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激怒希尔卡尼亚[注]沙漠的猛虎,
与饥肠辘辘的狮子争夺它的食物,
危险也不如让疯狂野蛮的信念死灰复燃。
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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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古代地名,在里海东南。
现在我们又得回过头来谈约克的以撒氏他骑着首领赠送的骡子,在两个高大的庄户人的护送和引导下,前往圣殿会堂商量赎回女儿的事。从被毁的托奎尔斯通城堡到圣殿会堂不过一天路程,犹太人指望在天黑以前赶到那里,因此到了树林边缘,便给了向导一枚银币,打发了他们,然后在疲劳允许的限度内,尽快向前赶路。可是在离会堂不到四英里的时候,他的体力终于支撑不住了,背脊和四肢像要裂开似的。这样,焦急万分的心情加上浑身的酸痛,使他再也无法前进,不得不在一个小市镇上停下,这里住着一个犹太族的拉比,以精通医术闻名,本来是以撒所熟识的。于是纳桑·本·以色列接待了这位生病的同胞,对他关怀备至,因为按照他们的律法,犹太人必须互相帮助。他坚持要以撒躺下休息,用当时认为最有效的药物给他治病,使这位可怜的老人在恐怖、劳累、虐待和忧郁的交互作用下出现的热度不致恶化。
第二天以撒打算起床,继续赶路。纳桑作为他的主人和医生,表示怎么也不同意,声称“这会送掉他的命”。但是以撒答说,“不论死活,他这天早上必须赶到圣殿会堂。”
“圣殿会堂!”那位主人吃了一惊。又按了按他的脉,然后在心里捉摸:“他的热度退了一些,然而他的神志不太正常,显得心事重重。”
“为什么不能上圣殿会堂?”病人问道。“我承认,纳桑,住在那里的人歧视我们,把上帝的选民看作绊脚石和眼中钉;然而你知道,有时为了做买卖,我们不得不跟杀人不眨眼的拿撒勒军人打交道,拜访圣殿会堂和医护骑士团的所谓总部。”
“这我完全明白,”纳桑说,“但是他们那个首领,也就是他们称作大宗师的卢加斯·博马诺,目前正在圣殿会堂,你知道吗?”
“这我不知道,”以撒说,“根据我们的弟兄最近从巴黎的来信看,他似乎是在那里,正要求腓力二世出兵攻打萨拉了苏丹呢。”
“但以后他便来到了英国,这是连他们自己人也没料到的,”纳桑说。“据说他是要来大刀阔斧的整顿会务,处罚违法乱纪的败类。他看到谁背弃誓言,便怒不可遏,以致那些彼列的子孙都惶惶不安呢。你一定听到过他的名字吧?”
“这一切我很清楚,”以撒说,“外邦人把这个卢加斯·博马诺说得非常厉害,似乎他为了不折不扣地推行拿撒勒人的律法,不惜大开杀戒,因此我们的弟兄称他是萨拉森人的凶恶刽子手,我们犹太人的残酷迫害者。”
“他们讲得不错,”纳桑医生说。“其他圣殿骑士可能为了寻欢作乐,背弃他们的宗旨,也可能接受金银财宝的贿赂,但博马诺是另一种人——他憎恨肉欲,鄙视金钱,一心想得到他们所说的殉道的桂冠,但愿雅各的上帝快些让他和他们所有的人得到这顶桂冠吧!尤其是这个骄傲自大的人,他把手伸向了犹太人,就像当年神圣的大卫征服以东一样,认为杀害一个犹太人与杀死一个萨拉森人并无不同,是对上帝的贡献。他甚至还低毁和诬蔑我们的医药的功效,仿佛它们是魔鬼的花招——愿上帝惩罚他!”
“然而不论怎样,”以撒说,“我必须亲自前往圣殿会堂,哪怕他的脸比魔鬼还可怕,我也只得见他。”
于是他向纳桑说明了他此行的紧迫原因。拉比听得很仔细,并按照他们的民族习惯表示了他的同情,即一边撕开衣服,一边说道:“啊,我的闺女!啊,我的闺女!哎约!救救锡安的少女吧!哎哟,救救被掳的以色列人吧!”
“你瞧,”以撒说,“我的处境就是这样,我不能拖延。说不定这个卢加斯·博马诺的在场,他作为他们这伙人的首脑,还能制上布里恩·布瓦吉贝尔企图干的坏事,把我亲爱的丽贝卡交还给我。”
“那么去吧,”纳桑·本·以色列说,“但是要明智一些,你知道,但以理给投进狮子坑,也是靠智慧得救的[注];但愿你一切顺利,像你的心所希望的那样。但是如果可能,你还是不要去见那位大宗师,因为侮辱我们犹太人是他的爱好,不论早晚他都会以此取乐。也许你找布瓦吉贝尔私下谈谈,对你更有利;因为人们说,这些拿撒勒人在会堂内不是一条心的——但愿他们争争吵吵,闹得丢尽脸皮才好!但是,兄弟,你可以再回到我这儿来,把我的家当作你的家,也让我知道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希望你能把丽贝卡也带来,她是聪明的米莉亚姆的学生,她治愈了不少外邦人,可是她的医术却被诬蔑为巫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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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以色列先知但以理给丢进狮子坑的事,见们日约·但以理书》第6章,这里的智慧是指坚信上帝。
这样,以撒告别了他的朋友,骑上骡于走了大约一小时,便来到了圣殿会堂前面。
这座会堂位在碧绿的草坪和牧场中间,房屋是前任会督出于虔诚,向骑士团捐献的。它建筑坚固,防备严密,这是当时的骑士组织绝对不会忽略的,对于正处在动乱状态的英国说来也特别重要。两名身穿黑衣的执戟卫士把守着吊桥,另一些兵穿着同样的黑衣服,迈着送殡的步子,幽灵似的在城墙上走来走去。圣殿骑士团的下级军官都是这副打扮,他们本来也穿白衣,与骑士和扈从一样,但后来其中有一部分人,在巴勒斯坦山区冒充圣殿骑士,这大大损害了骑士团的声誉,于是他们只得改穿黑衣。不时有一个身着白大褂的骑士穿过院子,他低着头,合抱着双手,如果有两个人互相遇到,便用迂缓而庄严的姿势彼此招呼一下,但并不讲话,因为这是他们的规则,它来自经文:“话多必失”,“祸从口出”。总之,圣殿骑士坚持苦行修炼的严格纪律,本来早已被奢侈挥霍和放荡逸乐所取代,现在由于卢加斯·博马诺的严密监视,它似乎又在这里一下子复活了。
以撒站在大门外,考虑着应该以什么方式进入这个地方,对他最为有利;因为他很清楚,复活的宗教狂热精神,对于他这个不幸的民族,是与他们的荒淫无耻、巧取豪夺同样危险的,前者用仇视和迫害对待他的宗教,而后者使他的财富成为他们掠夺和榨取的目标。
这时,卢加斯·博马诺正在会堂内一个小花园中散步,它位在外围堡垒的高墙内;他的身旁是与他一起从巴勒斯坦来的一位修会弟兄,他显得忧心忡忡,正与后者密谈。
这位大宗师年事已高,他颔下的灰白长须,眼睛上蓬松的灰白眉毛,都足以证明这点,然而年龄并不能扑灭那双眼睛中的火焰。这是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战士,消瘦而严峻的容貌依然保持着军人的凶猛表情;只是作为一个禁欲主义的斗士,这张脸上同样留下了节制饮食的憔悴痕迹,流露出为自己的虔诚精神感到洋洋得意的神色。但是与这种外貌上的严峻特点结合在一起的,还有一种令人瞩目的高贵气息,这显然来自他的崇高地位,它要求他在国王和贵族中间扮演重要的角色,也在自己的团体中对出身高贵的英勇骑士行使最高的权威。他身材高大,走路时身体笔直,姿态庄重,并不显得衰老和疲惫。他的白长袍是按照圣伯尔纳[注]亲自规定的式样,根据他的身材,用当时一种粗布一丝不苟地缝制的,因此显得非常合身,它的左肩上有一个用红布做的八角十字架,作为这个骑士组织的标志。他的衣服上没有灰鼠或貂皮的边饰,但按规定,大宗师这样的年纪,可以穿最柔软的羊皮衬里或镶边的、羊毛向外的紧身上衣——当时皮毛制品是最奢侈的服饰,这样的衣服已达到了他所能接受的最大限度。他的手中拿着一根独特的权杖,那种圣殿骑士平时随身携带的东西,它的顶端有一个圆盘,盘上刻着他们的十字架,周围是一个圆圈,或者纹章官们称作边框的图形。跟随这位大人物的那个教士,穿的衣服几乎与他的一模一样,但他对那位上司恭恭敬敬的外表,说明他们的关系不是平等的。这人的身分是会堂的会督,他跟在大宗师后面,保持着一定距离,但又不太远,使博马诺不必回头,便能与他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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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圣伯尔纳(明谷的)(1090—1153),中世纪基督教神学家,西多会修士,在第二次十字军东侵时期组建圣殿骑士团,并亲自制定该团章程,奉行西多会的严格教规,号召骑士过禁欲生活,屠杀穆斯林,扩大基督教的势力。
“康拉德,”大宗师开口道,“你是我战斗和工作中的亲密朋友,我的忧虑只能向你忠诚的心灵倾诉。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说,自从我来到这个王国,我有多少次但愿离开这个世界,与正直的先贤们待在一起。我的眼睛在英国接触的一切,都不能使我感到愉快,在那个骄傲的首都,唯有长眠在我们圣殿教堂雄伟的屋顶下的我们弟兄们的坟墓,能给我带来一些安慰。每逢我看到他们的坟墓和雕像,想起安息在那里的优秀的十字军战士,我便不禁在内心呼唤:‘英勇的罗贝尔·德·罗斯啊!杰出的威廉·德·马雷夏尔啊!打开你们的大理石墓穴吧,让一个心力交瘁的弟兄与你们一起安眠吧,我宁可与千万名异教徒战斗,也不愿看到我们的神圣团体这么腐败堕落!’
“您讲得太对了,”康拉德·蒙特菲舍答道,“太对了;我们的弟兄在英国甚至比在法国更不守规矩,更肆无忌惮。”
“因为他们更富裕,”大宗师答道。“兄弟,请原谅,也许我有些像夸耀自己。你知道我是怎么生活的,我像一个正直的骑士和虔诚的教士那样,遵守我们骑士团的每一条规则,与有形无形的魔鬼斗争,打退张牙舞爪、到处觅食的狮子,无论在哪里遇到它,我总是按照我们进入天国的圣伯尔纳的遗言做,他在他制定的章程第四十五章中说:‘要同狮子不断进行搏斗’[注1]。我为圣殿骑士团倾注了我的全部力量和生命,是的,我为它殚精竭虑,费尽了心血——现在我可以用它的名义向你起誓,除了你和不多几个人还保持着我们骑士团早先的严格操守,我看不到一个弟兄是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用那个神圣的名宇称呼他的。我们的章程怎么说,我们的弟兄们又是怎么遵守它们的呢?他们不能佩戴奢侈品或世俗的装饰品,不能在帽盔上用羽翎,在鞍镫和笼头上用金银,然而现在那些穿戴豪华、行为放荡的人,又有谁像我们贫苦的圣殿骑士呢?按照我们的规定,他们不得用鹰隼猎取飞禽,不得用弓箭射杀走兽,不得吹狩猎的号角,不得策马追赶猎物,但是现在,各种打猎活动,山林江河间的一切娱乐,一切争奇斗胜满足虚荣心的事,还有谁比圣殿骑士干得更多呢?按照规定,除了上级允许的以外,他们不得阅读任何东西,除了在休息的时候让人朗读一些圣徒故事以外,也不得听人朗读任何东西,可是你瞧!现在他们的耳朵只知听行吟诗人的无聊故事,他们的眼睛只知阅读荒唐的爱情小说。他们的责任是根除魔法和异端,可是瞧!他们却去研究犹太人该受诅咒的巫法妖术,萨拉森人背离基督的旁门左道。按照规定,他们的饮食必须简单——植物根茎,浓汤,稀糊,一周只吃三次向,因为经常吃肉会腐蚀身体,萌发邪念,可是你瞧,现在他们的餐桌上堆满了山珍海味。他们应该只喝清水,可现在,像圣殿骑士一样饮酒作乐,已成了酒徒们竞相夸耀的榜样。就说这片花园吧,现在到处是来自东方的奇花异草,简直成了不信基督的埃米尔[注2]的后宫,不再像基督教修士种植蔬菜的园地。但是唉,康拉德,不守纪律的事还不止这些呢!你很清楚,我们的修会起先是允许虔诚的妇女参加的,但后来我们不得不拒绝接纳她们,因为正如第四十六章所说的,魔鬼常常利用妇女把许多人引入歧途,使他们不能进入天国。不仅如此,最后一章作为全部章程的总结,我们的创始人为了保证他所制定的教理的纯洁和不被玷污,在这里禁止我们用亲吻表示自己的感情,哪怕对自己的姊妹和母亲也不例外,他说;‘要禁止与任何女人亲吻。’我讲到或者想到,腐败的风气像洪水一样冲进了我们中间,我便感到羞愧。我们纯洁的创始人休·德·帕扬和戈德弗雷·德·圣奥梅尔,还有那七个最早加入这行列,把生命献给圣殿事业的圣徒[注3]——连他们在天上也为这些情形感到了不安。康拉德,他们曾在夜里托梦给我,我看到他们神圣的眼睛,为我们弟兄的罪孽和堕落,为他们沉湎在肮脏奢靡的生活中,流下了眼泪。他们对我说:‘博马诺,你还在睡觉,醒醒吧!圣殿骑士团的肌体已被法污,这污垢是深刻的,严重的,就像麻风病人在他们住过的房子墙上留下的斑纹[注4]。十字军战士应该像躲避蛇妖的眼睛一样,躲避女人的目光,可是他们现在却不仅与本民族的妇女,而且与罪恶的邪教徒,与十恶不赦的犹太人的女儿公开姘居。博马诺,你还在睡觉;起来,为我们的事业洗刷耻辱吧!杀死犯罪的人,不论他们是男的还是女的!接过我们的剑吧!’幻景消失了,康拉德,但是我醒来时,还能听到他们的盔甲的铮铮声,还看到他们的白大褂在我眼前飘动。我要照他们的话做,肃清圣殿骑士团肌体上的污垢,把染了灾病的不洁净的石头挖除,把它们清洗出我们的建筑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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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在圣殿骑士团的章程中,这句话以各种不同的方式一再出现,几乎在每一章中都能见到,仿佛这是它的一条基本口号,因此难怪大宗师会常常提到它。——原注
[注2]伊斯兰国家王公贵族的称号。
[注3]圣殿骑士团成立于1119年,当时参加的只有九名骑士,帕扬和奥梅尔是其中最著名的两个。他们都十分贫苦,而且宣誓要永远保持“忠诚、贫苦和服从”的作风,因此他们的标志是两个骑士骑在一匹马上,表示他们很贫穷,只能两人骑一匹马。但后来在十字军东侵中,这个骑士团逐步扩大,发了大财,作风便完全变了。
[注4]见《利未记》第13章。——原注
按《旧约·利未记》第13章和第14章都是谈麻风病的,第14章第37节说:“灾病后在房子的墙上有发绿或发红的斑纹”等等。
“但是,尊敬的大宗师,”蒙特菲舍答道,“污垢已根深蒂固,成了习惯,改革必须谨慎从事,既公正又稳妥才好。”
“不,蒙特菲舍,”严厉的老人答道,“不,必须大张旗鼓,雷厉风行,骑士团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们前辈的严肃正直、自我牺牲和虔诚精神,使我们成了强大友好的组织;我们的骄傲自大、富贵荣华和奢侈生活,给我们招来了众多的敌人。我们必须抛弃这些财产,免得引起王公贵族的觊觎;我们必须放下骄傲自大的架子,免得触犯他们的忌讳;我们必须改变荒淫无耻的作风,免得给整个基督教世界造成耻辱!否则,注意我的话,圣殿骑士团就会彻底崩溃,它在各国的影响也会随之化为乌有。”
“但愿上帝别让这种灾难发生吧!”会督说。
“阿门!”大宗师庄严地说,“但必须我们值得帮助,他才会帮助我们。告诉你,康拉德,不论天上的权力,还是人间的权力,都不会长期容忍这一代人的罪恶行径。我完全相信,哺育我们这个机构的基础已遭到破坏,在这个庞大的建筑上增加的任何罪孽,都只能使它更快地沉入深渊。我们必须悬崖勒马,痛改前非,做一个忠诚的十字军战士,不仅要为我们的天职献出我们的血肉和生命,也不仅要放弃我们的欲望和恶习,而且要牺牲我们的安乐和福扯,我们天赋的感情,让自己相信,有许多娱乐对别人是合法的,可是一个信守誓言的圣殿战士,却是禁止问津的。”
这时,一个穿着破旧制服的扈从——因为这个圣教团体中的新人,在见习期只能穿骑士们丢弃的旧衣服——走进花园,在大宗师前面站住,深深弯下了腰,等待他允许他开口说话。
“你瞧,这个达米恩,”大宗师说道,“他穿着这身表示基督教谦卑精神的衣服,比起两天前他穿了那件花花绿绿的上衣,一脸洋洋得意、自命不凡的样子,跟只鹦鹉似的,不是更合适吗?讲吧,达米恩,我允许你讲了。你要报告什么事?”
“高贵而尊敬的大宗师,”扈从说,“一个犹太人来到了大门外,要求面见布里恩·布瓦吉贝尔师兄。”
“你先向我报告,这做得很对,”大宗师说,“在我面前,一个会督只是我们骑士团中一名普通成员,不能自行其是,必须先向他的上司请示,因为按照规定,他的耳朵听取什么,得服从我的命令。现在尤为必要的是,我得了解一下这位布瓦吉贝尔平素的行为,”他又口头对他的同伴说。
“据大家说,他是一位英勇无畏的骑士,”康拉德答道。
“这话是可信的,”大宗师说,“如今只有在勇敢这一点上,我们还没有退步,可以与我们的前辈,那些十字军的英雄相比。但是布里恩兄弟当年参加我们骑士团时,是一个潦倒落魄、很不得意的人,我怀疑他动机不纯,不是真心接受我们的誓约,抛弃尘世,只是出于一些细小的不满,才走上苦行赎罪之路。这以后他一贯不遗余力地煽惑人心,散布谣言,策划阴谋,在低毁我的权威的人中成了首脑人物;他没有想想,大宗师的权力是明文规定的,牧杖和权标便是它的标志——牧杖是要帮助软弱的人克服缺点,权标是要敦促有罪的人改正错误。达米恩,”他继续道,“把犹太人带来见我。”
扈从弯着腰恭恭敬敬地退下后,过了几分钟,便领着约克的以撒回来了。哪怕一个光身子的奴隶,给带到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君主面前接受审判,也不会像这个犹太人来到大宗师面前那么诚惶诚恐,觳觫不安。在他离大宗师还有三码远时,博马诺便用牧杖示意他不得再走近一步。犹太人当即跪下,吻了一下地面表示敬意,然后立起身来,站在两位圣殿骑士面前,合抱着双手,低垂着头,表现了东方奴隶的恭顺姿态。
“达米思,退下,”大宗师开口道,“派一个卫士守在外面,听候我的随时传唤;在我离开花园以前,不准放任何人入内。”扈从鞠躬退下了。“犹太人,”傲慢的老人继续道,“听着,我的身分不允许我与你进行长时间的谈话,我也从来不为任何人浪费言语或时间。因此我问你什么,你便回答什么,必须简单明了,又句句都是实情。如果你对我花言巧语,我便得下令,从你不信基督的嘴巴中割下你的舌头。”
犹太人正要回答,大宗师又讲了下去:
“住口,不信基督的邪教徒!在我面前,除了回答我的问题,你不准开口。你有什么事,要找我们的弟兄布里恩·布瓦吉贝尔?”
以撒吓得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照实陈述,可能被认为破坏他们骑士团的名誉,可是不说明事实,又怎么能指望他的女儿获得释放?博马诺发现他顾虑重重,只得格外迁就,要他放心。
“不用怕,”他说,“尽管你是邪恶的犹太人,只要你老老实实,不讲假话便成。我再问一遍,你有什么事要找布里恩·布瓦吉贝尔?”
“禀报尊敬的大宗师,”犹太人结结巴巴地说,“我有一封信要交给那位杰出的骑士,信是茹尔沃修道院院长艾默长老写的。”
“康拉德,我不是说这是个邪恶的时代吗?”大宗师说。“一个西多会长老写信给圣殿的战士、不找别人,却找不信基督的犹太人送信。把信给我。”
犹太人用哆嗦的手,把他为了万无一失,藏在亚美尼亚式帽子夹层里的长老的信掏了出来,伸直手,哈着腰,正预备走前两步,以便把它递给那位严厉的审判官。
“退后,你这只狗!”大宗师说,“除了我的剑,我不会接触不信基督的人。康拉德,从犹太人手里接下信交给我。”
通过这样的手续,信到了博马诺手里,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它的外表,然后动手解开扎信的丝线。“尊敬的大宗师,”康拉德想拦住他,但态度十分恭敬,“您要拆开封蜡吗?”
“为什么不?”博马诺说,蹙紧了眉头。“第四十二章关于阅读信函一事这么规定:‘圣殿骑士收到的所有信件,包括他亲生父亲的信,均应向大宗师报告,并当着后者的面拆阅’,不是吗?”
于是他匆匆看了一遍信,露出惊讶和惶恐的神色;又慢慢看了一遍,然后伸出一只手把信递给康拉德,同时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它一下,惊叹道:“这真是太好了,一个基督徒给另一个基督徒写这样的信,而且两人都不是一般人员,是负有重要责任的!上帝啊,”他望着天上,又严肃地说,“你什么时候才能用你的扬谷机,清除打麦场上的糠批啊?”
蒙特菲舍从上司手中接了信,正预备阅读。“大声念,康拉德,”大宗师说,又对着以撒道:“你仔细听着它的内容,因为我还要问你。”
康拉德念了信,它是这么写的:“西多会茹尔沃圣马利亚修道院长老艾默,致书圣殿骑士团骑士布里恩·布瓦吉贝尔阁下,祝他身体健康,在巴科斯国王和维纳斯娘娘之照顾下[注],生活愉快。至于鄙人,目前已陷入一群无法无天之强人手中,渠等竟不畏上帝,扣留鄙人,勒索赎金;在此处鄙人并获悉牛面将军已身遭不幸,而阁下竟得以挟带一犹太妖妇远走高飞,实为万幸,想必足下已为该美女之黑眼珠所迷惑也。老兄之安全脱险固值得庆贺,但此事涉及又一个隐多环女巫,万望多加小心,因鄙人获得密报,知贵团之大宗师已从诺曼底潜来贵会,渠对樱桃口及黑眼珠从来不屑一顾,而且此行目的,据说即在制止享乐,整肃纲纪,因此依鄙人之见,足下务必有所警惕,未雨绸缨,如《圣经》所云,避祸趋福为是。该女子之父为约克之以撒,此犹太人广有钱财,再三央求鄙人致书阁下,若能释放其闺女,渠愿献上大量赎金,可供足下买得五十个同类美女,又不必冒此风险,足下何乐而不为。为此特致书如上,并愿下次相见时,得以开怀畅饮,共享人间欢乐。因为正如经文所说:‘美酒令人心旷神恰’,又云:‘美女可使人飘飘欲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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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巴科斯为罗马神话中的酒神,维纳斯为罗马神话中的爱神。
“再见,但愿早日相会。茹尔沃修道院长老艾默于清晨早祷之时书于匪窟中。
“又,足下之金项链确实不能长久归我所有,因已被一盗鹿强人劫夺,挂在该人脖子上,供其系嗾狗之哨子矣。”
“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康拉德?”大宗师问。“匪窟!对于这样一位长老,匪窟倒是合适的住所。我们教会中出了艾默这种人,难怪上帝要惩罚我们,使我们在圣地面对异教徒的侵犯步步失利,节节败退了。这位长老说什么来着?哦,‘又一个隐多珥女巫’,这什么意思?”
康拉德由于耳儒日染,对这些骑士的隐语,比他的上司了解一些,他向困惑的大宗师解释了这段话,说这是俗人的用语,是指他们心目中的情妇;但这解释并不能使执拗的博马诺完全满意。
“你还没有猜到它的全部意义,康拉德;你太老实,对这个万恶的深渊是无法了解它的底细的。约克的这个丽贝卡是米莉亚姆的学生,那个人你听到过。现在这个犹太人也会向你供认这点。”于是他转向以撒,大声说道:“那么你的女儿给布里恩·布瓦吉贝尔掳走啦?”
“对,尊敬的大宗师,”可怜的以撒结结巴巴地说,“我是个穷苦的人,但不论要我出多少赎金,只要能救出……”
“住口!”大宗师喝道,“你的女儿懂得医术,是不是?”
“是的,仁慈的大宗师,”犹太人答道,安心了一些,“不论骑士和村民,乡绅和仆人,她都用上天赐给她的这项技能,给他们治病。许多人都可以证明,在别人的帮助不能奏效时,她医好了他们,这是雅各的上帝赐予她的福分。”
博马诺向蒙特菲舍露出了狞笑。“瞧,兄弟,”他说,“这便是吃人的魔鬼玩弄的骗局。他用这诱饵猎取我们的灵魂,用人间短暂的生命换取他们来世的永恒幸福。我们神圣的章程说得好;必须消灭吃人的狮子。打倒狮子!铲除祸根!”他一边说,一边举起那根神秘的牧杖挥了几挥,仿佛在用它驱除黑暗的势力。“你的女儿在给人治病,这我不怀疑,”他继续对犹太人说,“用咒语和魔法,用符箓和其他犹太教的妖术给人治病。”
“不,英勇尊敬的骑士,”以撒回答,“主要是用一种有神奇疗效的药膏。”
“她是从哪里得到这秘方的?”博马诺说。
“这是我们部族的一个贤明女子米莉亚姆传授给她的,”以撒回答,有些不服气。
“哼,不老实的犹太人!”大宗师说,“难道这不就是那个女巫米莉亚姆吗?这个人玩弄的妖术,在整个基督教世界已臭名远扬,”他大喝道,在身上划了个十字。“她的身体在火刑中烧死了,她的骨灰随风飘散了;今天我和我的骑士团的责任,便是要用同样的办法对付她的学生,而且更加严厉!如果我不这么做,便是鼓励她继续对圣殿骑士团的战士施行巫术和妖法!听着,达米恩,把这个犹太人赶出大门;如果他不服从,或者重新回来,就用箭把他射死。至于他的女儿,我们会按照基督教的律法,根据我们崇高职责的要求,予以处置。”
就这样,可怜的以撒给赶走了,离开了圣殿会堂,他的一切请求,甚至他的赎买意图,也遭到拒绝,无人理睬。他走投无路,只得回到了拉比的家中,通过各种办法竭力打听他女儿的命运。这以前他担心的只是她的荣誉,现在却得为她的生命战栗不安了。就在这时,大宗师命令圣殿会堂的会督前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