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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關禪師語錄卷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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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成巒、傳善錄

法孫開詗編

拈古(并評著語)

波斯匿王問世尊曰:「勝義諦中有世俗諦否?若言無,智不應二;若言有,智不應一。一二之義其義如何?」(評曰:波斯匿王眉底著眼,覷破黃面老子家風。是甚麼家風?打破鏡來即向汝道。)佛言:「汝於過去龍光佛法中曾問此義,我今無說,汝亦無聽,無說無聽是名一義二義。」(著語云:果是慳。)

拈曰:世尊意路分明舌頭太短,王於龍光佛時曾問此義,雖於般若緣熟,其奈佛法習氣未忘。然雖如是,不因龍躍浪,爭見禹門高?

東印度國王請二十七祖般若多羅尊者齋次,王問曰:「師何不轉經?」祖曰:「貧道出息不涉眾緣,入息不居陰界,常轉如是經,百千萬億卷。」(評曰:出息不涉,入息不居,如牛拴鼻,似盤滾珠。如斯會得,經即轉、轉即經,甚麼處不見尊者?)王乃歡喜作禮,從此信入。(著語云:不轉底也是經)。

拈曰:國主請齋,不是好意,要與尊者算飯錢。如是經轉得妙,大藏小藏都從此演出,尊者非但受得天廚妙供,亦能消卻萬鎰黃金。秪如萬鎰黃金作麼生消?良久云:「量寬福大。」

南天竺國異見王,達磨大師之親姪也,初廢黜,沙門因與宗勝論義,稍屈,王欲擯之。忽波羅提尊者至,王問曰:「何者是佛?」提曰:「見性是佛。」王曰:「師見性否?」提曰:「我見佛性。」王曰:「性在何處?」提曰:「性在作用。」王曰:「是何作用?我今不見?」提曰:「今現作用,王自不見。」王曰:「於我有否?」提曰:「王若作用,無有不是;王若不用,體亦難見。」王曰:「若當用時,幾處出現?」提曰:「若出現時,當有其八。」王曰:「其八出現,當為我說!」波羅提即說偈曰:「在胎為身,處世為人;在眼曰見;在耳曰聞;在鼻辨香;在舌談論;在手執捉;在足運奔。遍現俱該沙界,收攝在一微塵;識者知是佛性,不識喚作精魂。」(著語云:不識即是佛性,識即喚作精魂。)王聞偈已心即開悟,悔謝前愆,遂精勤白業護持三寶。一日因達磨大師辭遊震旦,王乃涕淚交頤曰:「此國何罪?彼土何祥?叔既有緣,非吾所止,惟願不忘父母之國,事畢早回。」王即具大舟,實以眾寶,躬率臣僚送至海壖。

拈曰:尊者善說佛性義,如將傀儡線索一時抽動,王聞心即開悟,便知得青布幔裏有人。簡點將來,當時喚作佛性,尊者面皮已厚三尺;更說八處作用,教壞人家多少男女?然雖如是,比一等弄精魂手腳猶較些子。

梁武帝聞達磨大師從西域航海而來,乃遣使齎詔迎請。師至,武帝問:「如何是聖諦第一義?」師曰:「廓然無聖。」帝曰:「對朕者誰?」師曰:「不識。」(著語云:這便是祖師關。)(○評曰:千七伯則葛藤從此惹起,此一問答曰銅墻萬仞、鐵壁千重,透得者能有幾人?)帝初不契,後悔悟曰:「見之不見,逢之不逢,今之古之,悔之恨之,朕雖一介凡夫,敢師之於後?」

拈曰:武帝是佛心天子,達磨大師是踏毘盧頂上行底人,故武帝一時趁之不及,後乃悔悟,不是迷逢達磨,卻是賊過彎弓。

唐憲宗皇帝嘗詔鵝湖大義禪師入內,於麟德殿論義。時有法師問鵝湖曰:「如何是禪?」湖以手點空,法師無對,帝曰:「法師講無窮經論,秪這一點尚不奈何!」(評曰:古今不奈何這一點底甚多,且道利害在甚麼處?)鵝湖一日舉順宗問尸利禪師:「大地眾生如何得見性成佛?」利曰:「佛性如水中月,可見不可取。」因謂帝曰:「佛性非見必見,水中月如何攫取?」帝乃問曰:「何者是佛性?」對曰:「不離陛下所問。」帝默契真宗,益加欽重。

拈曰:英明聖智一點便知,信是飛龍不同跛鱉。若道不離陛下所問即是佛性,鵝湖眉毛亦須倒豎。何故?秪曉眼橫,不知鼻直。

唐肅宗皇帝聞南陽忠國師道行卓冠一時,敕中使齎詔徵赴京師,隆以師禮,帝問:「師在曹谿得何法?」師曰:「陛下還見空中一片雲麼?」帝曰:「見。」師曰:「釘釘著、懸挂著。」

拈曰:帝問曹谿心法,國師分明說不出口,指東畫西,天眼已洞矚矣!秪如空中這片雲,釘著是?挂著是?彌天纔作蓋,遍界又成霖。

帝又問:「如何是十身調御?」師乃起立曰:「會麼?」帝曰:「不會。」師曰:「與老僧過淨瓶來。」

拈曰:肅宗帝問箇十身調御,太煞有佛法玄旨,國師恁麼答,非惟不孤來問,且有翊贊王化之功。秪如道「與老僧過淨瓶」意作麼生?靈山付囑,不似今朝。

代宗皇帝問南陽忠國師曰:「師滅度後弟子將何所記?」師曰:「告檀越與老僧造一所無縫塔。」帝曰:「請師塔樣看。」師良久曰:「會麼?」帝曰:「不會。」師曰:「貧道去後,有侍者應真卻諳此事,乞詔問之。」帝後詔耽源問前語,源良久曰:「聖上會麼?」帝曰:「不會。」源述偈曰:「湘之南,潭之北,中有黃金充一國,無影樹下合同船,琉璃殿上無知識。」(著語云:不謬為國師侍者。)(○評曰:國師塔樣,太鶻崙生;耽源塔樣,太玲瓏生。且道國師底是?耽源底是?)帝大悅。

拈曰:大小國師費卻如許氣力,畫箇無縫塔樣不出,乃推過侍者耽源。雖則巧運磚石合成尖圓之相,不知反為七花八裂,被大唐天子看破。

唐文宗皇帝好嗜蛤蜊,一日御饌中有擘不張者,帝以其異,即焚香禱之乃開,見菩薩形儀梵相具足,帝遂貯以金栗檀香合覆以美錦,因問群臣:「斯何祥也?」或奏:「太乙山惟政禪師深明佛法、博聞強記,乞詔問之!」帝即詔政問其事,對曰:「物無虛應,此乃啟陛下之信心耳!故契經云:『應以此身得度者,即現此身而為說法。』」帝曰:「菩薩身已現,且未聞說法!」政曰:「陛下睹此為常耶?非常耶?信耶?非信耶?」帝曰:「希奇之事,朕深信焉!」對曰:「陛下已聞說法竟。」(評曰:許多簾前賜紫、對御談玄,未若政公啟人主信心語最簡當。)皇情大悅,遂留政於內道場供奉咨詢法要。

拈曰:《華嚴》云:「菩薩於一微細眾生身中,示現成正覺、轉法輪、度眾生、入涅槃,而此眾生不覺不知。」然則像現蛤蜊腹中,君臣歎異合國皆知,且道與不覺知是同是別?具眼者試辨取看。

唐莊宗問興化獎禪師曰:「朕收中原獲得一寶,秪是無人著價!」(評曰:輸王髻珠,非強手難得。)化曰:「請陛下寶看。」帝拈襆頭帶示之,化曰:「君王之寶,誰敢酬價?」(著語云:興化酬了也。)

拈曰:同光帝拈起襆頭帶,未免帶累興化顢頇,當時賴遇無人識者,若有,堪作甚麼?如今還有識得者也無?金輪天子璽,散粟不知名。

宋太宗皇帝一日幸相國寺,見僧看經,問曰:「是甚麼經?」僧曰:「《仁王經》!」帝曰:「既是寡人經,因甚卻在卿手裏?」僧無對。(雪竇禪師代云:皇天無親,唯德是輔!)(○評曰:帝通身是眼,乃人王中法王也。)帝擎缽問丞相王隨曰:「既是大庾嶺頭提不起,為甚麼卻在朕手裏?」隨無對。

拈曰:問問奇特、語語超見,非作家君王,何以臻此?帝擎缽問丞相曰:「大庾嶺頭提不起,為甚卻在朕手裏?」代云:「陛下親到曹溪。」又云:「帝力何有哉?」

仁宗皇帝嘗詔廬山大覺璉禪師入內問佛法大意,奏對稱旨賜「大覺禪師」之號。至和中,覺乞歸老山中,乃進偈曰:「六載皇都唱祖機,兩曾金殿奉天威;青山隱去欣何得?滿篋唯將御頌歸。」帝和偈不允,仍宣論曰:「山即如如體也,將安歸乎?」既而遣使賜龍腦缽,師謝恩罷捧缽曰:「吾法以壞色衣、以瓦鐵食,此砵非法。」遂焚之。(評曰:此缽雖焚,此節不壞,非師作略,安能永表聖恩?)中使回奏,上嘉歎不已。

拈曰:帝降諭云:「山即如如體也,將安歸乎?」非眼光爍破四天下,不能道此語,不但見徹理性,亦知帝處金屋如茆簷矣!或問:「理如何徹?」曰:「同道方知。」

孝宗皇帝宣問靈隱佛照光禪師:「釋迦佛入山修道六年而成,所成者何事?」對曰:「將謂陛下忘卻。」

拈曰:問在答處,答在問處,佛照老人舌頭拖地也。秪如道「將謂陛下忘卻」意旨如何?言出齒外,猶道不知。

維摩詰居士住毘耶離城,因示疾次(評曰:滯貨不脫,招人上門,若非曼殊覷破,怪病難醫),世尊敕文殊領諸大弟子共維摩詰問疾。時諸菩薩各說不二法門竟,文殊曰:「我於一切法無言無說、無示無識,離諸問答,是為菩薩入不二法門。」於是文殊又問維摩:「仁者當說何等是菩薩入不二法門?」維摩默然。(著語云:看你出不得門。)文殊讚曰:「乃至無有語言文字,是菩薩真入不二法門。」

拈曰:維摩不二法門,文殊盡其神力捶擊不開,爭奈保福猶嫌未出化門。為甚如此?大抵禪關無險易,繇來玄路有高低。

善慧傅大士翕一日披衲頂冠靸履朝見,帝問:「是僧耶?」士以手指冠,帝曰:「是道耶?」士以手指靸履,帝曰:「是俗耶?」士以手指衲衣。(著語云:拏住了也。)(○評曰:大段作怪,名他不得、狀他不出。)又曰:「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著語云:要得箇撩天索價、博地相酬底人方會此語。)又曰:「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著語云:喚作物即不可。)

拈曰:嵩頭陀勸還兜率,惟度生為急,不思彼樂。這老兒家愛向鬧籃裏鑽頭顯異惑眾,好與三十棒。如今向甚麼處去也?復拍手笑云:「識取明州憨布袋。」

張拙秀才(青五石霜諸嗣)參石霜,霜問公:「何姓?」曰:「姓張,名拙。」霜曰:「覓巧尚不可得,拙自何來?」公忽有省。(著語云:何不道拙得巧,巧得拙?)乃呈偈曰:「光明寂照遍河沙,凡聖含靈共我家;一念不生全體現,六根纔動被雲遮。斷除煩惱重增病,趣向真如亦是邪;隨順世緣無罣礙,涅槃生死等空花。」

拈曰:好偈,道也太煞道,秪是不曾踏著向上關捩。恁麼道是蹋著、是不曾蹋著?未知有者疑著好。

呂巖真人,字洞賓(青八黃龍機嗣),嘗遊廬山歸宗書鐘樓壁曰:「一日清閒一日仙,六神和合體安然;丹田有寶休尋道,對境無心莫問禪。」(著語云:問過黃龍始得。)未幾,道經黃龍山,值黃龍陞堂,龍見意必呂公,欲誘而進,厲聲曰:「座傍有竊法者。」呂毅然出問:「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鐺內煮山川,此意如何?」龍指曰:「這守屍鬼。」呂曰:「爭奈囊有長生不死藥?」龍曰:「饒經八萬劫,終是落空亡。」呂薄訝,飛劍脅之,劍不能入,遂再拜,求指歸,龍詰曰:「半升鐺內煮山川即不問,如何是一粒粟中藏世界?」呂於言下頓悟,作偈曰:「棄卻瓢囊摵碎琴,如今不戀汞中金;自從一見黃龍後,始解從前錯用心。」龍囑令加護。(評曰:呂紫巖真人云:「丹田有寶休尋道,對境無心莫問禪。」及見黃龍,又道:「始解從前錯用心。」今有以玄門坐功而擬禪理者,豈不錯哉?)

拈曰:呂既悟矣!龍又囑令加護,此去如何?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唐裴相國休,字公美(南四黃檗運嗣),游大安精舍,因觀壁間高僧真儀,公曰:「真儀可觀,高僧何在?」執事無對。公曰:「此處莫有禪者否?」曰:「近有一僧投寺執役,頗似禪人。」公曰:「可請來詢問?」時黃檗運禪師混跡勞侶,於是執事尋至,公欣然曰:「休適有一問,諸德吝辭,今請上人代語。」檗曰:「請相公垂問。」公舉前話,檗朗聲曰:「裴休!」公應諾。檗曰:「在甚麼處?」(著語云:解呼諾底不是高僧。)公當下知旨,如獲髻珠。

拈曰:黃檗老人善用宗門爪牙,如蒼鷹攫兔,見即生擒;裴相公當下悟去,可謂知燈是火,不覓鄰煙。要且未喫黃檗痛棒在。何也?不曾行鳥道,終是隔煙村。

崔趙公(四祖旁八徑山欽嗣)問徑山國一欽禪師曰:「弟子出得家否?」師曰:「出家乃大丈夫事,非將相之所能為!」公於言下有省。

拈曰:國師話甚奇特,崔趙公位登樞要、具將相才,非大丈夫耶?乃謂其出家不得,公返於言下有省,如香象渡河之勢,截流徑過;有獅子脫絆之威,遊行無畏。勇哉!丈夫見超言外,可謂真出家者矣!出家且置,或問:「如何是大丈夫事?」別有超方眼,還他過量人。

宣州刺史陸亙(南三南泉願嗣)問南泉禪師曰:「肇法師也甚奇怪,解道:『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泉指牡丹曰:「大夫!時人見此一株花,如夢相似。」陸罔測。

拈曰:天地同根,萬物一體,此語平常,元無奇怪,陸大夫作奇怪想,遂有此問。南泉老人道:「時人見此一株花,如夢相似。」卻甚奇怪,陸大夫翻作平常會去。雪關與麼批判?且道是奇怪?是平常?向這裏揀辨得出,許伊親見南泉。

睦州陳尚書操(南五睦州陳尊宿嗣)齋次,拈起餬餅問僧:「江西湖南還有這箇麼?」曰:「適來喫箇甚麼?」公曰:「敲鐘謝響。」(著語云:收鞭太速。)

拈曰:這僧俊鶻沖霄到也快便,怎奈末上遭他網子?秪如道:「敲鐘謝響又作麼生?」對他合云:「草賊大敗。」

又齋僧次,躬自行餅,一僧展手擬接,公卻縮手,僧無語,公曰:「果然果然!」(著語云:公心太險。)問僧:「有箇事與上座商量得麼?」曰:「合取狗口。」公自摑口曰:「某甲罪過。」僧曰:「知過必改。」公曰:「就闍黎乞取口喫飯得麼?」(著語云:好贏頭。)

拈曰:陳尚書之機辯峻比雲門、辣似睦州,蓋從二師處得來,故縱奪臨時、殺活自在,真宗門入作,所以下刃最緊也。還識尚書麼?電火難追影,風雲莫辨真。

白侍郎居易(南三佛光滿嗣)守杭州日,聞鳥窠林禪師居秦望山,躬往謁焉!因問:「如何是佛法大意?」窠曰:「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公曰:「三歲孩兒也解恁麼道。」窠曰:「三歲孩兒雖道得,八十老人行不得。」公作禮而退。(著語云:鳥窠不是善心人。)

拈曰:諸惡莫作,眾善奉行,此佛法大意,非但白太傅佩為至訓,千古之下飲人以甘露也。然雖如是,知恩者少,負恩者多。

韓文公退之(青三大顛通嗣)謫潮州日,聞大顛禪師道風遠著,因往謁之,問曰:「和尚春秋高多少?」師提起數珠示云:「會麼?」公曰:「不會。」師曰:「晝夜一百八。」公罔措,遂回。次日仍至寺門,見首座,便舉前話問意旨如何?座乃扣齒三下。及見顛,仍前問,顛亦扣齒三下,公曰:「信知佛法無兩般!」顛曰:「何以見得?」公曰:「適來問首座亦如是。」顛遂喚首座問:「適來是汝如此袛對否?」座曰:「是。」顛便打趁出院。

拈曰:首座眼親、顛師手快,未免被文公勘破。雖然,還知大顛打首座意麼?翻雲全在我,覆雨更繇誰?

公一日詣顛,請曰:「弟子軍州事繁,佛法省要處乞師一句?」顛良久,公罔措。時三平為侍者,乃敲禪床三下,顛曰:「作麼?」平曰:「先以定動,後以智拔。」公有省,乃曰:「和尚門風高峻,弟子於侍者邊得箇入處。」

拈曰:大顛吹無孔篴、打不響鼓,雪曲難酬,賞音誰與?三平善能承虛接響,略通一線,不然文公了無入處。且道如何是文公入處?穿林雖有徑,轉盻更登峰。

公一日問禪者云:「承聞講得《肇論》是否?」答曰:「是。」公曰:「肇有四不遷是否?」曰:「是。」公遂將茶盞撲破云:「這箇是遷不遷?」禪者無對。(評曰:得底人,雖譏呵怒罵皆為佛事,然則排斥詆毀豈亦公善為佛事者耶?昔程明道先生嘗遊嶺南,因至潮州訪公,與大顛師往來問道書凡二十四封,及留衣事,有遺亭在焉!乃作詩曰:「昌黎文字如山斗,原道深排佛老非;不識大顛何似者?數書珍重更留衣。」蓋詩之意,疑公初惑而後信也。今人學韓排佛,無乃為文公所惑乎!)

拈曰:文公撲破茶盞論遷不遷,不惟勘破禪者,且能勘破肇公。且道勘破在甚麼處?咄!無汝著眼處。

鼎州李刺史翱(青三藥山儼嗣)嚮藥山玄化,屢請不赴,乃躬謁之,山執經卷不顧,李性福急,乃曰:「見面不如聞名。」拂袖便出,山曰:「太守何得貴耳賤目?」李回拱謝,問曰:「如何是道?」山以手指上下曰:「會麼?」李曰:「不會。」山曰:「雲在青天水在缾。」(著語曰:言端語的。)李欣愜作禮,遂述偈曰:「鍊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缾。」又問:「如何是戒定慧?」山曰:「貧道無此閑家具。」李莫測玄旨,山曰:「欲得保任此事,直須向高高山頂立、深深水底行,閨閣中物捨不得便為滲漏。」

拈曰:見面不如聞名,拂袖而去;貴耳何得賤目?驀鼻牽回。藥山之妙用如此,豈不令人捷悟哉?秪如道:「閨閣中物捨不得便為滲漏。」此是煉石補天手法,語尤絕妙。秪如當時李公道:「滲漏亦不惡。」還契他藥山意麼?具眼底試緇素看。

襄州王常侍敬初(南四為山祐嗣)視事次,米胡和尚至,公乃舉筆示之,米曰:「還判得虛空麼?」公擲筆入宅,更不復出,米致疑。明日憑鼓山供養主入探其意,米亦隨至,潛立罘罳間偵伺。供養主纔坐,問曰:「昨日米和尚有甚言句便不相見?」公曰:「師子咬人,韓盧逐塊。」米遽出,朗笑曰:「我會也!我會也!」公曰:「會即不無,你試道看?」米曰:「請常侍舉!」公乃豎起一隻箸,米曰:「這野狐精。」(評曰:米胡也是奇衲子,不因失節,那能拔本?)公曰:「這漢徹也。」(著語云:常侍徹也未?)

拈曰:王常侍可謂鐵眼銅睛,不但令米胡致疑,亦疑殺天下人。雖然,當時也草草放過。待米胡道:「這野狐精。」復抽身便入。何故?要教伊疑箇徹底。

太傅王延彬(青七長慶稜嗣)到招慶煎茶,朗上座與明招把銚,忽翻茶銚,公問:「茶罏下是甚麼?」朗曰:「捧罏神。」公曰:「為甚麼翻卻茶?」朗曰:「事官千日,失在一朝。」公拂衲便出。(評曰:王太傅如秤衡上星兒,斤兩分明,秤得天下衲僧也。簡點將來大似白拈賊,已被長慶、明招二師捉敗。且道捉敗在甚麼處?)明招曰:「朗上座喫卻招慶飯了,卻向外邊打野梩。」朗曰:「上座作麼生?」招曰:「非人得其便。」(著語云:不識明招。)

拈云:朗上座也是招慶寺裏僧,若不向外打野梩,爭顯太傅門戶崇高、明招家風闊大。然雖如是,「非人得其便」,知他是甚麼心行,道出這般語來?

宋楊文公億,字大年(南十廣慧璉嗣),因微恙問環大師曰:「某今日忽違和,大師慈悲,如何醫療?」環曰:「丁香湯一碗。」公便作吐勢,環曰:「恩愛成煩惱。」環為煎藥次,公叫曰:「有賊!」環下藥於公前,叉手側立,公瞠目視之曰:「少叢林漢。」環拂袖而出。又一日問曰:「某四大將欲離散,大師如何相救?」環乃搥胸三下,公曰:「賴遇作家。」環曰:「幾年學禪道,俗氣也不除。」公曰:「禍不單行。」環作噓噓聲。(著語云:死也快活。)

拈曰:文公與環師病中問答,法戰可觀。今人稍有恙,即手忙腳亂,況臨終之頃大作佛事,視生死如遊戲者乎?蓋靈符在手,與奪自繇,閻老子生他不得、死他不得。然雖與麼道,畢竟生死兩字是有耶?無耶?請過關者道一句看。

丞相王公隨(南九首山念嗣)嘗謁首山念禪師,得言外之旨,自爾履踐深明大法,臨終書偈曰:「畫堂燈已滅,彈指向誰說?去住本尋常,春風掃殘雪。」

拈曰:此偈乾淨輕快,春風掃殘雪,不知者錯作詩會,便昧卻此老從親踐實履中來化境語也。且道雪消日出又作麼生?自代云:「滿。」

駙馬都尉李遵勗(南十谷隱聰嗣),一日慈明禪師來謁,公閱刺,使童子問曰:「道得即與上座相見。」明曰:「今日持來相看。」又令童子曰:「碑文刊白字,當道種青松。」明曰:「不因今日節,餘日定難逢。」童又出曰:「都尉言:『與麼則與上座相見去也。』」明曰:「腳頭腳底。」公乃出,坐定問曰:「我聞西河有金毛師子,是否?」明曰:「甚麼處得這消息?」公便喝,明曰:「野干鳴。」公又喝,明曰:「恰是。」公大笑,遂為道交,往來甚暱焉!

拈曰:慈明與都尉作家相見,不妨干戈略設,一任禮樂相酬,互換主賓風流,落草譬善,謔浪者不為虐耳!秪如道師子吼、野干鳴,還有同別否?請分彼此看。

高太傅世則,字仲貽(青十二芙蓉楷嗣),初參芙蓉楷禪師,蓉令去其所重,扣已而參。一日忽造微,密呈偈曰:「懸崖撒手任縱橫,大地虛空自坦平;照壑輝巖不借月,菴頭別有一簾明。」

拈曰:此老所詣處坦夷明白,可謂山河大地不礙眼光;若要擺手過漳江,更須撤卻簾兒相見始得。假如相見時如何?家庭纔轉步,道路又分攜。

洪州許刺史式(青十洞山聰嗣)一日與泐潭澄、上藍溥坐次,潭問:「聞郎中道:『夜坐連雲石,春栽帶雨松。』當時答洞山甚麼話?」公曰:「今日放衙早。」潭曰:「聞答泗州大聖在楊州出現底是否?」公曰:「別點茶來。」潭曰:「名不虛傳。」公曰:「和尚早晚回山。」潭曰:「今日被上藍覷破。」藍便喝,潭曰:「須是你始得。」公曰:「不奈船何,打破戽斗。」(評曰:一隊樂神從乾闥婆城來,光影自別。)

拈曰:賊來相趁、客來相待,一箇引玉拋磚、一箇埋兵掉鬥,無端殃及上藍,真箇是不奈船何打破戽斗。要識三大老面目麼?琵琶隨手撥,簫鼓應時鳴。

節使李端愿(南十一金山穎嗣)參達觀穎禪師,問曰:「天堂地獄畢竟是有是無?請師明說。」觀曰:「諸佛向無中說有,眼見空花;太尉就有裏尋無,手摣水月。堪笑眼前見牢獄不避、心外聞天堂欲生,殊不知欣怖在心、善惡成境,太尉但了自心,自然不惑。」公曰:「心如何了?」觀曰:「善惡都莫思量。」公曰:「不思量後心歸何所?」觀曰:「且請太尉歸宅。」公曰:「秪如人死後心歸何所?」觀曰:「未知生,焉知死?」公曰:「生則某已知之。」觀曰:「生從何來?」公罔措。觀起,揕其胸曰:「秪在這裏,更擬思量箇甚麼?」公曰:「會得也。」觀曰:「作麼生會?」公曰:「秪知貪程,不覺蹉路。」觀拓開曰:「百年一夢,今朝方省。」(評曰:觀師問公生從何來?公罔措,及乎揕胸一拶,當下知歸。此段公案與季路問死相似,惜乎不遇觀師終作問津之客。悲夫!)

拈曰:達觀老人此一番開示,直捷簡當;李節使拼卻性命不顧危亡,如老鼠被貓兒追到牛角裏,是盡頭去處,忽悟云:「秪知貪程,不覺蹉路。」可謂踏破草鞋時節也。且道悟後如何?行人猶在青山外。

楊禮部傑,號無為(青十一天衣懷嗣),晚從天衣懷禪師遊,衣每引老龐機語令研究。後奉祠泰山,一日雞鳴,睹日如盤湧,忽大悟,乃別有男不婚,有女不嫁之偈曰:「男大須婚,女長須嫁,討甚閒工夫?說甚無生話?」書以寄衣,衣稱善。(著語云:將謂公是箇俗漢。)有辭世偈曰:「無一可戀,無一可捨,太虛之中,之乎者也,將錯就錯,西方極樂。」(評曰:辭世偈如黃絹幼婦,使楊修見,便知妙耳!)

拈曰:公因參老龐機緣得入,乃別其偈曰:「男大須婚,女長須嫁。」其悟門超曠不讓老龐,真徹底人也。秪如西方極樂國中還著得此老麼?自代云:將錯就錯。

學士蘇子瞻軾,號東坡(南十三東林總嗣),東林與照覺總禪師論無情話有省,黎明以偈獻曰:「谿聲便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著語云:要舉似人作麼?)(○評曰:公自悟前身是戒禪師再來,其省發後,凡遊戲翰墨皆法喜禪悅,得文字般若之妙,如風行水面、春在花枝,不可以即離擬之耳!)後過金山,有寫公照容者,公戲題曰:「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問汝生平功業,黃州惠州瓊州。」(著語云:熟處難忘。)

拈曰:坡公面目他人描寫不出,其題自像二十餘字,可謂無斧鑿痕、有金石聲,瀟灑之極也。秪如身歷三州畢竟是何功業?咄!問取戒闍黎。

太史黃山谷庭堅(南十三黃龍心嗣)參晦堂禪師,乞指徑捷處,堂曰:「秪如仲尼道:『吾無隱乎爾!』太史如何理論?」公擬對,堂曰:「不是不是!」公迷悶不已。一日侍堂山行次,時巖桂盛放,堂曰:「聞木樨花香麼?」公曰:「聞。」堂曰:「吾無隱乎爾!」公釋然,即拜之曰:「和尚得恁麼老婆心切?」堂笑曰:「秪要公到家耳!」

拈云:吾無隱乎爾!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山谷不遇晦堂,鼻孔搊他不住。雖然,爭奈腳跟紅線猶未斷在。何也?路頭纔撞入,關鎖轉難通。

公因謁黃龍死心新禪師,龍問曰:「新長老死、學士死,燒作兩堆灰,向甚麼處相見?」公無語。(著語云:何不道何處不相見?)

龍曰:「晦堂處參得底,使未著在。」後謫官黔南,忽有省,乃曰:「尋常被天下老和尚謾了多少,惟有死心道人不肯。」(著語云:因甚不肯?)可謂真實相為也。

拈曰:鐵面去皮,晦堂拆肉,死心又敲骨出髓矣!山谷始得疑情盡、命根斷。若到山僧者裏,且立一邊著。何故?鐵壁從渠透,銀山更要通。

夏英公竦,字子喬(南十谷隱聰嗣),偶上藍溥禪師至,公問:「百骸潰散時那箇是長老自家底?」藍曰:「前月二十日離靳陽。」公休去,藍卻問:「百骸潰散時那箇是相公自家底?」公便喝,藍曰:「喝則不無,畢竟那箇是相公自家底?」公對以偈曰:「休認風前第一機,太虛何處著思惟?山僧若要通消息,萬里無雲月上時。」藍曰:「也是弄精魂。」

拈曰:追狡兔于三窟,窮獵人之能;忘全牛於遊刃,呈庖丁之技。此一則問答如官馬相踏,英公不遇上藍,洎合放過。或有問:「如何是你自家底?」卻喚云:「諾!」免得干戈相待。

富鄭公弼,字彥國(青十三投子顒嗣),聞顒禪師主投子法席冠淮甸,因往質所疑。會顒師為眾登座,見其顧視如象王迴旋,公微有得,因執弟子禮趨函丈,命侍者請為入室,顒見即曰:「相公已入來,弼猶在外。」公聞汗流浹背,即大悟。(評曰:富鄭公因清獻公激勵,靈機頓發,遂夤緣入顒師之室,諺云:「賊無種,相鼓籠,以同類化同事,其利在反掌之間。」故此道得師友策發則易,不得師友策發則難。唐宋得理者最多,皆藉此因緣力也。可不信哉!)

拈曰:顒師道:「相公已入來,弼猶在外。」公出一身白汗遂悟入。且道伊悟底是一箇、是兩箇?

胡文定公安國,字康侯(南十五上封秀嗣),依上封秀禪師得言外之旨。時遊藥山,有禪人舉南泉斬貓話問公,公以偈答曰:「手握乾坤殺活機,縱橫施設在臨時;玉(或作兩)堂兔馬非龍象,大用堂堂總不知。」

拈曰:此偈頌斬貓公案恰當甚好,更須親見南泉老人始得。何故?機雖明殺活,理要徹巖廊。

參政蘇公轍,字子由(南十三上藍順嗣),上藍順禪師與其父文安先生有契,因往訪焉,順示搐鼻因緣。俄而有省,作偈呈曰:「中年聞道覺前非,邂逅相逢老順師;搐鼻徑參真面目,掉頭不受別鈴鎚。枯藤破衲公何事?白酒青鹽我是誰?慚媿東軒殘月上,一杯甘露滑如飴。」

拈曰:坡公謂子由,不好作禪語,及有省便吐辭不同。怪哉!掉頭不受別鈴鎚。此語雖長,公可遜一步,然徹底處直須格外明機,不在言中取則。

寺丞戴公中孚(南十四黃龍清嗣)咨扣靈源,一日有省,以偈呈清禪師曰:「杳冥源底全機處,一片心花露印紋;知是幾生曾供養,時時微笑動香雲。」

拈白:窮源見底,燦露一片心花;微笑破顏,知是多生供養。果然穩當,頭尾完全。若要撒得開、捏得聚,須更窮盡變化始得。

樞密吳公居厚(南十五圓通旻嗣)擁節歸鍾陵,謁圓通旻禪師曰:「某頃赴省試過此,因問前住訥老:『透關底事如何?』訥曰:『且去做官。』不覺五十餘年。」旻曰:「曾明得透關底事麼?」公曰:「八次經過,常存此念,然未甚脫灑。」旻度扇與之曰:「請使扇。」公即揮扇,旻曰:「有甚不脫灑處?」公忽有省曰:「便請末後句!」旻乃揮扇兩下,公曰:「親切親切!」旻曰:「吉獠舌頭三千里。」(評曰:透關事一蹉過便五十餘年,爭奈不努力何?今人不肯留意,不知蹉過又是幾生?可惜許!)

拈曰:圓通若無後語,未免鈍置吳公。秪向揮扇處弄精魂,有甚了期?秪如道吉獠舌頭三千里,是何意旨?

左丞范公沖,字致虛(南十五圓通旻嗣),繇翰苑守豫章,過玄通謁旻禪師,茶罷曰:「某行將老矣!墮在金紫行中,去此事稍遠。」通呼:「內翰!」公應:「諾。」通曰:「何遠之有?」公躍然曰:「乞師再垂指誨!」通曰:「此去洪都有四程。」公佇思,通曰:「見即便見,擬思即差。」公乃豁然有省。

拈曰:圓通老人囊中有妙藥,能起死回生在頃刻。左丞雖於此省入,去此事不遠,爭奈鄉音猶易識,家國尚茫然?

提刑郭公祥正,字功甫(南十三白雲端嗣),謁白雲端禪師。雲上堂曰:「夜來枕上作得箇山頌,謝郭居士廬山二十年之舊,乃曰:『上大人,丘乙己;化三千,七十士。爾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禮也。』」公切疑,後聞小兒誦之,忽有省,以書報雲。雲以偈答曰:「藏身不用縮頭,斂跡何須收腳?金烏夜半遼天,玉兔趁他不著。」(著語云:捉下了也)

一日至雲居,請佛印禪師陞座,公拈香曰:「覺地相逢一何早?鶻臭布衫今脫了;要識雲居一句玄,珍重後園驢喫草。」召大眾曰:「此一瓣香熏天炙地去也。」印曰:「今日不著便,被這漢當面塗糊。」便打。(評曰:此老古怪,也解如此拈弄。不是雲居,幾乎遭他一場糊塗。)乃曰:「謝公千里來相訪,共話東山竹徑深;借與一龍騎出洞,若逢天旱便為霖。」擲拄杖下座。公拜起,印曰:「收得龍麼?」公曰:「已在這裏。」印曰:「作麼生騎?」公擺手作舞便行,印撫掌曰:「秪有這漢較些子。」

拈曰:白雲頌子絕妙上大人也,使他悟去,可謂牛溲馬渤都是良藥,秪貴在醫家善用耳!郭公與佛印酬唱,大好一場曲調,悟底與悟底人相見果然不同。且道如何不同?好手手中呈好手,紅心心裏中紅心。

樞密徐公俯,字師川(南十五昭覺勤嗣),丁父憂,念無以報罔極,請靈源陞座說法,源曰:「諸仁者!秪如龍圖平日讀萬卷書,如水傳器涓滴不差,且道尋常著在甚麼處?而今捨識之後,這著萬卷書底又卻向甚麼處著?」公聞之灑然有得,遂曰:「吾無憾矣。」(評曰:靈源可謂善說法要,不但令龍圖脫死,抑又使樞密回生,其般若靈驗若此。)源下座問曰:「學士適來見箇甚麼,便恁麼道?」公曰:「若有所見則鈍置和尚去也。」源曰:「恁麼則老僧不如。」公曰:「和尚是何心行?」源大笑。(著語云:一腳踏到底。)尋參圓悟,悟亦喜其見地超邁。一日至書記寮,指悟頂相曰:「這老漢腳跟猶未點地在。」悟曰:「甕裏何曾走卻鱉?」公曰:「且喜老漢腳跟點地。」悟曰:「莫謗他好。」公休去。(著語云:此公知休即得。)

拈曰:果然超邁,不然圓悟腳跟未易許他摸著。復笑云:「摸著也防後患。」

郡王趙令衿,字表之(南十五昭覺勤嗣),圓悟禪師居甌阜,公欣然就其罏錘,悟不少假,公固請,悟曰:「此事要得相應,直須是死一回始得。」(著語云:今人怕死,水裏浸殺者多。)公默契,嘗自疏之,其略曰:「家貧遭劫,誰知盡底不存?空屋無人,幾度賊來亦打。」悟囑令加護。

拈曰:公既有省,又囑令加護,意作麼生?欲窮千里目,更上幾層樓。

侍郎李彌遜,號普現(南十五昭覺勤嗣),參圓悟禪師。一日早朝至天津橋,馬躍忽有省,通身汗流,直造天寧。適悟出門,遙見便喚曰:「居士且喜大事了畢。」公曰:「和尚眼花作甚麼?」悟便喝,公亦喝,於是機鋒迅速。忽一日示微恙,遽索湯沐浴畢,遂趺坐作偈曰:「謾說從來牧護,今日分明呈露;虛空拶倒須彌,說甚向上一路?」擲筆而逝。

拈曰:此公了事快當,非全機領荷,安能當圓悟老人神鋒八面耶?臨行一偈真箇得來去自繇,從來牧護非無蘊藉工夫,貴有化手也。

尚書莫公將,字少虛(南十五大隨靜嗣),因宦西蜀,謁南堂靜禪師咨決心要,堂使其向好處提撕,無所入。適如廁,忽聞穢氣甚急,以手掩鼻遂有省,徹見南堂相為,乃呈偈曰:「從來姿韻愛風流,幾笑時人向外求;萬別千差無覓處,得來元在鼻尖頭。」堂印之。

拈曰:尚書雖是苦心造到,簡點將來猶帶些穢氣在。何故?為他向廁坑頭著到。

給事馮公楫,號濟川(南十五龍門遠嗣),參大慧杲禪師,因坐夏徑山,榜其室曰「不動軒」。發明大理,慧以偈印之曰:「梵語唐言,打成一塊,咄哉俗人,得此三昧。」(評曰:此公如衲僧家行履,躍浪神魚非業網可罩,不然,何易入此三昧乎?)自題其像曰:「公事之餘喜坐禪,未嘗將脅到床眠;雖然現出宰官相,長老之名四海傳。」

拈曰:公遊妙喜之門,所見固自超皁,其像贊乃一首行狀,亦可窺古人居官參究如此用心,真示現於簪紱者也。且道他公事極忙又喜坐禪,是忙裏偷閒?是將勤補拙?咄!莫寐語好。

龍圖王公肅,字觀復(南十五大隨靜嗣),留昭覺日聞開靜板聲有省,復謁南堂靜禪師,問曰:「某有箇見處,纔被人問卻開口不得,未審過在甚處?」堂曰:「過在有箇見處。」堂卻問:「朝旆幾時到任?」公曰:「去年八月四日。」堂曰:「自按察幾時離衙?」公曰:「前月二十。」堂曰:「為甚麼道開口不得?」公乃契悟。

拈曰:王龍圖自道有箇見處,纔被人問,卻開口不得。南堂如畫龍點睛,令其乘霧飛去,公忽有省,便開得大口。雖然,你還合得口麼?若合不得,口是禍門。

侍郎張公九成,號無垢(南十六大慧果嗣),謁大慧杲禪師,與馮給事諸公議格物,慧曰:「公秪知有格物,而不知有物格。」公茫然,慧大笑。公曰:「師能開諭乎?」慧曰:「不見小說載:『唐人有與安祿山謀叛者,其人先為閬守,有畫像在焉!明皇幸蜀見之,怒令侍臣以劍擊其像首,時閬守居陝西,首忽墮地。』」公聞,頓領深旨,題不動軒壁曰:「子韶格物,妙喜物格,欲識一貫,兩箇五百。」慧乃印可。

拈曰:千箇萬箇,總作格物解,若論物格,曾家老子恐亦未夢見在。無垢居士於此悟入,卻曉得一貫是兩箇五伯。且道恁麼語是格物?是物格?於此辨得,決知造飯是米、打麵是麥。

公設心六度,不為子孫計,因取《華嚴》善知識,日供其二回食以飯緇流,又嘗供十六大天,而諸位茶杯悉變為乳。書偈曰:「稽首十方佛法僧,稽首一切護法天;我今供養三寶天,如海一滴牛一毛。有何妙術能感格?試借意識為汝說;我心與佛天無異,一塵纔起天地隔。倘或塵銷覺圓淨,是故佛天來降臨;我欲供佛佛即現,我欲供天天亦現。佛子若或生狐疑,試問此乳何處來?狐疑即塵塵即疑,終與佛天不相似。我今為汝掃狐疑,如湯沃雪火銷冰;汝今微有疑與惑,鷂子便到新羅國。」

拈曰:茶杯變乳,可見公格物而且格天,若乃供佛佛現、供天天現,則格字又是一道靈符,無不感召矣!雖然與麼道,箇中存格想,乳復變為茶。

丞相張公商英,字天覺(南十四兜率悅嗣),一日謂大慧曰:「余閱雪竇拈古,至百丈再參馬祖因緣曰:『大冶精金,應無變色。』投卷歎曰:『審如是,臨濟豈得有今日耶?』遂作一頌曰:『馬師一喝大雄峰,深入髑髏三日聾;黃檗聞之驚吐舌,江西從此立宗風。』諸方往往少知余者,師自江西法窟來,必辨優劣,試為老夫言之!」大慧曰:「居士見處與真淨死心合。」公曰:「何謂也?」大慧舉真淨頌曰:「客情步步隨人轉,有大威光不能現;突然一喝雙耳聾,那吒眼開黃檗面。」死心拈曰:「雲巖要問雪竇,既是大冶精金應無變色,為甚麼卻三日耳聾?諸人要知麼?從前汗馬無人識,秪要重論蓋代功。」公撫几曰:「不因公語,怎見得真淨死心用處?若非二大老,難顯雪竇馬師爾。」

拈云:雪竇拈〈無盡頌〉一彩兩賽,不識者謂無盡具翻騰手段,雪竇不如。殊不知無盡秪頌得耳聾吐舌,要見百丈黃檗則易,要與馬祖相見還須雪竇老人始得。秪如恁麼道,是扶無盡、扶雪竇?作家宗師,請定當看。

參政錢端禮,號松窗(南十六護國元嗣),淳熙冬,簡堂住平田,遂與往來。丁酉秋微恙,修書召堂及國清瑞巖,主僧訣別言笑,移時即書曰:「浮世虛幻,本無去來;四大五蘊,必歸終盡。雖佛祖具大威德力,亦不能免這一著子。天下老和尚,一切善知識,還有跳得過者無?蓋為地水火風因緣和合、暫時湊泊,不可錯認為己有。大丈夫磊磊落落,當用處把定,立處皆真,順風使帆,上下水皆可,因齋慶讚去留自在。此是上來諸聖開大解脫,一路涅槃門,本來清淨空寂境界,無為之大道也。今吾如是,豈不快哉?塵勞外緣一時掃盡,荷諸山垂顧,咸願證明。伏惟珍重。」置筆顧堂曰:「某坐去好,臥去好?」堂曰:「相公去便了,理會甚坐與臥耶?」公笑曰:「法兄當為祖道自愛。」遂斂目而逝。(評曰:透出重圍,坐斷絕頂,故有一味平實受用,真得解脫自在也。)

拈曰:此一篇遺書,可見公生平履踐明白,其得力處,臨生死去來談笑自若,如門開相似,禪不負人如此。秪如簡堂道「相公去便了」,未審教渠向甚處去,公遂斂目而逝?且道是去耶?不去耶?明眼人必有甄別。

知府葛公剡,號信齋(南十六靈隱遠嗣),謁佛海慧禪師,請示非心非佛之旨。海以偈發揮,公遂豁然頓明,乃呈頌曰:「非心非佛亦非物,五鳳樓前山突兀;艷陽影裏倒翻身,野狐跳入金毛窟。」海曰:「居士見處止可入佛境界,入魔境界猶未得在。」公請益,海曰:「何不道:『金毛跳入野狐窟?』」(著語云:此窟何如彼窟?)(○評曰:佛海老人有旋天關迴地軸之手,一撥便轉,其妙如此。)公乃痛領。

拈曰:葛使君順水推船,佛慧老逆風把柁,意有抑揚、理無勝負,然輕輕掉轉渠頭,便覺通身慶快,非句中定有優劣也。秪如魔佛不到處,是野狐?是獅子?自代云:「且饒過一喝!」

潘待制良貴,字義榮(南十六佛燈珣嗣),參佛燈珣禪師問南泉斬貓兒話求開發,燈曰:「你秪管理會別人家貓兒,不知走卻自家狗子。」公於言下如醉忽醒。(評曰:佛燈舌是金錍,刮卻千古人翳膜,真格言也。)燈曰:「不易,公到此一步,更須知有向上事始得。如今士大夫說禪道,秪依著義理便快活,大率似將錢買油餈,喫了便不饑,其餘便道是瞞他亦可笑也。」公唯唯。

拈曰:理會別人貓兒,走卻自家狗子,箇箇都是如此,潘待制且喜免得過,秪是不知有向上事。且道如何是向上事?咄!參箇頭正尾正始得。

參政李公邴,字漢老(南十六大慧杲嗣),醉心祖道有年,聞大慧排默照邪禪,疑怒相半。及見慧示眾,舉趙州庭柏垂語曰:「庭前柏樹子,今日從新舉;打破趙州關,特地尋言語。既是打破趙州關,因甚麼特地尋言語?當初秪道茆長短,燒了方知地不平。」公領悟,謂慧曰:「無老師後語,幾乎錯過。」(著語云:引賊過界。)後以書咨決曰:「某近扣籌室,承蒙擊發,蒙滯忽有省入。顧惟根識暗鈍,平生學解盡落情見,一取一捨如衣壞絮行荊棘中適自纏繞,今一笑頓釋所疑,欣幸可量,非大宗匠委曲垂慈何以致此?自到城中著衣喫飯、抱子弄孫,色色仍舊,既無拘執之情亦不作奇特之想,其餘夙習舊障亦稍輕微,臨行叮囑之語不敢忘也。重念始得入門,而大法未明,應機接物觸事未能無礙,更望有以提誨,使卒有所至,庶無玷於法席矣!」(評曰:禪人履踐明白,曉得自家屋中事,便知此書下落處。)又書曰:「某自驗者三:事無逆順,隨緣即應不留胸中;二、宿習濃厚,不加排遣自爾輕微;三、古人公案,舊所茫然,時復瞥地,此非自昧者。前書大法未明之語,恐得少為足,當擴而充之,豈別求勝解也?淨勝現流理則不無,敢不銘佩?」(又曰:此三種可以驗己驗人,參學者不可泛視。)

拈曰:李漢老此書敘其生平悟繇,所供是實。至云穿衣喫飯,抱子弄孫,色色仍舊,既無拘執之情亦不作奇特之想,是此老腳踏實地處,未得理者切忌效顰添醜也。恁麼道,是把定、是放行?咦!若無舟一粒,難點銕成金。

博學劉彥修,字子羽(南十六大慧杲嗣),出知永嘉,問道於大慧禪師,慧曰:「僧問趙州:『狗子還有佛性也無?』趙州道:『無。』但恁麼看?」公後乃於柏樹子上發明,有頌曰:「趙州柏樹太無端,境上追尋也大難;處處綠楊堪繫馬,家家有路透長安。」

拈曰:這老子也奇怪,秪教他看箇柏樹子,卻到又曉得長安路。作麼生是長安路?曰:「平分八字行,直打之遶走。」

凌行婆不知何許人,因參浮盃和尚,問曰:「盡力道不得底句分付阿誰?」盃曰:「浮盃無剩語。」婆曰:「未到浮盃,不妨疑著。」盃曰:「別有長處,不妨拈出。」婆斂手哭曰:「蒼天中更添冤苦。」盃無語,婆曰:「語不知偏正、理不識倒邪,為人則禍生。」(著語云:剜睛剔髓。)(○評曰:舌劍唇鎗,難為敵手。)後有僧舉似南泉,泉曰:「苦哉!浮盃被這老婆摧折一上!」婆後聞,笑曰:「王老師猶少機關在。」

澄一禪客逢見行婆便問曰:「怎生是南泉猶少機關在?」婆乃哭曰:「可悲可痛。」一罔措,婆曰:「會麼?」一合掌而立,婆曰:「伎死禪和,如麻似粟。」一舉似趙州,州曰:「我若見這老婆,問教口啞。」一曰:「未審和尚怎生問他?」州便打,一曰:「為甚麼卻打某甲?」州曰:「似這伎死漢,不打更待何時。」連打幾棒。婆聞卻曰:「趙州合喫婆手裏棒。」後僧舉似趙州,州哭曰:「可悲可痛!」婆聞此語,合掌歎曰:「趙州眼光爍破四天下。」州令僧問:「如何是趙州眼?」婆乃豎起拳。僧回舉似趙州,州作偈曰:「當機覿面提,覿面當機疾;報汝凌行婆,哭聲何得失?」婆以偈答曰:「哭聲師已曉,已曉復誰知?當時摩竭國,幾喪目前機。」(著語云:大似戰將,不勝不休)

拈曰:凌行婆具超方作略,語句驚人,雖趙州古佛,亦讓他一籌,諸尊宿盡奈伊不何,倒被浮老人不動干戈捉敗這老魔魅也。且道何人為證?乃以手搥胸曰:「蒼天!」

龐道婆入鹿門寺設齋,維那請意旨,婆拈梳子插向髻後曰:「回向了也。」便出去。(著語云:喫他齋也難消。)

拈曰:不謬為龐公道伴。

溫州陳道婆嘗遍扣諸方名宿,後於長老山淨和尚語下發明,有偈曰:「高坡平頂上,盡是採樵翁;人人盡懷刀斧意,不見山花映水紅。」(評曰:語脈難通。)

拈曰:到是過量人。

一婆子供養一菴主,經二十年,常令一二八女子送飯給侍。一日令女子抱定曰:「正恁麼時如何?」主曰:「枯木倚寒巖,三冬無暖氣。」女子舉似婆,婆曰:「我二十年秪供養得箇俗漢。」遂遣出燒卻菴。(評曰:閻老算飯錢,未必如婆子利害。)

拈曰:婆子燒菴,卻與阿師添些光彩。阿師被趁,倒會勘破婆子家風。且道在甚麼處勘破婆子?遂合掌云:「謝供養。」

靈照女因丹霞天然禪師訪龐居士,適到門,逢靈照,問曰:「居士在否?」女子放下菜籃斂手而立。霞又問,女子提起菜籃便行,霞遂回。居士歸,女子舉似前話,士曰:「丹霞在麼?」女子曰:「去也。」士云:「赤土塗牛妳。」(評曰:丹霞靈照都被龐公蓋卻。)

拈曰:龐公若無後語,幾乎被靈照女喪卻家風。秪如道「赤土塗牛妳」,意作麼生?不教蜂蝶誤,錯認隔牆花。

一婆子令人送錢與趙州諗禪師,請轉藏,州下禪床遶匝云:「轉藏經已竟。」婆聞云:「比來請轉全藏,如何秪轉得半藏?」(著語云:那半藏趙州也未曾轉。)

拈曰:婆子送錢轉經,起動高年老宿;趙州下床遶匝,不孤施主好心。分明全藏掀翻,卻道秪轉得一半,且道那半藏落在何處?任從黃葉落,不與止啼錢。(已上五人未詳承嗣。)

俞道婆(南十四瑯琊起嗣)凡見僧至則曰:「兒兒!」僧擬議,即掩門。佛燈珣禪師往勘之,婆見如前問,珣曰:「爺在甚麼處?」婆轉身拜露柱,珣即蹋倒曰:「將謂有多少奇特?」便出,婆蹶起曰:「兒兒!惜你則箇。」(著語云:輸得去,贏得來。)燈竟不顧。

拈曰:佛燈打入魔隊來也,不是翻身便出,幾乎被妖霾毒霧罩卻。這婆子蹋倒蹶起,手腳穩便,可謂造次顛沛俱不失妙。雖然,也秪是老婆禪。

池州南泉普願禪師(南二百丈海嗣),陸亙大夫問師曰:「古人瓶中養一鵝,鵝漸長大,出瓶不得。如今不得毀瓶、不得損鵝,和尚作麼生出得?」師召大夫,陸應諾,師曰:「出也。」陸從此開解。

拈曰:陸大夫缾鵝設問甚是巧妙,若不遇王老師,未免缾破鵝飛傷了自己性命。且道喚出後如何?萬里鵬同遠,千年鶴共飛。

撫州曹山慧霞禪師(青六曹山寂嗣),僧問:「四山相逼時如何?」師曰:「曹山在裏許。」曰:「還求出也無?」師曰:「在裏許,即求出。」

拈云:潦倒曹山被者僧拶得立地尿出。

舒州白雲守端禪師(南十二楊岐會嗣),提刑郭公一日謁師,師問:「牛醇乎?」公曰:「醇矣!」師遽厲聲叱之,公拱而立,師曰:「醇乎!醇乎!」於是為公陞堂曰:「牛來山中,水足艸足;牛出山去,東觸西觸。」

拈曰:郭公水牯牛醇則醇矣,惜乎欠些頭角。當時待白雲厲聲叱時,便好拽下座痛與一頓。

婺州智者法銓禪師(青十三長蘆信嗣)上堂:「要扣玄關須是有節操極慷慨、斬得釘截得銕硬剝剝地漢始得,若是畏刀避箭碌碌之徒,看即有分。」以拂子擊禪床下座。

拈云:智者恁麼道緊似鐵箍,秪見一邊則固。然如今諸方在者裏作麼生,始得與此老別出一頭地?良久云:「坐斷兩邊中不立,還他過量越情人。」

明州天童宗玨禪師(青十四長蘆了嗣),僧問:「如何是道?」師曰:「十字街頭休斫額。」

拈云:天童老漢向當陽指出,八達康莊人人可得而履,固稱作者,然猶未是衲僧痛快。或有問山僧:「如何是道?」便與劈面掌云:「誰教你艸窠裏走出去?」

雪關禪師語錄卷之五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