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路军各将领
从苍梧至戎墟,电轮约行一二小时可达,舍舟登陆,换乘攀峤越岭之山轿,又二十余里而抵料神村。其地系一荒僻之区,倘无显者生于斯、长于斯、钓游于斯,则此小小村落之名,世人殆罕有知之者。
该村现有一营盘式之巨第赫然触目,外表朴实而坚若城堡,前临巨沼,碧波荡漾如叠锦,轻舟Ы乃于其间,令人顿感宇宙之清洁,忘却人世间一切烦恼。巨第主人似深解乡居之乐,引泉绕室,清流潺潺,若向人时诉衷曲者。沼中鳞介至夥,每值残晖西没或朝暾初上时,常浮游水面,唼呷有声,此则主人之佳肴也。
沼前系一片山地,其间老树蟠曲,恍若碧玉屏风,西南所产果实多至数十种繁殖于此,主人啖之不尽。主人为何?村人皆遥指而羡之曰:“此李少轩、李任潮、李达潮昆季之居也。”
李济深(任潮)自下野后,除偶居香港或梧州城外,十之八九皆消磨于其故里,其日常生活则短装跣足与渔樵为伍,操作殆甚勤苦。李初不解灌园之术,然乐此不疲,每自作聪明,举锄则伤及根芽,举手则摧折嫩朵。园丁患之,投以怒意之眼光,而李孜孜如故也。
李有子女多人,其长子且在大学卒业矣,幼者尚在怀抱。李与邻儿及诸子杂泥沼中捉鱼为戏,鱼惊走无所得,而捉之者泥泞没踝,笑谑之声远闻,此殆为李氏乡居之第二课。
当李未发迹以前,凡至料神村者须越榛莽而过,有钩棘刺肤之苦,自李还乡营宅后,由戎墟至料神村已化为一片坦途。道旁茅店数家,兜售食物以迓行者。茅店之淡月、旺月恒视李之行止为转移,李行则门可罗雀,李止则过问有人。
李氏乡居时,远道来访之客每日多至十余人,少亦三四人不等。乡中本无轿夫,彼健步如飞者皆应时而兴之劳动家也。李之座上客终岁在七八人以上,多至三四十人。来客初至时,侍者为备几榻,一一款应如仪。
客不言须面主人,主人亦不出而延客,侍者亦不为通,客与主人彼此似不相连属者。吾人所见之惯例,客如少住即去,主人必殷殷挽客,且曰:“君何去之速也?”
然斯地有一独特之风气,主人绝不言此,客去客来皆若与之渺不相涉,客终岁不言去,主人与侍者皆无厌色。倘有不速之客终其身盘桓不去,主人将下令逐客否?此则系一疑问耳。
由戎墟至料神村距李居约里许,一巨川横阻其间,每值雨季,山洪暴发,奔流急湍,令人为之目眩。川上架有桥梁,系用老树十七株连缀而成,敷以薄板若干段。行旅至此,虽有孟贲之勇亦靡不呼之为“奈何桥”。有闭目而过者,有自缚轿中以防坠溺者,既达彼岸,欣欣然相庆再生。客有以此询于李氏者曰:“君胡不鸠工庇材,化畏途为坦途?”
李辄纵声而笑,谓:“君等胡忄匡怯若是?吾乡中老妪稚子皆能安步而过,须眉顾不如耶?”
客语塞,惟耸肩作苦笑而已。
以上所述,足征李氏系一胸无城府之人,凡事不求甚解,对乡井琐琐如是,对政治主张亦复如是。然一到紧要关头,灼然能见其大:“八·一三”事起,李毅然与陈铭枢、蒋光鼐、徐谦、翁照垣等连翩北上,愿在当局鞭策下为国努力。
李与十九路军之关系,尽人皆知。先是,该军奉陈铭枢为领袖而以蒋、蔡为其骨干。蒋平易近人,与各方均有相当好感,恰如药中甘草;蔡则兵柄在握,负有民族英雄之美誉。“一二·八”以后,蒋、蔡率师赴闽,仍欲贯彻其主张。
其时陈铭枢在港,长日无所事事,旋买棹远游。蒋、蔡资望较浅,于是共奉李氏为首,演为闽中之变。尔时一度有组织社民党之酝酿,恐不洽舆情,遂拟另组第三党,命名曰“生产党”。
闽局瓦解,伊等中止组党工作,而有民族解放革命同盟之组织,其最高干部为李、陈、蒋、蔡及徐谦等。该组织已于战鼓骤鸣之际,化为过眼云烟矣。
革命军誓师北伐时,陈铭枢与白崇禧同为两粤将领中之头角峥嵘者。其后淞沪之役,十九路军驰名全国,陈系手创该军之人物,益为时誉所归,惟闽变一幕足为盛名之累,然综其生平行诣,究不失为一气概觥觥之军人。陈氏未达时,贫窭无以为生,夫人朱氏以纺织供膏火,终岁无宁止。
微夫人之力,陈氏或无以有今日,夫人亦以此自炫,暇与女友晤谈,辄扪其腿际斑斑点点之旧创,絮絮话当年事。陈氏伉俪之情至笃,不忍稍拂夫人之意。夫人居港,藏书满室,陈氏埋首其中,俨如一博览群籍之学者。
陈有次妻,西名曰马格李,未尝一诣夫人之居,盖慑于夫人之严肃,未敢造次省其起居也。闻陈畏听小儿啼,闻必掩耳而走,此亦其奇特之个性云。
蒋光鼐卜居九龙之界限街,室内藏书至夥,所悬名人书画颇多精品。去年以经济关系,此屋货与莫秀英女士(陈济棠夫人),得银十万,乃移居九龙之另一私宅。蒋系粤之东莞人,赋性温蔼,其乡人皆乐与游,门庭因之若市。
说者谓陈铭枢与人交,莫逆时跬步不离,参商时老死不复相见;蒋则与之恰恰相反,其处世以平易为主,无疾言厉色,亦罕有热如怒火之挚情。故十九路军与各方之关系,陈氏与部曲间之关系,皆赖蒋为之维系始得胶合无间云。
蔡廷楷亦居香港,营宅于山村道五号,另于九龙,青山置有别庄一所。当民族解放革命同盟甫成立时,创《大众报》为其喉舌,蔡为该报之后台老板,在港规划一切。
闽北失败后,蔡远游欧美,与侨胞多所接触,备受热烈欢迎,然每到一处,侨胞辄相与蹙额而言曰:“外患日深,吾国将有覆巢碎卵之惧,非群策群力无以挽国运于垂绝,非当局集中事权无以收众流汇合之效。将军为吾辈所膜拜者,度不河汉斯言也。”
此种普泛之论调萦绕于其脑际,使之深受感动,故蔡返国以后即毅然以赞助统一为其职志,与人畅论时局时必曰:“吾人今所蕲求者,首为内政之稳定,否则不俟人伐,本身即已陷于不可收拾之惨境矣。吾人无地位、无实力,惟吾人之主张不可变。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中央苟有所命,吾人不计权责之大小,誓以全力奔赴之。倘吾人不复见用,当以国民一分子资格为社会服务,为国家努力,他非所计也。”
“八·一三”事起,十九路军干系中之首先入京者即为蔡将军。
蔡落落寡合,与生客初度见面时几于无话可说。某要人过港,李济深张宴以迓之,蔡默坐一隅,始终未与攀谈。某要人疑其傲兀无礼,亦冷然不与话寒暄。李顾谓蔡曰:“君不识某先生耶?”
蔡即趋前握手,恨相见之晚。凡有不识蔡者,见其沉默寡言笑,疑为昂首天外。实则蔡初非骄蹇之流,徒以拙于词令,与各方殊寡交游。然与海外华侨则相处如家人昆季,民族同盟分配职务时以海外部长一席相属,即基于此。蔡常居青山别墅,除与少数友人弈戏外,性喜出猎及游泳云。
△陈济棠与粤军
曩者陈济棠在粤时,与中央保持相当关系,与胡汉民亦然,复取睦邻联桂之政策。其于各将领,凡官至军、师长以上者皆得安享尊荣,旅、团长以下直接受命于陈。陈颇以充实军备为急务,规模宏大之琶江兵工厂有防空设备,有新式机械,海外运来之飞机、高射炮皆择其最善者,一掷巨万无吝色。
然陈氏系一宿命论者,赤军扬鞭西南时,陈惑于佥壬之言,以为中央威德有加,百尺竿头行见更进一步,遂萌组府之志。然议论未定而内部解纽,陈氏毅然解兵柄,其一念之勇,化堆垛为祥云,自非一般称兵构衅者所能企及也。
陈氏放洋后,余汉谋以赞助统一之功,负有整理粤局之重任。粤军由第一集团改称第四路,其间分门别类:有所谓客家系,以李振球、李洁之(广州公安局长)昆仲为骨干,辅以黄涛、莫希德、张瑞贵等师,并有“八大金刚”之称;次为西江系,余汉谋为首领,陈章、叶肇两师属焉;再次为旧四军系(一名高州系),主角缪培南,下有邓龙光、李汉魂等部;其无所附丽者有陈济棠系之李扬敬、巫剑虹等部,徐景唐系之曾友仁、谭邃两师。粤局改组后,徐氏出任参谋长及建设厅长等职。
“八·一三”以前,陈济棠虽远适异国,不无抚髀兴叹之念,即束装作归计。其时粤军暗潮甚烈,赖有明眼者流奔走陈、余之间,为之消释旧怨。陈抵广州时,余率军民倾城以迎,陈颇为感动,遂解其宦囊,以一千万捐助战费,以若干为救济乡人由沪归粤之需。
先是,陈氏于去国时划出四千万存港,将以之重整旗鼓,至是移为救国救乡之用。中央鉴其忱悃,畀以国府委员一席,使居衡州,与李济琛辈共负规画国防之责。陈在粤军中殆居元老之地位,将领自余汉谋以下对之敬礼有加,陈对之亦爱护备至云。
△广西鸟瞰
欲明广西现势,须回溯已往之史料。当李、白在武汉及平津两处战争失势时,俨如宣告破产之商店,仅余干部数人栖身香港,伊等宦囊皆不充裕。尔时俞作柏主政桂省,其部将李明瑞等与中央不能合作,桂人亦不直其所为。
李、白利用时机,遂得回桂复政。厥后桂、粤间发生战事,粤军升堂入室,其锋锐不可当,桂省几岌岌无以自保矣。然李宗仁系一干练明达之军人,在某种形势之下拿得稳、放得下,卒能化敌为友,与粤省当局打成一片。李氏不惜以桂军总司令之尊长驻羊城,其舍己从人之渊量,自非一般赳赳武夫所能望其项背者也。
此一时期之粤、桂关系,粤省在地位上俨然以老大哥自命,而桂省仍能固守其不卑不亢之独特立场,双方声应气求,有若辅车之相依也。桂省固以贫瘠闻,经济上赖粤方予以补助。当其时,李、白提倡三自主义及三寓主义,积极修筑公路,训练民团,并规划各种建设事业,在梧州设立硫磺厂(系与粤省合资兴办),在贵县附近设立规模宏大之糖厂,在南宁附近创办改良畜种之机关(广西出口以牛为大宗,次为鸡、豚,省当局以科学方法改良畜种,颇著成效),皆驰誉国中之新兴事业也。
此外尚有印刷所(在南宁附近,可制近代锌铜版)、气象台、兵工厂、航空设备、军官学校等,应有尽有。此风气宜固陋之省区一变而为新时代之宠儿。至于教育事业,其荦荦大者,梧州有广西大学,桂林有师范专科学校。前者由马君武主持其事。
马氏系一道貌岸然之名流,彼认教育系一种超然事业,为教育而教育则可,与时俗相浮沉则不可。但省当局之意则以为教育系各种事业之一环,应与军政一切布置相配合,始足适应时代之需要。此非马氏所能苟同,于是马氏拂袖求去,而当局得行其志,将内容积极扩充。
同时师范专科亦改为文学院,其中教授人选多系海内知名人士,此为全省文化界之大动脉,桂人思想之锐变于此颇有深切之关系焉。
桂省有一特殊之机构,厥名曰“乐群社”,其性质与南京之励志社相似。省当局鉴于该省交通不便,行旅苦无投足之所,遂有此项组织。不独用以招待外宾,即本省官绅学子性喜遨游者,亦因之而生到处为家之美感。
大都市如南宁、梧州、桂林无论矣,即小而至于一县一要镇,无不有该社之分社。此虽小事,试一透视其内容,则为有系统的组织。
中央某要人曾深入桂境,专为调查此事。可见桂当局埋头苦干之精神,虽事涉纤细,亦决不轻轻放过也。
编练民团系李、白两人之拿手好戏,其初步从调查户口入手,务求其精确无误,然后按村镇城市之大小分配组织。倘值动员时间,当局可按图索骥,而无临渴掘井之弊。此外对于学生军训要取严格办法。桂省军额平时约有十八团至二十五团,前岁西南之变,骤扩充至二十万,今值对外作战,其数量之激增自为意料中事。
桂省所患者为贫。过去特税每年收入约达千余万元,自中央励行禁烟政策以来,此项收入殆已一笔勾销。以桂省之各项收入分配一切开支,实不啻九牛之一毛,虽得粤方解囊相助,终属杯水车薪。当局深思熟筹,乃实行贸易统制政策,凡桐油、棉花、矿产等物均由省政府吸收后再行运输出口(桐油系桂省大宗出产)。
此外,卷烟公卖一事颇有一述之价值。例如美丽牌香烟在国内通都大邑胥视为一种普通价廉之烟草,然在桂人视之则不啻极考究难得之香烟,非席丰履厚者罕有一吸之机会,寻常人所吸大抵为槟榔屿、哈大门等牌。
但有外来之客购美丽牌吸之,表面装璜与外省所见者无异,而烟味远逊。初不解何以致此,后悉省当局与烟公司订有契约,凡销行桂省之美丽牌务须减轻成本,而后政府课以相当之税率,始恍然而悟。
桂省除广西银行以外并无任何银行,该行实操统制贸易之大权。自“八·一三”战事发生后,始筹设中央银行办事处,此亦可注意之一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