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的门道
中央电视台的文艺晚会名目繁多,五花八门,但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首先是节日晚会。
比如:五一、六一、七一、八一、建国、元宵、元旦、教师节、植树节、老人节、护士节等等。
另外,还有某些具有全国意义的重大活动或重大纪念日,比如为纪念《讲话》发表多少周年而举办的文艺晚会,比如为纪念西藏和平解放多少周年而举行的文艺演出,比如“奥林匹克之夜”,比如“风雨同舟”,也可以归入此类。
可别小看这节日晚会,如今电视台的节日晚会已经成为一个节日必不可少的内容——当然节日也分个大小,如果教师节没有一台歌颂教师的晚会,护士节没有一台歌颂护士的晚会,也许还勉强说得过去;但如果五一节没有一台献给劳动人民的晚会,六一节没有一台献给祖国花朵的晚会,那就简直令人无法容忍了。
这类晚会通常是大型的、综合性的,一般由中央电视台文艺部筹办,也有少数——比如“欢庆六一”“众盼奥运”“联合国世界人口日”之类——由青少部、体育部、专题部他们出面来办。因为这种晚会是最能代表电视台水平的,也是最能显示导演功力的,所以不管谁办,都会全力以赴,调动一切他所能调动的积极因素,包括强有力的创作力量、演出力量和技术力量,以争取最高的收视率和最大的轰动效应。
搞一台这样的晚会也很不容易,一般在节日来临之前的两三个月就要搭起剧组班子,班子搭起来后各路人马还要各显神通——
首先要千方百计地去寻找便宜而舒适的饭店,廉价而美味的伙食,埋头苦干而不计报酬的包车司机,光知道给钱而不提任何要求的赞助单位;然后是知名的撰稿、编剧、作词、作曲,著名的歌星、笑星、舞星、影星,还要能够不花钱或少花钱就借来服装道具,不交租金或少交租金就使用外单位的录音录像设备,还要能够顺利通过各级领导的审查把关,争取在最好的时间和最好的频道中播出……
节日晚会之外还有专题晚会。
比如:农业、商业、能源、交通、外贸、保险、环境、人口、产品质量、品种效益、老人健康、儿童教育等等。
当然,晚会的名字要起得好听。什么“保险晚会”“商业晚会”有谁看呀?因此保险晚会可以叫“吉祥鸟”,商业晚会可以叫“手拉手”,环境晚会可以叫“共有的地球”,交通晚会可以叫“这里通向世界”,诸如此类。
这类晚会通常由中央电视台的各个部门与国家有关部委或者一些大公司、大企业联合举办,宣传工作嘛,责无旁贷。当然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也得分出厚薄亲疏,不然好几十个部委,好几百个部门,还不够一年轮一遍的。
这里也有“后门”,假如说吧,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的某领导和广播电视部的某领导是老朋友,老哥俩有事没事一见面人那边就开讲“基本国策”,直说得广电部这位领导“人口意识”越来越强,不仅批准合搞一台计划生育晚会,而且决定配备最为得力的编、导、演力量,并且指示在黄金时间连播三遍,结果在观众中引起强烈反响,从而推动了计划生育工作在全国的开展,这种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了。
不过,大多数合作并没有我上述的假设这么尽如人意。因为晚会主要由对方出资,随着资金往往会附带着一大堆条件——
与晚会主题有关的节目要占到什么比例,要请到什么笑星、什么歌星参加,要在什么时间、什么频道播出,本部门有什么首长要讲话,有什么领导要出镜头,有什么大好形势要格外宣传,有什么先进人物要特别表彰,等等。
电视台的编导们呢,则需要苦口婆心地反复说明:文艺晚会不是做报告,再好的宣传也要有人看才有效果,家家户户的电视机都有好几个频道,观众不爱看,一换频道,什么宣传都白搭!
经过争论、协商、让步、妥协,最后弄出来的节目总有点儿“四不像”的味道,倒不是导演、作者、演员不卖力,实在是这种“命题作文”难度太大。
比如,有一年要搞一次石油化工晚会,把作词的、作曲的、写相声的、写小品的都弄到一块儿,由石化总公司的领导和专家介绍——他们自己谦虚地说是“汇报”——情况,然后每人发给一大叠材料,你看得懂看不懂人家可就不管了。我开了两天会,总算搞清楚石油跟石化敢情不是一码事儿,一个归能源部,一个归总公司。又回家看了两天材料,这才知道化纤、塑料、人造橡胶都是从石油里来的。于是开始闭门造车写相声,好也是它,坏也是它。相声写出来了,题目就叫《生活与石油》,也谈不上什么“艺术”,不过借了些传统相声的路数往上生搬硬套而已。然后把本子交给总公司领导审查通过,因为主题突出,人家自然不会提什么意见。
然后由电视台找来演员(记得当时找的是侯耀文、石富宽二位)现排现演,然后录像播出,大功告成。
当然,从实际效果看,这种专题晚会也常常能够起到无可替代的宣传作用,也不能完全否定。不过作为作者,除非特殊情况,一般是不愿意接这类晚会的,因为条条框框太多,往往费力不讨好。
可是这类晚会总要有人来写,而且主办单位大都希望比较有名气的人来写,所以总会千方百计、软硬兼施地说服作者。比如我所熟悉的被称为中央台“四大撰稿”之一的阎肃和“四小撰稿”之一的任卫新,就常常被人请去为这类晚会撰稿,两人叫苦不迭却又无法推托,看他们一年四季疲惫不堪的样子,的确令人同情。
时间一长,许多作者也感到整天陷于这类晚会之中实在不是个办法,而且长年累月这样干下去,不仅身体吃不消,节目质量也根本无法保证,最后必将自己砸了自己的牌子——观众并不知道你有那么多苦衷啊!
于是,大家想出了各种各样的推托理由——包括我自己在内,因为我也常被邀请为这类晚会写相声和小品——除了实在不好推托的(比如迎亚运、盼奥运、抗洪救灾等等,比如部里或台里领导点名请你完成的,比如和晚会的导演是“铁磁”的,比如和主办单位的同志很熟悉或主办单位许以作者优厚条件的,比如这台晚会的主题对作者确实有吸引力的——最后这种情况当然非常罕见),一般总要设法推托,而且要推托得巧妙,通常理由如下——
“我对交通安全(或节约用水、或人民保险、或安全生产、或妇幼保健等等)题材实在不熟悉呀,要是别的题材我肯定帮忙!”
——要是别的题材就再说别的吧!
“手里事儿太多,晚会什么时候开拍?六月?哎呀,要是七月就好了,我七月就能腾出手来,这回实在对不起了!”
——要是七月拍他八月才能腾出手来。
“我给你们推荐一位作者行不行?那谁谁谁就在北京呀,听说这两天正闲着没事儿呢,对对对,闲得直长毛儿,我这儿有他的电话号码……”
——再看那位作者怎么推吧!
“太不凑巧了,这两天我爱人(或我儿子、我妈妈、我三姑、我二舅以及一切三代以内直系旁系血亲均可)病得挺厉害(如系远亲一般则须说成已不幸去世),实在难以从命,过了这段儿再说吧……”
——时间一长就变成“狼来了”,等“狼”真的来了也没人信了。比如前年三月我外婆去世,去年六月我妻子住院,本来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这期间我以此为理由(外婆去世,心情不好;妻子住院,需要照料)推了几台专题晚会,听对方那似信非信的口吻,气得我真想把外婆的死亡证和妻子的住院证拿给他们看。
除了节日晚会和专题晚会,中央电视台的其他文艺晚会一般都是中小型的了。
比如《综艺大观》,隔周一次,赶上节日或纪念日就叫“特别节目”,属于节日晚会,平时就属于这种一般晚会——不过是综合性的。但《综艺大观》最近也有向专题晚会发展的趋势,这期与某某城市合办,下期与某某部门合拍,有些是确实有此必要,有些恐怕也属于经济上的原因——总要有人赞助啊!
再比如像《曲苑杂坛》这类栏目中播出的晚会,还有其他的什么相声晚会、戏曲晚会、音乐晚会、舞蹈晚会等等都属此类,总之分门别类的居多,综合性的少而又少。
这类晚会不需要赶任务,也没有“主题先行”,艺术质量是可以保证的。如果你是某一艺术门类的特殊爱好者,我建议你看这类晚会。虽然不如别的晚会那么热闹红火,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类晚会多半能看出些门道来。
1991年有一台相声晚会——“禹王亭杯全国相声征文大赛获奖作品选播”——就属此类,其中有些优秀作品在其他节日晚会或专题晚会上是极难见到的(原因我后面再讲),令全国相声爱好者大饱眼福。可惜播出的时间非常不理想,一次在晚上十一点,一次在白天,使许多观众错过了机会。
这类晚会虽好,但一是小型,二是分类,只能照顾到一部分观众的口味,没有大型综合性晚会的那种全方位的影响力和多层次的轰动效应,所以往往不被重视。
在1983年以前,春节晚会并没有被列入节日晚会之中。那时的除夕之夜,可能播一部新电影,也可能安排一台晚会——相声晚会、音乐晚会、“拥军爱民”专题晚会等等,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一直到198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