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些游弋的脑电波也并不是立即就会回归他的身体,而是当他调查了联盟的数据库之后,发现了问题,有意识的收集,才把自己散溢的脑电波全部收回来——包括百里行暮在过去的七十万年的所有举动。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和百里行暮一样爱上她,更能重复百里行暮所跟她有过的所有甜蜜往事了。因为,那些所有的意识已经自动储存在他的脑海里了。
本质上,那是他自己的经历了。
“可是,百里行暮在活动时,本质上是你在活动对不对?毕竟,一直是你的脑电波在活动。只是你的脑电波安装在了一个别的模型身上而已……”
“你可以这么理解。”
“那么,你和百里行暮有什么区别?”
他怔住了。
她很固执:“你和百里行暮到底有什么区别?”
他居然答不上来。
“无非就是一个模型的脑电波回归了本体而已。你还是你,所有的想法都出于你,回归你。就算有一万个这样的模型,最后还是会回归你,还是你本人,对不对?”
半晌,他才勉强道:“这……如果有人趁我不在的时候,比如我在弱水的时候,复制了这样一个假人,那就很危险了,因为我并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可是,就算是复制出来的假人也是你的想法,他根本没有听从复制者的指挥,甚至没有干任何坏事,也没有得到任何命令……在我看来,百里行暮从未受到任何人的操控……也或许是他们根本操控不了他……”
在他的记忆里,的确没有任何被人操控的痕迹。
也没有任何人企图对百里行暮下过什么命令。
甚至没有任何操控这一切的消息出现。
他忽然很震惊。
正因此,才分外震惊。
要么,这个操控者并不存在,要么,这个操控者就强大得令人不可思议,居然连脑电波都能彻底修改,挥发自如——那根本不是青元夫人能办到的。就算她是掌握不死药的第一神族,也办不到这一点。
如果不是她,其背后力量岂不更让人不安?
可是,凫风初蕾不明白他为何震惊,也不知道。
她只是按照人类所能理解的程度,迷惑地看着他:“既然如此,你却告诉我,你不是百里行暮?你不就是百里行暮吗?你和他不就是同一个人吗?难道不是你在弱水的时候睡着了,做了个梦而已吗?”
他也糊涂了。
莫非真的是弱水昏迷时,一场梦?
游离的灵魂跑出来,以少年时代的姓名游历江湖,企图把一切未能完成的梦想全部完成?把以前从未经历的路程全部走完?
三万年古蜀国经历,一万年的棺材埋葬,如何在不周山之巅怒吼于七十万年的失败和挫折……为什么都清晰如自己胸口蓬勃爆发的全部情绪?
他微微不安。
他的声音十分勉强:“不……其实也不是这样……百里行暮真的早就死了……我不是他……我根本不可能是他……”
“就因为你想离去,所以你不承认自己是百里行暮!就因为你原本就不想和我在一起了,所以你不承认……”
承认了,势必就要背负负心薄情的名声。
承认了,对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处。
毕竟,她现在快变成人脸蜘蛛,什么灵药都解救不了了。
活下去的,已经不再可能是一个美艳如花的少女,只可能是那三个怪物似的人脸蜘蛛。
谁愿意和这样的怪物为伍?
或者,因为你要和青元夫人成亲,所以你故意不承认。
她也很愤怒,但是,她没这么说。
她只是笑起来:“其实,我早该想到这一点……承认自己是百里行暮,对你其实一点好处也没有……承认这一点,只会对我一个人有好处。可是,你何必在乎对我有没有好处呢?根本不值得,不是吗?”
承认了,又怎能迎娶青元夫人?——当然,他根本不必在乎她的看法,可至少有点麻烦。
相反,直接不承认这一点,才是最洒脱的。
心无旁骛,潇潇洒洒迎娶宇宙第一美人,和第一神族联姻,没准他就是下一任的中央天帝了。
承认自己是百里行暮有何用处?
和她凫风初蕾一起站在全世界的对立面?和全世界为伍?
然后,能得到什么呢?
得到一个可怕的人脸蜘蛛?
想通了这一点,原本一切的疑惑不解全部迎刃而解。
她微笑着挥挥手:“你走吧。”
他没有走。
她还是很平静:“白衣天尊,你走吧,事情都说清楚了,以后,我们不用再见面了”。
他忽然长叹一声,转身就走。
眼看,他已经走出一丈来远。
可是,他又停下脚步。
他慢慢转身,回头看着她。
她还是坐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月色下,他的雪白长袍一尘不染。
但凡他走过的地方,所有的尘土自动退避。
就像第一眼初相见。
她忽然很绝望。
比当年在周山亲自埋葬他的时候更加绝望。
那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世界在你面前颠覆——爱而不得和根本不被人所爱,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痛苦。
她慢慢低下头去。
他有点犹豫了。
他试探性地:“初蕾……”
她不答。
他忽然走回来一步,小心翼翼:“初蕾……”
她跳起来。
她忽然冲过去。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只是死死抱住他。
忽然想,就这么抱着吧,永远也不要松开了,再也不要松开了。
我和那个人,为什么一直行走在告别的路上?
为什么每一次短暂的相逢之后便是长久的告别?
这一次告别之后,是不是就真的是永别了?
她死死搂住他。
那一刻,她提前变成了人脸蜘蛛,用了天罗地网将他网住。
许久之后,他才低下头,看了看她紧紧缠绕自己的双手,叹道:“初蕾,别这样……我真的不是百里行暮……你爱的那个男人,其实早就死了,我不能一直欺骗你……”
死了就死了呗,免得他活着看到自己变成人脸蜘蛛的可怕样子。
“初蕾……我……我真的不是你爱的那个人……也许……也许……我们根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吧……我也没法说法自己,我真的就是那个冒牌货百里行暮……我……你理解这种感受吗?”
她不理解。
她一点也不理解。
她只是看到一个长得和百里行暮一模一样,所思所想也和百里行暮一模一样的人,唯一的区别是——他不像百里行暮那么爱她。
他随时会离去,并且毫不在乎会不会再次相见。
他长叹:“初蕾,放手吧。放手吧,以后,忘了百里行暮,彻底忘了他,也忘了我……也许,我们以后再也不会相见了……”
去弱水之后,自然是永远不再相见了。
就算他还有出来的那一天,可是,她一介凡人,哪里还有活着相遇的时候?
无数次的轮回辗转,也注定不再相逢了。
“初蕾,忘了我!把过去的一切统统忘掉。”
那时候,天已经黑了。
其实,天已经黑了很久很久了。
她只是感觉不到。
就如她一直分不清楚这一幕到底是真的还是梦里,就像这时间到底是凝固还是游走。
她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拥抱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无边无际的月色笼罩大地。
唯有在黑色里,她才会这么大胆,这么出格,这么无所顾忌,这么肆无忌惮。
她根本不管不顾。
她抱着他,就是不放。
不许走。
再也不许走了。
明明一模一样的人,你告诉我你是另外一个人。
她死死抱住他,不但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更紧更紧了。
黑暗中,他的蓝色头发都变得火红了。
火一般的热烈奔放。
火一般的充满了诱惑和缠绵。
火一般的剧烈,慢慢地令空气升温,他察觉有些不妙,便企图唤醒她。
“初蕾……别这样……”
他强行掰开她的手,可察觉到她的反抗,却又放小了力气,长叹一声,有些惆怅:“初蕾……别这样吧……百里行暮真的已经死了……那是个假人,一个假人而已……今后,你也别再惦记他了……就算我……唉,我本来一直不想告诉你,可是,我也不能骗你,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她不问为什么。
他只能自己说下去:“也许,我会重返弱水。进去之后,就再也不会出来了……初蕾,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再见面了……”
她惊呆了。
所有的热烈一瞬间就被冰封了。
原来,这才是今天他出现的最重要的目的!
根本不是为了论证百里行暮的真假,也根本不是为了关心她是否要成为一个人脸蜘蛛,而是为了来告别?
“百里行暮死了,他已经成为过去。不过,初蕾,你不用担心,你所害怕的一切都不会到来!就算我离开了,你所担心的一切也不会发生。你放心吧,我走之前一定会为你拿到解药……”
她忽然松开了手。
她主动松开。
她跌坐地上,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膝盖上。
“初蕾……”
她的气息已经不那么稳定了:“走吧……你走吧……”
“初蕾……”
她忽然厉声道:“你走吧……再也不许出现在我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