早晨十点钟,弗雷迪的酒馆里,哈里站在里面,靠在酒吧柜上,跟四五个人在一起。两个海关人员刚离开。他们问他那艘船的事情;他说他对那件事情一点不知道。
“你昨夜在哪儿?”两人中有一个问他。
“这儿,后来回家。”
“你在这儿待到多晚?”
“待到酒馆关门。”
“有什么人看到你在这儿吗?”
“许多人,”弗雷迪说。
“怎么啦?”哈里问他们。“难道你们认为我会偷自己的船吗?我拿它干什么呢?”
“我只是问你,你在哪儿,”那个海关人员说。“别发火。”
“我没有发火,”哈里说,“那时候,他们没有发现任何走私酒的证据,就扣了船,我倒是发过火。”
“有人递了宣誓作证的书面陈述,”那个海关人员说。“不是我写的书面陈述。你知道那个写陈述的人。”
“说得对,”哈里说。“不过,别说我因为你们问我而发火。我倒是宁可你们把它拴着。那我才有收回的机会。要是它给偷了的话,我还有什么机会呢?”
“没有了,我想,”那个海关人员说。
“得了,走开吧,”哈里说。
“别神气活现,”那个海关人员说,“要不,我会让你知道神气活现的下场的。”
“十五年以后,”哈里说。
“你神气不了十五年的。”
“对,可我也不会蹲监牢。”
“嘿,别神气活现,要不,你会的。”
“别恼火,”哈里说。就在这时候,那个开出租汽车的蠢头蠢脑的古巴人带着一个从飞机上下来的人走进来;大罗杰跟他说:
“艾佐兹,听说你有了个孩子。”
“是啊,先生,”艾佐兹很得意地说。
“你什么时候结婚的?”罗杰问他。
“上个月。上一个月。你来参加婚礼了吗?”
“没有,”罗杰说。“我没有来参加婚礼。”
“你错过了,”艾佐兹说。“你错过了一次好得没话说的婚礼。你干吗不来?”
“你没有邀请我。”
“啊,可不是,”艾佐兹说。“我忘了。我没有邀请你……你挑好了吗?”他问那个从外地来的人。
“挑好了。我想挑好了。这是你售价最高的巴卡迪吗?”
“是的,先生,”弗雷迪跟他说。“这是真正的上等货。”
“听着,艾佐兹,是什么叫你以为那是你的孩子?”罗杰问他。“那不是你的孩子。”
“你说不是我的孩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上帝作证,我不让你说这样的话,你说不是我的孩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买了一头母牛,不是也要牛犊子吗?那是我的孩子。上帝作证,是我的。我的孩子。属于我的。是我的,先生!”
他跟那个拿着那瓶巴卡迪朗姆酒的外地来的人走出去。确实使罗杰反而受到了嘲笑。那个艾佐兹确实是个怪人。他和另外那个绰号糖水的古巴人。
就在这时候,那个律师蜜蜂嘴进来了;他跟哈里说:“海关人员刚去收你的船。”
哈里望着他;你可以看到他的脸上杀气腾腾。蜜蜂嘴用同样的、不带一点儿感情的声音接着说下去。“有个人从一辆美国公共事业振兴署的高大的运货卡车的顶上看到了它停在红树丛中,就从他们在博卡奇卡盖营房的地方打电话给海关了。我刚才遇见赫尔曼·弗雷德里克斯。是他告诉我的。”
哈里一句话也没说,可是你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杀气不见了;他的眼光又变得坦率、自然了。接着他跟蜜蜂嘴说:“你听到了一切,对不对?”
“我原以为你会喜欢知道的,”蜜蜂嘴用同样的没有感情的声音说。
“我一点也不关心,”哈里说。“他们应该照管得更好些,而不是这样大意。”
他们两人站在酒吧柜那儿;没有一个开口说话,直到大罗杰和其他两三个人零零落落地走出去。后来,他们走到后面去。
“你是个晦气星,”哈里说。“不管什么,只要你一碰,就会沾上晦气。”
“在运货卡车上能看到它,难道这是我的过错不成?是你挑了那地方。是你藏了你自己的船。”
“闭嘴,”哈里说。“他们以前有过那种高大的运货卡车吗?这是我最后一个用正当手段挣钱的机会。这是我最后一个机会,这个机会让我得登上一艘船才可以挣到钱。”
“一出事儿,我就来通知你了。”
“你是个贪心的家伙。”
“别胡扯了,”蜜蜂嘴说。“他们现在要在今天下午近傍晚的时候走。”
“他们见鬼去吧。”
“他们不知对什么事儿心里不塌实。”
“他们要什么时候走?”
“五点。”
“我会弄到一艘船的。我会送他们见鬼去。”
“这倒不是坏主意。”
“现在别啰唆这些。我的事儿不用你多嘴。”
“听着,你这个恶狠狠的大老粗,”蜜蜂嘴说,“我想方设法帮你摆脱困难,让你参加干点儿事情……”
“可你干的一切都是让我倒楣。闭嘴。不管哪个人跟你打交道,你总是让人倒楣。”
“别胡扯,你这横行霸道的浑蛋。”
“别发火,”哈里说。“我得想。我到现在一直在干的一件事儿,就是要给一件事儿想出一个办法,办法已经想出来了,可现在我得给另一件事儿想个办法。”
“你干吗不让我帮你?”
“你十二点上这儿来,把那笔钱带来,付船钱。”
他们走出来的时候,艾伯特来到酒馆前,走到哈里面前。
“对不起,艾伯特,我没法雇用你,”哈里说。他早就想定了这个主意。
“工钱便宜我也干,”艾伯特说。
“对不起,”哈里说,“我现在不需要你啦。”
“我要的价钱低;这点钱,你找不到一个好手的,”艾伯特说。
“我独自个儿去。”
“你不该独自个儿出门去干那样的事儿,”艾伯特说。
“闭嘴,”哈里说。“你知道是什么事儿?难道政府用以工代赈的方式就是教你干我的事儿吗?”
“见鬼去吧,”艾伯特说。
“也许我会去的,”哈里说。凡是望着他的人,都看得出他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想许多事情;他不乐意被打搅。
“我很想去,”艾伯特说。
“我没法雇用你,”哈里说。“别烦我,行不行?”
艾伯特走出去;哈里站在酒吧柜那儿,望着那架投五分的吃角子老虎机、两架投一角的吃角子老虎机和那架投两角五分的吃角子老虎机,还望着墙上那幅画《卡斯特[卡斯特(Ceorge Armstrong Custer,1839—1876):美国将军。1876年6月24日夜去袭击蒙大拿州小比格蒙恩河附近印第安人营地。他所率领的250多名士兵无一生还,只剩下一匹战马。吃角子老虎是一种赌具。作者用这种赌具和卡斯特的阵亡预示哈里在他那场赌博中不幸的下场。]最后的抵抗》,好像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些东西似的。
“艾佐兹跟大罗杰说的那番关于孩子的话,说得真妙,是不?”弗雷迪一边跟他说,一边把几个咖啡杯放进那桶肥皂水。
“给我一盒切斯特菲尔德牌烟卷。”哈里跟他说。他把烟盒夹在他胳膊的残皮下,撕破一角,抽出一支烟卷,放在嘴里,然后让烟盒掉进衣袋,点上烟卷。
“你的船什么状况,弗雷迪?”他问。
“我刚把它送到船台上去检修过,”弗雷迪说。“它的状况挺好。”
“你愿意租给我吗?”
“干什么?”
“渡一回海峡。”
“除非先付清船价。”
“它值多少?”
“一千两百块。”
“我租下了,”哈里说。“凭我的信用,行吗?”
“不行,”弗雷迪跟他说。
“我用我房子抵押。”
“我不要你的房子。我要一千两百块。”
“好吧,”哈里说。
“把钱带来,”弗雷迪跟他说。
“等蜜蜂嘴来了,告诉他等我,”哈里说,接着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