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长时间的辩论之后,由总检察长在最高法院作宣判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被告中除了罗昂先生,早已被迁移到离法庭比较远的附属监狱。法庭每天上午七时开庭。
在以首席法官阿里格领导的一排法官面前,被告的态度还是象在预审时那样。
奥利瓦表现得直率而胆怯;卡格里奥斯特罗则是安详、超脱,面部流露着神秘的光彩,并为此而洋洋得意;
维莱特感到羞耻、低下,哭丧着脸;
雅纳还是目空一切,眼睛亮闪闪的,气焰嚣张,凶相毕露;
红衣主教显得很坦然,神色迷惘,痴呆呆的。
雅纳对附属监狱里的一套很快就熟悉了,并用甜言蜜语,小恩小惠,得到了监狱看守员、她的丈夫和她的儿子的好感。
这样,她为自己争取到一种较好的生活待遇,与外办联系也方便多了。猴子总是需要更大的活动空间,正如阴谋家比安分守己的人总是需要更大的活动场所一样。
法庭辩论没给法国带来什么新闻。讲来讲去还是讲被指控的两个人中的一个胆大包天地偷了这串项链,而他们之间也在互相指控对方。
案子的全部内容就在于决定这两个人之间谁是贼。
法国人的这个思想是根深蒂固的,并且在审案期间,这种想法发展到了极端的程度,从而又引出案子的另一个实质性的内容。
这就是想知道:王后叫人逮捕红衣主教,并指控他肆无忌惮、粗野无礼是否有根据。
在法国,任何关心政治的人都认为,本案的附属部分倒是诉讼的关键。罗昂先生真的以为他敢于向王后说出他以前向她说过的话,敢于以自己的名义做出他以前做过的事情来吗?他真的是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密探,而当事情败露以后,又马上成了她不信任的人了吗?
总而言之,在这件节外生枝的案件里,被告罗昂作为王后的贴心人,是否真的对她的态度表里一致,真心实意呢?
假如他的态度是真心实意的,那么他俩的亲密关系即使是清白纯洁的,王后也负有罪责。她虽然始终否认有这种关系,而拉莫特夫人却隐隐约约透露确实有这么回事。此外,在毫不留情的公众的眼里,不论如何,不得不向自己的丈夫、大臣和她的侍从矢口否认,但实际存在的这种亲密关系是否能算是清白纯洁的,也是一个问号。
这就是案情发展的经过,总检察官将要以自己的道德标准和既定的目标,来对本案作出初审判决了。
总检察官宣判了。
他是法庭的灵魂,他以王座的尊严受到歪曲,受到侮辱的名义宣判,他以王座不容侵犯这个至高无上的原则进行辩护。
总检察官在主案件中对付的是某些被告,对红衣主教,他就在副案中来向他攻击。他不能同意,在项链一案中,王后负有任何责任,他认为王后一个错误也没有。假如王后没有任何错误,那么所有的罪责就通通落到红衣主教的头上了。
因此,他坚定地作出以下判决:
维莱特服苦役;
雅纳·德·拉莫特身上打烙印,鞭笞,在收容所结束一生;
奥利瓦遣送回原籍;
按供词,红衣主教犯了欺君罪,驱逐出宫,剥夺其职务及其爵号。
总检察官的这份公诉状使最高法院一时不知所措,使被告惊恐万状。王权的意志在这份公诉状中表现得如此强烈,即使在四分之一世纪以前,那时最高法院已开始动摇了封建的枷锁并已提出独立行使其权力的正当要求,国王的检察官的这些判决也使那些对王座统治一切的原则顶礼膜拜的法官们接受不了。
然而,只有十四个推事毫无保留地赞同总检察官的判决。这时,法庭里分成两派。
接着进行最后审讯,这个程度对这样的被告几乎是无意义的,因为最后审讯的目的只是在宣判前再次迫使被告招供,象连珠炮似的对那些为自己竭力辩护的被告进行审讯。这样做,与其说是被告在要求宽赦,不如说他们在认罪。
按惯例,被告出庭时要坐在他的法官们的对面。他坐的一张木凳又矮又小,这是一张卑下而可耻的凳子,由于很多被告都坐了这凳子再赴断头台,因此它显得更加有失体面。
伪造者维莱特走上前来坐在这张凳子上,他请求宽赦时声泪俱下。
他把大家都已知道的事情又陈述了一遍,也就是说,他伪造证明是有罪的,和雅纳·德·拉莫特合伙是有罪的。他试图表明,他的忏悔和良心上所受的责备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惩罚,法官应该大发慈悲。
没有人对他感兴趣,在大家眼里,他不过是一个坏蛋。他被法警带走了,哭哭啼啼地回到了附设监狱的牢房里。
在他之后,拉莫特夫人在书记官弗莱曼的带引下,出现在法庭的门口。
她在她的上等细麻布的衬衫外面,套上了一件短坎肩,头戴一顶不带飘带的薄纱便帽,一条白纱巾遮着脸,她的头发没扑粉。她的出场给全场的人以强烈印象。
她将面临众多的凌辱。方才,她被作为普通刑事犯从小楼梯上进来,就使她首次尝到了凌辱的滋味。
开始,法庭上的闷热,嘈杂的交谈声,到处晃动着的人头使她头晕目眩,她的目光游移不定了一阵子,似乎先要适应一下这光怪陆离的场面。
这时,牵着她的手的那个书记官很快地把她带到位于半圆形会场的中央的一张小凳子前面,这张不吉祥的小凳子,如果不是设在审讯厅,而是放在断头台上的话,人们就会叫它砧板。
雅纳因为自己在瓦卢亚的姓氏,手上又握有法国王后的命运,还是很自以为是的,现在她看见别人指定给她坐的这张侮辱性的凳子,脸色刷地变白了。她向周围满怀敌意地扫了一眼,似乎想恫吓一下允许别人如此侮辱她的法官。但是,她到处看见的只是坚定而探询的目光,一点没有怜悯的表情,她强抑住心头的怒火,稳稳地坐了下来,不表现出似乎象瘫倒在小凳子上的样子。
在审讯中,人们发现,她在回答时总是闪烁其词,王后的对手总是可能从中得到一些证据来支持他们的立场。她除了对自己无罪这一点肯定之外,什么也不给予明确的答复,并且逼着主审法官向她提出到底有没有她提起过的关于红衣主教给王后的信以及王后可能写给红衣主教的信。
毒蛇的毒汁将漫溢在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中。
雅纳一开始就表示自己不想连累王后的愿望,她补充说,没有人比红衣主教更能把这个问题说清楚的了。她说:
“把他叫来出示这些信件或副本,让他再当众宣读一下,满足你们的好奇心。至于我,我是不会肯定这些信是红衣主教给王后的呢,还是王后给红衣主教的。我觉得这些信如果是一个君主给臣子的话,信中的口气显得太随便,太亲切了些;而如果是一个臣子给王后的话,这些信又显得太不庄重。”
在她这一番进攻性的发言之后,便是一阵深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静。这个效果大概向雅纳证实了,她的一番讲话使她的敌人恐惧,使她的同盟者吃惊,使她的公正的法官们产生怀疑。她离开小木凳时带着一线希望,心想,红衣主教大概也会象她一样坐在这张凳子上。可以说,能这样报复一下子对她也就足够了。当她转过身去想最后再看一眼这张她强迫罗昂家族的一员在她之后也坐上去的可耻的凳子时,她发现这张凳子不在那儿了。按照法庭的命令,守门人已经把凳子拿走,换上了一把安乐椅。这时,她的情绪变化是不难想象的了。
从她的胸膛里发出一阵怒吼,她发疯似地咬着自己的手,三脚两步跳出了法庭。
她开始受到了折磨。
现在,红衣主教缓步走上前来。他刚从华丽的四轮马车上跳下来,法庭的厦门为他敞开着。
两个执达员,两个书记官陪伴着他,巴士底狱的狱长走在他的旁边。
在他进门时,从法庭的四座上发出了同情和尊敬的絮语声。在门外,强烈的欢呼声与此相呼应。这是庶民大众在向被告致敬,并目送他走进法庭。
路易亲王面色苍白,非常激动。他穿着一件长长的礼服,作为被告,他甘心情愿地接受并乞求着法官们的审判。他带着对法官们尊敬和屈就的情感出场了。
有人把安乐椅指给红衣主教看,请他坐。他胆怯地向围着人群的法庭望去,首席法官向他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安慰的话后,法庭上所有的人都客客气气地请他坐下,这就更使被告惶恐与激动。
当他发言时,他那不时被叹息声所打断的颤抖的声音,他那局促不安的目光,他那谦恭的福态深深地激发了听众的同情心。他慢慢地陈述着,与其说是为自己开脱,莫如说是自己在反省,祈求多于论证。他停住不往下说了。他,原来是一个口才锋利的雄辩家,他的思想和他的勇气的突然停顿产生的效果比所有的辩护词都强烈。
接着,奥利瓦出庭了。可怜的女孩子又碰上了这张木凳子。不少人看见王后的生动的形象坐在雅纳·德·拉莫特刚才坐过的凳子上,都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法国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幽灵坐在女贼和伪造者坐的小凳子上,使封建王朝最热衷的迫害者也吓得魂不附体。这个场面也吸引了其中的一些人,犹如让老虎尝到了血的滋味一样。
但是,人们到处在传着说,可怜的奥利瓦刚才离开放在书记室的由她自己喂奶的孩子,当门打开时,博西尔先生的儿子的哭叫声便传了进去,痛苦地为他的母亲鸣冤叫屈了。
在奥利瓦之后,被告中最轻松的人,卡格里奥斯特罗走了进来。虽说在凳子旁边仍放着那把安乐椅,他没有被嘱咐坐下来。
法庭惧怕卡格里奥斯特罗出庭作证。按照程序,审讯人员假惺惺地提了几个问题,首席法官阿里格不时地用“很好!”打断了他的回话,草草收了场。
这时,法庭正式宣布,辩论结束了,审议开始了。人群慢慢地散去,有的走向街头,有的走向码头,想着入夜时分还要转回来听取宣判,据说宣判不会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