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不弄清以前听任叔叔处理的家产,便对不起死去的父母。正如叔叔自诩的,他那忙碌的身子每晚都没有固定的宿处。常常回家两天、市里住上三天地往来两地之间,成天神色不定地捱着日子。而且‘忙’字成了他的口头禅,不断地叨念着。我没起任何疑心的时候,也曾以为他真的很忙。我还讥诮地解释说,若不忙就要落伍啦!但是当我需得花费一番时间,要谈谈关于财产的问题的时候,再看他那副忙碌的样子,只能认为这不过是躲避我的借口而已。总之,我很难找到机会抓住他。
我听说叔权在市里纳了妾。这是一位中学同学时的朋友告诉我的。本来权叔纳妾的事情并不足奇,但在父亲活着的时候却不曾耳闻,我有点愕然。此外,这位朋友还对我讲了许多有关叔叔的新闻。其中有一件事强烈地加深了我的怀疑。有一时期,人们都认为他的事业眼看就要失败,然而这两三年又突然变得兴旺起来。
我终于同叔叔开始了谈判。也许谈判这个词不大妥当,但是若从谈话的结果来说,当到了除用这种词汇形容之外,再没有别的恰当的词的地步时,便自然了。叔叔总想把我当个孩子来胡弄。我又是头一次以猜疑的眼光面对叔叔。当然平平稳稳地解决,已是不可能了。
很遗憾,我为了急着往下叙述,现在还不能把那次谈判的始末详情写在这里。说实在的,还有比这重要的事情等待着我,我的笔尖早就想指向那里,只是勉强才压制住。我永远失去了同你平静谈话的机会,不仅握不惯笔杆,而且从珍惜时间的意义上说,纵然想写也只好割爱。
你还记得吧,我曾跟你说过,社会上并没有固定的坏人;很多好人在关键时刻突然变成坏人,因此不可不防。那时,你说我有点兴奋。接下去你又问我好人是在什么情况下变成坏人的。当我只答应了一个‘钱’字的时候,你满脸不高兴的样子,至今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现在我可以在你面前开诚布公了,那时我想到的就是这位叔叔。这便是普通人见钱马上起歹心的典型,也是世人不可信赖的事例。我就是这样把叔叔同憎恶联系在一起的。我的回答对于正要深入探索思想境界的你来说,也许是不会满足的和陈腐的。但是,在我看来却是活生生的。我现在不是还兴奋着么?我相信用灼热的舌头叙述平凡的道理,要比用冷静的头脑分析新鲜事物更为生动。因为人的身体是靠血液的力量活动的,而语言不仅能传导空气的波动,还更能强烈地摇撼那顽固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