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增荦,号昀谷,江西新建人。前清进士,曾任刑部主事,以候补知府分发四川。启程时,京中名流赋诗饯别者百余人,传为韵事。张鸣岐督粤,邀入幕。黄花冈之役,杨瞿然曰:“乱将作,清其不腊乎?”
废然弃职,卜居汉皋。革命后,其乡人张勋拥雄师镇兖州,遣使迎之至再,杨曰:“吾生平疾恶如仇,军营中良莠杂处,倘有所获咎,转为绍轩累。”
固辞不往,举南海弟子潘若海自代。潘倚势谋复辟,杨闻之,悔曰:“吾误绍轩矣。共和政体,大势所趋,冒天下之不韪者,徒取败辱耳。”
乃北上谒张,痛陈利害。时赣同乡刘廷琛等为座上客,皆劝张复兴清室,愤然与杨抗辩,张不能解。杨谓张曰:“吾曩荐潘君,重其学问也。闻潘别有怀抱,吾不忍误公,请遣之。”
张踌躇曰:“潘君无过失,吾为转介于华甫何如?”
潘入冯幕,密谋益力,复辟既成,不崇朝而瓦解,张匿居交民巷。时杨已移寓北京,张频邀过谈,悔不能早用其言,杨善言慰之。
杨清介绝俗,久居京师,潜修佛乘,诗文皆擅绝艺,海内舍陈散原外,无望其项背者。不乐与人游,居古寺中,不三月撤席去,恶人知其处也。主赣政者,先后有陈光远、蔡成勋等,慕其名,聘征数至,不顾也。曾一度回乡,迳投荒山败寺中,妻女过寺访询,始获一见,迎归不可。
徐世昌当政,与杨有世谊(徐伯父曾服官赣省,其从弟皆就学于杨),屡欲官之,辞不就,与谈诗文则畅话终日。
后段祺瑞亦从之学,一日不见,则爽然自失。知其淡心宦途也,遣心腹王揖唐、曹汝霖等尊以师礼,终执政之任,不敢以爵秩相挽,杨视段亦犹恒人。居京时,喜与屠贩游。武丑张黑以技击闻于时,杨与之友善。
杨亦擅武功,尝寓古刹,盗疑为富豪,纠众数十人毁门入,捉腕系足,杨猝然踣地,群盗亦踣,杨振衣起,鞋底麻索寸寸断,盗辟易而散,其武勇如此。然绝口不谈,外间鲜有知者。杨仆死已数年,瘗之郊外,某日杨过之,恶其洼下,尽出囊金千余元,为别营窀穸。仆家无壮丁,杨按时给值,如仆生前。
杨精于八股文,民国后,穷数月之力,选辑八股名篇,自天(启)、崇(祯)迄雍(正)、乾(隆),裒然成帙。十六年,与樊樊山、郑叔进、杨皙子、夏午诒等,举文会于京师,杨撰八股三章,题为“颜渊季路侍”,对孔门大同精义,阐发无隐,传诵一时。杨诗幽清峭,独辟蹊径,无一句闲笔,论者比之于孟(东野)、梅(圣俞)。
惟杨孤芳自赏,不欲以诗文问世,除朋友雅集外,有誉之者辄艴然掩耳,与世之沽名者相背驰,故其名不彰,而文坛中自有口碑也。杨生平布衣蔬食,出必徒步,躬亲操作,自食其力。近年移居津门,体力已不如前,今春以疾去世,年七十有四。王揖唐经纪其丧,海内耆宿,无不震悼。夫杨以一遗老而不苟同于复辟,与徐、段游而终身无所染。高风亮节,翘然异于众,孰谓今人不及古人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