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在不知不觉中翩然降临。当人们有所意识的时候,树叶已经从枯黄开始飘零。天空告别了晴朗的蓝色,变得不可思议的苍白高远。
早上刚下过雨,人行道上湿漉漉的。女孩穿着洁白的毛衣,淡蓝的外套,还有宽松的草绿色休闲裤,正急急地从路人中穿过。
拐过一个又一个街角,终于在一片开阔的视野里看到那座约定的天桥。她一眼就看见站在天桥上的高帅身影,在众多平凡人中间,他实在显眼得叫人嫉妒。
“对不起!我迟到了多久?”嘉夜一面跑上来,一面抬手看表。
杜谦永淡淡地笑,“你没有迟到,还早了五分钟。”
“哦。”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但毕竟是你等我。”
杜谦永里面还是穿着整洁的白衬衫,外面套了件黑色毛线衫,黑白分明,凉爽的天气,搭配着清爽的造型。嘉夜不由看傻了眼。身材挺拔而修长,杜谦永似乎生就适合简单的衣着,尤其是纯白干净的衬衫,穿在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出挑气质。
“为什么要约在这里?”杜谦永四下看着,“如果我去接你,不是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可那样就不像正常的约会了。”至少……不像她所见过的约会该有的样子。
他愕然,迟疑着开口问,“……嘉夜,为什么接受我的邀请?”
“因为是音乐会啊。而且……”她笑,“是你自己说过要我认真的当一个名义上的女朋友的。”
为什么会接受他的邀请?这个问题她也反复问过自己。
我们只是在拼命想要使这样的关系持久!
每次问起自己,脑海里就会不断回响他当时激动的声音。
其实杜谦永是个认真得离谱的人,尽管他的认真显得有些无的放矢,却让老是对别人敷衍了事的她惭愧不已。
这大概就是她无法拒绝的原因吧,还有便是,她必须补偿之前的不认真。
真是,她何必要在乎什么“名义上的女友”?就如杜谦永所说,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哪样不是名义上的?她为什么就不可以放下那点可笑的虚荣和固执,为什么就不可以当他是个好朋友?
她望着他,脸上挂着诚恳的笑意,忽然间像是想起什么,眉毛一皱,一副可疑的样子四处张望。
“你在看什么?”杜谦永不解地看着嘉夜,觉得她此刻的动作有点好笑。
“没有保镖吗?你不是说你出来约会什么的,他们都会随时跟着吗?”
“我记得你不喜欢,所以今天就吩咐他们不许跟来了。”他轻轻一笑,笑容里竟有几分别样的孩子气。
“是吗?”嘉夜夸张地撑大眼,“那我的面子会不会太大了?”没等杜谦永回答,她兀自呵呵笑起来。
杜谦永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而是改口问:“音乐会是晚上,你现在想去哪儿?”
她刚要张嘴,却突然怔住。
说说你想去哪里玩?
多么熟悉的问题!就连那时他随性的语调,连他不正经地微笑的样子,她都记忆犹新。还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刁难的:我想去“自由”。
于是他便变魔法似的让她插上翅膀,翱翔在蓝色的自由里,尽管,只有那么一瞬……
杜谦永纳闷地看着发怔的嘉夜,“怎么了?”
“……没什么。”她虚弱地笑笑,“我们一面走一面想要去哪儿吧。”
秋。萧瑟的秋。冷清的秋。
他们像鱼一样游荡在冰冷的空气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想要去的地方,还是没有想好。于是只能这么漫无目的地跟着感觉走。
嘉夜不时打量路人,还没有进入冬天,大家的表情就已经像是被冻坏了似的,一句话都舍不得说。弄得她连说个话都那么小心,生怕声音一大会打扰到周围冷清的氛围。
不久,他们莫名其妙地拐进一条偏僻的公园大道,如果是在夏天,这条林荫道上一定落满斑驳的树影,像钻石一样璀璨漂亮,每个人走过去都会变成被光影眷顾的美人。然而此时,映入眼帘的却只是奄奄一息的树木和地上零星的落叶,还有缩着脑袋,病怏怏的人影。
突然好想去一个温暖炽热的地方!一个像夏天一样火热的地方!这个念头倏地蹿上脑门,无比强烈!
她蓦地停住脚步,没头没脑地抬头望着天。
“怎么了?”杜谦永也纳闷地停下。
“嘘——”她伸出食指比着嘴,依旧仰着脖子,“快听——”
他困惑地瞅着她,皱着眉头仔细分辨着。
什么都没有啊!她到底想让他听什么?
“歌声!谦永!夏天的歌声!”她依旧仰着头,脸上绽开越发快乐的笑容,“真的可以听到!”她转过头来对他说,“仔细听啊!就在上面!”
他迷惑不已地随她抬头望去,除了高远的天空,依旧什么都……
GLAMOROUSSKY——他怔住。
于是再一次……
GLAMOROUSSKY——震撼人心的呐喊!
在听到这句隐约的歌词时,好像有一把重锤砸在胸口!心狠狠地震颤!
是幻听吗?他不由怀疑。否则这么微弱的声音怎么会有如此振聋发聩的冲击力!
他转向一旁的嘉夜。
她还是仰着头,面朝天空中隐约起伏的天籁,带着憧憬的微笑,表情是那么认真,几乎是虔诚的认真,背脊挺得笔直。为什么,会觉得她此刻的神情和姿态都那么令人怦然心动?他仿佛看到在萧瑟的空气中,她的身边滚动着热流,散发着光和微热。静谧的表情下,掩盖着的是他无法想象的激情。这个女孩仿佛站在他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夏天……
望着嘉夜,他竟然头一次,有了眩晕的感觉。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家伙(3)
“好奇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她像个小孩子,在原地好奇地打转,“你也听见了对不对?”
“嗯。”他点头微笑。
她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她,笑得有点放肆,“难道我们听到的是天使的歌声?”
“天使会唱摇滚?”他打趣地扬扬眉。
“对耶。”她小心控制着兴奋的笑,又一脸希冀地望向天空,“……好酷的天使。”
“说不定可以找到。”杜谦永忽然开口。
“那我们要不要找找看?”
他还以一个不置可否的微笑。
“要是错过会很可惜的。”她悄悄递了个眼色。
于是,以这里为原点,他们开始分头寻找天使!
一定就藏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正等着他们发现!在头顶隐隐盘旋的歌声是他们惟一的线索。
嘉夜沿着大大小小的道路奔跑,轻快兴奋的脚步落在脆脆的落叶上,嚓嚓嚓地响,回应着心中激烈的鼓点。世界随着她的跑动摇摆颠簸,恢复了生气!她可以那么分明地感受到怦怦的心跳,活着的证据!胸口充溢着想要大声呼喊的冲动!
一滩接着一滩的积水,一栋接着一栋外皮剥落的旧楼,一株接着一株不断向后撤的行道树,他一开始是用走的,接着,仿佛是被某种节奏催促,脚步开始加快,最后,当歌声像闪电一样在天边爆发时,他已经抑制不住迅捷的步伐!光怪陆离的景物在他眼前不住地分合,旋转,这是杜谦永第一次,真真正正体会到都市丛林的魅力,原来城市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有个天使隐匿其中,要和萎靡不振的人们捉迷藏,肆无忌惮地破坏所有格局,打乱所有节奏。所以他连想都没想过,他们竟会突然这么满头大汗地奔跑在一个懒洋洋的早晨。
他时而站住,竖起耳朵倾听,在确定后,朝着某个方向帅气地奔去。
拥抱着取暖的情侣,早上晨跑的人们,无精打采的男男女女,纷纷忍不住回头驻足。
他的衣袂在冷风中飞舞,修长的腿迈着结实有力的步伐,英俊的脸上是一种桀骜又奇特的专注。
轻喘着,来到一栋待拆的高楼前,他放慢脚步,仰起头,四周什么人都没有,这个地方就像是谁的领域一般,到处充斥着崇拜的热情。
一层一层地往上爬,激昂有力的声音像是某种电流瀑布,不断震荡着冲泻下来。
他最终来到顶层的天台,推开门的那一刻,率先闯入眼帘的是敞开的明净天空,一股灼人的热浪向毫无防备的他袭来,他看见了难以想象的一幕:密密麻麻的人,到处都是人!城市的上面居然到处都是人!而下面却那么冷清!
原来大家都没有赖在被窝里,而是跑来这里了。因为这里好像比什么地方都更温暖。
电吉他的声音,贝司的嘶鸣,乐鼓的震颤,键盘的炫彩音符,还有……
那震撼人心的主音!
在一串低低的呢喃后,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呐喊!动听的颤音压倒所有乐器的气势,直冲云霄!毫不刺耳,毫不尖锐,而是如SPIRALWIND般壮丽精彩!
连天空都眩晕了!
杜谦永不由自主步入拥挤的人群,这不是个排斥的团体,他们虽然没有看他,却默默地接纳他的加入。
有人一把抓住他的手!
是嘉夜。
劲猛的风拨乱她的头发,她夺目温暖的笑容在他眼前匆匆闪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她大力拉着往前走。
“快看!那是谁?!”当他们站到前面的时候,嘉夜拉着他的臂弯,兴奋地指着风暴中心的歌手。
——是莲华!!
杜谦永惊愕,他简直快要认不出他!
有一点点PUNK的头发,在风中不羁张扬的黑色,如飞絮般从明媚的额前向上,向后,向耳侧舒展。他戴着茶色的墨镜,上身穿着半敞开的黑色皮衣,下面是一条磨旧的深蓝色牛仔裤,手上是点缀有铁扣的黑皮短手套。
霸道的黑色,将莲华装点得俊酷炫目,无人能比!
时而单手,时而双手握住麦克风,绷紧的身体好似一匹狂野的狼,淡紫色的墨镜后,一双蛊惑的眼睛闪耀着异样的光芒。他唱歌的动作那么嚣张,那么放肆,但是却得到大家的纵容和宠爱。他在享受,也非要所有人同他一起享受!
——给我你们的热情!我会加倍奉还!!
莲华,漂亮得像个天使,又魅惑得像个恶魔,或者,他其实是披着天使外表的恶魔,或是披着恶魔外表的天使还是不敢相信,那些震撼的音波是从他的口中发出的……
开启的窗外迂回乱舞的DEEPSKYAh在此仰望……
[重复的日子到底有何意义?]Ah嘶吼……
出去吧Go打破惯例RockingShoes一飞冲天Puddle镜头切换你是CleverAhRemember越过彩虹回归清晨与梦一起两人携手并进GlamorousDays——杜谦永静静地留意着身边的年轻人,发觉他们对那个旋风般的黑色少年竟是如此虔诚而崇拜。不,他并不是黑色的,从他身上辐射出那么耀人的色彩,是用语言说不清的,绚丽无比的颜色!
每一双眼睛都在注视他,每一双手臂都渴望拥抱他,就像拥抱太阳一样。
没有尖叫,他们的目光一刻不停地跟随着莲华的一举一动。如果这就是疯狂,那真是令人彻底沦陷!
衣袖被身旁的人轻轻拽住。
“我知道了,”嘉夜拉住他的臂膀,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是ROOFBAND!”
他能感到她的手也跟着颤抖。ROOFBAND.隐约记得这个名字,是这个城市的一个传说。只在屋顶上演奏的乐队。
杜谦永怔怔地微虚着眼。他向来不喜欢摇滚,因为觉得它们太喧闹太招摇,完全没有想到,摇滚竟可以有如此的感染力。那种血液沸腾的感觉,是以往那些安静的音乐不可能带给他的。
他无法抗拒,在一开始跟着嘉夜仰望天空的那刻,他就已经向它投降了。
不仅是摇滚,这首歌本身,莲华本身,都是对他的挑衅和诱惑。
他的生活,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重复的日子到底有何意义?]有什么东西顷刻间开裂了……
“你有没有感到心跳加速?”嘉夜突然抬头看他。
心跳?加速?
怦!怦!怦!怦!
果然,那么明显不受控制。如果这个时候让他操弓射箭,一定是百发百不中。
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好舒畅,好痛快?
温热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他的手,轻轻搁在他胸口。
“你一定感觉到了是不是?”飞舞的头发迷离着嘉夜灿烂的笑脸,“我都感觉到了。怦怦怦怦,好强的心跳!”
怦!怦!怦!怦!
无尽的苍穹,爽快淋漓的风,激昂的歌声,热情的“同伴”,还有身边笑容空灵的女孩……
突然之间,他期望自己可以永久地停留在这一刻。
越过彩虹回归清晨与梦一起两人携手并进GlamorousDays——GlamorousSky——“好酷的天使。”
夜晚。
从音乐会结束到送嘉夜回去,杜谦永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回想起来,今早的疯狂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以至于音乐会的印象都被冲淡了。
分手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什么话想对她说,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也许是不晓得该怎么付诸语言。
“谢谢你陪我,今天玩得很开心。”在夜色中,她笑得很快乐。这还是第一次,她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让他一次看了个够。
原来她并不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他笑。
于是当他回过神的时候,她的背影已经走到不用摇滚的气势便叫不回来的距离。
那么他到底是想说什么呢?是述说自己一天里经历的奇怪独特的感受?还是别的?
出神的这会儿,车子已经缓缓驶到别墅的大门前。
他一眼就瞥到那辆线条硬朗的豪华奔驰。
父亲……提前从日本回来了?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橙色的台灯,灯光幽幽地散开,水一样沐浴着对坐的两人。
书房的顶很高,简约古朴的深棕色书柜几乎是这间偌大书房的惟一风景。书从上到下、有条不紊地排了满满几柜,似乎满屋都是那种“沁人”的书香,可是却让杜谦永头一次觉得有点透不过气。父亲在说着些什么,他只挑了重要的字眼记住,目光静静地落在书桌上的相框上,相片上的妇人,搂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男孩,笑容脱线,活泼得像个孩子。
他闭了闭眼。这是这个家里惟一保留下的三个人一起的照片,只允许放置在这个私人书房里。没有父亲,那是很自然的。那个时候,他正在日本,新加坡,澳大利亚,或是世界上随便哪个角落忙着伟大的事业。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干这么荒谬的事?”
他瞥见对面的人嘴角正失望地撇着。
杜逸民背靠着旋椅,模样悠闲中不失威仪。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这么意气风发,无懈可击。
“决斗?那是小孩子才干的事。”杜逸民的语气轻蔑,“更何况居然是和他!你是不是嫌他还没有丢够杜家的脸?”
杜谦永没有回话,对于父亲是从何处得知决斗一事的,他想都懒得去想。父亲是无处不在无所不知的,他从小便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决斗的事,他压根就不想偷偷摸摸,有些事情越是欲盖弥彰,反而越容易引人怀疑。那次的决斗,也许正因为他这么光明正大,才没有好事者跑来探东探西。当然,被父亲知道是不得以的。
“回话,谦永。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想的?”杜逸民冷冷地发问。
“我只是想,这样他以后都不会来烦我。”
“幼稚。”
“是很幼稚。但是既然他这么提出了,而且我又有必胜的把握,我觉得没什么好顾虑的。这样对大家都好。”
杜逸民剑眉一扬,“对那个叫屈嘉夜的女孩也是?”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被这么冷不防提到嘉夜的名字,还是让杜谦永的心猛地一惊,但他掩饰得很完美。或者,自以为掩饰得完美。
“听说你在和那个女孩交往,”杜逸民双手交叠,放在书桌上,姿势像个骄傲的帝王,“希望是我在危言耸听。”
杜谦永平静地吸了口气,“您没有在危言耸听,而且这对父亲您而言,远远够不上什么危言。”
“哦?那倒是有趣了。说说是怎么开始的。”
“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嘉夜就一定会被那个人吃得死死的。父亲,你了解那个人,他除了冲动什么都不会,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顾一切,如果我不在嘉夜身边,他完全可能悔约,再去纠缠嘉夜,他一向喜欢把事情搞得天翻地覆。正因为如此,我才提出和嘉夜交往一个月。”
听到儿子如此有条不紊的解释,杜逸民的神态开始放松。原来只是个契约。可是接下来杜谦永话锋一转,出人意料。
“不过那只是开始,现在我不再这么想了。”
杜逸民皱起了眉头。
“我想……”杜谦永在脑子里搜索着合适的措辞,“她可能……有些特别。”然后他抬起头来,面对严肃的父亲,目光坚定,“她真的很特别。”
杜逸民看着他,一直没有说话。他对动感情一类的事情向来没有兴趣,儿子身边究竟有多少女孩,又究竟喜欢哪一个,他一概不关心,只要他引以为傲的谦永不会因此变得反常。反正交往的女友并不一定是未来要一起生活的对象,而且多半不会是,这一点,杜谦永自己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最好是不要抱着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尤其是在他这样的年龄。
过了好久,杜逸民轻嗤出声,“那个女孩,难道长得很像你们的母亲?”他的眼神自桌上的照片一扫而过,语调里渗透出难以置信的鄙夷和厌恶。
一阵惊悚!杜谦永几乎要倒抽一口冷气。他知道父亲并不是真的在问他,然而这句话还是像根冰寒的针一样,直扎进他心头。
忽然间,他发觉自己的父亲竟然是如此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