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底井武八去牛入柳町的公寓拜访玉弥。
地点是宫永的女佣告诉老板娘的。
牛入柳町离神乐坂很近,是一座五层楼的公寓。
一进公寓,就是管理员的房间。底井武八向管理员询问了玉弥的房间号。回答是三层的32号室,中年女管理员告诉他:“就算你现在去,她也不在。”
底井武八一看表,是下午一点。考虑到在这个时间,从事夜间工作的女人必定在家,他才从宫永直奔这里的。
“她会去哪儿呢?”
“去习艺啊。她现在在学习清元[清元,净琉璃的一个门派。]呢。听她说今天是合练。”管理员浅浅一笑。
“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个嘛,三点左右吧。然后马上入浴,化妆后,要赶到置屋去呢。”
“还真够忙的呀。”
“是啊。她几乎每天都去习艺,很少有闲工夫。”
“我以为她们做艺伎的白天没事干,每天都优哉游哉的呢。”
“没那事。起码比一般的上班族要忙。”
“那么忙的话,先生来了,也没时间好好陪吧?”
底井武八暗指玉弥的男人西田孙吉。西田是府中赛马场很有实力的马厩老板。
“谁知道呢。”管理员笑着说。
“西田先生经常来吗?”
“这可不好说啊。”
管理员对于还不熟识的底井武八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那我回头再来吧。”
底井武八鞠了个躬就走了。
可是,现在也没有地方可去。他不知道该怎么消磨这两个小时的时间。没法子,只好坐电车去涩谷看了场电影。电影很没意思。
底井武八再次返回牛入柳町的公寓,管理员一看到他,就说:
“玉弥小姐刚刚回来了。”
“是吗?你告诉她我来拜访了吗?”
“没有,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没有说。”
“谢谢!”
底井武八走上了公寓的楼梯。遇到了走下楼来的两个年轻女人,看上去都很优雅。
来到三层32号室门外,他摁了门铃。
在门外等了片刻,听到从里面开锁的声音,门打开了一条缝。
“是哪位?”
对方只露出了眼睛,一双很美丽的眼睛。
“我是底井。我是刚才在神乐坂的宫永打听到府上的地址,冒昧来访的。”
底井武八尽可能客气地说道。
“哎哟,是宫永呀。”
不愧是艺伎,一听到熟悉的茶屋的名字,表情立刻就柔和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在这里说恐怕不太方便。可以占用你五六分钟时间,让我进去说吗?”
“你在宫永,跟谁打听的呀?”
玉弥还是不放心。
“是老板娘。”
“那么,是宫永的妈妈桑让你来这儿找我的吗?”
“她倒没有这么说。是因为有件事,我想跟你谈一谈,才来的。”
此时恰好有一个女人从底井武八的背后走过去,还打量着他。玉弥可能也觉得有些不合适,就打开门说道:
“那就请进吧。”
底井武八走了进去。入口狭长,连接着一间八叠[叠,日本建筑物房间的表示面积大小的单位。一叠就是一块榻榻米的大小,基本上是90厘米×180厘米,1.62平方米。]大小的西式房间,地上铺着绯红色地毯,摆着漂亮的成套沙发,沙发上有豪华的靠垫。家具都擦得锃亮。里面的房间由隔扇隔开,估计是和式房间。一看就属于高级公寓。
“请坐吧。”
玉弥坐在底井武八的对面。此时底井武八才看清她的脸,虽说三十岁出头,可最多二十六七的样子。鹅蛋脸,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除了穿着素色连衣裙外,可以说是典型的艺伎外貌。
底井武八有些拘谨地坐在椅子上。他考虑到如果她的男人在隔扇那边,他们说话就能听到,不禁问道:“现在,你是一个人吗?”
“是的,妹妹也住在这里,现在出去了。”
玉弥收拢短而丰满的下颚,说道:
“请问有什么事找我呢?”
她那凛然的态度,令人联想起舞蹈的造型。
“对不起,忘了自我介绍了。”
底井武八递出了名片。
“这是我的名片。”
玉弥看着名片上的铅字,眼神微微露出惊慌的神色。当然,并非对底井武八这个名字,而是他所在的报社。
“这样啊。那么,你想问些什么问题呢?”
玉弥把名片放在茶几上,抬起了头。也许是多心吧,底井武八觉得她的表情似乎有些狼狈。
“是这样的,”底井武八简明扼要地说起他们报社的总编山崎治郎突然间去向不明的事,山崎失踪之前和她在神乐坂的餐厅里见过面的事,以及好不容易才了解到这一情况,等等。
“所以,现在整个报社都在寻找山崎总编的行踪呢。”
底井武八望着玉弥漂亮的脸蛋说道。
“因此,了解山崎和你的谈话内容,就成了我们要搞清楚的问题。当然,他的失踪和你没有什么关系,我来拜访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但是,我们考虑到,说不定山崎在和你说话时曾暗示过他的去向,于是贸然来拜访你。”
玉弥不时低下头,显出认真倾听的样子,最后说道:
“我明白了。正如您说的那样,山崎先生来找过我。”
“真有这回事吗?”
“不过,不是在这个公寓里。宫永的妈妈桑大概对你说过了,山崎给宫永打过好多次电话,没办法,就在电话里和他约定在附近的餐厅见面。”
玉弥没有说谎,和他事先了解的情况很吻合。
底井武八看着她的面容,想象着七八年前,一定是一位相当漂亮的艺伎呢。这么漂亮的脸蛋,也难怪冈濑正平迷上她。他一边这么思忖,一边等着她说下去。
“那么,山崎跟你谈了些什么呢?”
“实际上……”
玉弥好像有些难以启齿。
“他问了我有关冈濑正平的情况。”
“他为什么跟你了解这些呢?”
底井武八故意问道。他是想尽可能地让对方多说。从中或许可以寻找到其他线索。
“哟,您还不知道吗?”
玉弥怀疑地瞧着底井武八。
“是的,什么也不知道。”
“撒谎吧。宫永的妈妈桑没有告诉您吗?”
“是的,只是听了一耳朵。”实在不能再装傻充愣了,底井武八含糊其词地回答。
“瞧瞧看,肯定会告诉你的。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了,我在七八年前,常常得到冈濑先生的关照。那还是冈濑先生因为那个事入狱之前了。我和他的关系,人们不太知道,希望您能替我保守秘密。”
“那是当然。我不会多嘴多舌的。”
“山崎先生跟我见面,问了好多我和冈濑先生以前的关系,不过,我没有什么可以回答他的。因为只是普通的艺伎和客人的关系啊。山崎先生也许是因为冈濑先生在福岛县被杀死的事,想要跟我了解情况作为参考吧,可是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你对山崎是这么说的吗?”
“说了刚才我说的那些。”
“可是,冈濑先生出狱后,应该来见过你的,对吧?”
底井武八终于说了出来。玉弥立刻露出惊慌的神色,问:
“您连这个都知道吗?是山崎先生对您说的吧?”
“不是。他什么也没有对我说过,但是我也知道这件事。”
“哟,那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个嘛,其实,我是偶然看到冈濑先生去宫永的。”
是跟踪去的,这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于是这样编了一句。
“是吗?我一点都不知道啊。”
玉弥居然也垂下了头。
“的确有这回事。听说冈濑先生去宫永打听我。”
果然如此啊。真相果然如自己推测的那样,底井武八也很愉快。
“然后,你和冈濑先生见面了?”
“他好像是从宫永的妈妈桑嘴里打听到这个公寓的电话,就给我打了电话。”
“后来见面了吗?”
“没办法,我就去了宫永,因为冈濑先生在那里等着我呢。也就谈了一个小时左右,没有谈什么要紧的事,东一句西一句的。而且,冈濑先生已经知道我有主了,所以只是聊了些以前的事,就分别了。”
“您的先生是,”底井武八叮问,“府中赛马场的西田先生吧?”
“宫永的妈妈桑什么都跟你说了呀。”
玉弥有些不乐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说明我问话很有水准嘛,所以宫永的妈妈桑就说漏了嘴呀。请不要生气。再说,你有西田先生这么个人,我在别的地方也有所耳闻。你放心,我绝对不告诉别人。”底井武八安慰道。
玉弥的脸微微泛红,看样子是个相当纯情的艺伎呢。底井武八心想。
“那么,山崎是在那个餐厅和你谈话时,知道西田的吗?”
这个很关键。
“当然了。不过,只谈过那一次。”
玉弥回答道。这话也不像是说谎。
“没有问这问那的吗?”
“问了。山崎先生也和您一样,问了半天西田的事。”
那是自然了。山崎肯定是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冈濑正平出狱后,就去了府中的赛马场。末吉是西田马厩的厩务员。玉弥和冈濑、玉弥和西田、西田和冈濑……从这三条线来看,山崎也想知道冈濑去西田马厩的缘由。
“那时候,冈濑先生已经去拜访西田马厩了。就在府中赛马期间。”
“听说是这样。”
玉弥也知道。
“哟,你是听西田说的吗?”
“不,是山崎告诉我的。西田什么也不跟我说。”
“是吗?冈濑先生虽然去了西田马厩,可我不知道他是否跟西田见面了。可是,他到底为了什么去找他呢?”
“这个我可不知道。”
“山崎也问过你这方面的问题吧?”
“是啊,和您问的问题完全一样。不过,我的回答也一样。”
“所以我想问问,西田先生和冈濑先生以前见过面吗?也就是说,冈濑先生入狱之前。”
玉弥有些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见过面,不过只有两三回,那还是冈濑先生对我非常关照的时候呢。那时候,西田先生对我也很不错。因为这个缘故,我还曾经介绍他们两人在茶屋见过面呢。”
“竟然有过这样的事啊,明白了。”
喜欢玉弥的两个男人,在玉弥的介绍下见了面。不管他们内心怎么想,恐怕是很平静的见面。
“那个茶屋,也是宫永吧?”
“我忘了,好像是别的茶屋。”
等一等,底井武八转念一想,西田和冈濑的见面,果真是那么平静的吗?表面上或许是这样,但后来发展成很复杂的关系了吧。虽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现在还不清楚,但二人的关系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出狱后的冈濑,不是很快就去府中赛马场了吗?
“冈濑先生去了西田先生的马厩,确有其事。但是,那时候他见到西田先生了吗?”
“你是说赛马期间吗?”
玉弥反问道。
“是的,好像是第二天。”
“啊,那天的话,西田先生不在马厩。”
“是吗?为什么呢?那天不是重要的比赛日吗?”
“那之前西田先生得了胃溃疡,一直在汤河原休养呢,所以不在马厩。”
底井武八觉得她说的是实话。那天,自己跟踪冈濑正平到府中时,亲眼看到冈濑和西田马厩的末吉厩务员说话,然后只买了一场比赛的马券,就离开了赛马场。大概他听末吉厩务员说西田不在后就走了。
可是,即便如此,为什么末吉厩务员和我见面的时候,没有这么说呢?末吉只是含糊其词地回答自己的问话。或者是因为冈濑这个人以前的经历,使他不敢说出自己主人的名字吧。
底井武八还有一个疑问。
“实际上,山崎也在冈濑先生被杀害后,去了西田先生的马厩呀。”他说道。
“是吗?我一点也不知道啊。”
玉弥瞪大了眼睛。
“山崎没有对你说过吗?”
“没有。不过,为什么山崎先生会去西田先生那里呢?”
她问道,这也是底井武八想问的。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山崎去见西田先生,是有什么话要说。”
“请等一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底井武八在心里回想了一下日期,是冈濑被杀之后,过了二十天左右的五月十二日的事。
“这可就奇怪了。”玉弥皱起眉头说。
“那天他也不在啊。虽然西田先生从汤河原回来了,但又带着立山寅平先生的马去大阪了。正好是大阪赛马开始之前,所以西田先生不可能跟山崎先生见面的。”
“怎么,西田先生有立山寅平先生的马吗?”
底井武八有些吃惊。立山寅平是前议员。
“西田先生手里真是有好马主啊。”
底井武八对玉弥说。
这并非恭维。立山寅平前议员的名字是经常见报的,在保守党中被称为“少壮派”。每次召开议会时,他的名字就会频繁地出现在报刊上。他曾经在与反对党的竞争中因奋勇当先而名噪一时。他还曾把委员长隔离起来,在单独审议的场合阻止反对党议员入场,还曾跑到议长席上去抗议等,十分活跃。当然,议员这类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表演欲,而立山寅平就更爱出风头了。
但是,这次总选举立山寅平落选了。他准备在下次选举中卷土重来。
如果西田孙吉有这位大名鼎鼎的立山寅平的赛马,他的西田马厩在府中拥有如此名望就不奇怪了。由于西田孙吉带着立山寅平的马去参加阪神赛马了,所以没有和山崎见面。也就是说,山崎虽然上衣背后沾了马厩的干草屑,却没有见到西田就回来了。
如果山崎没有和西田见面,自己原来预想的这条线就有些问题了。
山崎治郎离开家的时候,曾经对妻子说,可能出门两三天,但当时定不下来。底井武八由此推测,山崎一定是在外面和什么人会面,根据谈话的结果决定回家不回家。
他认为山崎在外面要见的人正是西田。
但是,山崎如果没有和西田孙吉见面的话,这条线索就断了。
山崎出门去见的人物又是谁呢?
底井武八眼前突然冒出了玉弥的脸。
——说不定就是坐在眼前的这个女人吧?
玉弥的男人是西田,那么西田就有可能让玉弥代替自己去跟他见面。山崎莫非那天早上是打算和玉弥在外面见面?她和山崎在神乐坂的餐厅里见过面,彼此也认识。
底井武八打算若无其事地刺探一下玉弥。
“玉弥小姐,我想问一下,你和山崎只是在神乐坂的那个餐厅里见过一次面吗?”
“是啊。哟,干吗问这个呀?”
玉弥打量着底井武八的脸色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那以后,山崎可能也和你见过面。”
“绝对没有的事。”
她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啊。那次在餐厅见面之后,他就没什么事情再找我了。”
山崎于六月十五日上午九点二十分,离开大田区洗足池的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已经过去四天了。
“只是作为参考想问一下,”底井武八问道,“六月十五日你在干什么呢,还记得吗?”
“什么?”
玉弥瞪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你为什么问这个呀?”
“没什么,只是作为参考想问一下。请不要见怪。如果可以告诉我的话,非常感谢。”
“那天是星期一吧?”
“是的。”
“我还记得呢。因为是星期一,我每周一次要去师傅那里上清元的课。课从九点半开始,那天我去上课了。”
如果是九点半的话,山崎治郎九点二十分离开家的,他们应该没有时间见面。
“几点结束的呢?”
“清元的课中午结束。不过,接下来我还要去学习三弦琴。星期一,是一周之中最忙的一天,一般回到这个公寓都是下午四点以后了。然后,我还要赶紧打扮一番去置屋。”
“这样啊。”
如果玉弥所说的话是真的,那她应该也没有和山崎治郎见面。
已经没有什么好问的了,而且再追问下去,会惹得对方不高兴,底井武八决定撤退了。
“实在打扰你了。问了你这么多没用的话,对不起了。”
“哪里,也没好好招待您。为这事您也够费心的啊。”
底井这么一说,玉弥好像松了口气似的。
#2
底井武八回到报社,发现编辑部里非常热闹。
“喂,底井君。”
主编一看见底井,就瞪着眼珠,嘟起了嘴。
“找你半天了。你去哪儿了?”
“啊,去采访了。”
底井望着主编恼火的脸,吃了一惊。
“有什么事吗?”
“还问什么事呢,出大事了!发现了山崎的尸体。”
“什么?发现了尸体?”
底井仿佛被石头打了似的。虽说多少有预感,然而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惊愕万分。
“是的。下午警方告诉我们的,说是发现一具很像山崎的男性尸体,在福岛县安达郡町荒井附近,像是被人勒死的。”
“勒死?真的是他吗?”
底井声音亢奋地问道。
“嗯,还不能确认是不是他本人。咱们报社这边必须派一个人去,对方才能最后确认。”
“是。那派谁去呢?”
“山崎的太太已经先一步去福岛了。说实话,你一直在山崎手下干活,最熟悉他,本想派你去,可是找不到你,只好让他太太独自去了。”
主编不满地瞪着底井,似乎是责怪他刚才是不是去哪儿磨洋工了。
“真是对不起!”
都是因为在玉弥的公寓里耽搁了时间,才回来晚了。
“那么,请马上派我去吧。”
底井武八兴奋地说道。
“我们也是这样考虑的。你马上出发吧。”
“请等一下,想问一下具体的情况。”底井贴在主编的桌前,“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现的呢?”
“还没有详细报告发来,不过据说装着尸体的旅行箱是从东京寄出的,因此当地警方推测被害者有可能是东京人,便给警视厅发来了照会。”主编回答。
“什么?尸体装在旅行箱里了?”底井又吃了一大惊。
“是的。”主编也紧锁着眉头。
“那个箱子据说是从田端寄出的。因此,接到当地警方照会后,警视厅调查了管片内所有离家出走和去向不明的人。报社只接到过警视厅和山崎太太打来的电话,详细情况不太清楚,你到了当地之后,就会搞清楚的。”
“那么,我马上就走。”
“好的。原本应该派两三个人去的,可是人手太紧张,不好意思,就你一个人去吧,看情况灵活处理。”
“明白。”
底井武八当即从主编手里接过了差旅费。
“到了那边,马上报告。”
主编叮嘱道。
“放心吧。对了,是福岛县的什么地方?”
“安达郡町的荒井。”
“在哪里下车呢?”
“我也不清楚,你得去查一下。”
底井武八找出编辑部配备的分县地图册。看到福岛县安达郡的荒井,字很小,最近的车站是五百川。
底井武八赶往上野站,十分钟后有一趟快车。他购买了去郡山的车票。虽然从郡山到五百川只有两站地,但因为是快车所以小站不停。
到郡山要四个小时。从上野出发时已经是傍晚了,抵达郡山时是晚上八点半。
底井武八直接去了郡山警署。虽然他不知道安达郡荒井的警署具体在哪儿,但知道它离郡山不远,所以他估计在这个管片之内。
一到警署,只见灯火通明,但只是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警察。
“噢,是那个案子啊。”
底井武八一打听,警察这样回答道。
“往最里面走,贴着‘搜查本部’的地方就是,应该有人在的。”
底井武八沿着昏暗的走廊往里走去。狭窄的走廊两边分割成了几个小房间。
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门上贴着一张长条纸,上面用毛笔字写着“旅行箱杀人案搜查本部”。房间里亮着灯,从玻璃窗上可以看到人影晃动。
山崎治郎真的被杀死了,底井武八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现实的压力。他轻轻地推开了门。
“你是谁?”
一个挽着衬衫袖口的警察回头问道。
底井武八说明来意后,被领到了房间中央。
在正中央的桌子前坐着一位四十岁上下的胖警察,敞着衬衫,抽着难闻的烟。接待的警员把底井带到他的面前。底井递出自己的名片,胖警察也给了底井他的名片。名片上写着“郡山警署警部补臼田与一郎”。
“大老远的,辛苦了!”
臼田警部补先问候道。
“我是这个案子的搜查主任,请坐吧。”
看到被害者工作单位派来的人,搜查本部里的气氛也活跃起来。臼田警部补旁边还有三四个人,大家一齐看向底井。
“我还什么也不清楚。”
底井武八脸色苍白地说道。
“我听报社的主编说,山崎的尸体在这附近被人发现,就马上赶来了。能不能肯定就是山崎呢?”
底井先这样问道。
“应该是没有错的。”
胖警部补回答。
“他的太太刚才来了,确认了尸体。”
看来是没错了。
“我明白了。”
臼田警部补拿起了部下交来的资料。
“我也有些问题想问你,所以先大致说明一下情况。尸体装在一个旧箱子里,十七日上午八点被人发现的。场所是荒井,距离这个车站两站地左右,靠近福岛的五百川。”
警部补说道。
“这个是现场的照片。”
他从一个厚厚的信封里拿出照片给底井看。好像是今天早晨拍的照片,已经洗出来了。画面是草丛中刚刚被发现的箱子。附近都是田地,草丛的周围是树林,是很常见的乡村风景。
因为知道箱子里面的东西是什么,虽然是一个很普通的箱子的照片,也感觉可怕起来。
“这是附近农民发现箱子时的状态。农民觉得奇怪,就报案了。派出所的警察先去看了之后,再向我们报告的。这是打开箱子时的照片。”
警部补又拿出一张照片来。一个男人蜷缩着身体被塞在箱子里。看样子是四肢被折起来,勉强塞进去的。他的脸是侧着的。
照片上的脸虽然黑乎乎的,但毫无疑问是山崎。
“怎么样?肯定是这个人吧?”
警部补立刻窥视着底井武八的脸问道。
“是的……是他。”
“那么,为了慎重起见,请仔细看看这个吧。”
警部补又拿出一张照片给他看。
那是尸体从箱子里拿出来之后,平躺在草地上的照片,脸部拍得很清晰。
山崎治郎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嘴张开,舌头伸了出来,从嘴角流出了黑紫色的东西,大概是血迹吧,脖子上有一圈深深的绳索勒痕。
底井武八看了一眼就看不下去了,直想呕吐。
“就是这个人,肯定是山崎治郎。”
狭窄的房间里虽然很热,底井武八的额头却直冒冷汗。
“那么死者的身份可以完全确认了,非常感谢。当然了,夫人是直接认领尸体的。你作为报社的同事,给你看照片时,一眼就认出来了。可以肯定是他了。对我们来说,确认被害者的身份是非常重要的。这类案子,只要知道了受害者的身份,就等于侦破了一半了。”
警部补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请底井武八抽,可是底井武八根本没心情。
“那么,我想问一下,你对于山崎遭遇不测的原因有什么看法?”
警部补心情愉快地问道。
“完全没有。”
底井武八用脏手帕擦着汗。
“要是对我们有所隐瞒,可就成问题了。”
警部补喷出了一口烟。
“有的人觉得死者可怜而顾虑重重,不愿把一些情况告诉我们,可是,如果不告诉我们,死者反而得不到安息。你不是每天都和山崎一起工作的吗?”
“是的,每天一起工作。山崎是我的上司。”
“那么,你应该知道很多情况的。我想有些情况连他的太太也未必知道。比如说吧,男女关系方面的事情,等等。怎么样,请协助一下我们吧。”
“我自然一定协助,但是,我想山崎好像没有这方面的事情。”
虽说山崎治郎和玉弥在神乐坂见过面,但绝非男女之交。他之所以被杀,似乎还是和追查冈濑正平有关联。但是此事绝对不能说出来。
“是吗?好吧,那就请你想起来时,再告诉我们吧。”
警部补慢悠悠地说。
“我说一下我们对案件的调查情况吧。我们查看这个箱子是十七日上午十点。箱子上系有寄送的地址。寄出人和收件人是同一个人,名叫吉田三郎。是从田端站寄出,寄往郡山站的。这个箱子是前天,即六月十六日被领取的……”
警部补对底井继续说下去。
“箱子很旧,给人感觉使用的是旅行用的旧箱子。打开后,里面铺着油纸,油纸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吉田三郎的地址在哪里呢?”
警部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资料。
“是东京丰岛区池袋8-508。字写得很难看,估计是用左手写的。当然了,用惯钢笔的人,用毛笔写字也会很差劲。”
“死因是被勒死吗?”
“是的,颈部有很深的勒痕。使用的凶器没有找到,大概是麻绳一类的东西,绕了三圈。”
“死后解剖情况是怎样的?”
“解剖是下午进行的。根据尸体情况判断,死亡时间大约是五十个小时以前。”
“就是说,”底井武八算了算,“是十五日晚上了?”
“是的。只是死后经过五十个小时的话,很难判断准确时间,会有五六个小时的误差。”
“那从寄件人的住址里自然也没有找到人了?”
“是的,没有找到。起初通过警视厅查找的,回答是,查无此人。我这边后来在十八日早晨,派人去了东京,他们发回的报告也证明住址是虚构的。”
“可是,在郡山站不是有人来取行李了吗?站员应该记得那个人的穿着和相貌吧?”
“问题就在这里。”
警部补有些发愁的样子。
“询问了负责取包裹的站员,他也记不清了。因为包裹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再说,一般也不会对每个取包裹的人都那么注意观察,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根据那个站员的模糊记忆,拿着行李牌来取包裹的人,是一个四十二三岁的男人,戴着鸭舌帽,穿着风雨衣。”
“脸部特征呢?”
“这个比较麻烦。因为站员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那个人戴着眼镜。”
“取包裹的时间呢?”
“是十六日晚上九点左右。因为有取包裹的记录,应该是准确的。发现箱子是在十七日上午八点,就是说,是在取走箱子后过了十一个小时才发现的。”
“箱子多重?”
“根据邮寄单,是七十二公斤。被害者的体重是六十一公斤。就是说,十余公斤是箱子和装填物的重量。”
“在田端站,这个箱子是由托运员拿进来的吗?”
“是的。不是搬运工。”
“田端站的行李托运员记得托运人的相貌吗?”
“他记得。”
此时警部补的表情显得很纠结,像是很发愁,又像是觉得好笑似的。
“这可真是奇妙。据我们这里派去询问的警员说,托运员描述了半天那个人的模样,却和我们警员脑子里的一个人很相似。这可真是笑话了,他仔细一想,那不就是被害人的相貌吗?”
“啊,这是怎么回事?”
底井武八大为惊讶。
“警员也很吃惊,于是仔细描述了一下被害人的相貌,托运员说,对对,就是那个模样。”
“这是真的吗?”
“的确是那样说的。而且连那个人的衣服,他都记得清楚。‘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这么说的。”
“那么说,寄出箱子的山崎本人成了箱子里的尸体了?”
“就是这个意思。”警部补扑哧一声笑起来,“总之,就像变戏法似的,田端站托运员的记忆肯定是错的。有时候会遇到这样无厘头的证言,净添乱。当然,人的记忆并非那么准确,也无可厚非。迄今为止,因为目击者的证言,我们多次追踪过错误的嫌疑人呢。而且,田端站的货物非常杂乱。”
“那个箱子是什么时候在田端站办理手续的?”
“是十五日晚上八点三十分。”警部补看着资料说道,“我们去调查了箱子到达郡山站的经过,发现它是晚上九点三十分被装入货车的。然后,在大宫被换到凌晨四点三十分发车的货车上。十六日晚上七点五分到达郡山站的。”
“哈哈,就是说,寄出的包裹是第二天的晚上七点五分到了?”
“是的。来取包裹的人是晚上九点出现的,就是说在郡山站放了两个小时之后。”
“我想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那个穿风衣的取包裹人,应该不是山崎吧?”
警部补哈哈大笑起来。
“这可真是有趣。简直就像鬼故事啊。来取包裹的人,变成了尸体,被发现蜷缩在箱子里。太异想天开了……哈哈哈,你这是被田端站托运员的证词误导了。作为故事情节倒是很惊险,的确很有趣……但是,无法改变的是死亡时间。前面也说过了,解剖的结果,是已经死亡五十个小时,推定凶手大约是在十五日傍晚到夜间这段时间内实施的犯罪。就是说,在郡山站领取包裹的一昼夜之前被害者已经被杀了。被害者不可能变成幽灵来取装有自己尸体的箱子吧。”
底井武八听了警部补的话,也笑了,只觉得后脑一阵打战。
“可是,从山崎尸体解剖结果中,没有新的发现吗?”他换了个问题。
“没有什么发现。”警部补夹着烟,胳膊肘支在桌子上说道,“没有一点外伤,内脏也没有发现创伤或毒药。只是从被害人的胃里提取了未消化的食物,化验结果是咖喱饭。”
“咖喱饭?”
“而且是很便宜的那种,材料也不怎么好。从死者的胃里提取到了咖喱饭和少量的八宝酱菜,这就说明被害者在被害几个小时之前吃了咖喱饭。”
“那咖喱饭是在哪个饭馆吃的,知道吗?”
“这个很难查到啊。这种食物,许多大众餐馆或饮食店都出售。高级的餐馆使用高级材料,容易找到线索,然而,这样的便宜店的咖喱饭就太多了,不好分辨。”
“从消化状态来看,吃了咖喱饭之后,过了多长时间呢?”
“差不多五六个小时吧。”
“五六个小时吗?”
底井武八想到,山崎治郎从洗足池的家里出来时是十五日上午九点二十分。
解剖医生鉴定,被杀害的时间是十五日晚上六点到十二点之间(箱子是晚上八点三十分送到田端站的),那这个咖喱饭就是中午吃的,自然是中午饭。
无论怎样,在便宜餐馆吃饭,很符合山崎治郎的习惯。
“那么,我们是这样想的。”
警部补继续说道。
“这顿饭山崎是独自一个人吃的。就是说,吃饭的时候应该没有跟别人在一起。吃完饭后,他去了某人的家。”
“你是说去了什么人的家?”
“是的。要勒死一个人,还要装进箱子里,在屋外就不如在屋内实施的可能性大。”
“有道理。”
“所以,我想问问你,你事先有没有听说,山崎十五日打算去拜访什么人吗?”
警部补反问道。
“没有听说什么。他一向独断专行,从来不跟下属商量什么的。”
“是这样啊。从山崎十五日上午九点二十分离开自己家,到吃了咖喱饭这段时间,在哪里待过,做了些什么,是警方眼下搜索的中心。我们很想知道这期间山崎的行动,如果有目击者就更好了。目前还没有找到目击者。现在,搜查本部派了两个人去东京,还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线索。”
“什么时候知道被害人是山崎?”
“刚才我已经说过多次了,由于那个箱子是从东京托运来的,当然推定被害者是居住在东京的人。因此,通过警视厅的协助,迅速调取了离家出走的人的信息,得到反馈是今天中午时分,我们就立刻和山崎的太太取得了联系。”
底井武八觉得现在自己对整个案情已经基本上了解了。
“可以让我去看一看现场吗?”
底井武八这样一请求,警部补马上同意了。因为是与被害者相关的人,而且是特意从东京来的,所以他们也很帮忙,开着警车送他过去。
从郡山开车四十分钟到达现场,在距离叫作五百川的萧索的小站大约五百米远的地方。草丛正如现场照片上看到的那样。在开阔的田地中央有一片树林,草丛在树林里。从车站方向有一条小路经过树林边,通到村子里。
草地上,还散落着几段警察实地勘查时拉起的警戒线的绳子。
底井武八站在这里思考起来。
箱子在郡山站被领取是在十六日晚九点。附近的农民在这里发现箱子,是第二天早上八点。箱子是在十六日晚九点到被发现的第二天早上八点之间,被什么人遗弃在了这里。这一带到了晚上一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吧。五百川站内虽有灯光,肯定照不到五百米远的地方。从这里只能远远地看见田地那边农家的灯光闪闪烁烁,这边是黑乎乎一片吧。
底井武八按顺序回想着刚才警部补告诉他的案情,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写了下来。
○六月十五日。晚上八点三十分左右,箱子被送到田端站托运处。
○同日。晚上九点三十分,箱子通过田端站货车发货。
○十六日。晚上七点五分,箱子到达郡山站,被卸货。
○同日。晚上九点,领取人拿着行李牌出现,取走包裹。
○十七日。上午八点,发现被遗弃在现场的箱子。
○同日。晚上八点,解剖结束。
○十八日。三名郡山刑警去了东京。
○十九日。查明死者身份,警视厅跟报社取得联系,山崎的太太去了郡山。
这些是底井武八趁着还记得清楚的时候,记录下来的。他觉得说不定以后用得着。后来,这个记录果然起了很大的作用。
“非常感谢!”
底井武八对带他去现场的警官表示感谢,然后又回到了郡山警署。
“看了现场?”
警部补很热情。
“正好被害者的夫人来了。你要不要见见?”
“当然,很想见一见。”
“那么,请这边走。”
一位警员领着底井武八来到接待室。
底井武八是第一次见到山崎治郎的夫人,瘦得干瘪瘪的。大概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眼睛红红的,一脸疲惫。
“您是山崎总编的太太吗?我是在山崎手下工作的底井。”他郑重地表示了哀悼。
夫人不太爱说话。不用说,在这种非常情况下,精神上也受到沉重的打击。从她所说的仅有的几句话中可知,她对于山崎被害的内情一无所知。这也不奇怪。
“您是打算将遗体在这里火化后,把骨灰带回去吗?”
“是的。”
解剖已经结束,随时可以火化。底井武八作为报社的代表,站在夫人的角度,帮忙办理了各种手续。
但是,在这期间,警部补说的话总是在底井武八的耳边萦绕不去。就是关于把那个箱子送到田端站托运处的男人的相貌。根据站员回忆,那个人长得和山崎治郎一模一样。
警方对于这个证言付之一笑。这就等于说本人把装有自己尸体的箱子送到托运处,简直是无稽之谈。
尽管警方觉得可笑,底井武八却笑不出来。扛着装有自己尸体的箱子送到田端站的山崎治郎的亡灵般的影像,在底井武八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3
山崎治郎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杀的呢?
底井武八根据前前后后的情况进行了推算。
首先要从装着尸体的箱子被送到田端站托运处的六月十五日晚上八点三十分算起。
当然,箱子是从哪里送来的不得而知,但是既然尸体是在那之前装进去的,那么杀人应该发生在晚上八点三十分之前。问题是提前了多少时间。
把人杀死后,装进箱子里,再送到托运处……这些程序很花时间吧。
加上杀人的过程,不是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能够完成的事情,至少需要两个小时以上的时间。那么,似乎可以推定,杀人时间是箱子被送到田端站的三个小时之前的下午五点半。
可是,根据法医的解剖判断,死亡时间在五十个小时之前。如果该推断是准确的话,便是十五日下午的六点前后,这个时间与以上的推定在时间上是吻合的。
经过五十个小时的尸体,会有六七个小时的误差,这就比较麻烦了,但是底井武八推定的时间和法医解剖后判断的时间是完全吻合的。
下一个问题就是山崎被杀的场所问题。从他胃里已经消化的咖喱饭来看,也与其死亡时间大致吻合。就是说,下午五点半左右时,午饭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这说明山崎此时还没有吃晚饭。山崎治郎被杀死的时候可能感觉肚子饿了吧。
可是,山崎肚子饿了,却还没有吃晚饭,由此可以想象他是处于被监控的状态中。也就是说,山崎被拘禁在某个房子里,所以才会肚子饿了也没有吃饭。
关于这个问题,警方调查了箱子被送来时的情况。
据调查,在田端站的货物托运处办理托运手续时,箱子是一个人送来的。
可是那个箱子重七十二公斤,一个人根本拿不动,所以不可能是一个人送来的。至少需要两个人以上,一个人搬运箱子是不可想象的。
警方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便进行了以下的调查:
①箱子是通过出租车或其他运输工具送到田端站来的。
②箱子是放在两轮车之类的车上,送到田端站来的。
③箱子是用上述方法之一提前送来的,比如先存到货物暂存处等。
④箱子送到田端站后,有可能是请搬运工或什么人帮忙,送到托运处的。
警方调查的结果是:
①的情况,没有找到证据。经过查访,东京都内的出租车司机没有人声称搭乘过这样的客人。
②主要走访了车站附近的目击者,但没有获得有力的证据。
③对货物暂存处进行了调查,当天没有人存放过那样的箱子,也没有人存放过类似的箱子。
④对搬运工进行了排查,也没有人帮忙把那样的箱子送到托运处。
且不说搬运工或是货物暂存处的证言,其他查访也不足为凭,因为还要考虑到没有被人看到的可能性。
关键的问题是,搞不清楚那个箱子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被送到田端站来的,但可以肯定绝不是一个人扛来的。
由此猜想,犯罪现场恐怕离车站不太远。这样就不必动用汽车或是出租车了。在田端站一带,也有具备实施此类犯罪活动条件的场所。
警视厅派出协查刑警,对田端一带进行了走访,也没有什么发现。
不过,警方最不明白的是,山崎治郎是因为什么被杀的。从常识考虑,首先会想到仇杀或情杀,可是,这些方面都没有收获。
最了解内情的是底井武八,但是他一直没有告诉警方。并非他不协助办案,而是他想以自己的方式去追查凶手。追查山崎治郎的案子,必然会指向冈濑正平的杀人案件。因为这两件杀人案是联系在一起的,可是警方没有注意到这条线索。
唯一的物证就是那个箱子,以及上面带着的行李牌。
“东北本线郡山站吉田三郎收”的收货地址和“本人取货”是用毛笔字写的,警方一致认为是嫌疑人为了混淆视听,故意用左手写字,字迹难看得一塌糊涂。箱子也非常破旧,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山崎治郎被害案在R报上成了炙手可热的大新闻。
不用说,此次杀人事件在其他报纸上也登载了,但是,山崎是R报的总编,该报最为卖力也顺理成章。此事顿时引发爆棚人气,使得该晚报前所未有地热卖。
死去的山崎治郎,原本摩拳擦掌,打算用冈濑正平贪污公款事件大肆炒作,没想到自己竟然离奇地成了被炒作的主角了。
R报有关山崎被害案的报道主要由底井武八来撰写。一是因为他去了现场,掌握第一手材料;二是因为此前他一直在执行山崎的命令,所以编辑部认为他最了解情况。
底井武八一天到晚地写稿子。这两天的报纸版面几乎都被他的报道占据了。不过,他回避了那个关键点。这一点他仍然想要自己去搞清楚。
谜团依然集中在山崎十五日上午九点二十分从家里出来后的去向。警方也完全没有掌握。
R报社发出悬赏,从山崎十五日上午九点二十分离开家后,到十七日早上被害,如有人知道其生前行踪并告知报社,将予以重谢。如果有人认识嫌疑人,以绝对为通报者保守秘密为前提,也会予以重奖。
虽然R报社的悬赏金额并没有多少,但这个噱头却给报纸带来了很大的反响。
但是,与报社的期望相反,并没有收到什么有价值的来信。至于那些说认识嫌疑人的来信,除了很明显的恶作剧之外,一封有价值的也没有。
关于山崎从家里出来后的去向,也没有目击者。
只有来信报告长得很相似的人搭乘其出租车去了涩谷,或是在电车上看到过类似的人,等等,但这些都找不到详细的佐证。
就在悬赏登出后的第三天,一张明信片寄到了报社。
“看到贵报刊登的山崎总编的照片,我想起了一个人,跟他的特征很相似。他在我工作的店里吃过晚饭。我记得时间是十五日晚上八点。那个人要的是咖喱饭。他是我负责的客人。看到照片,觉得太像了,所以写信告知。”
寄信地址是“田端站前食堂幸亭宫前绫子”。
报社的编辑部因这张明信片而沸腾了。
关键是田端站前食堂这个地点。装有山崎治郎的箱子是通过田端站寄出的,所以,这个场所与此案有着紧密的联系。
只不过,由于报纸上有过相关报道,所以,看到山崎治郎在食堂吃咖喱饭的来信很多。但是,那些食堂都位于距离该车站很远的地方。其中也有很多来信明显是恶作剧。
但是像这封信这样,明确说明地点在田端站,本人是在食堂干活的女服务员,可信度就很高了。
由于山崎治郎死了,总编一职就由现任主编伊东秀夫接任。
伊东总编命令底井武八立即去田端站前食堂确认该来信。
明信片上的幸亭是个规模比较大的食堂。陈列窗里排列着各种各样精致的蜡制料理样品,底井武八看到小判[小判,日本江户时期通用的一种金币,椭圆形。]形容器中盛得冒尖的米饭上浇的咖喱,愈加相信山崎会在这里吃饭了。
底井武八给经理递了名片,说明来意,希望见见宫前绫子。
一位头上裹着白头巾的女服务员,面带羞涩地出现在底井武八面前。宫前绫子是一位很有活力的十七八岁的少女。
底井武八给她看了看明信片。
“是你给我们写的信吧?”
“是的。”她瞄了一眼明信片,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谢谢你。”底井武八先表示了感谢。
经理好心地给他们提供了最里面的员工休息室。
他们谈话时,从后厨不断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大声报菜名的声音。
“那个人是十五日晚上八点左右来店里的,坐的是我负责的十六号桌子。他的模样和报纸上的照片很相似。因为十四日我休息,所以对十五日印象很深。那个客人看到有个空位,就马上坐下来,大声招呼正好走过他身边的我,递给我餐券。由于厨房很忙,菜上得很慢,我记得他催过一次。他吃完咖喱饭,也没有抽烟,马上就站起来走了。”
“那个客人是一个人来的吗?”
底井武八开始了询问。
“是一个人。”
宫前绫子已经显得自然多了,声音虽小,却很清晰。
“有没有其他什么人和他一起来呢?”
“没有其他人一起。”
“看他样子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不像等人的样子。吃了饭,立刻就走了。”
“穿的什么衣服呢?”
“我记得穿的是西服,但是具体什么样子就记不清了。因为店里很忙,没有注意到细节。”
“也是。他带了旅行箱什么的没有?”
“这个也没有注意……等一下,”宫前绫子歪着头思考了一下,“这么说的话,他脚边好像放着一个什么小行李似的。由于店里人多,没有空椅子,所以客人都把东西放在椅子旁边或是脚边。所以我有印象,不过,记不清楚了。”
“八点左右,没有错吧?”
“没错,八点到八点半左右。”
“那个客人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因为太忙了,没有注意他,好像没有特别可疑的地方。”
“你刚才说他中途催过一次?”
“是的。”
“他是怎么说的?”
“我去接待别的客人时,他在旁边叫住我,说:‘喂,怎么还没好呀,没时间了,快一点!’好像是这么说的。”
“他确实说的是‘没时间了’吗?”
“是的。”宫前绫子点了点头,然后补充道,“不过,客人们一般都会这么说。他们以为这么一说,就会快一些上菜呢。”
“那么,那个人在食堂里待了多长时间?”
“他吃饭也就用了十分钟吧,由于上菜晚了一点,所以加起来一共三十分钟左右吧。”
底井武八最后对宫前绫子说,回头有什么问题,还会来找她,到时候请多关照。今天就此告辞。
“如果那个人的确是山崎总编的话,报社会表示感谢的。”
宫前绫子听了高兴地羞红了脸。
是的,这个人是不是山崎治郎还不知道。如果是山崎治郎的话,时间上有些出入。
装有山崎尸体的箱子是晚上八点三十分送到田端站货物托运处的。
如果进入食堂幸亭的客人是山崎的话,他在晚上八点到八点半左右吃了咖喱饭。可是,紧接着八点三十分,装有他的尸体的箱子在田端站货物托运处办理手续,因此宫前绫子的证词就在时间上不对头。
警方认为,山崎治郎的死亡时间,大约在当天的傍晚六点。因此他是不可能八点左右出现在食堂的。
底井武八给搜查本部打电话,汇报了食堂女服务员的证言。
“肯定认错人了。”警部补嗤之以鼻。
“这不是太荒唐了吗?如果是晚上八点吃的咖喱饭,解剖时不可能消化得那么干净。那种状态,至少餐后经过五六个小时了。还有,假设是晚上八点三十分吃完饭,就等于是在那天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被杀的。这也太离谱了吧。因为他的尸体已经于晚上八点三十分被装进箱子送到车站托运处了呀。”
说得没错。
恐怕是食堂的女服务员看错人了吧。因为去食堂吃饭的什么人都有,其中有人长得像山崎治郎也不奇怪。很有可能是女服务员看错人了。
可是,底井武八对于宫前绫子说的话,却不能像臼田警部补那样不屑一顾。
这是因为他联想到了托运处站员的证词。警方对此也是一笑置之,说是送箱子来的人长得和山崎治郎特别像这一点。
不用说,如果那个人是山崎,就没有比这更荒唐无稽的了。自己送箱子来,之后变成尸体进入箱子里,当鬼故事听另当别论,作为事实根本不能成立。
可是,倘若那个人就是山崎呢?
底井武八思考着。
假设晚上八点进入幸亭的山崎治郎,花了三十分钟吃完咖喱饭后,立刻拿着箱子去了货物托运处,时间上就非常吻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