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汤武优劣
汤武虽然并称,以声木论之,武不如汤远矣。夏桀失道,汤犹遣伊尹辅之,原无代夏之意也。放桀于南巢,犹自云有惭德,原以伐君为不义也。武则不然。自太王已有翦商之志,传至武王,已三世矣,其处心积虑,无非以代商为志。及纣已自焚,武王仍斩其首,以悬于太白之旗,窃谓已过矣。若纣亦如桀,武王获之,必不能如汤之处桀也。死后犹斩首,生获必加刑戮无疑。所云周家以仁厚开基,不知其所谓仁厚者果何在也。古籍虽久湮没,后人无从考其实情,然子贡已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在当时已有异同之言,流播于人口矣。
侯莫陈三姓复姓
唐朝散郎侯莫陈邈妻郑氏,因侄女策为永王妃,因仿《孝经》分十八章之例,作《女孝经》一卷以戒之。卷首有《自进表》,谓不敢自专,因以班大家为主,故假之以立言。其文词明白,进表亦自称「唐朝散郎侯莫陈邈妻郑氏」云云。《四库提要》谓「侯莫陈」三字为复姓。声木谨案:北魏有侯莫陈悦,后附高欢,是侯莫陈本为代北之复姓。侯莫陈邈,疑即其裔也。今人有以二姓为复姓者,如陆费氏、□□氏等,虽非发源于代北,当亦因古有复三姓为一姓,自不妨复二姓为一姓。即推而至于以五姓、六姓为复姓者,于理亦无。代北既有此例,后世因而不改,洵可谓源远流长矣。
论岳锺琪
我朝定制:汉人无有封公爵者,只有岳襄勤公一人。公名锺琪,字容斋,成都人。官至川陕总督、太子太保,进爵威信公。世但知其功烈,不知其生平被服儒素,天才超轶,雅擅诗词,下笔千言立就。生平诗稿甚富,撰有《蛩吟集》□卷、《姜园集》□卷、《复荣集》□卷,久无传本。其后人刊有《岳威信公诗集》四卷,传本亦罕见。公又喜题壁,所过之处,皆有题诗,款署「容斋」二字。当时人士,颇有见其真迹,登之诗话及笔记者。诗既慷慨沉雄,字工秀健拔,类董、赵一流。一代伟人,绝非陋儒寻章摘句者所可比拟。公卒距今不过百余年,声木随侍在川时,樵夫野老,颇有谈公流风余韵及琐屑事。予当时虽仅髫龄,亦颇以闻其遗事为乐。并闻公之后裔,仍住于公所营之老屋中,簪缨不绝,公之德泽远矣。公之字迹,成都市中,间有出现者。惜当时年幼,不知罗致。后晦之四弟,在京购得一幅,爰录之于此。诗云:「等闲巾扇策奇勋,伊吕俦非管乐羣。汉士蚕丛天一角,草庐龙卧鼎三分。阵图终古排沙碛,庙柏何年夭斧斤。鱼水君臣两遗恨,祠边残照惠陵云。」后一行云「武侯祠怀古」,又一行云「洮阳岳锺琪」。下有方印文二,白文曰「岳锺琪印」,朱文曰「东美钟鼎」。诗后有跋云:「襄勤公勋业炳耀国史,独其文(勋)[章]翰墨世不多觏。右《武侯祠怀古》一律,诗既雅健深至,书复苍秀端劲,沧海一波,泰山片石,可以窥测无量。其六世孙凤吾袭职,官参将,将勒之石,属跋语其后。时光绪甲午之岁,四月既望,长洲顾复初潜叟。」
吴兴丛书补遗书目
乌程刘翰怡京卿承干编刊《吴兴丛书》,搜罗颇备,然亦有未尽者。未刊之书无论已,即以已刊者言之,已有遗漏,信乎编辑之难,耳目难周。兹略举三书如下。明陈霆撰《渚山堂诗话》三卷,明嘉靖己巳正月原刊本。归安沈炳震撰《增默斋诗》一卷、《附》一卷,即《蚕桑乐府》廿首,乾隆十五年,家刊写字本。乌程严遂成撰《明史杂咏》四卷,侄兆元笺注,道光七年正月,顺德何太青、南海叶梦龙合刊写字本。后二书刊本甚精核。其《吴兴丛书》体例,此三种自应列入,今竟有遗珠之叹,想漏落者必仍多矣。《吴兴丛书》中,有《渚山堂词话》而无《诗话》,尤应增刊,以成全璧。
北宋罗大经鹤林玉露一则
南宋时有仆嫌其妻之陋者,主翁闻之,召仆至,以银杯瓦碗各一器,酌酒饮之,问曰:「酒佳乎?」对曰:「佳。」又问:「银杯者佳乎?瓦碗者佳乎?」对曰:「皆佳。」翁曰:「杯有精粗,酒无分别,汝既知此,则无嫌于汝妻之陋矣。」仆悟,遂安其室。语见罗大经《鹤林玉露》。声木谨案:此家主翁,识见深远,言语谐利。教者固佳,受者亦佳,真可谓贤主仆矣。士大夫能悟得此理者甚少,况仆辈乎!予尝谓人君富有四海,玉食万方,诚非草土之臣所能望其万一。若平日所食者,果为珠玉宝石、金钢钻、猫儿眼,则诚非臣民所能及。若仍食米麦、鸡鸭、鱼肉,则小康之家,无不有之矣。平日所住者,果为黄金、白玉、宝石造成,则诚非臣民所能及。若以砖木瓦石造成,则家家莫非如是也。平日所衣者,果如黄金白玉织成,诚非臣民所能及。若仍衣绵衣丝,则小康之家,无一不服绸者。平日妃嫔虽多,终夜所御者仅一人,较之一夫一妻者,又何以异。富有四海,玉食万方,乃臣下一种颂祷之词,勿认为实有其事。孟子曰「食色性也」,人生缺一不可,试问贵贱贫富之食色,岂有以异乎?推之禽兽虫豸,亦莫不皆然,亦无以异于人也。由是以观,则天下焉有不平之事,不了之事乎!
约翰大学立名混淆
上海梵王渡约翰大学,中有思颜堂、思孟堂,骤视之,俨然孔子圣庙中四配之二。声木初见深讶之,以为曾子、子思宁非圣人,讵可不思耶。细问之,乃西人二教习名,译音彷佛似颜孟二字,以讹传讹,乃以颜孟名堂。隐示以西教中,亦有颜孟其人者,孔教之不足贵。可知其居心极狠,用意极巧,即欲以讹传讹,潜移默运于其中。是西教不特可以灭人国,并且可以灭人教,吁,可畏矣!
大学士因事得罪
国朝定制:国门钞惟大学士不称名,书称某中堂。历朝以来,以入阁为最贵,草野尤为艳称,至有宰相家人七品官之谣,亦有由也。我朝优礼臣工,中堂因事得罪者,二百余年,汉人则有宏文院大学士李建泰、秘书院大学士陈名夏,皆缘事伏诛,宏文院大学士陈之遴缘事遣戍,满人则有国史院大学士瓜尔佳氏刚林、宏文院大学士乌苏氏祁光格、武英殿大学士马佳氏马尔赛、保和殿大学士钮祜禄氏讷亲、文渊阁大学士巴鲁特氏柏葰、协办大学士宗室肃顺,均缘事伏诛,文华殿大学士佟佳氏庆复、武英殿大学士觉罗氏阿尔泰伊尔根、文华殿大学士钮祜禄氏和珅、文渊阁大学士宗室耆英,均缘事赐自尽,保和殿大学士赫舍哩氏索额阁,缘事死于禁所,协办大学士觉罗吉庆,缘事自戕,协办大学士索绰络氏英和、协办大学士博尔济吉特氏琦善、协办大学士红带子伊里布、协办大学士阿鲁特氏赛尚阿、文渊阁大学士费莫氏讷尔经额,均缘事遣戍。综计满人十七人,汉人仅三人而已。仰见我朝家法之严,用意之远,制度之善,洵可超越汉唐,媲美唐虞也已。
薛时雨家联额等字
全椒薛慰农观察时雨,以名进士出守杭州,复权粮储道。当时以制艺诗赋名,一时学者,几于仰之为泰山北斗。罢官后,历主杭州崇文、南京尊经、惜阴等书院讲习,士论翕然。门下士于西湖、山两处,均代筑薛庐,以志景仰,亦一时盛事也。山薛庐,后即为观察庽所。地当清凉山下,每年七月,因清凉山地藏王香市,开放一月,任人观览。予于癸丑年,曾亲至其庽。每门首刻有四字,每门无论双单,亦均刊有联语。乍阅之,颇觉雅人深致。细思字句,但觉人人可用,处处可移,不必定须薛庐。其语气仍不脱时文习惯,观察本时文,高乎习俗然也。庽后即乌龙潭,地甚幽静,独坐移时。其仆人颇解事,问无不答,但只称观察为山长,几忘其主人本为达官贵人矣。
缪荃孙撰述
《书目答问》四卷行世已久,皆知其为南皮张文襄公之洞督学四川时所编辑,素无异议也。后闻江阴缪筱珊太史荃孙自言为伊当日所编,初犹不信。不意太史卒后,其家载其事于哀启、行状中,事固确然不诬。《江阴县志》亦云:「太史生平,为人编刊之书甚多,率署他人名。若张之洞《书目答问》,其少作也。」云云。太史当日入词馆后,以博学嗜古,专与常熟翁文恭公同龢、吴县潘文勤公祖荫、南皮张文襄公之洞、顺德李□□公文田、吴县吴清卿中丞大澄、福山王文敏公懿荣等诸人游,是以考证、碑版、目录之学根柢甚深,而搜罗亦极富。收藏书籍十余万卷,秦汉洎元石刻拓本一万零八百余种,皆手自校勘题识。编刊《云自在龛丛书》五集,一百十五卷,《藕香零拾》九十卷。修纂《清史》儒学、文学、隐逸、土司诸传,及康熙朝大臣传,信核有法。又修《顺天府志》□□卷、《湖北通志》□□卷、《江苏通志》□□卷、《江阴县志》廿八卷。编辑《常州词录》三十一卷、《辽文存》八卷、《续碑传集》八十六卷。自为之书,有《艺风堂文集》八卷、《文续集》八卷、《别集》□卷、《外集》□卷、《辛壬稿》三卷、《藏书记》八卷、《续记》八卷、《金石目》十八卷、《日记》□□卷、《读书记》□□卷。综计太史生平,劬学嗜古,在我朝末造,洵属难得之人材。惜乎乙卯、丙辰之间,夫己氏立筹安会,欲使其后人为石重贵、刘承佑之流。太史虽为人所利用,自甘为景延广、李业、阎晋卿、聂文进等而不悔,真西江之水,不能洗此耻辱。陆放翁以作《南园记》、《阅古泉记》蒙羞,太史较之,加千百倍也。
竹素园丛谈
无锡顾涵若□□恩瀚《竹素园丛谈》云:「复辟一役,千秋自有公论。张勋以一武人而深明大义,功虽不就,志实可钦。成败论人,英雄短气。张卒后,某君挽以联云:『遗恨何穷,宗留守临殁犹呼渡河,道路皆为流涕;公论安在,武乡侯出师反书入寇,古今同一伤心。』沉着痛快,传诵一时。」云云。声木谨案:千古不平之事多矣,焉能起皋陶,一一为之断明。
寒暑均有九九
每年冬至日为进九,吾乡有《九九销寒歌》,不意刘廷玑《在园杂志》有云:江浙于夏至日,亦谓之进九,亦有销暑歌。细思大暑祈寒,同属一例,气候寒热之长短,实亦相仿,销寒销暑,自属尽人可歌。吾乡《销寒歌》,知其全者甚少,《销暑歌》尤闻所未闻,爰录之于后,以便他人因歌可以考查气候之寒热,亦未尝无用也。《销寒歌》云:「一九二九,袖筒务火手。三九二十七,热酒家家吃。四九中心腊,河里冻死鸭。五九六九,沿河插柳。七九六十三,行人把衣单。八九七十二,皮衣高处挂。九九八十一,衣服不过膝。」《销暑歌》:「一九二九,扇子不离手。三九二十七,冰水甜如蜜。四九三十六,拭汗如出浴。五九四十五,太阳如老虎。六九五十四,乘凉不做事。七九六十三,床头觅被单。八九七十二,思量被夹被。九九八十一,瓜果不用吃。」予所录,与《在园杂志》所载,稍有异同,但取其尽人皆晓,妇孺皆知,不必尽同也。
任启运论诗语
任钓台□□启运序葛羽廷明经翰《叶园诗稿》云:「其人豪者,其诗必雄。其人幽者,其诗必淡。其人朴者,其诗必质。其人雅者,其诗必洁。」云云。数语颇扼要,甚得读诗论人之意。
论隋王通等人
隋之王通自撰《中说》,以仿《论语》,久为后人诟病,后人亦无敢再为之者。不意明之冯渠字谦川,新城人,万历癸未进士,撰《进修录》三卷,全仿《论语》,复仿《论语》分为二十篇,可谓狂妄乖悖,无忌惮之小人。明自桑悦、李贽、屠隆等以狂悖文其奸,士习为之一变,迄于明亡而祸犹未已。历代士习之坏,未有如明万历以后之甚者也。王通比孔子,固有霄壤之别,冯渠比王通,又有霄壤之别。始作俑者,厥惟扬雄。叛臣之所为,固有异于寻常者也,岂能以之为法乎。
戒之在色等解
孔子谓少在色,壮在斗,老在得,此为世俗中下人恒情言之,其实所包者广。凡人年少之时,自以好色者为最多,亦有好狗马、货利、声律,其失与好色无异。孔子举一「色」字,以见好此者广,即以「色」字赅其余也。年壮在斗,愚者斗力,智者斗智,其失一也。不必握拳撑掌,始谓之斗也。只举一「斗」字,则凡与人相角者,均谓之斗。即上而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下至贪夫斗财,妇女炫妆,无往而非斗也。年老在得,非必称他人之橐,(已)入[己]橐也。尝见有年愈老,用愈啬,恒人每以盛德称之,不知正堕入戒得之过。此等事,虽贤者不免。试思桑榆晚景,焉用此节啬?积累金钱,果属何用?实求得之心,阶之厉也。愚者思攫他人之金钱,自谓之得,贤者思节啬己之金钱,亦谓之得,其有得于己,则一也。孔子以一「得」字赅之,真圣人之言也。睢阳贾开宗静子撰《遡园语商》,中解此三语谓:「豪杰之病,少中于情,情则一语一面而死生以之,甚于色十倍也。壮中于侠,侠则身家姓命可捐,自负于义,甚于斗十倍也。老中于子孙,子孙则杀戮积毒,甚于得十倍也。」云云。贾氏之说,可以各明一义,与予说亦可以互参也。
黄锺论治乱世之天心
黄锺《蘧庐草》中有《洪范论》,谓:「治世之天,甚愿乎人之为君子也,则所向在此矣。乱世之天,甚怒乎人之为君子也,则所威在此矣。」云云。数语真能得乱世之天心,尤与予意不谋而合。予尝谓季世之人,非阴贼险狠,不能生存于世。天且助之以为虐,授之机械,以肆其凶狂。设有人忠信笃厚,不啻逆天行事,天不特不福之,仍必戮其人、灭其家而后快。予处季世,闻见既久,实觉天之反乎寻常,所以报施恶人者尽善尽美,倍深爱护,无微不至。乃叹黄宏音茂才之语,洵属卓见,天道富淫人,非止一日矣。
翁森四时读书乐
幼时读《四时读书乐》,大众以为朱子所撰,又有谓为翁森所撰,迄不知翁森为何如人也。后见《仙居县志》载此四诗,谓为县人翁森所作,并云翁森字秀卿,号一瓢,宋亡后隐居不仕,撰《一瓢集》□卷。据县志所云,不特为宋末文士,且为宋末之完人,所惜《一瓢集》久无传本。
小学韵语注语未明
罗忠节公泽南撰《小学韵语》一卷,中有云「五子之书,四子之精」,虽自注云「五子之书,正发明四子之精」云云,然不注明「四子」、「五子」为何人,正文颇难令人索解。盖既限以四字韵语,自有词不达意之弊,亦是恒情。声木尝谓小儿初识字,即宜以《小学韵语》授读,以端其根本,不必念《百家姓》、《千字文》等无用书。近世人所谓德育、体育、智育,予尝谓德育为尤要也。
北宋仁宗御纂书
北宋仁宗皇帝御纂《洪范政鉴》十二卷,《四库提要》谓:「虽仁宗令主,其书当存,而所言无裨于实政,今谨附存其目。」云云。声木谨案:观此可见《四库》当日著录之严,编辑之善。帝王撰述,大半为臣工所编纂,此独出于仁宗御撰,亦千古所稀有也。
孟芳图书馆
孟芳图书馆附属于东南大学内,甲子六月,洪有丰编《图书馆目录》八卷。其编辑之法,不用数千年相传之经史子集四部成例,谓依□国杜威十进分类法,根本已悮。其序目中,无一字言及孟芳图书馆之所以命名,及当年创立经费之所由出,殊非奖励舍财兴学之道。纵使其子有罪,何预其父事。纵使其父亦有罪,舍十余万金,创立图书馆,亦为无罪。天下滔滔,礼义道丧,公是公非久邈,问孰为有罪,为无罪乎?虽古之皋陶,恐难断是狱矣。
唐文治国文读本
近世出版国文读本,当以太仓唐蔚芝侍郎文治编辑之《高等国文读本》四卷较有条理。其三、四二卷,搜集唐宋以来论文之语,名《古人论文大义》二卷。虽遗漏尚多,然初学读此,不致迷入歧途,终身不返,甚有益于学生。原本为文明书局排印本,未几,长沙湘鄂印刷公司专印《古人论文大义》二卷,亦可见人心好恶之同,非予之私言也。
张履祥论寡妇再醮
张杨园训子语中,屡言寡妇有不能安于室者,再适可也。并言圣人之待下流,固有宽路以处之,不立一概之格云云。诚属衡情酌理之至论,较之程子所谓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尤为合乎情理。程子所言,中人以上者,宜遵行之。杨园所云,中人以下者,宜遵行之。若执程子所言,令中人以下,皆遵行之,其势万不能行。若执杨园所言,令中人以上者,皆遵行之,其势亦万不能行。程子、杨园所言,各有一偏,非中庸之道也。
双砚斋笔记
江宁邓嶰筠制府廷祯为道咸间名臣,受业于桐城姚姬传郎中鼐之门,故与上元梅伯言郎中曾亮、管异之孝廉同、桐城方植之明经东树、刘孟涂茂才开等均属同门至交。历任各省,延揽管、方诸人,召致幕中。制府虽无文集传世,然博极羣书,于文字声音之学,研究甚深。撰有《双砚斋笔记》四卷,通体皆辨别声音文字,久未刊行,外间亦无有知之者。光绪丙申六月,公孙笏臣太守□□始以公笔记稿本录副付刊,世始知有此书,然流行不广,刊本仍为罕觏。方今《说文》之学盛行,此书晚出,尤为有用,凡研求《说文》学者,固宜人手一编也。
崇绮寿诗
崇文忠公绮字文山,蒙古正蓝旗人,撎隶满洲镶黄旗,阿鲁特氏。同治乙丑状元,官吏部尚书。光绪庚子殉难,恤赠大学士,谥文忠。为孝哲毅皇后父,位列上公。其六秩寿辰,恩施樊云门方伯增祥代荣文忠公禄,以诗寿之,中有云:「天从孔雀屏边笑,人在金鳌顶上行。」典重高华,决非他人所能移易。方伯诗虽佳,实从宋苏绅《题润州金山寺》诗「僧依玉鉴光中住,人蹋金鳌背上行」脱化而来。
晏倪以氏相谑
以名氏相戏谑者,始于宋人,如「陈亚有心终是恶,蔡襄无口便成衰」之类,久已脍炙人口矣。以予所闻,为他书所未载者,复有「晏家养女都加日,倪氏生儿总靠人」,亦复工力悉敌,不亚前人。
* 吴周瑜小乔墓
吴周瑜,《三国志》言明舒城人,而吾邑志书亦载之,邑城东北门外,有吴□□将军周瑜墓。大西门城外半里许,有地名小乔墓,以小乔墓在得名。相传有窃其墓上砖石者,归家则寒热交作,不省人事,必送还[墓]上砖石乃已。墓上砖石,赖以保存。或云仍是吴时物,恐未必然也。然周瑜夫妻墓,载于吾邑志数百年,决非虚伪。宋陈郁《藏一话腴外编》有云:「蒙冲一炬,老瞒褫魄,非庐江周瑜而谁。」云云。亦以周瑜属之吾邑。庐江之名始于汉,当时幅员广阔,几包江南三省而有之。见于姚姬传郎中鼐《惜抱轩文集庐江县考》,甚为明确。非今日庐江县境,如黑子弹丸比也。
箧衍集一半未刊
宜兴陈其年太史维崧,编辑同时名人之诗,为《箧衍集》十二卷,□□□□□□□蒋氏原刊写字本,选录颇精卓,称为善本。但其书刊于太史身后,为人窜易者颇多,例如原本选有辽海刘葛庄观察廷玑诗,刊本无有。据其子陈求夏广文履端,曾任山阳县训导言,《箧衍集》原本现存,未刊者尚多过半,拟刊《箧衍续集》,以成先志。苦于俸薄,不足以供剞劂云云。语见刘廷玑《在园杂志》,当可信而有征。
姚范早绝袁枚
袁简斋明府枚怀桐城姚姜坞太史范诗云:「平日著书千万言,临别赠我无一语。」似太史专工于校勘之学,拙于文词,如唐李善之类,又殊不尽然。太史古文,传归方之绪,屹然为桐城一大宗,诗亦清娇绝俗,撰有《援鹑堂诗集》七卷,《文集》六卷,卓然可传于世,不知当日何以无赠行诗文。岂恶明府放荡太甚,不拘礼法,早于无形之中,已严绝之,然严绝之诚是也。
南宋以书院为斋名
南宋吴兴北沈尚书园中,有灵寿书院,章参政嘉林园中,有怀苏书院、城南书院,牟端明园中,有元佑学堂,赵府北园中,有东蒲书院,均见南宋周密《癸辛杂识前集》。以此观之,当时书院之名,与亭阁楼台,堂室斋园等无异,后世鲜有用之者。盖专为课士讲学之所,非人家园亭内所得命名,亦古今之异也。
兄弟叔侄相传
北宋杜太后惩后周孤儿寡妇之亡,遗命太祖传位太宗,太宗复传位光美,光美传位太祖子德昭,是兄弟叔侄相承。厥后太宗背约,杀侄贬弟。元武宗立弟仁宗为太子,传位于弟,亦有兄弟叔侄相承之约。厥后仁宗封武宗子和世{王束}为周王,使镇云南,而传位于其子英宗,亦为背约。然较之宋太宗,则仁恕多矣。
前宋颜延之语子语
前宋金紫光禄大夫颜延之之子竣贵重,凡所资供,延之一无所受,布衣茅屋,萧然如故。常乘羸牛笨车,逢竣卤簿,即屏住道侧。常谓竣曰:「吾生平不喜见要人,今不幸见汝。」云云。声木谨案:延之言行,磊磊落落,不以子贵为高,后人子贵者,当以为法。
梁曹景宗诗
武臣之能诗者多矣,终当以梁竟陵公曹景宗为第一。梁主宴羣臣于华光殿,令沈约赋韵,景宗不得,意甚不平。梁主谕之,景宗求作不已。时韵已尽,止余「竞」「病」二字,景宗操笔立成。其辞曰:「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竞。借问路傍人,何如霍去病?」梁主嘉叹不已。恐当时自命为文士能诗者皆不能及,不特因难见巧,而吐属天然,不为韵缚。即李杜韩苏为韵所缚,未必能如是之工速藻丽,信乎武臣中千载一人也。
梦蕉亭杂记
贵阳陈筱石制府夔龙,遭辛亥国变后,庽居上海,撰《梦蕉亭杂记》二卷,历叙当日得官之所由起,其宗旨在辨明非某党。果否是某党,后世自有定论,何待自辨,然用心亦良苦矣。改过善于文过,文过善于怙过,较之党恶伐善,甘为扬雄、荀彧等诸人,犹为有间。近有某制府,自撰年谱二卷,其中于受某氏栽培,细细叙入,屡称为大总统,毫无愧怍,几忘其为我朝封疆大吏。陈制府自明其非某党,某制府自明其为某党,人之度量相越,岂不远哉!自夫己氏秉政,朝野上下,遂为某党之称,故沿用之。
颜李学说
当□□□□之间,当局为天津某君,一时盛传颜李二氏学说,尊之者几欲挤孔孟而上之。复又有配享孔子庙廷,位次当在十哲之上等说。天下靡然从风,以为钻营地步。复有四存学会之设,《四存月刊》之编。其幕客复为之编《习斋语要》一卷、《恕谷语要》一卷、《颜李师承记》九卷,刊布于世。数年间,天津某君去位,门下士星散,颜李之说,不攻而自熸矣。当时所以盛行颜李学说者亦有故。颜名元,字浑然,号习斋,博野人。李名塨,字刚主,号恕谷,蠡县人。皆直隶省人,与天津某君为同省,尊颜李,即所以尊天津。阴以「人杰地灵」四字煽动天下,其用心不可谓不巧,其设心不可谓不毒矣。其所谓「四存」者,因颜氏所撰《四存编》十一卷,一曰「存性」,次曰「存学」,三曰「存治」,四曰「存人」。《颜李师承记》云:「习斋生有异禀,乡里皆以圣人目之。生之时,乡人望所居室上有气,皆成麟,倏如凤。」云云。隐以孔子比之,实属不经之谈,至为狂悖。窃谓颜李学说,其源出于姚江,主于忍嗜欲,苦筋力,勤家养亲,而以余暇习六艺,讲世事,以备国家之用,自可聊备一家,原不禁人私淑,何劳天津某君及诸人大张旗鼓,极力提倡。日久论定,果能与孔孟争烈与否,自有千秋公论。岂区区乡曲之私,所能翻云覆雨,是非倒直黑白混淆耶!
北宋仁宗明武宗相比
北宋宋景文公祁过繁台街,逢内家车子,中有褰帘者曰:「小宋也。」「小宋」归,作《鹧鸪天》词云:「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游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都下传唱,达于禁中。仁宗问知其人,因召「小宋」,从容语及。「小宋」惶惧无地,仁宗笑曰「蓬山不远」,即以内人赐之。见于□□□□□□□明武宗南巡,舟抵□□有□□□□状元□□□误谒帝舟。舟中内人启窗泼水,向之一笑,□□□因作诗云:「□□□□□□□□□□□□□□天上果然花绝代,人间亦有笑因缘。」亦复流传禁中。武帝怒,削职归。见于□□□□□□□其事相同,而所遇各异,信乎仁宗之仁,超越唐、宋、元、明四代矣。
求己录
《求己录》三卷,署名芦泾遯士编,相传以为秀水陶拙存孝廉葆廉所辑。据吴县张翰伯茂才廷骧《不远复斋见闻杂志》言,系秀水陶勤肃公模所辑。茂才曾在勤肃公直隶臬司幕中,知之必审。其书采辑自汉至明中国与外夷交涉,所谓外夷者,不出现世新疆属地一隅。大旨以与外夷和好为善,非是则取败亡。历引史书,加以论断,以证其得失。其书辑于光绪甲午以后,目击甲午一役,中国自取败亡,国家遂从此多事。意非不善,实有语病,不可为训。若谓其言果是,则未敢附和。果如所言,后世之人,当以秦桧、张邦昌、黄潜善、汪伯彦等为圣贤,庙食千古。明邱文庄公以秦桧为千古豪杰之祖,大为后人诟病,赵瓯北太史翼《十七史商榷》颇主其说,《求己录》殆亦主其说者也。
王世贞序姜凤阿文集摘录
明代赝古之习,始于李梦阳,至王世贞而集大成,良由世贞才雄学富,足以笼罩羣材。其撰述虽良楛杂陈,实足不朽。至晚年,深服归有光古文,所作象赞,有「千载惟公,继韩欧阳」之语,推挹甚至。又相传其卒时,手东坡集,讽咏不置。其序明姜宝所撰《姜凤阿文集》中有云:宏正而后,士大夫祢《檀》《左》而昆先秦,及其流弊,而为似龙出之无所自,施之无所当。六季之习,巧者猴棘端,侈者绣土木,而极推宝之学,为能深造自得,可谓见义勇为,不护己短。以高才博学,能降心服善如此,不可不谓之豪杰之士矣。姜宝从学于唐顺之,其文实震川一派。世贞于其弟子,尚推挹如此,宜乎于震川太仆,折服至深矣。
四库著录总数
曾文正公《圣哲画象记》中有云:「及为文渊阁直阁校理,每岁二月,侍从宣宗皇帝入阁,得观《四库全书》。其富过于前代所藏远甚,而存目之书,数拾万卷,尚不在此列。」云云。声木谨案:曾文正公所云《四库》所藏,其富过于前代远甚,可也。若云存目之书,数拾万卷,则失之矣。我朝《四库》著录之书,共叁千肆百肆拾捌种,柒万捌千柒百陆拾贰卷,存目之书,共陆千柒百捌拾叁种,玖万贰千贰百肆拾壹卷。非搜罗未备,大约乾隆□□以前之书,海内只有此数。乾隆□□以后续出之书,予尝约略计之,经史子集四部,当可再得叁肆万卷。若非我朝崇儒右文,焉能搜罗如是之美备,撰述若是之宏富也!
论巢湖
吾郡巢湖,因湖境多在巢县,故名。俗名焦湖,言凡人至湖即心焦也。予初以为不在五湖之列,本地人虽以为巨浸,未必果如是也。后阅杂书,乃知巢湖周围四百里,比之洞庭,仅小一半,无怪郡人视为畏途。平日风浪甚恶,行此者总皆喘喘。若风势稍大,则波浪掀天,无人敢渡,即小火轮船亦难为力。予生平行此仅二次,虽云风平浪静,而颠播不堪,颇似行海边光景,始信俗称焦湖,不为无因。
论娇妻美妾
蒲留仙明经□□有言:非祖宗数世之修行,不可以博高官,非本身数世之修行,不可以得佳人。此语与予意,可谓不谋而合。予尝谓世人但知高爵厚禄,非数世阴隲不可,而不知娇妻美妾,尤非数生阴隲不可。吾尝闻高爵厚禄而受制于恶妻妾者,从未闻有娇妻美妾而备享闺房之福者,更未闻有兼而有之者,是娇妻美妾,较之高爵厚禄为尤难。非予之故为是言也,试观一代之史,得高爵厚禄者,奚止恒河沙数。果有娇妻美妾,如蒲明经所云,足称佳人,备享闺房之福者,一代之中,能有几人。世俗只称娇妻美妾,即是佳人之意,可见妻果贵娇,妾果贵美矣。
陆增祥撰述
太仓陆星农观察增祥,道光庚戌状元,官湖南辰永沅靖兵备道。平生好金石文字,搜罗徧天下,所藏金石刻拓本叁千伍百余通。踵王兰泉侍郎昶《金石萃编》之例,成《八琼室金石补正》一百三十卷,近世南浔刘氏嘉业堂刊本。又得汉魏晋宋齐梁古砖,琢为砚,搨墨本跋之,编《三百砖砚谱》□卷。晚年撰《篆墨述诂》廿四卷、《楚词疑异释证》八卷、《吴氏筠清馆金石记目》六卷、《古今字表》□卷。《篆墨述诂》尤为生平心力所注,惜亦未见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