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皇帝,太祖高皇帝第四子也。母孝慈高皇后,生五子,长懿文皇太子,次秦王,次晋王,次今上皇帝,次周王也。
今上皇帝初生,云气满室,光彩五色,照映宫闼,连日不散。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心异之,独钟爱焉。比长,聪明睿智,仁孝友弟,出于天成。洪武三年四月乙丑,太祖封建诸子,以燕旧京,择可以镇服者,遂以封上。十三年三月壬寅之国。
上文武才略,卓越古今。勤于学问,书一览辄记。六经羣史,诸子百家,天文地志,无不该贯。日延名儒,讲论理致,自旦达暮不休。言辞从容,简明典奥,谦虚处己,宽仁爱人,始终如一,意豁如也。任贤使能,各尽其才,英贤之士,乐于为用。下至厮养小卒,咸得其欢心。暇则阅武骑射,便捷如神,虽老将自以为不及。每料敌制胜,明见千里,赏罚号令,不爽而信。用是威震戎狄,虏人帖服,不敢近塞。修明文物,力行节俭,故国内无事,上下咸和,年谷累丰,商旅野宿,道不拾遗,人无争讼。每出亲访民间疾苦,抚循百姓,无男女老少皆爱戴焉。度量恢廓,规模宏远矣。太祖常曰:「异日安国家,必燕王也。」上容貌奇伟,美髭髯,举动不凡。有善相者见上,私谓人言:「龙颜天表,凤资日章,重瞳隆准,真太平天子也。」
初,懿文太子所为多失道,忤太祖意,太祖尝督过之,退辄有怨言。常于宫中行呪诅,忽有声震响,灯烛尽灭,略无所惧。又擅募勇士三千余,东宫执兵卫。太祖闻之,语孝慈高皇后曰:「朕与尔同起艰难,以成帝业,今长子所为如此,将为社稷忧,奈何?」皇后曰:「天下事重,妾不敢与知,惟陛下审之。」太祖曰:「诸子无如燕王最仁孝,且有文武才,能抚国家,吾所属意。皇后慎勿言,恐泄而祸之也。」有潜以告太子者,太子乃日夜伺察太祖。
一日,召蓝玉私与语。会玉尝征纳哈出,归至北平,以名马进,上曰:「马未进朝廷,而我先受献,是非所以尊君父也。」却之。玉惶恐,意怏怏不能平。 (「意怏怏不能平」,「意」原作「以」,据王崇武奉天靖难记注底本明天一阁抄本改。(以下简称明天一阁抄本。)) 至是乃语太子曰:「殿下试观陛下平昔所最爱者为谁?」太子曰:「无如燕王。」玉曰:「臣所见亦然。臣观其在国,抚众甚不烦扰,且得人心,众谓有君人之度,恐此语一闻于上,殿下之爱日衰。且臣窃闻望气者言,燕地有天子气,殿下宜审之。」太子曰:「燕王素友弟,且善事我,又无衅,何以处之?」玉曰:「殿下推赤心问臣,臣不敢隐,故言及此,惟尽臣愚尔。殿下慎之勿泄,所谓事机不密则害成。」太子颔之。玉出,太子语玉曰:「卿为多方采察,有所闻,即以告我。」玉应之。由是太子渐至猜疑于上矣。乃日夜构隙,求所以倾上。
时晋王闻太子失太祖意,私有储位之望,间语人曰:「异日大位,次当及我。」遂僭乘舆法物,藏于五台山。及事渐露,乃遣人纵火,并所藏室焚之。自此性益猜忌,荒淫无度,丑声日闻于外。又好弄兵,擅杀人。一日无事,以军马围村落,屠无罪二百余家,其惨酷尤甚。常饲恶犬,以啮人为乐,犬不啮人,即杀其犬。小儿为犬所啮,死者甚众。臣下无敢谏者,谏即挝杀之。太祖闻之怒,召晋王谴责之。晋王见太子,乞为解释,太子曰:「尔所为者,父皇焉得知?此自燕王发之也。」晋王信其言,由是渐生嫌隙。
时上亦来朝,会有疾,晋王数以言相侵,欲使上疾增剧,以快其意。又极诋上于太子前,太子遂诬上以飞语,谓上尝见龙,自言当有天下。上颇闻其语,惊曰:「我谨事长兄,自度无所失,何得有是言?」深自辩析,太子怒不解。上日加忧畏,至疾益甚,遂扶疾归国。由是太子与晋王深相结交,构媒孽。晋王又厚结近戚,以为己声誉,日夜搜求上国中细故,专欲倾上,然卒无所得。
洪武二十三年春,太祖命晋王率师西出,上率师北出,会期进师,同征胡寇乃儿不花。晋王素畏惧,出近塞,不敢进。上直抵迤都山,径薄虏营,获乃儿不花及其名王酋长男女数万口,羊马无算,槖駞数千。晋王忌上有功,先遣人报太子,言上不听己约束,劳师冒险。太子遂言于太祖,谓上劳师深入,未见其利,晋王全师而归,太祖闻之不乐。及捷报至,太祖大喜,曰:「清沙漠者,燕王也,朕无北顾之忧矣。」太子复言于太祖曰:「晋王虽不深入,然遥张声势,掎角胡寇,则其功亦不少矣,燕王难独以为功。」太祖不听。太子又诬上得虏马珍宝不以进,太祖由是益不信太子言。
二十五年春,复命上率师出塞,得胡寇候骑所置木牌,遣人来报。太子谓上怯于深入,故假木牌来奏,甚不信。惟太祖独信。未几,上获胡寇谍者至,乃前置木牌者,自言其事,太子无语,太祖益喜。
四月丙子,太子薨。太祖愈属意于上矣。一日,召侍臣密语之曰:「太子薨,诸孙少不更事,主器必得人,朕欲建燕王为储贰,以承天下之重,庶几宗社有所托矣。」学士刘三吾曰:「立燕王,置秦、晋二王于何地?且皇孙年已长,可立以继承。」太祖遂默然。是夜,焚香祝于天曰:「后嗣相承,国祚延永,惟听于天尔。」
后立允炆为皇太孙。一日,允炆与黄子澄俱坐东角门,谓黄子澄曰:「我非先生辈,安得至此?耶耶万岁后,我新立,诸王年长,各拥重兵,必思有以制之。」黄子澄曰:「他日处置不难。」允炆曰:「请言其方略。」黄子澄曰:「诸王虽有护卫之兵,仅足自守,朝廷军卫犬牙相制,若有事,以天下之重兵临之, (「以天下之重兵临之」,原无「兵」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蔑不破矣。汉之七国,岂不强大,卒底灭亡。要之以大制小,以强制弱,无足忧也。」允炆喜曰:「兹事全赖先生。」
三十一年闰五月乙酉,太祖升遐,是夜即敛,七日而葬,踰月始评诸王,止不得奔丧。上闻讣,哀毁几绝,日南向恸哭。先是,太祖病,遣中使召上还京,至淮安,允炆与齐泰等谋,矫诏令上归国,太祖不之知。至是病革,问左右曰:「第四子来未?」无敢应者,凡三问,言不及他,逾时遂崩。
允炆矫遗诏嗣位,忘哀作乐,用巫觋以桃茢祓除宫禁,以硫磺水徧洒殿壁,烧诸秽物以辟鬼神。梓宫发引,与弟允熥各仗剑立宫门,指斥梓宫曰:「今复能言否?复能督责我否?」言讫皆笑,略无戚容。政事一委权奸,悉更太祖成法,注意诸王,遂成不轨之谋矣。
一日朝罢,允炆谓黄子澄曰:「先生忆昔者之言乎?」子澄曰:「何事?」允炆曰:「东角门在尔。」子澄曰:「臣以为他事,若是事,臣固不忘也。此事须密待臣细谋之。」一日,与齐泰等私相谋曰:「今主幼不闲政治,诸王年长,手握重兵,久则难制。吾辈欲长有富贵,须当蚤计。」齐泰曰:「此甚易,但使人诬发某阴私,坐以逆谋,则可以削之,削一可以连坐。」子澄曰:「此策未善,姑更思之。」齐泰曰:「他事不足以动之,惟加以大逆,则坐以不宥。」子澄曰:「善,但所发何先?」齐泰曰:「燕王素称英武,威闻海内,志广气刚,气刚者,易于挫抑,执其有异图,执信其诬?去其大者,小者自慑。」子澄曰:「是谋虽佳,然未尽善。燕王性豁达果断,尝观其举动,沉静深远,莫测其端倪,恐未易去,一发不成,大事遂去。莫若发自周王,周王易与尔。伺去周王,可以觇之,且令议周王罪,周王其同母弟也,必来救,救则可以连坐。周王既去,则其势孤立,僻处一隅,危如累卵,谁肯从之?此时虽有圣智,不能为矣。」齐泰曰:「公言甚善,非所及也。」明日,以语允炆,允炆喜曰:「黄先生可谓善谋。」乃先遣人流言于朝曰:「周王反。」允炆始佯为不信,及告者三至,遂遣李景隆调兵,声言备 西。李景隆猝至河南,周王治具,邀其蚤食,李景隆以兵围王城,执王府僚属,驱周王及世子阖宫皆出,拘至京师,削爵为庶人,迁入云南,困辱至极,妻子异处,穴墙以通饮食。未几,遂罪代王。已而罪湘王,逼其阖官焚死。又籍齐王,困于京师。又诬岷王,降为庶人,流于漳州。
时诸王坐废,允炆日益骄纵,焚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御容,拆毁后宫,掘地五尺,大兴土木,怨嗟盈路,淫佚放恣,靡所不为。遣宦者四出,选择女子,充满后宫,通夕饮食,剧戏歌舞,嬖幸者任其所需,谓羊不肥美,辄杀数羊以厌一妇之欲。又作奇技淫巧,媚悦妇人,穷奢极侈,暴殄天物,甚至亵衣皆饰以珠玉锦绣。各王府宫人有色者,皆选留与通,常服淫药,药燥性发,血气狂乱,御数老妇不足,更缚牝羊母猪与交。荒眈酒色,昼夜无度。及临朝,精神昏暗,俯首凭案,唯唯数事而已。宫中起大觉殿,于内置轮藏。 (「于内置轮藏」,原无「置」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出公主与尼为徒,敬礼桑门,狎侮宗庙。尝置一女子于盒以为戏,谓为时物,舁入奉先殿荐新,盒开聚观,大笑而散。倚信阉竖,与决大事,凡进退大臣,参掌兵马,皆得专之。陵辱衣冠,毒虐良善,御史皆被棰挞。纪纲坏乱,构成大祸。自是灾异迭见,恬不自省。夜宴张灯荧煌,忽不见人。寝宫初成,见男子提一人头,血色模糊,直入宫内,随索之,寂无所有。狐狸满室,变怪万状,徧置鹰犬,亦不能止。他如日赤无光,星辰无度,彗扫军门,荧惑守心犯斗,飞煌蔽天,山崩地震,水旱疫疠,连年不息,锦衣卫火,武库自焚,文华殿毁,承天门灾,虽变异多端,而酗乐自如。
初周王被执,果敕上议其罪。时上居丧守制,积忧成疾,见敕惴惴,不知所谓,乃上书曰:「若周王所为,形迹暧昧,念一宗室亲亲,无以猜嫌,辄加重谴,恐害骨肉之恩,有伤日月之明。如其显著,有迹可验,则祖训俱在。」中间辞极恳切。允炆观之色变,以示齐泰、黄子澄曰:「事可止乎?」齐泰、黄子澄遂出,私相语曰:「县官妇人之仁,今事机如此,岂可已也?」同言于允炆曰:「今周王既获,所忌者惟燕王,曩因出塞有功,威名日盛,不如并去之便。」允炆犹豫不决,乃遣人四出,阴伺候王府事,无所得。曰:「彼罪状无迹可寻,何以发觉?」齐泰、黄子澄曰:「但加之罪,何患无辞?今其书词多营救周王,指以通情,夫复何辞?」允炊曰:「是策固善,所立未久,连去数王,难掩天下公议,先生且止。」黄子澄曰:「为大事岂能顾小疵,况太祖常主立燕王,欲传以天下,两宫深致嫌隙。及至陛下,几失大位,非二三臣寮力争,则固已为所有,陛下安得至此?今事机如此,矧值其病,不因此时图之,他日难也。」允炆曰:「燕王勇智绝人,且善用兵,虽病恐猝难图也,宜更审之。」齐泰曰:「今胡寇来放火,以防边为名,发军往戍开平,护卫精锐,悉调出塞,去其羽翼,无能为矣。 (「无能为也」,原无「能」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不乘此时,恐后有噬脐之悔。」允炆颔之,乃以谢贵为北平都指挥,张昺为布政使,訹诱王府官属,觇察动静。
三十一二年三月,允炆以都督朱忠调沿边各卫马步官军三万屯开平,王府精壮悉选调隶忠麾下,王府胡骑指挥关童等悉召入京,调北平永清左卫官军于彰德,永清右卫官军于顺德,以都督徐凯练兵于临清,以都督耿瓛练兵于山海,张昺布置于外,谢贵窥伺于内,约期俱发。时太子、汉王、赵王皆在京守丧,齐泰曰:「三人在此,宜先收之。」黄子澄曰:「不可,恐事觉,彼先发有名,且得为备,莫若遣归,使坦怀无疑也。」乃遣归。寻悔,遣人追之,至途,不及而回。
齐泰等乃密谋令人上变告,适上遣人来奏事,齐泰喜曰:「事机就矣。」遂执之,锻炼成狱。即发符逮王府官属,且令谢贵先发, (「且令谢贵先发」,原无「令」字,据明天一阔抄本补。) 密约长史葛诚为内应,宋忠等为外应,令王府人无大小获之必尽杀。六月,谢贵等以在城七卫并屯田军士布列城中,填满街巷,逼围王城外墙。报者曰:「军马围外墙。」上以为操练者休息墙外,不知军马逼围。谢贵等又以木栅断端礼门四路。有来言者,上曰:「我病少出入,门听其塞。」贵等骑马张盖,过王门不下,又杀守王城卒,上皆不理。谢贵等乃令军登城,擐甲执兵,望王城射箭,四面鼓噪,震动城野。上闻之,曰:「此何为者?」朱能、张玉等泣曰:「外势若此,诚可忧,臣等坐为鱼肉矣。」上慰遣之曰:「我与若等奉公守正,何有异闻而乃至此?今外虽汹汹,久当自定,勿忧也。」时官属已有逃入佛寺藻井上谋为旦夕计者。
未几,削爵诏下,朱能等复泣曰:「今幼主昏蒙,奸臣执柄,谋害宗藩,图危社稷,立未几时,诸王芟夷殆半,臣属皆诬以大逆,诛戮妻孥,及于宗族,可为寒心。殿下居国,何有过失,一旦无衅而妄削名爵,兵刃四集,以相图也。事危势迫,祸不可测,殿下坐以待之,臣等死不足惜,但伤太祖高皇帝创业艰难,封建诸子,相传万世,陵土未干,而诸王蒙患,国除身灭,诬以不道之名,他日谁为雪寃?受屈万世。殿下纵爱其身,以守区区之小谅,奈太祖高皇帝宗庙社稷何?况身亦未必能保也。」上亟止之曰:「今虽削吾爵,犹或可白,若等勿轻发言,恐出而招祸,是自取族尔。」能等复泣曰:「谁不爱其死,臣等宁死于陛下之前,不忍死于奴隶拷掠刀锯之下。」言讫悲不能止。
七月癸酉,有醉卒磨刀于市,邻舍媪问曰:「尔磨刀欲何?」醉卒厉声曰:「杀王府人。」媪窃以告。会都指挥张信密来告,谢贵等伏兵约守城军昏暮俱发,驱入王府为变。朱能等潜遣间往觇之,果然。能等请曰:「事急矣,语曰『先发者制人』, (「语曰先发者制人」,「制」下原有一「于」字,据明天一阁抄本删。) 救死于水火,不可缓也。」上曰:「诚知祸机迫切,有不能免,然骨肉至亲,嫌疑交构,可以情白,俟再筹之。」朱能等曰:「临难贵于果决,臣等虽不敢逃难,终当图全。殿下虽曰叔侄至亲,嫌疑交构,可以情白,然祸机窃发,一落彀中,恐无自全。独不见周王乎,戮辱困苦,下同匹夫,前事之失,后事之鉴。不如且以其自救,幸而不亡,冀其改悟,犹或可解。若徒交手受戮,后虽悔之,无及也。」上曰:「事既迫切,不利于我,我当告于父皇母后天地袖明,宁自裁决,以明予心。」张玉等曰:「此匹夫匹妇之为,岂殿下之所为乎?」上曰:「夫危欲求安,祸欲求福,人少而事大,不能求安而反阽危矣,不能资福而反益祸矣。」朱能等曰:「古语云『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胜人』殿下之天,有时乎定矣。」上曰:「诸公坚欲如此,异日无相怨也。」张玉等曰:「今死在须臾,不得旋踵,但求贳死而已,尚何怨?」上曰:「计将安出?」张玉等曰:「护卫勇士尚余八百,可暂入王城守卫。」 (「可暂入王城守卫」,原无「可」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上曰:「尝闻兵者凶事也,战者危道也,争者末事也,诚所不欲。」张玉曰:「圣人有不得已而用之者,汤武是也。若臣等言不见听, (「若臣等言不见听」,原无「见」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请从此决矣。」上曰:「必如诸公会,可以自救,但其军布满城市,人少,恐不足办事。」朱能等曰:「擒谢贵、张昺,余无能为矣。」上曰:「谢贵、张昺防守既严,猝亦难擒,须以计取之可也。今奸臣遣内官逮护卫官属,悉依所坐名收之。就令差来内官召贵、昺,责付所逮者,贵、昺必来,缚之一夫之力尔。」乃藏壮士于端礼门外,遣人召贵、昺,贵、昺不来,久方至,卫从甚众。至王门,门者呵止之,惟贵、昺得入,至端礼们,壮士出擒之,从者犹未知。移时贵、昺不出,稍稍散去,玉等尽捕之。伏者将士皆踊跃争奋,一以当百。时围王城军及列队于市者,惟听贵等指挥,及闻谢贵、张昺被擒,皆散出,惟守九门者力战不退。是夜,攻门,黎明已克其八,惟西直门未下。上令唐云解甲骑马,导从如平时,过西直门,见斗者,呵之曰:「汝众喧哄,欲何为者?谁令尔为此不义之举, (「谁令尔为此不义之举」,「此」原作「之」,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是自取杀身尔。」众闻云言,皆散,乃尽克九门。遂下令安集城中,人民安堵,诸司官吏视事如故。北平都指挥俞瑱走居庸关。知事不济,退保怀来,留俞瑱守居庸关。
上亲问谢贵、张昺,尽得奸恶交构之状,上曰:「我初不信人言,奸雄设计逞毒如此之甚,几为其所屠矣!闻之令人心胆震悼,不知有生。」于是大恸。对诸将士曰:「我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受封以来,惟知循法守分。今幼主嗣位,信任奸回,横起大祸,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后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续无穷,一旦残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今祸迫予躬,实欲求生, (「实欲求生」,「生」原作「死」,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不得已也。义与奸邪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照鉴予心。」将士闻之,皆感动流涕。俄阴晦,咫尺不相见。少焉,东方云开,露青天,仅尺许,有光烛地,洞彻上下,将士皆喜,以为上诚心感格也。
甲戌日,通州卫指挥房胜等率众以城来归。丙子日,马宣在蓟州谋起兵乱,遂遣指挥朱能等率兵攻拔之,生擒马宣。遵化卫指挥蒋玉、密云卫指挥郑亨各以城来归。 丁丑,俞瑱在居庸关剽掠,居民窃走来告,上曰:「居庸关山路险峻,北平之襟喉,百人守之,万夫身窥,据此可无北顾之忧。今俞瑱得之,利为彼有,势在必取,譬之人家后户,岂容弃与寇盗。今乘其初至,又兼剽掠,民心未服,取之甚易,若纵之不取,彼增兵守之,后难取也。」乃命指挥徐安、锺祥,千户徐祥等往讨之,安等攻拔其城,俞瑱走怀来依宋忠。捷至,上曰:「使贼知固结人心,谨守是关,虽欲取之,岂能即破?今天以授予,不可失也。」乃令千户吴玉守之。上语诸将曰:「宋忠拥兵怀来,居庸关有必争之势, (「居庸关有必争之势」,「有必」原倒误,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因其未至,可先击之。」诸将皆曰:「贼众我寡,难与争锋,击之未便,宜固守以待其至。」上曰:「非公等所知,当以智胜,难以论力,论力则不足,智胜则有余。贼众新集,其心不一,宋忠轻躁寡谋,狠愎自用,乘其未定,击之必破。」
癸未,上率马云、徐祥等马步精锐八千,卷甲背道而进。甲申,至怀来。先是,获贼间谍,言宋忠诳北平将士云:「举家皆为上所杀,委尸填满沟壑,宜为报雠。」将士闻之,或信或否。上知之,乃以其家人为前锋,用其旧日旗帜,众遥见旗帜,识其父兄子弟咸在,递相呼应声,喜曰:「噫,我固无恙,是宋都督诳我也,几为所误。」遂倒戈来归。宋忠余众仓皇列阵未成,上麾师渡河,鼓噪直冲其阵,宋忠大败,奔入城。我师乘之而入,宋忠急匿于厕,搜获之,并擒都指挥俞瑱,斩都指挥彭聚、孙泰于阵,并首级数千,获马八千余疋,都指挥庄得单骑遁走,余众悉降,各遣归原卫。诸将已得宋忠,颇有喜色,上曰:「宋忠本庸材,以利口取给,谄谀奸恶,货赂得官,纔掌兵柄,便尔骄纵,此辈荧惑小人,视之如狐鼠耳,区区胜之,何足喜也,苟胜大敌,喜当何如?夫喜则易骄。骄则不戒,不戒则败机萌矣。孔子所谓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诸将咸顿首称善。
丙戌,遣指挥孟善引兵至永平,守将赵彝、郭亮等以城降。
丁亥,上谕将吏军民曰:「我皇考太祖高皇帝绥靖四方,一统天下,并建诸子,藩屏国家,积累深固,悠久无疆。皇考太祖高皇帝初未省何疾,不令诸子知之,至于升遐,又不令诸子奔丧,闰五月初十日亥时崩,寅时即殓,七月即葬,踰月始诏诸王知之。又拆毁宫殿,掘地五尺,悉更祖法,以奸恶所为,欲屠灭亲王,以危社稷,诸王实无罪,横遭其难,未及期年,芟夷五王。我遣人奏事,执以捶楚,备极五刑,锻炼系狱,任用恶少,调天下军马四集见杀。予畏诛戮,欲救祸图存,不得不起兵御难,誓执奸雄,以报我皇考之雠。夫幼冲行乱无厌,淫虐无度,慢渎鬼神,矫诬傲狠,越礼不经,肆行罔极,靡有攸底,上天震怒,用致其罚,灾谴屡至,无所省畏。惟尔有众,克恭予命,以绥定大难,载清朝廷,永固基图,我皇考圣灵在天, (「我皇考圣灵在天」,「灵」原作「神」,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监观于兹,亦惟尔有众是佑。尔惟不一乃心,堕慢乃志,亦自底于厥咎,陷于屠戮。窃闻之仁者不以安危易节,义者不以祸福易心,勇者不以死亡易志,尔有众明听予言,则无后难。若彼有悛心,悔祸是图,予有无穷之休,尔亦同有其庆矣。告予有众,其体予至怀。」
戊子,上获宋忠,因上书曰:
盖闻书曰「不见是图」,又曰「视远惟明」。夫智者恒虑患于未萌,明者能烛情于至隐,自古圣哲之君,功业着于当时,声名传于后世者,未有不由于斯也。今事机之明,非若不见,而乃不加察,请得以献其愚焉。
我皇考太祖高皇帝当元末乱离,羣雄角逐,披冒霜露,栉沐风雨,攻城野战,亲赴矢石,身被创痍,勤劳艰难,危苦甚矣。然后平定天下,立纲陈纪,建万世之基,封建诸子,巩固天下,为盘石之安,夙夜图治,兢兢业业,不敢怠遑。不幸我皇考宾天,奸臣用事,跳梁左右,欲秉操纵之权,潜有动摇之志,包蓄祸心,其机实深。乃构陷诸王,以撤藩屏,然后大行无忌,而予夺生杀,尽归其手,异日吞噬,有如反掌。且以诸王观之,事无毫发之由,先造无根之衅,扫灭之者,如薙草菅,曾何有衋然感动于心者。 (「曾何有衋然感动于心者」,「衋」原作「尽」,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诸王甘受困辱,甚若舆隶,妻子流离,暴露道路,驱逐穷窘,衣食不及,行道顾之,犹恻然伤心,仁人焉肯如此?夫昔我皇考广求嗣续,惟恐不盛,今奸臣欲绝灭宗室,惟恐不速,我皇考子孙,须几何时,已皆荡尽。
我奉藩守分,自信无虞,不意奸臣日夜不忘于怀,彀满以待,遂造显祸,起兵见围,骚动天下,直欲屠戮然后已。谓以大义灭亲,不论骨肉,非惟杀我一身,实欲绝我宗祀。当此之时,计无所出,惟欲守义自尽,惧死之臣,以兵相卫,欲假息须央,然后敷露情悃,以折哀愍,冀有回旋之恩,傍沛之泽。书达阙下,左右不察,必求以快其欲。古语云「困兽思鬬」,盖死迨身,诚有所不得已也。都督宋忠,集兵怀来,克日见功,乃率锐兵八千御之,兵刃纔交,忠即败北,遂生擒之,全其首领,待之如故。尚冀左右易心悔祸,念及亲亲,哀其穷追,重加宽宥,使叔有更生之望,下无畏死之心,如此则非特叔之幸,实社稷之幸。
昔者成周隆盛,封建诸侯,绵八百余年之基。及其后世衰微,齐桓、晋文成一匡之功,虽以秦、楚之强,不敢加兵于周者,有列国为之屏蔽也。秦废封建,二世而亡,可为明鉴。今不思此,则宁有万乘之主孤然独立于上,而能久长者乎?诗曰:「价人维藩,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谨以是为终篇献。万一必欲见屠,兵连蜗结,无时而已,一旦有如吴广、陈胜之徒窃发,则皇考艰难之业,不可复保矣。敷露衷情,不胜恳悃之至。苟固执不回,堕羣邪之计,安危之机,实系于兹。
上以书稿示羣臣。羣臣见者咸曰:「辞旨恳切,必能感动,蚤得休兵息士,诚为至愿。」上曰:「孝弟者人心所同之理,有人心者视予之言,岂得不恻怆于怀也?陈道晓切,冀其开悟,彼能感动,在移转之间耳。然予度之,彼忍心如此,又况日迩小人,闻见昧于大道,必欲逞其狠毒,纵有百口哀诉,亦难回也。卿等试观之。」
乙丑,上谕于众曰:「吾与若等为此者, (「吾与若等为此者」,原无「此」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非所以求富贵,所以救死保妻孥也。夫好生恶死,人情所同,见乱思治,古今则一。今天下者,太祖之天下也,百姓者,太祖之赤子也。权奸作难,欲殄我邦家,驱逐赤子,以蹈白刃,非其所得已也。尔众甚毋嗜杀,嗜杀则伤天地之和,以损太祖数十年生育之仁。 (「以损太祖数十年生育之仁」,「数」字下原衍一「年」字,据明天一阁抄本删。) 毋贪财,贪财则失民心,民心失则大本亏矣。居民耕桑,商贾贸鬻,慎毋扰之。夫有乱时而无乱法,违予言者,有法以治之。吾已上书于朝,旦夕希望恩旨,苟能全生,岂忍小辈独丽于法。尔众懋哉,毋诒后悔。」诸将士咸稽首曰:「殿下好生之德,同于天地,臣等岂敢背德以取罪戾乎?」庚寅,守遵化指挥蒋玉来报,都督陈亨、刘真,都指挥卜万引大宁军马出松亭关,驻营于沙河,来攻遵化。壬辰,上率兵援之,刘真等闻上将至,遁回松亭关,坚守不出。乙未,上命千户李浚等领兵至关口,指麾部伍,若将攻城状,刘真等闭关不敢出。上曰:「大宁军马不散,终为吾后忧,然刘真衰老,无能为也。陈亨素笃忠诚,托心于我,但为卜万所制,若去卜万,陈亨必来。刘真寡谋,易于戏弄,以间动之,必生嫌隙。」适游骑获大宁二卒至,上曰:「间可行矣。」乃贻书卜万,大称奖之,中极毁诋陈亨,缄识牢密,置一卒衣领中,饮之以酒,赏而遣之。傍引同获卒窃窥之,佯不欲其见,实令其见。卒问守者曰:「彼何为者?」守者曰:「汝何用知之。」卒曰:「苟令吾知,不敢倍德。」守者曰:「彼归以通音耗,故得厚赏。」卒谓守者曰:「能为我言,请得偕行,惟命是从。」守者曰:「诺。」遂俱遣之,乃不与赏。卒不得赏者,心不能平,至即发其事。刘真、陈亨于卒衣领中,搜得与卜万书,果疑之,就执卜万下狱,籍其家。
八月戊戌朔。己酉,谍报耿炳文领军三十万驻真定,都督徐凯领军十万驻河间,都督潘忠、杨松营于莫州,其先锋骁勇者九千人已据雄县,大肆掳掠。上率师征之。
壬子,至涿洲,屯于娄桑,令军士秣马蓐食,晡时渡白沟河。上曰:「今夕中秋,彼不虞我即至,必饮酒自若,乘其不戒,可以破之。」促诸军速行,夜半至雄县,围其城,贼众始觉,乃登城大骂,我军愤恨,黎明攀附而上,遂破其城。上亟传令,戒诸将勿杀。我军怒其骂,尽斩之,获马八千余匹。上责诸将曰:「我之举义,所以安社稷保生民,岂以多杀为尚?尝谕若等毋嗜杀人,若等欲乖我所为,是非求生而欲速死也。夫多杀,适以坚人心,皆畏死尽力以斗,一夫拚命,百人莫当,终非所以取安全之道。昔曹彬下江南,未尝妄杀,其后子孙昌盛,往往好杀者多底绝灭。今虽拔一城,所得甚少,而所失甚多。」诸将皆稽首谢罪。
上料潘忠、杨松近在莫州,不虞城破,必引众来援。上曰:「吾必生致潘、杨。」诸将皆不知所谓。乃命谭渊领兵千余先过月样桥潜伏水中, (「月样桥」,原无「样」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约忠等过桥,闻炮声即起据桥。渊以水中难久伏,上令每军取茭草一束,蒙其头,以通鼻息。又令勇士数人伏路侧,望忠等接战,即举炮。渊如上旨,往伏水中,上登城遥望,忠等果至,出师逆击之,路傍举炮,水中伏兵即起据桥,潘忠败,急趋桥不得,我军腹背夹击之,生擒潘忠、杨松,余多溺死。上问忠等军虚实,忠云:「莫州尚有战士万余,马九千余匹,闻我败必走,急取之可得也。」上率精骑百余为前锋,趋莫州,径薄贼营,悉降其众,尽获其马与辎重。明日回军驻白沟河,语诸将曰:「今潘忠等被擒,众皆败没,耿炳文在真定,必不虞我至,不为设备,我由间道出其不意,破之必矣。」诸将称善。
有张保者来降,将校也,请为前锋,愿击贼自効。上问张保贼军虚实,保曰:「军三十万,先至者十三万,半滹沱河南,半营河北。」上给张保马,遣其归,令保佯言因败被获,守者少纵,遂脱系窃马逃回,且声言大军将至。诸将请曰:「今由间道,不令彼知,掩其不备,奈何遣使使其为备?」上曰:「不然,始不知彼虚实,故欲掩其不备,今知其众半营河南,半营河北,是以令其知我军且至,则南岸之众必移于北,并力拒我,一举可尽败之。兼欲贼知雄县、莫州之败,以夺其气,兵法所谓先声后实,即此是矣。若不令其知,径薄城下,虽能胜其北岸之军,南岸之众乘我战疲,鼓行渡河,是我以劳师当彼逸力,胜负难必。且人委身归我,当推诚任使,何用怀疑?借彼有反侧,去一张保,于我何损?由是事成,亦一人之间耳!」诸将唯唯,无敢复言,遂领兵而西。
辛酉,至无极县。上以贼众我寡,欲试诸将勇怯,乃召问大军所向,有云:「且往新乐,以观贼势。」上曰:「新乐僻在一隅,吾逗留于彼, (「吾逗留于彼」,「逗」原作「岂」,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锐气已馁,贼引众来战,势力不均,若等且度能胜之否?今直抵真定,贼众新集,纪律未定,人心不一,乘我士气方锐,一鼓而破之。」诸将或然或否,惟张玉与上意合,力赞其决。
壬戌,至真定城二十里,擒其樵采者,询知贼惟备西北,东南无备。上率轻骑先至东门,突入贼运粮车中,擒二人问之,贼果移于北岸,由西门而营,直抵西山,上将轻骑数千绕出城西,先击破贼二营。时耿炳文出送使客,及觉,奔回,急趋桥,我军折断桥索,桥不得趋,耿炳文几被擒。有一贼登城大骂,相拒二百余步,上引满弓以射之,应弦而毙,城中大惊。耿炳文出城来战,张玉、谭渊、朱能、马云等率众奋击之,上以奇兵出其背,循城夹击,横透贼阵,耿炳文大败,急奔入城,军争门,门塞不得入,相蹈籍,死者甚众,乃自斩其军,然后阖门自守。丘福等杀入于城,门闭而退。贼佐副将军驸马都尉李坚领众接战,薛禄引槊刺坚坠马,挥刀斩之,坚大呼曰:「我李驸马,勿杀我。」禄生擒之。右副军都督宁忠、左军都督顾成、都指挥刘遂俱被擒,斩首三万余级,尸填满城壕,溺死滹沱河者无算,获马二万余匹,俘降者数万,尽散遣之。有二千人愿留不欲归,上从之。薛禄缚李坚来见,上让之曰:「尔本戚畹,何所怨仇,亦从凶悖,今日之罪,安可逃乎?」坚顿首乞怜。须臾,将士缚顾成来见,上曰:「尔我父皇旧人,安得亦为是举?」成泣曰:「今日老臣为奸臣逼迫,冒犯大逆「罪无所逃,老臣幸见殿下,如见太祖,傥容老臣不死,尚当竭犬马之诚以为报。」上曰:「忠义之士,能如是乎!」遂去其缚,以衣赐之。
上遥见军中人聚语,问诸将曰:「彼何为者?」云降者谋欲叛去,上曰:「吾自讯之。」乃召与语曰:「凡降者,吾任其去留,诚以其有父母妻子之思,尔等欲去,当明以告我,给尔资粮,援送出境,逃则为逻骑所获,必不免尔。我全尔生,尔反求死。」降者咸顿首曰: (「降者咸顿首曰」,原无「曰」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安得有此言?诚不愿往,今日诚欲効死报恩也。」余放归者,称上不杀人,传播道路,彼虽杀之,不能禁。自是贼军临阵,皆无斗志,遇战,兵刃未接,先有投戈而走者。
上语诸将曰:「昔管、蔡流言欲危周公,以间王室,于是周公东征二年,罪人斯得。今奸臣弄兵,谋危社稷,直欲加兵于我,以逞其欲,岂但流言而已?今虽获胜,皆诸将士効勤劳,奋死力,以报我皇考之恩。然罪人未得,尔等驰逐暴露于外,岂无父母室家之思?余心悲伤,念乱曷已,然必先劳后逸,用剪奸雄,肃清朝廷,乃与尔等解甲韬戈,方图休息。」于是诸将稽首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臣等敢不効死,以酬恩于万一乎?」
丙寅,攻真定城二日,上曰:「攻城下策,徒旷时日,钝我士气。」遂命班师。
允炆闻耿炳文败,始有忧色,语黄子澄曰:「今奈何?」黄子澄曰:「胜败兵家常事,无足虑。」允炆曰:「计将安出?」黄子澄曰:「今天下全盛, (「今天下全盛」,「盛」原作「胜」,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士马精强,兵甲饶富,粮饷充足,取之不竭,用之有余,区区一隅之地,岂足以当天下之力?调兵五十万,四面攻之,则众寡不敌,必败之矣。」曰:「孰堪将者?」黄子澄曰:「曹国公可以当之,前不遣长兴侯而用曹国公,必无此失。」于是允炆大喜曰:「先生计得之,愿卒用心维持,他日事平,吾重有以报先生。」
九月戊申朔,永平守将郭亮来报,江阴侯吴高、都督耿瓛等引辽东军马来围城。
戊寅,谍报李景隆乘传至德州,收集耿炳文败亡将卒,并调各道军马五十万进营于河间。上语诸将曰:「李九江豢养之子,智疏而谋寡,色厉而中馁,骄矜而少威,忌克而自用,未尝习兵,不见大战,以五十万付之,是自坑之也。汉高宽洪大度,知人善任,使英雄为用,不过能将十万,惟韩信则多多益辨,九江何等才能,将五十万,诚可笑。昔赵括徒能读其父书,不知合变,赵用为将,与秦战,遂坑卒四十万,矧九江之才,远不如括,其败必矣。故兵书首经五事,九江为将,政令不修,纪律不整, (「纪律不整」,「整」原作「正」,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上下异心,死生离志,败一也。今北地蚤寒,南卒衣褐者少,披触霜雪,手足皲瘃,甚有堕指之患,况马无宿稿,士无赢粮,败二也。不量险峻,深入趋利,败三也。贪而不止,智信不足,气盈而愎,仁勇俱无,威令不行,三军易挠,败四也。部曲喧哗,金鼓无节,好谀喜佞,专任小人,败五也。有五败之道,而无一胜之策,其来实送死尔。然我在家,必不敢至,今往援永平,彼探知我出,必来攻城,回师击之,坚城在前,大军在后,竖子必成擒矣。」诸将曰:「永平城完粮足,可以无忧,今宜保守根本,恐出非利。」上曰:「守城之众,以战则不足,御贼则有余,若军在城,祇自示弱,彼得专攻,无复他顾,甚非良策。出兵于外,奇变随用,内外犄角,破贼必矣。吾出非为永平,直欲訹九江速来就擒耳。吴高怯,不能战,闻我来必走,是我一举解永平之围,而收功于九江也。」上率师援永平,诸将请曰:「必守卢沟桥,扼贼之冲,使不径至城下。」上曰:「天寒水冰,随处可渡,守一桥何能拒贼?舍此不守,以骄贼心,使其深入,受困于坚城之下,此兵法所谓利而诱之者也。」
壬辰,吴高等闻上将至,尽弃辎重,遁回山海,上遣轻骑追之,斩首数千级,俘降者称是,尽散遣之。
上议攻大宁,诸将咸曰:「大宁必道松亭关,今刘真、陈亨守之,破之然后可入,关门险塞,猝亦难下,迟留日久,李景隆必来攻北平,恐城中惊疑不安,莫若回师破贼,徐取大宁,万全之计也。」上曰:「今取刘家口,径趋大宁,不数日可达,大宁军士聚松亭关,其家属在城,老弱者居守,师至不日可拔,城破之日,抚绥将士家属,则松亭关之众, (「则松亭关之众」,原无「亭」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不降则溃。北平深沟高垒,守备完固,纵有百万之众,未易以窥,正欲使其顿兵坚城之下,归师击之,势如拉朽,尔等第从予行,毋忧也。」乙未,师行,敕太子严为守备,贼至慎毋战。十月丁酉朔。戊戌,师至刘家口,路极险隘,人马单行可渡,守关者百余人,诸将欲攻破关门而入,上曰:「不可,攻之则彼弃关,走报大宁,得以为计。」乃命郑亨领劲卒数百,卷旆登山,断其归路,从后攻破之,悉擒其众,师遂渡关。壬寅,抵大宁,城中不虞大军骤至,仓卒闭门拒守。上自变量骑循绕其城,适至西南隅,城忽崩,上麾勇士先登,众蚁附而上,遂克之,获都指挥房宽,抚绥其众,顷刻而定,城中肃然无忧。遣陈亨家奴并城中将士家属报亨,刘真等引军来援,军士闻其家属无恙, (「军士闻其家属无恙」,「闻」原作「问」,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皆解体。时宁王三护卫为允炆削夺,至是悉来降,上尽遣还宁王。 丁未,刘真、陈亨回至乱塔、黄崖,亨与营州中护卫指挥徐理、右护卫指挥陈文议曰:「观于天命人心,成败可见,不如从顺。」理曰:「此正我意。」夜二鼓,亨等袭破真营,真单骑走广宁,亨等率众来降。
李景隆闻上征大宁,领军来渡卢沟桥,意气骄盈,有轻视之志,以鞭击马■〈革占〉曰:「不守卢沟桥,吾知其无能矣。」直薄城下,筑垒九门,遣别将攻通州。时太子严肃部置,整饬守备,城中晏然,不知有兵,数乘机遣勇士缒城,夜斫其营, (「夜斫其营」,「斫」原作「听」,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杀伤甚众,贼营中惊扰,或自相蹂蹋而死者。贼攻丽正门急,时城下妇女皆乘城掷瓦石以击之,贼势益沮。 壬子,报至,上语诸将曰:「李九江悬军深入,敝众趋利, (「敝众趋利」,「敝」原作「死」,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兵法曰『不知进退, (「不知进退」,原无「知」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是谓縻军』,今其祇自投死尔,孺子何能为也。」
甲寅,援大宁之众与宁王皆回北平。 乙卯,大军至会州卫,指挥张玉将中军,升密云卫指挥部亨、会州卫指挥何寿为都指挥佥事,充中军左右副将。都指挥朱能将左军,升大宁前卫指挥朱荣、燕山右卫指挥李浚为都指挥佥事,充左军左右副将。都指挥李彬将右军,升营州护卫指挥宋理、永平卫指挥孟善为都指挥佥事,充右军左右副将。都指挥徐忠将前军,升营州右护卫指挥陈文、济阳卫指挥吴达为都指挥佥事,充前军左右副将。都指挥房宽将后军,都指挥和允中充后军左副将。升蓟州卫指挥毛整为都指挥佥事,充后军副将。以大宁归附之众分隶各军。 丁酉,师入松亭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