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底井武八觉得,要查清山崎治郎的行动轨迹,必须再次返回到府中赛马场的驯马师西田孙吉那条线索去。
山崎治郎死前去找西田孙吉了。可是听玉弥说,那时候,西田和马主立山寅平前议员去了大阪,不在东京。
山崎治郎果真没有见到西田孙吉吗?说不定后来山崎治郎见到了回到东京后的西田呢。
底井武八必须再去一趟府中的赛马场。
马厩里空荡荡的。
“有人吗?”
他走进马房旁边的厩务员宿舍,楼梯很简陋,除了马踢着挡板的声音外,没有听到有人说话。
“请问,有人在吗?”
底井武八冲着二楼喊道。
过了一会儿,从二楼楼上露出半张脸来。
“是哪位?”对方在楼梯上问。
“我是报社的记者。”
“报社?”
终于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下了楼梯,穿着脏兮兮的马裤。
“什么事?”
他在楼梯上停下来,打量着底井武八。
二楼楼上隐约有人说话,估计是在玩牌。
“西田先生在吗?”
底井武八故意轻松地打听。
“不在,先生现在去福岛的赛马场了。你找他有什么事?”
他的态度不太客气。
“有点事情想了解一下……末吉在吗?”
“末吉也去福岛了。这里的马都去那边了,基本上都不在。我们是看家的。”
“你也是马厩的人吗?”
“是啊。”
“西田先生大概什么时候从大阪回来的呢?”
“这个月的十三日……喂,是吧?”
那个男人回头冲着二楼问。二楼上有人回应了一句“是的”。他们见不是警察,好像也安心了似的。
十三日,是山崎治郎失踪之前的两天。
这两天内,说不定山崎治郎跟西田孙吉见了面。
“我是R报社的记者。我们报社的一个叫山崎治郎的人,来找过西田先生吗?”
“没有印象。”
“十三日回来的西田先生,一直在马厩吗?”
“白天一直都在,看马运动或是驯马。不过,晚上几乎都不在。”
“是这样啊。晚上不在的意思是?”
“为了备战福岛赛马,他常常去跟马主见面。”
“马主之中,也包括立山前议员吧?”
“我家老板经常去见立山先生。立山先生有两匹马准备去福岛,所以老板去跟他商量什么事吧。”
“西田先生去福岛是什么时候呢?”
“我记得好像是十六日。”
十六日即是山崎治郎去向不明那天的翌日,装有他尸体的箱子被发现之日的前一天。
底井武八注意到了十六日这个日期。那天晚上九点,从郡山站装有山崎尸体的箱子被人取走。
“十六日这个日期,你没有记错吧?”
“老板是十三日回来的,只在这里待了三天,不会有错的。是吧,喂……”
他又回头冲着二楼问。二楼上有人回应了一句,但底井武八听不到。
“好像没有错。”
中年厩务员回过头来,瞧着底井武八说。
“刚才上面的人也是这么说的。老板说,他要和立山先生在秋田见面,回来的时候顺便去福岛。立山先生出发去秋田是十五日晚上,所以,我家老板肯定是十六日去的。”
“立山先生是十五日去的秋田吗?”
十五日这个日期又刺激了底井武八的耳朵。
“你提到秋田,在秋田也有赛马吗?”
“秋田没有赛马。如果是盛冈或是青森的话,有牧场。”
“是吗?”底井武八思忖着。
“那么,马是比西田先生先去福岛的吗?”
“是的。开赛日之前的一周或十天,这边就开始运送赛马了。”
“末吉也跟着马去了吗?”
“是啊是啊。不光是末吉,其他厩务员也都带着马去了。都是很贵重的畜生啊。”
中年厩务员露出了厌烦的神色,好像二楼的人正等着他尽快上去呢。
“谢谢了!”
底井武八嘴里念叨着立山寅平十五日、西田孙吉十六日,走出了马厩。
他说西田十三日从大阪回来,每天都去马主那儿,不用问,自然是和立山前议员见面最多吧。
底井武八在回家的电车上思考起来。沿途绿色稻田的风,从敞开的车窗刮了进来。
——西田孙吉或许是以去见马主立山寅平为借口,去找玉弥了吧?
大概是去她的公寓,或是外面的旅馆,或是神乐坂的那个宫永吧。可是,这是人家的隐私,即便问玉弥,她也不会如实回答的。
这个暂且不管,立山前议员为什么要去秋田呢?底井武八注意到了他是十五日去的。
底井武八跟立山前议员说不上话。不过,新闻记者的优势就体现在这种时候。R报社虽说是三流晚报,但政治家们对报纸都很发怵。
底井武八在电话簿上查到了立山寅平的事务所,地址是“东京都中央区日本桥3-486宝国大厦”。
打电话过去,一个自称是秘书的人接了电话。
“先生在吗?我这边是R报的社会部。”底井武八一副例行公事的口吻。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我们报纸正在策划一个‘政界群像’栏目,务必请先生加入。虽然也听说了一些,还是想请先生谈一谈自己的故事。”
“很遗憾啊。”秘书回答,“先生正好去旅行了,不在东京。”
“去得很远吗?”
“是的,去东北地区的一些地方。”
“什么时候回来呢?”
“还得四五天吧。”
“这可难办了啊。”底井武八叹了口气。
“是这样,这件事很急,等不到先生回来……怎么办呢,先生要是不在的话,可否采访一下事务所的人?”
“当然可以了。如果我可以的话,没有问题。”
“对不起,您贵姓?”
“我姓桑原。”
“好的,我马上就到。”
底井武八抬头仰望大厦,只见在三楼的窗户上,挂着“立山寅平事务所”的招牌,那几个烫金大字,在骄阳下亮得耀眼。
上了三楼一看,这个事务所是里外间连通的。
接待的女孩子拿着底井武八的名片,把他请进了用屏风隔开的接待室模样的房间里。虽说是三楼,但里面如同地下室一般闷热,电风扇倦怠地旋转着。因为是廉价写字楼,没有安装空调设备。
那位姓桑原的秘书,三十四五岁,很做作的样子,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鼻子下面蓄着一撮胡须。
一看就是典型的政治家的秘书派头,从他的举止上也明显地表现了出来。这类家伙,每当国会开会时,想必都是昂首阔步地走在铺着绯红色地毯的议院走廊上吧。
“您想了解哪方面的内容呢?”
桑原端着肩膀,坐在椅子上。
“尽管也听说了一些有关先生的传闻,但是,只根据那些传闻恐怕会有出入,而且也会产生误解。所以,我今天来,如果本人不在的话,想请代言人谈一谈。我提问,请您针对问题给予回答。”
“明白了。”
前议员为了备战下次竞选,时刻不忘宣传自己。即便是这么一家渺小的晚报,秘书也很热情地接待。他那薄薄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滔滔不绝地谈起来。
他讲的内容愚不可及。自始至终几乎都是立山寅平的PR[PR,是英文Public Relations的缩写,即“公关”之意。]。但是底井武八依然耐心地听着。假装在记笔记,其实什么也没有写。
这些不过是为了下面自己要问的问题而投下的诱饵。
“哎呀,您介绍得太清楚了。”
终于听完了无聊至极的二十分钟介绍,底井武八轻轻地低头致谢。
“多亏了您,资料丰富了很多……不过,没有见到立山先生,还是很遗憾啊。”
“是啊。我们自然是希望先生亲口告诉你们。不过,我刚才讲的,基本上和先生想要告诉你们的是一样的。”
“那是当然了。您辛苦了!听说先生去秋田旅行了……”
“是啊。党支部大会在那里召开,先生出席会议去了。”
“这么热的天气,真是辛苦了。什么时候出发的?”
“十五日。从上野坐快车‘津轻号’去的。”
这个信息和底井武八从西田马厩的厩务员口中已经听说的一样。
“先生直接从秋田回东京吗?”
“不是。如果只是开会,回京会早一些……不过,秋田回来时要顺路去福岛。”
“去福岛?”
小胡子秘书露出了微笑,漂亮的金牙闪闪发光。
“您大概有所耳闻吧,我们的老先生喜欢赛马啊,有四匹好马呢。福岛赛马,去了其中的两匹,所以他去助阵了。”
“那两匹马,是寄养在西田马厩的吗?”
“嗬,你还真是了解得很详细啊。没错。”
“哪里。有关立山先生的情况,我们进行了很多调查。实际上,为了了解作为马主的立山先生,我还专门去了西田马厩。结果,西田先生也去了福岛,听马厩的人说,西田先生还去了秋田,跟立山先生见了面呢。”
“是吗,这个我倒是不知道。”
秘书的表情显得有些不高兴,大概是因为报社记者连这些私人爱好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吧。
“如果马厩的人那么说,应该不会错的。我想,西田先生大概是去秋田见先生,商谈赛马的事吧,因为赛马今天又开始了。”
今天,是六月二十七日。
福岛赛马日还有四天,即六月二十七日(周六)、六月二十八日(周日)、七月四日(周六)、七月五日(周日)。
“西田先生也是很热情的人,先生喜欢马,所以这类商谈,即便是去秋田也很正常。马主与驯马师的关系,平常就像走亲戚似的,很密切的。”
“那一定是很亲近了?”
“不知是不是可以说亲近。总之,是以马为中心而产生的人情交往吧。这些不单单是金钱的问题。”
“立山先生的爱好只是赛马吗?”
“爱好嘛,大概有赛马、读书、旅行吧。”
除了马之外,秘书的回答都很一般。
“那么,先生是在赛马日最后一天的下月五日回来吗?”
“不是的,可没有那么悠闲。先生忙得简直是分身无术啊。计划是明天助阵之后,在那边的温泉休息两天,再回东京。”
底井武八没有什么可问的了,便道了谢,走出了宝国大厦。
底井武八沿着炙热的马路走进了一家咖啡店,买了个冰激凌吃起来。
——立山前议员和西田孙吉去秋田的原因,通过秘书的说明已经清楚了。就是说西山在秋田与马主立山前议员商谈之后,从秋田回到了福岛,立山前议员为了赶上第一天的比赛,随后也去了福岛。
可是,底井武八一直有个疑问。
山崎的尸体被寄送到东北本线,遗弃在郡山、福岛之间。这一犯罪行为说明东北地方具有重要的意义。
冈濑正平被杀也是在离福岛不远的饭坂温泉附近,是他的先人和母亲的墓地所在地。追查冈濑正平藏匿赃款的山崎治郎的尸体,也同样从东京被寄送到了福岛附近,这似乎并非偶然。尽管各人去的目的不同,但立山寅平和西田都分别前往东北。
十五日这个日期,作为山崎治郎失踪之日,底井武八一直很在意,而这次立山前议员的列车时刻表再次引起了他的注意。
底井武八招呼店里的女服务员,问她这里有没有列车时刻表。女服务员找来一张翻得很破的时刻表。
底井武八翻到了东北本线上野起始站那页。
他看到快车“津轻号”的确是晚上九点四十分从上野发车的。
那么这趟列车就是翌日凌晨二点二十一分到达福岛,然后换乘奥羽线绕行,到达秋田是早上八点五十分。
就是说,立山前议员是十六日早上八点五十分到达秋田,出席该党支部大会的,而西田孙吉是十六日离开东京,追上了先到达秋田的立山寅平。
底井武八支着下巴沉思。
他脑子里还回响着那个托运处站员说的话——是一个貌似山崎治郎的人,把箱子送到田端站来的。
而且晚上八点左右,在田端站的站前食堂幸亭,有个女服务员证明看到过一个长得很像山崎治郎的人吃了咖喱饭。
看了这个时刻表,底井武八心里一惊。
那个男人提着箱子出现在托运处是十五日晚上八点三十分,可是,看这个时刻表,快车“津轻号”是一个小时后的九点四十分发车的。
“津轻号”是立山寅平前议员去秋田的列车。
难道这是偶然吗?——不,不,不像。时间上的顺序也太吻合了。
那个人八点出现在田端站站前的食堂幸亭,吃了咖喱饭,三十分钟后把箱子送到了货物托运处,然后,登上了一个小时后从上野发车的“津轻号”——这么一想,非常顺理成章。
但是,底井武八不认为那个人是立山前议员。他与托运处站员描述的相貌不同。前议员怎么可能将七十二公斤重的箱子送到托运处去呢?无论如何也不会的。
那么,那个人也上了立山前议员乘坐的“津轻号”吗?
以这个疑问为中心,底井武八思考起来。“津轻号”是翌日到达郡山站的,即十六日凌晨一点二十九分,正是深夜。可是,那个箱子,是在郡山站,十六日二十一点,也就是晚上九点被取走的。
如果那个人乘坐快车“津轻号”,在郡山站取走了自己送来的那个箱子,那么他天未亮时在郡山站下车,晚上九点之前在市内的某处休息。
底井武八总感觉不太自然。只不过,这种情况一般只限于单独犯罪的场合,有同谋的话,自然不一样了。
如果乘坐下一趟晚上十一点三十分发车的准快车“岩代号”,到达郡山站是十六日凌晨三点四十二分,因此,不合情理之处与“津轻号”相同。
那么,常磐线呢?
底井武八看了这个时刻表,没有丝毫问题。就是说无论是晚上十点五分的快车“岩手号”,还是晚上十一点的准快车“奥入濑号”,都是半夜到达车站的。如果由此去郡山的话,就必须换乘磐越东线,而这条线的首发是早上六点二十三分,即便乘坐了这趟列车,到达郡山站也是八点五十六分,没有任何意义。
可见问题还是在于,立山前议员乘坐的晚上九点四十分发车的快车“津轻号”。
另一方面,箱子于翌日晚上七点五分到达郡山站,这是底井武八在郡山警署了解到的。
如果托运箱子的男人和在郡山站来取箱子的是同一个人的话,他来郡山站取箱子是晚上九点,因此可以推测那个箱子当时已到达车站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人不会特意乘坐十五日的“津轻号”,因为那样的话到达郡山站的时间太早了。
不过,单纯为了取箱子的话,那个人可以坐十六日的时间合适的车次,时刻表上有上野发车的下午四点三十分的准快车“怀念号”,晚上八点二十五分到达,因此,与取箱子的晚上九点正好吻合。
不过底井武八注意到十五日的“津轻号”,并非只是因为山崎治郎乘坐了那趟车。
底井武八仍然有着打破这一切推测的感觉。
那就是说托运那个箱子的人很像山崎治郎的站员的证词。
虽然警方一笑置之,但底井武八却对此很执着。如果托运行李的站员眼睛没有问题的话,那么送行李去的人就成了箱子里的尸体的山崎治郎本人。
问题是,山崎是在哪里被杀死然后放入箱子的?
这里就涉及了箱子的重量问题。搜查本部已经查证了托运的时候是七十二公斤,发现时也是同样的重量。如果山崎治郎的尸体是中途进入箱子里的,在田端站托运时的七十二公斤货物就不是尸体,而是其他东西了。只能说明箱子是装填了同样重量的其他物品。
那么,里面的东西是什么时候被置换的呢?活着的人出现在田端站,之后在运输途中成为死人被换进箱子里,倘若是这样,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2
底井武八给田端站的站员打了电话。
田端站是货运专线的始发站。
“百忙之中,打扰了。东北线货车到达郡山站之前的中途停车站是哪里?”
“停车站因车而异,就像客车那样,有各种不同的车次。”接电话的站员回答道。
“是吗?那么大约在各站停多长时间呢?”
“这个嘛,也是因车而异。有时候大站也不停,有时候也有停车一小时以上的。”
“那么,货车里是否有相关人员一直跟车整理行李呢?”
“没有,都不跟车,货车乘务员根据送货清单指挥装车。”
“谢谢你!”
如此看来,在中途把那个箱子里的货物替换成尸体是不可能的了?倘若整个列车的乘务员都是同谋的话,另当别论,但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不,退一万步说,即便那是可能的,就等于说山崎治郎托运了行李之后,自己再追赶上那趟列车,变成尸体进入箱子里?不管山崎是在哪个车站完成替换的,山崎(或者他的尸体)都必须赶上十六日四点三十分从大宫发出的货车才行。
等一等。
底井武八注意到,这个箱子从田端运到大宫,直到十六日四点三十分发车之前,箱子一直停留在大宫。
这就是说,那个箱子十五日在大宫停留了一整夜。
那么,罪犯是偷偷进入放箱子的仓库,找出那个箱子,将在某处杀死的山崎治郎的尸体运进仓库,然后放进去的了?
偷偷进入放箱子的仓库姑且不论,山崎治郎的尸体又是通过什么办法从别处运来的呢?而且,有可能在乘警的眼皮子底下替换箱子里的货物吗?再说了,即便可以替换,替换出来的原先那六十一公斤的装填物,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运送到站外去吗?
对这三个问题的回答都是否定的。看样子这条路是根本行不通的。
底井武八以山崎治郎自己把行李送到车站为思考的起点,对各种可能性进行了分析,得出的结论都不成立。
在这一点上,搜查本部倒是很不以为然。他们认为送箱子来的是另一个人,完全否定托运箱子的人很像山崎治郎的站员的证词。所以,底井武八只能自己独立思考。
搜查本部后来似乎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进展,一直没有跟底井武八联系。
底井武八于六月三十日早上从上野出发去了福岛。到达时已过中午。
他在站前打车直奔赛马场。
福岛赛马场在市内。前天结束了第六天的比赛,从昨天开始休息五天。但是,赛马场前面依然旌旗招展,尽管没有观众,还是很有气势。
底井武八是来找在福岛的西田驯马师的。迄今为止,他还没有见过西田孙吉呢。追踪山崎这条线,无论如何也得会会这位著名的驯马师。
在赛马场里,他跟人打听西田马厩在哪里,一位年轻的厩务员告诉他在五号马厩,位于一长排马厩的最边上。
底井武八朝着涂蓝色油漆的马厩走去。果然是开赛期间,人很多。驯马师、骑手、厩务员都在。马主打扮的人、新闻记者,以及预测师模样的神秘莫测的男人们四处徘徊着,随处可见。到处都有人在遛马,在马场上有五六匹马在跑。观看驯马的人群左一堆右一堆的。
底井武八来到了五号马厩。
无论哪个赛马场,马厩都是一样的。
“有人吗?”底井武八从马厩外面往里窥探。
里面空荡荡的,连马也没有。听说西田孙吉带了两匹马来参加福岛赛马,现在不在马厩里的话,可能是去看骑手驯马了吧。
听到他的声音,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抱着饲料桶,从昏暗的马厩里出来了。
“您有事吗?”年轻男人穿着衬衫、短裤,看样子像是见习骑手。
“西田先生在吗?”
“请问您是哪位?”年轻男人问道。
“东京R报社的。”
“是吗?也是为了写赛马报道来的?”
“是的。可以这么说吧……我想见见西田先生。”
“先生不在。”
“是不是出门了?”
“大概在马场上吧?刚才好像去看骑手驯马了。”
“那我去那边看看吧……立山先生还在这边吗?”
“立山先生前天晚上就回东京了。”
“是吗?看完比赛就回去了吧。我明白了。谢谢。”
底井武八正要迈步,又想起什么,回头问道:
“末吉应该也来了吧?”
“是的,来了,估计现在也在马场呢。”
“谢谢了。”
今天也是烈日当头,火辣辣的阳光照得马场上的沙地白晃晃的,只见三匹黑马各自跑着。
底井武八走近站在栅栏旁边的五六个男人。他们专心地看着马在奔跑,有的人掐着跑表,有的人手里拿着笔记本。
底井武八没有见过西田,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对不起,请问哪位是西田先生?”他向大家问道。
“他不在这儿。”
一个预测师模样的戴着脏贝雷帽的人冷淡地回答。其他人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们此时更关注的是现在正在奔跑的马。
“速度不错啊。”一个人说道。
“日出杯已经差不多了。不愧是西田啊。”
“三十七点二秒。”掐着跑表的男人说道。
“这要看是什么马了。如果有跑得快的马追赶,就能跑出速度来。”
底井武八听到“西田的马”,便站住了。
他看到那几匹马一起往回走了。
“日出杯的马主是立山寅平吧。前天,我看见他在看台上。”
“对那匹马,立山和西田都很上心,打算靠它夺取秋田的菊花奖呢。”
“可是听说送到这儿来的路上得病了。现在看来一点也不像得过病的样子。”
“是吗?得什么病了?”
“据说怀疑是犬瘟热。厩务员很担心,到处找兽医,紧张得不得了,不过看现在的样子已经完全好了。”
训练之后的马,在阳光耀眼的马场上慢慢地走着,骑手不时拍拍它的脖子。
那匹马的前面也聚着三四个人。底井武八预感到其中有一人是西田孙吉,便朝他们走过去。
走近后一看,刚才的骑手也下了马,跟两三个人在说话。
其中一个人四十二三岁,身材高大,底井武八觉得他可能就是西田。
但是不能马上叫他,因为西田正在跟人谈着什么事。
底井武八忽然看见一个厩务员从后面走过来。因强烈的阳光照射,帽子下面的脸黑黝黝的,一看身体特征就知道是末吉。
“你好啊,末吉。”
底井武八跟他打招呼。
末吉放慢了脚步,惊讶地望着他,很快认出他是在府中时来采访的记者,立刻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着说道。
“啊,你好。”
“天气这么热,真是辛苦了。”
底井武八很热情地寒暄。
“哪里……你才辛苦呢。特意来这边采访的吗?”
“我喜欢赛马。有别的采访来仙台,回去时想顺便来看看。”
“前天的比赛,你看了吗?”
“很遗憾,我刚刚到这边。因为工作的关系。”
“对了,你想见我家老板吧?他就在那儿呢。你跟他见过了?”
末吉问道。
“是啊,好像在谈话,所以没好意思打扰。”
“没事,都是自己人。要不然我帮你说一下?”
“谢谢。不过,再等一会儿吧……末吉,你负责照顾那匹日出杯吗?”
“是的。”
“刚才听他们在议论,说它状态很好呢。”
“还难说啊。”
“听说在路上怀疑得了犬瘟热,这么说已经没事了?”
“托你的福啊。”末吉重新戴了一下帽子,“找兽医看过了,总算有惊无险。前天刚好,所以没有让它参加比赛,让它多养一养。不过,下个月的比赛,我家老板打算让日出杯也参赛呢。”
#3
西田和其他人的谈话好像结束了。
牵着日出杯缰绳的骑手也从四五个人身边走开了。
“失陪一下。”
看到此景,年轻的厩务员末吉慌忙地对底井武八说了句,朝着马那边小跑着过去了。他从骑手手里接过缰绳,牵着马穿过马场朝着马厩走去。天鹅绒般的马背在六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底井武八此时迎着西田孙吉走过去。
“您是西田先生吧?”
西田孙吉从帽檐下面打量着底井武八的脸。
“是啊,我是西田。”
不愧是著名的驯马师,果然派头十足。宽阔的两个肩膀之间架着粗脖子。
听说西田四十二三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得皱纹多一些。
“这是我的名片。”底井武八递上了名片。
西田孙吉像很有人气的买卖人那样,很恭敬地接过名片看起来,但好像有些眼花似的,眯着眼睛看上面的字。
名片上有报社的名字。西田如果见过山崎总编的话,对报社的名字应该有印象。底井武八观察着他的表情,没有发现异常。判断不出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你是从东京特意过来的吗?”
西田孙吉问了和末吉一样的问题。
“是的。”
“那可辛苦了。还是采访马吗?”
“不是,今天来是想了解点别的事。”
“不是有关马的事吗?”
西田露出异样的表情,好像有些意外的样子。
“那么,你想了解什么呢?”
阳光炙烤着地面,沙地反射着阳光,更加炎热了。
“这么站着太热,边走边聊吧。”
西田孙吉迈开了脚步。
“我的问题可能有点怪。”底井武八和他肩并肩走起来。
“西田先生认识我们报社的山崎总编吗?”
“山崎?”他反问道,同时思索着,“没有印象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好像不久前,他在府中访问过西田先生。因为他离开报社时这么说过。”
“什么时候呢?”
“最近的事,也就是一个月以前吧。”
“啊,那大概是我去大阪的时候吧,不在府中。”
“您是听看家的人告诉您的吗?”
“那倒不是。我今天刚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是上个月的前半个月的话,那时候我不在府中。”
西田孙吉这么说着,露出了很纳闷的表情。
“那位山崎先生怎么了?”
底井武八觉得西田孙吉好像没有说实话。箱子杀人事件刊登在东京的报纸上,地方报纸不可能没有报道的。一般来说东京发生的大事件,地方报纸往往会更加详细地进行报道。
不过,西田的傲慢表情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底井武八打算把有关山崎被害之事往后推一推再说。
“我以为西田先生跟我们总编见过面呢。原来没有见过啊。”
“是啊,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到底山崎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呢?”
“我想我们总编找您是想了解有关冈濑正平的事。”
“你是说冈濑正平吗?”
“你知道他吧?就是那个贪污公款事件的主角啊,在这附近的饭坂温泉被害的人。”
“此人的名字听说过。”
西田点点头。
“因为贪污公款事件很有名啊,而且他又是那样死的,印象就更深了……那么,调查冈濑事件的贵社的山崎先生为什么来采访我呢?”
“这是因为他觉得西田先生应该认识冈濑正平。”
“我认识他?”
西田一脸茫然,此时第一次现出吃惊的表情。
“这不是开玩笑吗?我只是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和这个人没有任何交往。”
“真的吗?”
底井武八不禁问道。这是不可能的,只能说明西田在装傻。
“我不说假话。”西田孙吉回答。
“不过,我知道冈濑这个人常常来我的马厩。”
“果然知道啊。”
“请不要误会。他不是来找我的,是找厩务员末吉的。他来得很勤呢。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还是他出事以前呢。”
两个人慢慢地朝马厩走去。
四五个人从后面超了过去,也都是从事赛马相关工作的人,掺杂着很多术语,大声地聊着赛马的话题。
“那时候冈濑为了什么事来找末吉呢?”
底井武八一边走一边追问西田孙吉。
“是关于赛马呀,来问赛马的信息。”
西田因为阳光刺眼,眯着眼睛回答。
“我不清楚他是怎么和末吉认识的,每当赛马一开赛,冈濑好像就频繁地来找末吉。冈濑为人豪爽,作为答谢,好像给了末吉不少的小费。至于末吉的信息是否让他发了财,我就不知道了。”
“他只见了末吉,没有见你吗?”
“怎么可能?我对那个人很警惕的。听末吉说,那家伙买马劵出手很大方呢。他当时也就二十一二岁吧,那么年轻的人,不可能花那么多钱买马劵的。我问过末吉,他是N省的官员,我就猜到这钱不干净了。”
“有道理。”
“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常常会毁在赛马上。大多是挪用公司的钱。我从末吉嘴里听说了冈濑的情况,立刻意识到这家伙有问题,一定是挪用了公家的钱。所以我多次提醒末吉,要适可而止。”
“是这样啊?”
“末吉那家伙,在我面前装得挺听话的,其实很贪小便宜呢。所以冈濑一来找他,他就帮着冈濑。其实,末吉那样的人怎么可能预测出准确的结果呢?依靠他的信息,自然总是失败。当然,不仅是末吉了。在赛马场上工作的人,如果都能够预知胜负的话,不早就成了百万富翁了?一般人往往会产生这样的错觉。果不其然,不久后冈濑就东窗事发了。”
“是啊。”
“虽说和我没关系,但是如果知道马厩里的年轻人做了不应该的事,我就睡不好觉。当时,我曾狠狠地训斥过末吉。因此,虽说我不认识冈濑这个人,但是感觉比陌生人要熟悉一些。”
“冈濑出狱之后,来找过末吉吗?”
“我不知道。不会来找他吧。”
“其实他还是来找过末吉的。只是不知道是否很频繁。”
“有这事?”
“末吉自己这么说的,应该是真的。”
“这家伙,真拿他没办法。”
西田沉着脸,咂着嘴巴。
“这事请不要告诉末吉。请不要训斥他。您也知道冈濑的事情,他已经不可能再来找末吉了。”
“这倒也是。”西田苦笑着说。
快走到马厩了。
“想冒昧地问一个问题,听说西田先生这里有立山前议员的马匹,是这样吗?”
“是的,和立山先生是老相识了。现在在我这里的有这匹叫作日出杯的马,以及其他两匹。以前,我还调教过在京都获得冠军的民度锦。”
“是吗?我听那边的几个人说,日出杯是冠军候补呢。”
“谁知道呢。实际比赛后才能知道啊。不过,应该不会太差劲的吧。”
“听说立山先生前天回东京了?”
“是的。先生在秋田开完会,顺道来看了看马的情况。”
“我刚才还听人说,日出杯在来这边的路上,身体不太好啊?”
“是啊。我是后来才到的,所以事后听说末吉当时很担心。好在没有大碍,我也就放心了。”
底井武八很吃惊。
刚才西田孙吉说他是后来到福岛的。此事底井武八之前也听说过。西田应该是追着立山前议员十六日从东京出发去秋田的。
十六日——
这可是个问题。底井武八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西田先生,您是十六日到秋田的吗?是从上野坐的哪趟车呢?我问这个,是因为最近我要从东京去秋田办事,想知道哪趟车比较方便。”
底井武八这样一问,西田孙吉回答道:
“这个嘛,从东京直接去秋田的话,最常乘坐的是立山先生坐的晚上九点四十分的快车‘津轻号’。这趟车是翌日的早上八点五十分到达秋田。我坐的也是那趟车。还有一趟上午九点三十五分,从上野发车的快车‘鸟海号’,这趟车是晚上八点十五分到。虽说是直达,也有些不便之处。”
底井武八确认了西田乘坐的是十六日的快车“津轻号”。但是,万一他坐的是快车‘鸟海号’,那么和山崎治郎的箱子托运是如何发生关联的呢?回头再查看时刻表,仔细研究一下吧。
“底井先生这次来找我,到底想要问些什么呢?那位山崎总编出什么事了吗?”
对于西田而言,也的确是很想知道的事。
“其实山崎已经被害了。”
“你说什么?”
“您没有看到报道吗?在郡山的乡间发现了装有他尸体的箱子,现在报上都在炒作呢。”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前几天是有这样的报道。”西田好像刚刚想起来的样子。
“那个人就是山崎吗?我实在太忙了,没有好好看报纸。只是看了标题,有点印象……原来是这样,那个人就是山崎吗?”
西田刚刚知道似的瞪大眼睛。
“是吗?可是很抱歉,我刚才也说了,我的确没有见过山崎这个人。”
西田似乎立刻警惕了起来。
“不好意思,想问一下,西田先生这次赛马结束后,是马上回东京吗?”
“七月五日是最终日,因为要运送马匹,还要在这里多待一天。”
“辛苦了。问了您很多问题,真是打扰了。那我就告辞了。”
“是吗,再见吧。”
西田把手遮在帽檐上,微笑着低下了头。
底井武八一个人朝着大门方向走去。可能的话他还想再见见末吉。但是估计末吉现在正忙着,也没有特别的事情要问他,就作罢了。他打算以后有什么事,再来找末吉。
这时,有三个厩务员打扮的人一边说话,一边从他身边走过。
“你家的马,定下货车了吗?”
“只是办完了手续。以便没有取胜希望的话,可以及早回东京。明后天大概可以装车。”
“你跟车走吗?”
“那还用说。”
底井武八无意中听到这些议论,突然悟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对呀。马也可以利用货车运送的。厩务员会陪着马匹一起坐货车的。末吉不是说送日出杯来的路上,马得了病,特别担心吗?
那么日出杯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东京的呢?
底井武八跟走在旁边的厩务员打招呼:“你们好。”
其中一个人停住了脚步。
“我想问个问题,西田马厩的日出杯是什么时候从东京送来的,你们知道吗?”
三个厩务员面面相觑,一个高个子回答道:
“日出杯好像是在我家的马出发后第二天,乘十五日早上的货车来的。”
回到东京后,底井武八对列车进行了两个调查。
一个是西田孙吉说的快车“鸟海号”。
查了时刻表,这趟车是早上九点三十五分从上野发车的。分别于上午十一点十八分到宇都宫、十二点四十四分到白河、下午一点二十二分到郡山、下午两点九分到福岛。
到达关键的郡山站是下午一点二十二分,下午一点二十五分发车。
在这个郡山站,有人来取走装有山崎尸体的箱子是在当天的晚上九点。
其间约有八个小时的间隔。
另一个是,末吉跟车去福岛坐的货运列车。
这趟车是从田端站出发的。
这趟货车是十五日晚上八点五十分发车的,当然,马是在当天早上就已经装车了。在田端站打听时,那趟车是每站都停车,十六日晚上十一点五十分到达福岛站。
“十五日离开田端站,十六日到达福岛,花的时间很长啊。”
底井武八很吃惊。听站员说,运送牛马猪等畜生的货车因为要在停车时喂水、喂饲料等,所以很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