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精神渐渐衰弱了。曾经使我惊奇的那顶系着手帕的旧草帽,也自然地闲起来。每当我看见放在熏黑的搁板上的那顶草帽时,便觉得父亲很可怜。在父亲象以前那样略微活动的时候,我就担心,希望他再谨慎一些才好。父亲呆呆地静坐时,我却觉得他又象原来那样健康了,我常常跟母亲谈起父亲的病情。
“全是神经过敏。”母亲说。她一直是把天皇陛下的病和父亲的病联想在一起的,我却不认为这样。
“怎么是神经过敏?是真的身体不好,可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心情,而是身体坏下去了。”
我这样说着,心里又在思量要不要从远处请位高明的医生来检查一下。
“今年夏天,你也够心烦的了。好不容易毕了业,却不能庆贺一番,你爹的身子又是这样,况且天子有病。咳,倒不如一回来就请客好哪。”
我到家是七月五、六号,父母为庆贺我毕业提出请客,是我到家一星期之后。又是自那以后一个多星期的时候,才好歹商定了日子。岂不知我这不受时间约束的人,回到悠闲的乡村之后,多亏发生了这件事,我才从这令人厌烦的社交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但是,对这一点母亲不了解我,好象根本没有发现这一点似的。
天皇驾崩的通告传来时,父亲拿着那张报纸,“唉呀,唉呀”地叫着。
“唉呀,唉呀,天子终于驾崩了。我也……”父亲没有说下去。
我上街买了黑绸包住旗杆头,又裁了一条三寸宽的飘带系在旗杆顶上,让旗杆从门扉旁斜着伸向街道。旗子和黑飘带在无风的空气中无精打采地低垂着。我家旧门楼顶上铺着的稻草,经过风吹雨打早就变了色,呈现一种浅灰色,而且处处明显地凹凸不平。我独自走到门外,望着那黑飘带和白绸地以及中央托出一轮红日的国旗。这些颜色映照在房顶污灰的稻草上。我想起先生曾问我:“你家的房子是什么样式的?跟我故乡的风趣不大相同吧?”我很想请先生看看我出生的这所旧宅,却又觉得让先生看到它不好意思。
我又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桌旁一边看报,一边想象着遥远的东京的情景。我的想象,汇集了日本最大的城市在怎样的黑暗中,如何转动的画面。在那漆黑的不转动就没办法的城
市,在那令人焦躁不安的喧嚣中,我看到了先生的家犹如一点灯火。那时我还没有发现这点灯火,将被自然地卷进那无声的漩涡中。当然更没有发现,用不了多久,眼前的这点灯火就要
遭到倏然消失的命运。
我想把家乡发生的这件事写信告诉先生。拿起笔只写了十来行便又放下,把信撕成碎片,扔进纸篓里。(因为我觉得给先生写这些东西也没用,有上封信的经验,他根本不会回信的)我因为太寂寞,所以就写了信,盼望着他能来封回信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