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东柏林,现在的柏林东头,一座公园深处,有一间东德时代的文学馆,现在还保留着。
老楼里现在很安静。与我去过的其他德国城市的文学馆相比,它显得暗淡。它的地板松动了,走上去吱吱嘎嘎地响。它的玻璃窗上落满了雨痕,好久都没擦过了。它天花板上泛出了黄色,好像是开会时被香烟的烟气熏的,也没有及时刷白。总之,它像一个被迫离婚的人那样失意。也许这是我的心理感受,因为我已经知道,它作为冷战时代的文学中心,已经被抛弃了。
就这样,我走进了一间小礼堂,在白漆斑驳的落地窗前,我看见一支老式的扩音器,方头方脑地,孤独而沉默地站着。
在墙上,我看见许多作家演讲时的照片,我想,他们都是这个文学馆邀请的作家。他们应该是上个世纪社会主义阵营的作家,苏联的,南斯拉夫的,匈牙利的,捷克斯洛伐克的,波兰的,东德的,阿尔巴尼亚的,古巴的,朝鲜的,越南的,中国的。在照片上我找到一张亚洲人的脸,他看上去不像是中国人,也许他是个朝鲜人,或者是左翼的日本作家。他们使用的写作方法,大都是苏联式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他们写的诗歌,大都是有马雅可夫斯基风格的。他们的作品里,要是写到音乐,有很大的机会要提到《国际歌》。他们都曾在这里朗读过自己的作品,那时他们的世界中,通行的语言是俄语。彼此称呼“同志”。
他们的脸上有种我曾熟悉的表情,抒情而压抑的,奋不顾身又小心翼翼的。是的,这是一种远离物质和日常生活的,非常精神性的表情。上个时代作家们的表情。
我吃惊地想到,如今,他们都已是上个时代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