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怎么办?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啊,那些数学公式我还一点都没弄明白呢!”小蔓趴在课桌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嘉夜你懂不懂啊,好好给我补习一下嘛!”
“呵呵,数学的话还是免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数学成绩和你差不多烂的。”嘉夜的嘴角僵硬地抽动了一下。说到数学,那简直就是她的噩梦啊。
“对了!”小蔓突然撑起来,“你可以让会长帮你补习一下,然后再来教我呀!”
“呃?”嘉夜愣住。
小蔓扑过来抓住她的手,“拜托了嘛!还有一个星期了!要是这次不及格我会被老爸骂死的!”
“这样啊……”嘉夜为难地笑了笑,“那我试试看吧,不过你先不要抱太大希望的好,说不定他很忙,根本没空呢。”
“好啊!”小蔓拽着她的手臂用力摇,“会长一定会帮你的!”
下午的社团活动嘉夜只好翘掉死K数学了。
不知不觉已经立秋,天气微凉。她穿上了薄薄的白色毛衣,怀里抱满复习资料来到安静的林子里,找了张干净的石桌石凳坐下来。
如果可以自己弄懂,还是不要去找杜谦永了吧。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女朋友,但基本上除了下午放学和晚上打工以后,她都不会去麻烦他。
如今她肩负了两个人及格的重任,只好加倍辛苦了。
习题做到头疼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埋怨,“什么烂题嘛,根本做不出来!”
偶尔抬头望一眼静谧凉爽的风景,会觉得惬意非常。
日子又恢复了宁静。她过回两点一线的生活,是个每天拼命打工,时而为学业操心的普通女高中生。隔三差五的还会有人找她的碴,大到把她的课桌划花,小到在她做清洁的时候扔一地的垃圾,在背后嘀嘀咕咕那更是经常的事。今天中午在食堂她还被人故意绊倒,打好的饭摔了一地,然后她就站起来,把对方的饭盒也使劲掷在地上。但是她会做到这个分上,是因为对方实在欺人太甚。一般来说她会尽量克制自己,有了上次打架的教训,即使她不为自己考虑,也得考虑到别人,如果她又惹出什么事来,杜谦永就必须再帮她善后。总之,她不想让他认为自己是个老爱惹事生非的女孩。
“嘉夜。”
她闻声回头,来的人竟然是林镜,白色的衬衫外是黑色的西装校服,清爽干净,长而柔顺的头发依旧轻盈地束在脑后,被微风拂起,柔美翻飞地降落在他的衣领和耳畔,眉翼有着沁人心脾的浅浅笑意。现在看见他,嘉夜已经可以心平气和了,尽管当时的憧憬和希冀依然萦绕在心,她却明了那些都已成了“可爱的过去”。
“你一个人在这里复习?”林镜走过来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
“嗯,教室里太闹了。”嘉夜点头,又问,“学长也没有参加社团活动?”
“啊,有时候也会像现在这样想一个人独处。”
“那我岂不是打扰到学长了?”
“怎么会?你忘了你才是先来的人?”
林镜永远是这么随和如水,嘉夜不由真心羡慕起那个他将会全心去爱的女孩。
“是数学习题啊。”林镜低头瞥了一眼桌上摊开的试卷和参考书。
“啊,是我最怕的科目,我是数学白痴呢。”嘉夜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为什么不找杜谦永帮你补习一下?”
“我想,还是尽量不要去麻烦他。”
林镜不置可否地笑起来,低头拿过几张试卷,开口问,“你什么地方不懂?”
“咦?”
“反正我现在也是闲着,可以稍微帮到你,是我的荣幸。”
看到林镜如此温柔的笑脸,嘉夜的心里荡起阵阵涟漪,“谢谢。”
她从来没有见过比眼前的人更耐心更细致的男生,他似乎永远都不会发脾气,眉宇间似乎永远波澜不惊。他的声音如同天籁,能够直达人心。原本那么艰涩难懂,地中海讲了半天她都晕乎乎的题目,经过林镜嗓音的洗涤,一下子变得简单易懂,条理分明。
在他的指导下,她豁然开朗地完成了一道又一道的题目,对比答案后,不由有点沾沾自喜。
“学长真的可以去当老师呢。”
林镜在一旁看了良久才说,“其实杜谦永比我讲得好。”
嘉夜不解地抬眼看他。为什么突然说到杜谦永?
“我始终觉得,嘉夜你似乎在躲避杜谦永。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谨慎地问。
“躲避?”她愕然地张着嘴,一时不知该怎么作答。沉默了半晌才喃喃地开口,“其实,应该是我不了解他。他有那么多女友,对于他来说,我不过是个多余的人吧。”还有更重要的,看见他,总会让她无可救药地联想起另一个人……
“关于谦永身边的女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在外人眼里看来,一次交这么多女友或许是太不正经,但其实他却有自己很认真的想法。对于他来说,恋爱是不存在的。”
恋爱是不存在的?为何这么说?嘉夜大惑不解地看着林镜,“我不是很明白。”
“那些话不是我应该说的了,”林镜微笑着起身,“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如果他肯告诉你的话。”
那个从高中开始就一直和他是好友的杜谦永,在外人眼里,永远是那么让人琢磨不透。只有他勉强懂他,或许是因为他们在某些方面相似的缘故。他们都是不自由的人,但是杜谦永比他更不自由。那个少年似乎背负得太重,却被剥夺得太多。只可惜他对杜谦永的了解,始终也只谈得上勉强,因为杜谦永总是在稍微敞开心扉后又马上刻意拉开距离。如果他不能成为倾听那个人述说心事的知己,最起码他希望嘉夜可以。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也许真的可以改变些什么。
望着林镜离去的背影,嘉夜发了一会儿呆。
杜谦永一个人来到音乐社团外的走廊,从里面传出曼妙的提琴声。他趴在阳台上静静地望着下面的风景,想起与那个女孩的邂逅,便是在这间大得空旷的音乐教室。在那种情形下遇见,她会以为他是个不正经的学长吧。其实他从不会主动吻谁,他只是读得懂那些微妙的暗示,也很少吝啬一个吻,毕竟,接吻和约会一样,是恋爱必须的调味品,不是吗?起码他是很认真地在恋爱的。
静心地等待着,却没能如愿等到那个女孩的声音。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他开始迷恋上那个女孩的歌声,她的声音有一种宽慰人心的力量,以及,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第一次听见她的歌声,是在孤儿院。夏夜里的那首胧月夜,明明是那么美丽动听,传到他耳里却只剩下撕心裂肺的难受。他原以为那首歌已经随着那个吟唱它的人去到另一个世界,他原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听到有人唱起它,所以第一次听见嘉夜清唱这首歌的时候,他才会觉得那么震惊。
后来,他曾几次无意间路过音乐社团,听到在林镜的伴奏下那不饰雕琢的歌声,有几分熟悉,也有几分陌生,他一直试图掩埋在内心深处的回忆被她空灵的歌声牵绊而出,却没有他料想的血腥和惨痛,而是沁着淡淡的忧伤和怀恋。他忽然想到,被美丽唤醒的,必然也是美丽的东西。
闭上眼睛,迎面吹来的风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他额头。
“永,你发烧了啊!”
“嗯……头,有一点点晕。”
“躺进被窝里,我去给你拿药。”
“不要!我睡一下就会好的。”
“什么话……”
“真的!你别走好吗?给我唱那首胧月夜,我保证一会儿就会好起来!”那是他生平头一次这么撒娇,但那应该不算什么罪过吧,比起谦远那家伙的没病装病,他只是想趁自己还没有睡着的时候听她为他一个人唱首歌而已。
结果那首胧月夜,他还是听到一半就昏睡过去了,到现在,他都觉得后悔。
“谦永?”林镜走过来,诧异地看着趴在阳台上出神的杜谦永。
社团活动结束的铃声突兀地响起,杜谦永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教室里面正在收捡乐器的学生,“嘉夜,今天没有来吗?”
“她在备战考试,我刚在鬼林遇见她。”林镜走过来与杜谦永并肩站着,瞥见身旁的人俊美桀骜的侧脸,他不由打趣地想,能让我们英俊倜傥的会长大人望穿秋水,嘉夜的面子未免也太大了呢。
“对了,她的数学好像有点糟,刚才还向我问过题,有空你可以帮帮她。”
“她又没有问过我,难道要我主动去问她?”杜谦永难得地面露不悦,“就这样吧,镜,我先回去了。”他兀自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另外,不用告诉她我来这里找过她。”
林镜点了下头。
“喂喂!手脚快点,社团活动已经完了!”
“在这里补一刀!快!”
高二一班的教室里,三个女生围在嘉夜的课桌前七手八脚地又剪又扯。刺啦刺啦一声又一声,黑色的背包转眼就被她们虐得残缺不已。
“该死的丫头,”中间的女生咬牙切齿地撕着嘉夜的背包和课本,“看你还敢不敢摔我的东西!!”
完毕,她们得逞地拍拍手,又把书本一把扫荡到地上,狠狠跺上几脚。可刚一转身,三个人却立刻怔住了!
杜谦永正站在教室门口,面色冷凝。
他冷冷地走过来,三个女生连忙让开,大气都不敢出。虽然她们的会长平时总是冷冰冰的,但还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露出这么叫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其他从社团活动回来的学生也陆续堵到教室门外,面带期待地注意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杜谦永伸手抚过桌上的一片狼藉——黑色的背包已经变成一块块破布,课本被揉皱,书页被撕散得到处都是,钱夹也被剪烂。他掀开那堆混乱的一角,赫然发现一张被剪得只剩一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对微笑的恋人,都是约莫20多岁的样子,男子高高大大却长着一张娃娃脸,女子有一头沁着冰蓝色的长发,迷离的双眼笑起来弯成好看的月牙状。
她把这张照片随身携带,可想而知它对她的意义。
杜谦永捏紧手中残缺的照片,脸色一度铁青。
“会……会长……”其中一个女生懦懦地开口。
他没有答理她们,兀自在满目疮痍中寻找着什么,桌上没有,他又蹲下来,终于在桌脚找到散落的另一半照片。
三个女生知道祸闯大了,连忙开口,“对不起,会长……”
“不需要道歉。”杜谦永冷酷地打断她们,举起手中被支解的相片,目光寒如刀芒,“这种事做都做了还需要道歉吗?况且你们应该道歉的人也不是我。”
三个人呆呆地望着弯下腰去收拾这堆烂摊子的杜谦永,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阳光倾斜得离谱,嘉夜才意识到时间有多晚,抬表一看,居然已经五点半了!
糟!该不会教室已经锁门了吧?
她慌手慌脚地抱起石桌上的资料,蹭蹭地往回跑。
果然,教学大楼已经鸦雀无声,只剩最后几个把清洁磨蹭完的男生从大门走出来。
还好今天轮到她值日,她欣慰地想起兜里还有教室门的钥匙。
腾腾地跑上去,刚一踏上三楼的走廊便看见靠着阳台的杜谦永。
“啊,对不起,我上自习上得太晚了!”她有点吃惊,没想到他竟还在这里等她。
“没关系,现在就走吧。”他走过来,扳过她的肩膀,强迫她和他往楼下走。
“咦?可是,我的东西还在教室里。”嘉夜诧异地抬头看他。
“教室门已经关了。”
“没事,我有教室的钥匙。”她闪出他的包围圈,一面掏出钥匙,一面朝教室门走去。
杜谦永在背后紧蹙着眉头。
她打开门走进去,不解地看着那面空荡荡的课桌。搁在上面的书呢?抽屉里的书包呢?为什么除了干净的桌椅,什么都不见了?
难道又是那些人?她狼狈尴尬地站在那里,忽然听见身后杜谦永平静地说,“已经扔掉了。”
“扔掉了?”她大惑不解地望向他,完全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鸟语。
杜谦永走过来,试图把她拉出教室,并霸道地说,“那个包已经很旧了,我会买一个新的给你。”
“你说什么?”她怔怔地凝视他。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可恶的话题,口气有点不耐烦,“我说那个难看的包我已经扔掉了,你……”
“别开玩笑了!”嘉夜抖抖地出声,突然愤怒地甩开杜谦永的手,冲他大喊,“你发什么神经?!凭什么随便把人家的东西扔掉!”
杜谦永也纳闷自己竟然会顺口这么接,但他不想对这个自尊心超强的女孩解释那些难堪的事实,最后也只是硬邦邦地说,“反正已经扔掉了。”
“为什么?”她好半天挤出一句还算理智的问话。
“我说过了,你背那个包很难看。”
“就因为这个?”嘉夜惨笑着望向他,“不是因为你讨厌我?”
杜谦永皱眉看着她,一脸莫名其妙,“讨厌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要不然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想!只有讨厌一个人才会这么不顾及那个人的感受!可即使你讨厌我,也不可以这么霸道!”她咬着唇,艰难地回驳,“你知不知道……”话到嘴边又突然咽下,取而代之的是漫上眼底的湿润。他当然不可能知道那里面有对她而言多么重要的东西,他自然也不屑去知道!
看见脆弱地垂下头去的嘉夜,杜谦永忽然有种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手臂刚要抬起,却执拗地放弃,转而用不可思议的冷漠和强势问到,“你想问什么?问我知不知道什么?”
“你总是这么霸道,连说个话都这么霸道……”
“我在问你你究竟想要跟我说什么?”他忽然生气地一把紧握住嘉夜的双肩,强迫她抬头仰视他,“屈嘉夜,如果想说什么就拜托你说出来!我讨厌极了你这个样子!”
嘉夜被他没预兆的发火吓了一跳,良久才喃喃地开口,“你果然还是讨厌我……”
“不是。我说了不是!”杜谦永的声音冲进她的脑袋,有种叫人震颤的力量。她怔怔地望着他。
奇怪!他从来不会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可为什么一到她面前他就是控制不住,居然要发飙!他气她的固执和不可理喻!还有她身上奇怪的抵触!
“屈嘉夜,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上次在排球馆被人欺负的事,被人划花了课桌的事,在食堂和人起争执的事,这些你都应该来找我!补习数学也一样,你该找的人不是林镜而是我!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吗?”
“但那只是名义上的!”
“谁又不是名义上的?除了血缘关系,人与人的关系哪样不是名义上的?一句话就可以开始,一句话也可以结束!”他用力握住她的肩膀,眼神灼热,情绪失控,“我们只是在拼命想要使这样的关系持久,但是因为有你,正因为有你这样固执任性的人的存在,所有的关系才变得这么脆弱不堪,难以维系!”
嘉夜难以相信杜谦永会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貌似控诉的话,她空张着嘴,一句话都蹦不出来。
“你不许再这么任性,我要你认真!”他生气地摇晃她的肩,好像她是个空心娃娃,“你听清楚了吗?认真!认真地当一个名义上的女朋友!如果有人再欺负你的话就告诉我!我要你看着我!依靠我!”
杜谦永头一次,激动得像头即将暴走的狮子,俊美的脸部轮廓变得冷硬,全身散发着逼人的气势,高大帅气的身子将嘉夜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中,她在他的审视下全身僵硬。
“你是在命令我吗?”她费了好大的劲才从他的强势中回过神来。
命令?她为什么会这么想?他急切地冲口而出,“我是在——”担心你!担心你啊!
见他突然打住,嘉夜苦笑,“你是在什么?现在想起来了,果真还是在命令我吧?会长大人,你已经习惯这么命令人了。可我不喜欢。”
半晌,杜谦永定定地说道,“很好。”
“?”
“不喜欢就说出来,否则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夕阳下,他桀骜的表情里透出一丝无奈的妥协。嘉夜愣愣地凝视他,仿佛这才将眼前高挑的男生看清,杜谦永的帅气,混合着冷漠、高傲、强势、和不甚明显的无辜、困惑,以及……暗伤。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无法真的对这个男孩发火,她才总是害怕无意间伤害到他,就像在孤儿院的那次一样。
于是,他就可以这么专横跋扈了?
她听见杜谦永沉了口气,似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回自我,“我会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包还给你,里面的东西也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原封不动?怎么原封不动?”她呆呆地望着他。
“总之我会想办法。”他已经不想多说,伸手拉她过来。
她执拗的甩开胳膊,暗淡的眼神落在脚下朦胧的影子上,“即使看起来原封不动,却已经不是原来的东西了。”停留在那个时空的爸爸和妈妈,你要如何还给我?
杜谦永陪她一同站在昏黄的光线中,竟也不知该如何启齿。他忘了他是怎么让事态发展到这一步的,本来他只是觉得,比起告诉嘉夜那个难堪的实情,撒这样无稽的谎会让她稍微好受些。可是,好像不管他怎么做都不对,不管他怎么做都是错。
她就像一只浑身敌意的刺猬,他只是想去安慰她,却也被扎得一身疼。
“嘉夜,来,有样东西要给你。”略微歪斜的画面里,戴着眼镜的院长大人正朝她招手。
小小的她从沙发上爬起来,脚步不稳地朝那个微笑的慈爱妇人跑去。
“是什么?”她抱住院长的臂弯。
摊开的掌心里,是一张相片。
她好奇地接过相片,捧在手心里,里面的一男一女,正对她露出温柔的笑脸。她的心怦怦地跳,她觉得他们好亲切好亲切,没来由地,甚至觉得他们比院长大人都更亲切。好奇怪,明明在这之前连面都没见过的呀!
“嘉夜,他们就是你的爸爸和妈妈。”院长蹲下来,笑着揉她的头发。
她难以置信地看了院长大人一眼,又看了照片一眼。
这下,她几乎能鲜明地感到“爸爸和妈妈”有话要对自己说一般。他们仿佛在轻声喊着她的名字,“嘉夜……嘉夜……”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们啊?”她把照片揣在怀里,小心地问院长。
院长温热的手掌盖在她小巧的手上,慢慢收拢握紧,“嘉夜,只要你好好保存这张相片,总有一天可以见到他们的。”盛夏的光线下,可爱的妇人那么坚定的微笑,让她也毫不怀疑地点头笑了。
深夜醒来,眼角却已垂湿。
这么久远的往事,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在梦里苏醒过来,是不是为了提醒她,因为她没能守护好相认的凭证,即使到了天堂,她也没办法和他们重逢了?
第二天到学校,她的眼睛肿肿的。
“嘉夜!”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小蔓从背后叫住她,急切地跑上来。
“小蔓啊。”嘉夜无精打采地揉揉眼睛。
“咦?你哭过吗?眼睛成这样!”小蔓凑过来查看她的馒头眼,“果然还是哭了啊!”她鼓着腮帮子,“都怪肖肖!她们实在太过分了!”
“肖肖?”嘉夜困惑地瞅着她。
“啊,是啊!你的书包就是被她们几个剪烂的!”小蔓双手插腰,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不过会长已经替你教训过她们了!量她们以后不敢再欺负你了!”
嘉夜急忙拉住小蔓的手,“你是说,都是肖肖她们干的?”与杜谦永根本无关?
“你不知道?”小蔓惊讶地盯着嘉夜,把昨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嘉夜,“她们把你的包剪成一块一块的,把课本也撕碎了扔得满地都是,当时你的课桌周围真是惨不忍睹啊!还是会长把所有东西收拾好的。呃?他都没有告诉你吗?”
嘉夜一下子呆若木鸡。既然是这样,杜谦永为什么要咬定是他把包扔掉的?
心忽然一颤。他会不会是出于周到体贴才撒那样的谎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难堪;为了她固守的尊严;为了息事宁人;为了所有善意的理由……
课桌上,放着崭新的书包,和她的包一个款式,一种颜色,虽然细部还有一些差异,但看得出来买的人已经很用心了。书包里,所有课本一应俱全,就连笔袋的样式也是参照她以前的那个买的。
她感动地坐到座位上,缓缓拉开书包外包的拉链。里面果然躺着个一模一样的蓝色钱夹。她小心地打开钱夹——那张照片好端端地夹在里面!娃娃脸的爸爸和温柔骄傲的妈妈,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亲切地笑着……
隔着塑料膜,她颤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张相片。用食指和拇指小心翼翼地把相片取出来的那一刻,她却怔住了!
不是以前的那张!虽然上面的画面和场景都一般无二,但从袋子里取出来,她一眼就认出不是以前的那张!
这一张是全新的,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每一个角落都平平展展,没有经年的痕迹。虽然那张照片她非常爱惜,以至于它看起来就像新的一样,但是那上面却有别人察觉不到的味道,那是陪伴她多年的亲切和熟悉,那种感觉是区区一张赝品无法替代的!
然而她还能说什么呢?杜谦永已经这么细心周到了。也许当她还在被窝里兀自伤心的时候,他正在想方设法还她一个“原封不动”。
她又想起昨天在教室里发生的争执。现在不再觉得杜谦永专横跋扈了,他又不是圣人,哪可能总是不生气不发脾气?尤其又是在窝着一肚子委屈的情况下。现在回想起来,她对他的态度太不友好了,她是真的在有意无意地躲避他,一直以“名义上的女友”来搪塞,实际却是因为他有着一张总让她产生不好联想的脸,所以她甚至不愿去了解他,一点点都不愿意。可是,这样胆小懦弱的做法,无论对杜谦永还是对她自己,都太不公平,太愚蠢了。
不是说好一切重新开始的吗?难道说她还是甩不掉过去的种种?
窗外刮进一阵微风,嘉夜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静静地坐在湖边的草坪上,头埋在双臂里,处于半睡半醒之间。
一个阴影笼罩在她头顶,她诧异地抬头。杜谦永居高临下望着她。
他在她身边坐下,目光投向安静的湖泊,“你在找我?”
“嗯,找了一个上午。”她的声音透着浅浅的疲惫。
他愣了一下,“找到了吗?”
“找到了。可是我没有叫你。”那时,他正和那位漂亮的混血学姐在一起,就是她第一次在音乐教室遇见的那位。她不想破坏那样美丽的画面,于是走开了。
杜谦永侧目打量她,看到她的馒头眼,不由皱起眉头,“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嘉夜也转头瞥杜谦永,他漂亮的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她也不动声色地笑,“你也有熊猫眼了哦!”
杜谦永的手下意识地伸向自己的眼睛,嘉夜忍不住笑出声来,“学长!黑眼圈是摸不到的!”
他的手停在半空,尴尬地拿下来。
嘉夜向前伸了伸胳膊,大呼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知道吗?现在想起来,我觉得你昨天发火的样子蛮帅的。”
“嗯?”杜谦永一怔,“我不是故意要发火的。”天知道他当时为什么会变得语无伦次?
嘉夜咯咯地笑,“学长!你又错了!没有人会故意发火的!那个时候你发火,说明你很生我的气啊!你那个样子,好像突然火山爆发一般。不过……”她面向水面,“这很好啊。长期把怨气憋在肚子里是会憋出病来的,偶尔发泄一下没什么不好,而且我也的确欠骂。”
杜谦永不解地看着她。
“昨天的事,小蔓已经都告诉我了。”嘉夜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其实你不需要那么维护我的面子的。像我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家伙,就是要让我出丑让我狼狈才好。”有自尊心当然不是错,但自尊心太强,却会不断伤害到别人。
风停息得不是时候,太安静了……
“我是想跟你说声谢谢和对不起。谢谢你帮我把一切还原,抱歉我以前太任性。”她的语气里带着愧疚。
杜谦永沉默着,从衬衣口袋里摸出那张贴补后的照片,放进嘉夜手心,“我知道,这个……是无论什么都不能替代的。”
嘉夜整个人怔怔的,看了杜谦永好久,又低头看了手中的照片好久——一分为二的痕迹被弥补得很淡,不仔细看很容易忽视掉。
她的心暖暖的。重新找回失落的宝物,尽管上面已经有抹不去的伤痕,却也凭添了另一个人的用心。一个人的用心,也是好珍贵的东西。
杜谦永侧头,望着女孩脸上淡淡的幸福表情,心也不由一颤。
“嘉夜,能给我唱那首胧月夜吗?”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之间好想听一听那首歌。
嘉夜转头,一脸诧异。
“不是要道歉吗?就用那首歌来道歉吧。”他笑道,“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杜谦永的微笑看得她有点神情恍惚。原来传闻都是真的,这个看似冷俊的少年真的可以既冷酷又温柔。
“可是……”她有点不好意思,“在这种气氛下,有点怪怪的……”
“我会闭上眼睛,保证不会睁开。”
嘉夜被搞得有点措手不及,杜谦永难得如此坚持。闭上眼睛,面朝湖水的他,表情恬静得像个孩子。
真是,这样还让人怎么拒绝?
她苦笑着,挑了个合适的起音。一开始,声音还有些生涩,但当她在歌声中融入感情,便很自然地恢复到那种悦耳缥缈。
每一个音符,就像在冰凉的空气中戳了一个洞,而她正敞开双臂邀请天堂的温暖进来……
菜园花前日薄西山峰稜遍览晚霞将敛春风吹拂仰望天际黄昏晓月暗香浅浅乡间火光林中绿意人们闲步田埂上蛙鸣钟响夜幕半掩胧月夜听呀听呀闭上眼听风和星星唱歌远远地远远地遥远的未来耀眼的耀眼的释放光芒所有的所有的大地之母都活在都活在我的心底杜谦永平静地闭着双眼,第一次,没有昏睡过去,没有中途逃跑,完完整整,一字不漏地听完这首胧月夜。原来竟是这么好听,好听得仿佛不是真的。
嘉夜的声音,同那个他熟悉的声音重叠起来,在他耳畔不断萦绕,萦绕……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的回音也消散进微凉的空气。
“真的很好听。”他深吸了口气,慢慢睁开眼。
“为什么让我唱这首歌?它对你有什么意义吗?”嘉夜小心地问。
杜谦永沉吟了许久。
“我的母亲,以前常会在床边给我们唱这首歌。”他苦笑,“但我每次都困得很早,连一次都没能把这首歌听完。”
他们的母亲,一定是很端庄很高贵的夫人吧,高挑婀娜,肌肤如玉。嘉夜不由联想起在电视和杂志上看到的那种贵妇人形象,心头一阵唏嘘。
“伯母一定唱得比我好多了。”她笑得孩子气。
“我不知道。”他的口气突然变得很沉很沉,犀利的眼睛瞬间暗淡下来,“我已经无从比较。”
嘉夜困惑地盯着他,心里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她已经不在了……”
嘉夜瞪大了眼,一阵窒息。微风轻扫着杜谦永脸颊的垂发,一丝一缕地遮掩着他此刻的表情。然而她还是看见了,又在无意中窥见了他眼睛里,那样深的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