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解是经毕,有难者曰:天命流行,於穆不已,二炁五行,赋与万物,生生不穷,原於一炁,而主宰是炁者,一理而已。故自天界付谓之命,人物禀受谓之性,应感莫测谓之神。神一而已,在心为思,在眼为视,在耳为听,在口为言,乃至手之持执,足之运奔,千变万化,莫非一神之所为,惟用得其正则吉,失其正则凶尔。乌有分守名字,若是之殊异哉。
余曰:子之说诚亦有理,惜夫知其一,未知其二也。夫道之全体,浑然一致,而精粗本末,表裹之分截然,於其中毫厘丝忽,有不可得而紊者。今徒知所谓浑然者之大,而乐言之,而不知夫所谓截然者,未始相离也。子盖观诸天地之道乎。总而言之,曰天地而已,然其中则日月星辰之行其纪,雨风露雷之施其化,江湖山岳之流峙,飞走动植之生成,此岂非浑然之中,粲然截然者乎。如是之类,将其神明各有所司乎,抑亦曰神一而已乎。析而分之,不可备举,且以日之行度论之,而言则一年一周天。然而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在翼不可为轸,在角不可为亢,又岂非丝忽之不可紊者乎。人身亦一天地也。今夫四支百体之区分,五藏六府之赅存,至於三万六千关节,亦莫不各有所主。故眼之官则视,而聋者不以视代听,乃至口之於言,心之於思,无不皆然。此众神名字之所以立,而统之则有宗,会之则有元也。是乌可以分裂而病之耶。
难者又曰:《老子》云: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人得一以灵,万物得一以生。《庄子》云: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又云:将磅礡万物以为一,及所谓其一,与天为徒。言道之至,莫如老庄,皆主乎一,则是天地万物之殊,惟一以贯之耳。今是经反以不一为贵,何邪。
余曰:子知是经之旨乎。其称名也杂,其统之也一。经所谓元,即老庄之所谓一也。谓之元,谓之一,言其体也。生神之法,称名之杂,言其用也。论其体,所以举其同,论其用,所以显其异。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本末具举之言也。是经之论,始乎一元,而终乎天地万化,并受生成,则一之中而万者具矣。生神之道,以空洞真一为体,以变化不一为用,唯一故能静,静而后能变,变而后能化,圣功生焉,神明出焉,则一与不一,非二物也。吾闻之先圣曰:敛万炁为一炁,散一炁为万炁,合万神为一神,分一神为万神。又曰:聚则为形,散则为炁。此其阖辟敛散之道,盖与阴阳同功,天地同德。故曰:宇
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推而行之,可以成人,可以成物,可以赞化育,可以参天地。非天下之圣神,孰能与於此哉。若夫知其本无,而不知其至有,知其真一,而不知其变化者,是一偏之说,安可与此同日语耶。
难者又曰:教中有云:情存圣量,犹落法尘。今是经教人以修习圣胎之法,无乃堕於是乎。
余曰:情存圣量,为未忘心法者言也,修习圣胎,为初学之士设也。若乃道全德备者,何可以此议之。吾闻之先圣曰:圣人敛万有於一息,无有一物可役吾之明彻;散一息於万有,无有一物可间吾之云为。譬之天地间,日月之升沉,风霆之鼓舞,云雾之起灭,万有之变化,往来出没,自然而然,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若是者,孰为圣量乎,孰为法尘乎。
难者又曰:尝闻释氏之说,以一切有相皆为幻妄,故其教曰无生,又曰寂灭为乐。而道家之教,乃曰长生久视,及升虚尸解,故彼目之曰弄精魂,守尸鬼者。某於此不能无惑,愿为我决之。
余曰:不然。道一而已,岂有彼此之分哉。且如达磨之蹑苇渡江,普化之摇铃空际,或金棺自举,或碣石藏身,其亦弄精魂,守尸鬼者乎。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长於上古而不为老。无始无终,无前无后,得之者与道同久。且万物非道无以生,非德无以成。生生之理,无时不然。而生生者不生,化化者不化,夫何容心焉。余闻之先圣曰:人在道中,犹鱼在水中。人去道则亡,鱼失水则死,良由修之者有勤怠,故得之者有浅深。浅者惟及於心,深者兼被於形。及於心者,但得慧觉而已。既得慧觉,悦而多辩,灵炁泄丧,形亦随之。被於形者,形神俱妙,与道合真。显则神同於形,隐则形同於神,在有而有,在无而无,不可以形迹窥,不可以死生论,而何弄精魂,守尸鬼之云。故曰:以我之精合天地万物之精,以我之神合天地万物之神,以我之魂合天地万物之魂,以我之魄合天地万物之魄。则天地万物,皆吾精吾神、吾魂吾魄。何者死,何者生。夫如是,则乘天地之正,御六炁之变,游乎三清,而与道同体矣。故曰:至人无己。难者之疑,於是而释。余因寄呈三山蒋靖庵,既从而订之,且令附于经后。
淳佑壬子岁清源天庆观董思靖谨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