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才把这个故事中两个主要人物带进去的黑色喷泉府坐落在耸立着布尔城的这块谷地之中风景最优美的一个角落里。府内的花园占地五六个阿尔邦,栽着一些百年老树,三面是沙岩砌成的围墙,正面开了一道宽宽的铁栅栏门,栅栏是用铁锤锻成的,仿照路易十五时代的式样;第四面对着拉雷苏斯河,这是一条发源于儒尔诺的美丽的小河,也就是水源来自于汝拉山最前面的斜坡底下,这条从南到北的微不足道的细流,一直流到索恩河①的弗勒维尔桥,儒贝尔的故乡蓬德沃②对面,一个月以前,儒贝尔刚刚在那倒霉的诺维战役中战死。
在拉雷苏斯河那一头的两岸,也就是在黑色喷泉府左右两面,一路过去是蒙塔涅村和圣茹斯特村,还有位于这两个村子上方的赛泽利阿村。
在这最后一个村子的后面,可以看到汝拉山脉的美丽的轮廓,在它的顶峰上面还可以望到比热山③的淡蓝色的尖顶,比热山似乎正踞着脚尖从它小妹妹的肩膀上好奇地在窥探着发生在安省这块谷地中的事情。
约翰爵士一觉醒来时面对的就是这片优美的景色。
①索恩河:法国东部河流,发源于东北部的孚日山西部,向南流,经中央高地和汝拉山之间在里昂市南部汇入罗呐河,全长四八0公里。
②蓬德沃:布尔市一小镇。
③比热山:在法国安省东南部。
也许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闷闷不乐的英国人面对大自然露出了笑容,他仿佛走进了由于维吉尔而闻名于世的色萨利山①的一个美丽的山谷,或者是来到了于尔费②歌颂的风景如画的利尼奥河③两岸;于尔费的故居,不管传记家怎么说,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地点就在离黑色喷泉府四分之三法里的地方。
三下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那是他的主人罗朗来问他昨晚过得怎么样。
主人看到他容光焕发,就像在已经发黄的栗树叶和锻树叶上交相辉映的日光。
“哦,哦!约翰爵士,”他说,“请允许我向您表示祝贺;我原来以为会看到一个愁眉苦脸的人,就像我在童年时代看到就害怕的穿着长长的白色长袍的那些可怜的修士,虽然老实说,我从来也并不是郑么胆小的;可是恰恰相反,我发现您在我们一片凄凉的十月份,高兴得像五月的早晨一样。”
“我亲爱的罗朗,”约翰爵士回答说,“我可以说是一个孤儿,我在生下来那天失去了我的母亲,十二岁我父亲又去世了。在一般孩子上中学的年纪,我已经成为一个年金有一百多万的一大笔财产的主人;可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我不爱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爱我。我从来没有享受过天伦之乐。从十二岁到十八岁,我在剑桥大学上学。我的也许有点儿高傲的沉默寡言的性格,使我和我身边的年轻伙伴格格不入。十八岁起,我开始旅行。我是一个带着武器的,在你们的旗帜,也就是在你们的祖国庇护下在世界各地游逛的旅行家;你们每天都有激动人心的战斗和值得骄傲的光荣;你们永远也想象不到,穿越城市乡村,大小国家,仅仅是为了参观这儿一个教堂,那儿一个古堡,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清晨四点钟听到向导的毫不留情的喊叫就要起床,为的是去看里吉高原④或者埃特纳⑤山顶上的日出;像一个死人的幽灵一样在人们称之为人类的活动的影子中间徘徊;不知道将在哪儿停留,没有一块可以生根立足之地,没有一条可以依靠的胳膊,没有一颗可以开诚相见的心。可是,昨天晚上,突然之间,一瞬间工夫,我生活中这个空隙被填满了。我在您身上得到了新生。我所寻求的乐趣,我看到您得到了。那种我毫无体会的家庭温暖,我看到在您周围洋溢;在看到您母亲的时候,我心里想:‘我那去世的母亲肯定也是这样的。’在看到您妹妹的时候,我心里想:‘如果我有一个妹妹,我也希望她是这个样子。’在拥抱您兄弟的时候,我心里想:‘在必要的时候,我也许可能会有一个这样年纪的孩子,那么在我死后,我可以留下一些东西在这个世界上。’可是如果我还是保留我现在的性格,我也许会死得像我活着的时候一样悲惨,使人感到不快,使我自己感到腻味。啊,您真幸福!罗朗!您有家庭,您有光荣,您有青春,您长得漂亮(这甚至对一个男人也毫无损害)。所有的乐趣、所有的幸福您全有了;我再对您说一遍,罗朗,您是一个幸福的人,一个非常幸福的人!”
①色萨利山:在希腊。
②于尔费(一五六七——一六二五):法国作家。
③利尼奥河:法国中央高原之河流,注入卢瓦尔河。
④里吉高原:位于瑞士中部。
⑤埃特纳:意大利著名火山。
“嗨!”罗朗说,“可是您忘记我患的动脉瘤了,爵爷。”
约翰爵士用一种不信任的神气瞧瞧这个年轻人,事实上罗朗看起来身体似乎非常健康。
“拿您的动脉瘤换我的一百万年金吧,罗朗,”塔兰爵士怀着深深的悲痛心情说,“只要在给我动脉瘤的同时,您把那位一看到您就快活得哭起来的母亲,和那位一听说您回来就高兴得要晕过去的妹妹,那个吊在您脖子上的,像一棵美丽的小树上的一只未完全成熟的美丽的果子那样的孩子一起给我;只要除了这一切之外,您再把这个在漂亮的绿荫下面的府邸,这条两岸野花遍地、芳草妻妻的小河,这淡蓝色的远景,它那天鹅群一般的白色美丽的村庄,和它们嗡嗡的钟声一起给我。您的动脉瘤,罗朗,三年以后,两年以后,一年以后,就算六个月以后就死吧;可是经过六个月像您这样充实,这样热闹,这样温馨,这样丰富,这样辉煌的生活,我还是会把自己看作是一个幸福的人!”
罗朗放声大笑起来,就是他特有的那种神经质的笑。
“啊!”他说,“真像是一个走马看花的观光者和旅游者,文明时代流浪的犹太人,他不在任何地方逗留,对什么也不仔细观察,对什么也不深入了解,判断任何东西都是根据它给他带来的感觉;没有打开那些关着被称为人的疯子的破屋子的门,开口就说:‘这堵墙后面的人是幸福的!’好吧,我亲爱的,您看得很清楚,这条美丽的小河,这些美丽的花草地,这些美丽的村子,是吗?这是和平的形象,纯洁的形象,博爱的形象,这是萨杜纳的世纪,这是黄金时代;这是伊甸园①,这是天堂。可是,所有这一切繁殖出来的都是些互相残杀的人。加尔各答的丛林和孟加拉的芦苇丛里的老虎和豹子不比这些美丽的村子里、这些嫩绿的草地上,这些漂亮的河岸边的老虎和豹子更加凶恶和残暴。在替善良的、伟大的、不朽的马拉②
行了葬礼以后,谢谢老天,人们就把他当作一具尸体——实际上他过去就是尸体——一样扔到垃圾堆里去了。在葬礼中每个人都带来一只骨灰坛,把他所有的眼泪全流在里面,在行过葬礼之后,我们善良的布雷斯人,我们温柔的布雷斯人,我们的养鸡人,想起了共和分子全是谋杀犯,于是他们成车成车地把他们杀掉,为的是纠正他们这种野蛮人或者文明人所具有的杀害同类的可耻的错误。您有怀疑吗?唉!我亲爱的,在隆斯-勒索尔尼埃大路上,不到六个月以前,曾经组织过一次大屠杀,即使我们是我们战场上最残酷的军人看了也会毛发直竖。那个地方,如果您有兴趣,有人会指给您看的。您倒是想想看,一辆装满俘虏的大车,是那种硕大无朋的运牛犊到屠宰场上去的敞篷大车;在这辆大车里,有三十来个人,他们全部的罪恶只是思想过激,危言耸听;所有这些人都被绳捆索绑,由于车子的颠簸而脑袋低垂晃悠,由于干渴、绝望、恐怖而气喘吁吁;这些不幸的人,甚至不能像在尼禄③和科莫多斯④时代那样到斗兽场里作临死一搏,手拿武器和死亡抗争;突然屠杀无能为力和难以动弹的人;在他们被绑住的时候杀死他们;不但在他们活着的时候,而且在他们完全死了以后还打他们;在他们的躯体上——这些躯体里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在他们的躯体上,大头锤发出沉闷的声音,打烂他们的肌肉,敲碎他们的骨头;而一些女人们也高高兴兴、若无其事地看着这场屠杀,把她们拍手欢笑的孩子举在她们的头顶上:一些老年人,他们也许只应该希望能像一个基督徒一样死去,却用他们的叫声激励着使这些不幸的人绝望地死去。在这些老年人中间,有一个七十来岁的小老头,打扮得很时髦,还扑了很多粉,他的花边襟饰上稍许沾到些灰尘,他就用手指轻轻弹去,在一只镶着钻石首字母的金鼻烟壶里拿取西班牙鼻烟,在一只杜巴莉夫人⑤送给他的塞夫勒糖果盒里拿琥珀色的糖片吃,这只糖果盒上饰有赠送者的肖像,这个七十来岁的人——请看看这幅画,我亲爱的!——他在用他的薄底浅口皮鞋踩那些只不过是一堆人肉的躯体,用一根有镀金球饰的手杖捶打那些他认为还没有死透、还没有被砸烂的尸体,打得他干枯的胳膊都累得举不起来了……呸!我亲爱的,我看到过蒙特贝洛⑥,我看到过阿尔考尔⑦,我看到过里沃利⑧,我看到过金字塔;可是我相信不可能看到更可怕的事情了。是这样的,昨天您回到您的房间里以后,我母亲讲的那个很普通的故事使我听了毛骨惊然!我的天啊!就是这些事情说明了我妹妹为什么这样神经质,就像我的动脉瘤说明了我有时候会突然发作一样。”
①伊甸园:根据《圣经·旧约》,上帝耶和华在东方伊甸建立的一个园,让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住在里面。
②马拉(一七四三——一七九三):十八世纪法国资产阶级革命领袖之一,参与领导人民起义,建立了雅各宾派专政,后被反革命分子暗杀。
③尼禄(三七——六八):古罗马皇帝(五四——六八)。曾杀死母亲、妻子,并勒令其师塞涅卡自杀。
④科莫多斯(一六一——一九二):古罗马皇帝(一八0——一九二),以粗暴、残酷出名。
⑤杜巴莉夫人(一七四三——一七九三):路易十五的情妇,死于断头台。
⑥蒙特贝洛:意大利一村庄。一八00年奥地利军队在此被击败。
⑦阿尔考尔:见第109页注②。
⑧里沃利:意大利城市。波拿巴于一七九七年在此打败奥地利。
约翰爵士惊奇地看着罗朗,听他讲话,他年轻朋友这些愤世嫉俗的诅咒总是使他感到非常奇怪。的确,罗朗仿佛始终在窥伺着,只要一有机会,他就要议论人类。他发觉了他刚才使约翰爵士脑子里面产生的感情,于是他完全改变了语气,用辛酸的讽刺代替了激烈的议论。
“的确,”他说,“除了那个把屠杀者们已经干起来的事情最终完成的了不起的贵族——他那已褪色的被鲜血沾红的足跟又踩进了鲜血里——,这些刽子手都是些下等人,平民和乡下佬;就像我们祖先谈起那些养活他们的人的时候所说的:贵族干这种事要漂亮得多。而且,您已经看到在阿维尼翁发生的事情了:有人会告诉您的,是吗?您大概也不会相信有这种事。那些拦路抢劫公共马车的先生们自以为他们非常高尚,风度翩翩,可是他们除了他们的面具以外,还有两副面孔:有时候他们是卡尔杜什①和芒特兰,有时候他们是阿马提斯②和加拉奥尔斯③;对这些大路上的英雄们的神话般的故事大家传说纷纷。我母亲昨天对我说,有一个叫洛朗的人——您也懂得,我亲爱的,洛朗是一个化名,它隐藏着一个真名字,就像假面具隐藏真面目一样——有一个叫做洛朗的人,他具有一个小说中的英雄的所有优秀品质,就是你们这些英国人所说的所有的美德;你们英国人借口过去是诺曼底人,不时地用一个富于诗意的短语,或者一个我们的学者不愿意随便乱用的词汇来丰富我们的语言。就是说,刚才提到的那位洛朗长得英俊潇洒,漂亮得简直无法形容;有一伙共有七十二人的称作耶户一帮子的强盗,洛朗也是其中一分子,这帮子强盗刚刚在伊桑查④被判决:七十个人被宣告无罪,只有洛朗和他一个伙伴被判处死刑;所有无罪者被当场开释,只留着洛朗和他的伙伴要他们上断头台。可是,唉!洛朗师傅有一张非常漂亮的脸蛋,因此他的脑袋就不会掉在刽子手龌龊的屠刀之下。判决洛朗的法官和一心想看他处死的喜欢看热闹的人都忘记了蒙田⑤所说的美貌的实际作用。在伊桑查的狱卒家里有一个女人,他的女儿?他的妹妹?他的侄女?历史——因为现在我告诉您的是一段历史,而不是一部小说——,历史对这一点并无定论;不管她是谁吧,这个女人发疯似的爱上了这个被判处死刑的美男子,因此在死刑执行前两小时,在洛朗师傅以为要看到刽子手进来而在睡觉或者装作在睡觉——这是他在遇到相似情况时经常采用的方式——的时候,他看到进来的是来解救他的天使。要告诉您他们是用什么办法逃出来的我办不到,因为我一无所知。两个情人没有详细说明,当然是有其原因的。可是事实——我再向您重复一遍,约翰爵士,这是事实,不是神话——,可是事实是洛朗又获得了自由,虽然他很遗憾不能救出他被关在另一个牢房里的伙伴。让索内⑥在同样情况之下拒绝逃跑,宁愿和他的吉伦特党人一起死。可是让索内的身子虽然像阿波罗⑦,却没有安提奴斯⑧的脑袋。您知道,脸蛋生得越漂亮,脑袋长得越牢固。洛朗接受了别人要救他的建议逃走了。有一匹马在附近村子里等着他,那个年轻姑娘没有和他一起走——她可能拖累、或者妨碍他的逃跑——,她讲好要在拂晓时去和他会合。天快亮了,可是不见救命天使到来;我们的骑士对他的情妇似乎比对他的同伙更为关切:他可以不顾他的伙伴一个人越狱,却不愿意扔掉他的情妇独个儿逃跑。早晨六点钟了,正是原来准备执行死刑的时间,他越等越不安了。自清晨四点钟以来,他已经向城里掉转过三次马头,离城市越来越近了,在第三次掉转马头的时候,他想起了一个念头:他的情妇被抓住了,并将要为他付出代价。他来到了城市附近第一批房子,用马刺踢了踢胯下的坐骑,回进了城里,不带面具穿过了人群,那些人叫着他的名字,看到他自由自在地骑在马上感到很惊奇,他们原来以为他会被绑在大车里的。他穿过刑场,刽子手还刚刚知道,他有一位主顾失踪了。这时候洛朗发现他的救命恩人正在艰难地穿过人群,她不是去看执行死刑的,而是去找他的。一看到她,洛朗就策马飞奔,向她冲去,有三四个看热闹的人碰到了他那匹宝马的前胸被撞翻了。他一直冲到她面前,把她抱起扔在他的马鞍架上,挥舞着帽子,欢呼一声跑掉了,就像在朗斯⑨战役中的德·孔代先生⑩一样;老百姓拍手欢呼,妇女们看到了他的英勇行为,都爱上了这位英雄。”
①卡尔杜什(一六九三——一七二一):法国著名强盗,最后在沙滩广场处死。
②阿马提斯:骑士小说中的西班牙骑士。
③加拉奥尔斯:骑士小说中的西班牙骑士。
④伊桑查:法国上卢瓦省一个专区。
⑤蒙田(一五三三-一五九二):文艺复兴时期法兰西思想家和散文作家⑥让索内(一七五八一一一七九三):吉伦特派国民公会议员。
⑦阿波罗: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主神宙斯的儿子
⑧安提奴斯:公元二世纪有名的希腊美男子,最后跳尼罗河自尽。后世为他筑有神庙。
⑨朗斯:加来海峡省专区首府。孔代亲王于一六四八年在此打过一次胜仗。
⑩孔代:法国波旁王朝一旁支,这个孔代指路易十四时代大孔代亲王(一六二一——一六八六),他曾在朗斯打过一次胜仗。
罗朗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到约翰爵士没有吭声,他用目光询问他的意见。
“请径直讲下去吧,”英国人回答说,“我听着,因为我可以肯定,您向我讲了这么许多话,只是为了要讲您还没有讲出来的话,我等着。”
“好吧,”罗朗笑着说,“您说得对,亲爱的,您懂得我的话,就像我们是中学里的同学一样。那么,您知道昨天晚上整夜在我脑子里翻腾的想法吗?那就是我想亲自去看看那些耶户的伙伴是些什么样的人。”
“噢,是啊,我懂了,您没有能使自己被德·巴尔若尔斯先生杀死,您想设法让摩冈先生杀死。”
“也许被另一个人,我亲爱的约翰爵士。”年轻的军官回答说,“因为我向您声明,我对摩冈先生没有什么特别的恶感,而且完全相反,尽管我最初的想法,在他走进餐厅发表他的speech①的时候——你们是不是把这个称作为speech?”
①英语:谈话。
约翰爵士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尽管我最初的想法,”罗朗说,“是向他扑过去,一只手卡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掀掉他的面具。”
“现在我了解您了,我亲爱的罗朗,我果然在想,您为什么没有把这样一个美好的计划付诸实施。”
“这不是我的错,我向您发誓!我已经开始干了,可是我的伙伴拉住了我。”
“那么说还是有些人可以拉住您的罗?”
“不太多,只有他。”
“因此您觉得很遗憾,是吗?”
“实际上也不是;这个勇敢的劫车贼干他这个勾当时真是胆大包天,这种胆气我是很欣赏的:我天生喜欢勇士。如果我没有杀掉德·巴尔若尔斯先生,我非常想做他的朋友。事实上我在杀他的时候不可能知道他有多么勇敢。现在我们来谈谈别的事情吧。这次决斗给我留下了一个痛苦的回忆。不过我为什么这样动感情呢?当然,这不是为了和您论耶户一帮子,也不是为了和您论洛朗先生的辉煌成就。……啊!那是为了对您准备在这儿进行的活动和您取得一致意见,可是我有两个不利条件:我的家乡没有什么好玩的;您的民族性格比较严肃。”
“我已经对您说过了,罗朗,”塔兰爵士向年轻人伸出手去说,“我把黑色喷泉府当成了一个天堂。”
“好吧,可是,由于我怕您很快就会对这个天堂感到厌倦,我要尽可能使您感到高兴。您喜欢考古吗,像威斯敏斯特大教堂①和坎特伯雷大教堂②那些地方?我们这儿有布罗教堂,是一座非常美的教堂,它的花饰都是科隆邦大师亲自雕刻的;关于它还有一个传说,哪天晚上您睡不着的时候我可以讲给您听。您可以在那个教堂里看到玛格丽特·德·波旁③,美男子菲利浦④,和玛格丽特·德·奥地利⑤的坟墓。我们将向您提出那个难以解释的问题,也就是那句箴言‘Fortune,infortune,fort:une.’⑧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自负地很想用这句话的拉丁文译文‘Fortuna,infortuna,fortiuna.’⑦来解释它。您喜欢钓鱼吗,我亲爱的客人?您脚下是拉雷苏斯河,您手头有爱德华收集的鱼竿和鱼钩,还有米歇尔收集的鱼网;说到鱼,您知道这是最不值得关心的事了。您喜欢打猎吗?离开我们一百步路是赛荣树林,当然罗,围猎是不行的,必须放弃,可是可以用枪打。好像在我那些过去的怕人的修士的林子里有很多野猪、抱子、免子和狐狸。没有人到那里面去打猎,理由是树林属于政府的,而眼下,就等于是不属于任何人的。我以波拿巴将军副官的名义,来填补这个空缺;我在阿迪杰河⑧打奥地利人,在尼罗河打马穆鲁克骑兵,现在我去打野猪、黄鹿、抱子、狐狸和兔子,我们倒来看看有谁敢说我这样做不好,一天考古、一天钓鱼、一天打猎。这样已经有三天了;您看,我亲爱的客人,我们要担心的只剩下十五六天时间了。”
“我亲爱的罗朗,”约翰爵士郁郁不乐地说,他并不回答年轻军官的冗长的即兴谈话,“您永远也不肯告诉我您为什么那么激动,为什么那么悲哀吗?”
①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英国十三世纪建成的教堂。
②坎特伯雷大教堂:英国十二世纪建成的教堂。
③④⑤见第22页注②、③、①。
⑥法语:见第23页注①。
⑦拉丁文:见第24页注①。
⑧阿迪杰河:意大利第二大河,在波河之北,源出北部阿尔卑斯山地下方的穆塔河。
“啊!看您说的,”罗朗又发出了他那刺耳而痛苦的笑声,“我从来也没有像今天早晨这样高兴过,心里不痛快的是您,爵爷,您太悲观了。”
“有一天,我将成为您真正的朋友,”约翰爵士严肃地回答说,“到了那一天,您就会信任我,我将分担您一部分痛苦。”
“还有我一半的动脉瘤……您饿了吗,爵爷?”
“为什么您向我提这个问题?”
“因为我听到楼梯上有爱德华的脚步声,他是来告诉我们早餐已经预备好了。”
果然,罗朗的语音未落,门打开了,爱德华进来说道:“罗朗哥哥,母亲和阿梅莉姐姐在等爵爷和您吃早饭。”
随后,他抓起英国人的右手,仔细地观察他的大拇指、食指和无名指的手指节。
“您看什么,我的年轻朋友?”约翰爵士问。
“我看看您手指上有没有墨水迹。”
“如果我手上有墨水迹,那么这些墨水迹又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您也许己经写信到英国去了,您也许去要过我的手枪和军刀了。”
“不,我没有写,”约翰爵士说,“不过我今天会写的。”
“你听到吗,罗朗哥哥?两星期以后我就会拿到我的手枪和我的军刀了!”
于是,孩子高高兴兴地把他粉红色的、神色坚定的面颊伸给约翰爵士吻,爵士像一个父亲一样温柔地吻了他。
然后他们三人一起下楼到饭厅里去,阿梅莉和蒙特凡尔夫人在那儿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