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今天,要不要去我那里?
没来由地一阵心寒。
池陌仰起脸,望着头顶那方狭窄的天空,有一块乌云恰好遮住了月亮。他向后一抑,靠着墙,漫不经心地点燃一根香烟,慢慢吸着。
跪在地上的人已经血肉模糊,粘稠暗黑的血从嘴里一股一股地冒出来。他浑身都是血,眼睛也在流血。头拱在地上,嘴里依依呀呀,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能是在求饶。
拿着棒球棍的男人回头看了池陌一眼,他点点头。
砰!一声闷响,接着,一切都安静了。
池陌捻息香烟,对另外几个人说:“可以了,走吧。”
有人将口水吐在地上的人身上,骂道:“妈的!吃里扒外。”
池陌看了他一眼,狠狠一脚踹向他的小腹,那人猝不及防,呲牙咧嘴地跪在地上。
“他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你没有资格再去侮辱他。”
男人忍痛的脸几乎变了形,咬牙说:“我错了,陌哥。”
一种不可抑制的呕吐感油然而生,池陌忽然对这肮脏的一切感到厌烦。
跟魏成豹通过电话,简单交代了一下经过,就让那些人各自散了。有人提议去喝酒唱K,他没兴趣,一个人走了。
他沿着小路一直走,回到“绝色”后面的小巷,看到这熟悉的景象,整个人又放松下来。靠在墙边,重新点燃一根香烟,慢慢吸着。
“绝色”的后门开了,一个纤细的身影拎着一袋子东西走了出来。池陌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可是等他看清来人,又有些小小的失望。
“你在这里干什么?”如非将黑色的垃圾袋扔进焚烧炉里,然后浇上汽油点燃。
“刚办完事,过来透口气。”池陌懒洋洋地靠着墙,看着艳红的火光。
男人身上有隐约的血腥气,如非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一个字。红灯区的女人,可以装乖、扮浪、献媚、撒娇,唯独不能好奇。要知道,好奇害死猫。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拿下池陌嘴边的香烟吸了一口,靠着墙,对身边的男人说:“未晞今天没来。”
“是吗?她怎么了?”池陌又点燃一根香烟,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如非夹着烟揉了揉额角:“我打过电话,可她的手机没开。可能是身体不舒服,早上就看到她脸色不太好。”
“哦。”池陌点了点头,对着空气吐了一个烟圈,“今天,要不要去我那里?”
“不了,你上次给我的钱,还没花完。”
池陌没再说什么,他不是一个好男人。从不依靠任何人,也不想成为任何人的依靠。他是一只游走在黑暗中的兽,只对人性的贪婪情有独钟。
他和如非,所有人,包括未晞在内,都以为他们是一对亲密爱侣。而真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每一次都是**裸的钱欲交易。
他知道如非不是那种女人,可是除了这个,他给不了她别的。如果没有这个,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将这种关系维系下去。
这大约就是男人最无情的地方,可以将爱和性分开,还能分得一清二楚。
他是一个自私的男人,金钱的债他还得起。感情的债,他不想还,也还不起。
“那就算了……”池陌捏息香烟,准备离开,“如非,如果哪一天,你不想继续下去了,一定要告诉我。”
如非歪着头看他,挑唇一笑:“我不是那些黏在你身上死不放手的小女人,你不用一再提醒我。倒是你,我收到风,魏成豹已经知道,那天砸坏警报器的人是你。”
池陌有些吃惊,接着冷笑一声:“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如非看了他一眼:“这件事可大可小,总之,你自己小心。还有,谢谢你,救了未晞。”她又笑了笑,好像自言自语,“不过这句话,不说也罢。”
如非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又有点熟悉的感觉。她忽然想起来,是阮劭南。
如非接完电话,脸色都变了,站在一边的池陌问:“怎么了?”
“未晞进了医院,我现在要过去。”
池陌掏出摩托车钥匙:“这个时间很难打车,我送你吧。”
四十八、你知不知道,惹到了什么样的人?
他们赶到医院病房的时候,未晞还没有醒,阮劭南就坐在病床边,握着她的手。
池陌看到阮劭南,一下愣住了,他知道这个男人是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没有贸然进去,又不放心她们,就守在门口。
如非走进去,一言不发,只是将未晞的手从阮劭南手里抽出来,放回被子里。
阮劭南什么都没说,在一旁沉默着。此刻的天之骄子,倒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未晞的脸比床单还白,如非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转过脸看着守在床边的男人,目光灼灼:“阮先生,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
“我们在海边,她忽然发作,吸了药也不见好。我她送到医院,医生说这不是哮喘,是过度呼吸。”
“过度呼吸?”
“压力过大,或者受到精神刺激而引起的一种呼吸强迫症。由于强烈呼吸而使血液里的二氧化碳含量降低,所以才会发病,症状很像哮喘。虽然很痛苦,不过……不会有生命威胁。”阮劭南将医生的话鹦鹉学舌似的重复了一遍。
如非简直悲愤,心疼地看了看躺在床的人,扬起脸:“阮先生,介不介意跟你单独聊两句?”
阮劭南有些迟疑。如非转过脸,对守在门边的池陌说:“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她。”
又对一脸疑惑的阮劭南说:“在你只顾忙着找陆家人报仇的时候,凌落川跑来欺负未晞,是他替未晞解了围。他是我们的朋友,一直很照顾未晞,未晞也很信任他。我现在请他帮忙照顾她,如果未晞在这段时间掉了一根头发,我任你处置。当然,你想在这里谈也可以,只要你不怕吵醒她。”
阮劭南说:“没那么严重。”又看了看池陌,很绅士地对他点点头,“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未晞的照顾,有劳了。”
阮劭南跟如非出去了。池陌坐在床边,替他们守着躺在床上的人。
她睡得似乎很不安稳,眉毛都皱在一起,好像魇在噩梦之中。他看到她的鼻子紧了紧。他以为她会哭,谁知道,她只是在发抖,一阵一阵地发抖,好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着,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一起,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没有眼泪,只有颤抖。
池陌被眼前的情景深深撼动,他实在无法想象,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惧,能让一个人害怕成这个样子?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个人连在梦中都不敢大声地哭?
她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可是,他见过的她,即使在最困顿的时候,都带着铮铮傲骨,从没见她如此脆弱。
起风了,窗子没有关好,风卷着窗帘在黑夜里翻飞,如同鸟儿的翅膀。
池陌看着床上的人,惨白的脸,好像一朵萎靡的花。他低声说:“阮劭南,凌落川……老天,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惹到了一些什么样的人?”
四十九、或许该从未晞的身世说起
如非回到病房的时候,池陌正在关窗子。如非将买好的宵夜放在桌子上,可是床上的人仿佛疲惫至极,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
“他走了?”池陌问。
如非点点头,整个人瘫在床边的椅子上,如释重负。
池陌看着她:“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
如非仰起脸:“我饿了,我们边吃边说吧。”
两个人坐在病房外的凉台上,喝啤酒,吃鸡翅膀。整个城市万籁俱寂,偶尔能听到野鸟在暗处啼叫。夜色深沉,远处有霓虹闪烁,尘世的喧嚣此刻如此的遥远。
“你想知道什么?”如非啃着了几根鸡翅,一下子精神了许多。
“应该说,我想确定一些什么。我知道,上次你们在‘绝色’得罪的客人,其中就有阮劭南。他在那个时候,看上了未晞,然后她就做了他的……”呼之欲出的答案,池陌忽然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可是,刚才在病房,那个男人对她那样亲密,不禁让人遐想连篇。
如非哑然失笑:“如果事情只是那样,倒简单了。他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望着男人疑惑的眼神,如非叹了口气:“这些都是未晞在孤儿院告诉我的,这个故事有点长,或许该从未晞的身世说起……”
那天晚上,池陌一直沉默地喝酒,即使心中翻江倒海般的震撼、悸动,他也将它们掩饰得很好。他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过惊讶,而影响了诉说者的心情。
“陆子续不只一个女人,未晞的妈妈在所有情妇中,算是最受宠的。她很漂亮,你看未晞就知道了。所以,在正妻死了之后,他就正式娶了她妈妈,将她们母女带回陆家。不过,对于未晞来说,那才是噩梦的开始。陆子续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将自己的子女也培养成为富不仁的小畜牲。未晞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未晞的母亲生性懦弱,未晞就成了他们发泄的玩具。小孩子有时是很残忍的,你可以想象,那些年,未晞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直到十四岁那年,她遇到了阮劭南。”
如非喝了口啤酒,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道为什么,阮劭南第一次见到未晞,就很喜欢她。阮陆两家本来就是世交,经常有走动。他每隔几天就来看她,照顾她,关心她,满足她一切的愿望,简直是有求必应。有了他的庇护,未晞在陆家的日子也好过了很多,那大约是她少年时最美好的时光。只可惜,好景不长。”
池陌皱了皱眉,预感到接下来不会是快乐的事。
果然,如非叹了口气:“由于商场上的利益冲突,阮劭南的父亲被陆子续逼得从三十楼跳了下去,血肉模糊。而他和他的妈妈,为了活命苟且偷生逃到了美国。从此以后,他就音信全无。在那之后没多久,未晞的妈妈又出了事。那个在陆家人面前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人,竟然在自己丈夫的床上割了手腕。等陆子续发现的时候,满床都是血,尸体都硬了。在她妈妈的葬礼之后,未晞就离开了陆家。她在陆家根本无足轻重,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她一个人流落在街上,十几岁的孩子,整整一个星期才被福利机构的人发现,将她送进了孤儿院。”
五十、她从十四岁就爱着阮劭南
如非转过脸,看着身边一直沉默的男人:“所以,你现在该清楚,未晞,她从十四岁就爱着阮劭南,整整爱了七年。我们在孤儿院的时候,我并不知道阮劭南的名字,他们重逢后,未晞才告诉我。我那时只知道,在未晞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她跟他说话,对他微笑,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活在过去的记忆里,不肯走出来。与他相处的一年,她当做整个童年来过。我甚至怀疑过,她的整个少年时期,其实都是跟阮劭南呆在一起,呆在她用记忆和血肉铸就的城堡里。即便他已经不在了,即便再见面,等待他们的也不过是刻骨铭心的仇恨,她也难以割舍,不肯离去……”
男人强压着内心的撼动,忍不住问道:“他呢?他也这样爱着她吗?”
如非笑了笑:“这个,连未晞都不知道。她那么聪明,都看不透他,我就更不知道了。”
如非扬起脸,看着天上闪烁不定的星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在世上最爱的人,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恨你的人,你该怎么做?”
池陌沉吟片刻,回道:“当年发生的一切,跟未晞没有关系,她甚至没有从中获利,他没有理由连她也恨。”
“我当时也是这么跟未晞说的,可是未晞告诉我,我忘了这世上有一种非常可怕的情绪,叫做迁怒。对于被陆家害得家破人亡的阮劭南来说,只要她姓陆,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池陌沉默了,人的情绪,尤其是报复的情绪,有时的确不受理智控制,这是事实。
“那么,你刚才对他说什么?告诉他,未晞有多么爱他?”
如非扑哧一笑:“我疯了吗?我对他说,如果他敢伤害未晞,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他怎么回答?”
如非的眼睛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忽然变得幽深:“他说,就算让全世界的人都变成鬼,他也不会让人伤害她半点。”
池陌一下怔住了,半晌后冷笑一声,“这算什么?”
“我想……”如非喝了一口啤酒,“他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表达他的爱意。”
池陌忽然明白了什么,冷冷一笑:“你今天是故意带我来的?”
如非的回应非常冷淡:“是你自己要来的,我只是顺水推舟。”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是,我知道!跟你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如非转过脸,看着男人俊美的侧脸,那是让人看过一眼就无法拒绝的沉沦诱惑。
“那你还跟我上床?莫如非,你怎么想的?”池陌一把抓住如非的胳膊,手指几乎嵌进她的肉里。
如非看着他,眼神飘忽,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热度:“因为我跟你一样,因为知道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所爱的人,所以就贪恋她的气息,贪恋她的味道,只要能够紧紧相拥,就算转瞬即逝,就算是飞蛾扑火,也情愿为她肝脑涂地。”
她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脸,玲珑的曲线贴上他充满力量的身体,撩人的气息缠绵在他唇边,带着微微的酸楚和致命的诱惑:“我知道,我身上让你着迷的东西是什么。没关系,你可以一直利用我,我知道你的痛苦,你的寂寞,你内心的空洞,所有的痛苦和困惑,我与你感同身受。”
池陌揪住如非的头发,犀利的黑眸冷冷地刺在她脸上:“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不在乎将你弄得遍体鳞伤,你真的确定,你不介意?”
如非的双臂蛇一样勾住他的脖子,喃喃低语:“是的,对方是你,我就百无禁忌。”
池陌笑了笑,紧紧抱住怀里这副婉转随人的身体,沉痛地说:“可是,我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