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三次回故乡,是自那以后又过了一年的夏初。我总是等不到学年考试结束就逃离东京,故乡于我便是那样的亲切。你也有这种感觉吧?故乡的空气不同,土地的气息也别具一格,浓郁地荡漾着对父母的回忆。一年之中,有七、八两个月,被包裹在这种气氛中,犹如入洞的蛇安安详详。
我天真地认为,没有必要为同堂妹结婚的问题而那样自寻苦恼,不乐意就干脆拒绝,只要拒绝了也就没事了。所以我没有违背自己的意志去迁就叔叔的要求,心里依然很平静。在过去的一年之间,我从没为这件事烦恼过,仍旧高高兴兴地回到故乡。
但是,这次我一回来,叔叔的神态就变了。他没有象往常那样亲切地要把我搂在怀里。尽管如此,在到家后的四、五天里,自幼高傲的我并没有觉察到。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突然奇怪地发觉了。这种奇怪的变化不仅出现在叔叔身上,婶母、堂妹也变了,连给我写信打听情况,准备中学毕业后投考东京高等商科的叔叔的儿子也变了。
我的天性使我不能不思考。为什么我的心情变得这样了?不,为什么他们变得这样了呢?我突然疑惑起来,是不是死去的父母洗清了我那混沌的眼睛,教我一下子看透了社会?在我的心灵的某处,总相信他们纵然离开了这个世界,也会同在世时一样爱我的。虽然那时候我还决不是蒙昧无知的,但是,一团祖传的迷信的疑虑,也顽强地潜藏在我的血液中,恐怕至今还在。
我独自进山,怀着一半哀悼,一半感谢的心情,跪在父母的坟墓前。我仿佛觉得,他们那躺在冰冷的墓石下的手里,还掌握着我未来的幸福。我祈求他们保护我。也许你会笑的。笑也无妨,我就是这样的人呵。
我的世界翻手般地变化了。然而,这对于我来说,已经不是头一次经历。大约在我十六、七岁,头一次在人间发觉美的时候,猛的惊讶了。我不知多少次怀疑过自己的眼睛,把眼睛擦了又擦。而且在心中暗暗喊道:呵,太美了!一到十六、七岁,无论男女都是所谓春情初动的年龄。春情初动的我,最初窥见了代表人间美的女性。面对以前丝毫没有注意到其存在的异性,我那‘失明’的眼睛豁然打开,从此以后,我的天地焕然一新。
我发觉叔叔的变化时,大概与此完全相同,是突然觉到的。没有任何预感和准备,突然就来了。他和他的家族,突然在我眼里跟以前截然不同了。我惊诧不已,而且,我担心照这样下去,我的前途真是不可思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