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十年
1992年。
农历壬申年。
猴年。
中央电视台举办春节联欢晚会的第十年。
我国习俗,逢十大吉,所谓“十全十美”。
所以,西湖有“十景”,运动员有“十佳”,杰出青年有“十位”,就是犯罪也往往要列举出“十大罪状”,说明其“十恶不赦”,好像坏人做到第九恶时总不肯歇手,非要凑满十恶罪在不赦才肯罢休。
人们的生日也是如此:逢五小庆,逢十大庆,逢百(十的十倍)更要大大地庆祝一番。就连厂庆,校庆,家庆,国庆,也无一例外。
今年,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迎来了自己的十年大庆。
可是,动静不大,差不多可以说是无声无息。
就算是中央台自己谦虚,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地开展庆祝活动,以春节晚会这样又有全国影响、又有中国特色、又为世人关心、又为万人注目的事儿,总该有点什么动静,或者有人出来说点儿什么。
况且,出来说话也未必就是赞美恭维,总结经验、汲取教训、改进工作也是好的呀!
可怎么就没人说呢?
1992年春节晚会剧组所在地——梅地亚中心。
距离晚会开播还有一个星期。
深夜,中央电视台洪民生副台长来到剧组,按响了506房间的门铃,向我和姜昆郑重传达部、台两级领导今天上午审看相声《美丽畅想曲》以后提出的修改意见。
洪台长对电视文艺十分内行,对作者和演员的苦衷也十分体谅,没费多大争执,双方就对这个段子的修改方案达成了共识。
“陈佩斯、侯耀文住哪个房间?我还要去找他们谈……”洪台长斜靠在沙发上,略带倦容,算来他也是快六十的人了。
姜昆不无同情地说:“洪台长,算上今年,您可是参加了十届春节晚会啦!要说你们做这组织领导工作也真够费心的,深更半夜的还不能休息……”
洪台长叹了口气,没说话。
我提出建议:“您参加过十届春节晚会,今年又赶上十年大庆,听说您又快退休了,是不是抽空写点儿文章?把咱们春节晚会的酸甜苦辣、是非曲直、兴衰利弊都总结总结,怎么着也是笔宝贵财富呀!不但给咱们晚会增加了透明度,也好让我们局内人引以为戒,让他们局外人饱饱眼福——将来出了书准保畅销!”
洪台长感慨万千:“零零散散的文章我也写过一些,全面总结可是不行。不是我不写,有些事情实在也不好写。就像那年腊月二十七日还是二十八日,也是这么深更半夜的,一位领导同志打来电话,说沈小岑唱的《请到天涯海角来》属于通俗歌曲,不适宜在晚会打头,建议我立刻调整节目顺序。这件事情我跟谁都没说过,跟你们也不能说……哎,我怎么给说出来了?算了,你们就不要外传啦!我还要去找陈佩斯朱时茂他们谈节目……”
1992年春节晚会过后。
姜昆照例和我在电话中互相拜年。
我也跟他谈起这个问题:“这么些演员,就你一人连续参加了十届春节晚会,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十个大年三十都是在电视台过的,亲历亲为加上耳闻目睹,奇闻逸事什么的一定少不了,什么时候写写,让我们大伙儿也看个新鲜!”
姜昆答得痛快:“别忙呀,兄弟!这两天手头的事儿太多,再说这些人都在,写谁不写谁的备不住有人不乐意。干脆等我退了休,一百来岁,他们大伙儿也都不在了,我也不干别的,就指写这个吃饭啦——你就在家盼着吧!”
哎,我在家盼着……不对呀,姜昆平时又忙,工作又累,又有胃病,他能把别人都熬过去,自己一人活到一百来岁吗?就算他能,我能吗?就算我们俩都能,而且到了那岁数还耳不聋眼不花手不抖,我能看他能写,那他就一定肯写什么春节晚会给我看吗?
好像是鲁迅说过,女人穿针引线本来是平常的事情,但假如八十岁的老太太还能穿针引线,就可以卖票参观了。那么,假如一百岁的老头儿还能写文章,大约不管写什么,也不管怎么写都会有人看的,他何必非要费力不讨好地写什么春节晚会呢?
俗话说,求人不如求自己,于是我想到了自己。
我参加过六届春节晚会的创作工作,不算很多,也不算很少了。作词作曲的我不了解,在相声小品的作者中,我大概是参加晚会次数最多的一个。再加上和历届晚会的导演都是熟人,和许多晚会的演员都是朋友,看到的和听来的,去粗取精,去伪存真,也就与事实真相庶几近之了。虽然比起洪民生、姜昆他们的亲历亲为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西方一位戏剧家说,明天有只鸡,不如今天有个蛋。
中国一位思想家兼文学家也说,与其将来喝酒,不如马上喝水;与其二十一世纪大卸八块,不如现在就给他一个嘴巴。
都是要我们马上做的意思。
于是决定马上做,写下这篇《人是名人,事是大事》。
这篇东西打算分成两部分,前面谈谈春节晚会的一般情况,后面重点谈谈晚会上的相声创作情况,因为涉及到相当多的人和事——并且人多是名人,事多为大事——如有不准确、不周到之处,还望当事人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