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把羊运到40里水路以外的一个地方去。那儿有一片草滩。那年,明子和父亲去那儿割芦苇时,见过那片草滩。
父子俩日夜兼程,这天早晨,大船穿过最后一片芦苇时,隔了一片水,他们看到了那草滩。当时,早晨的阳光正明亮地照耀着这个人迹罕至的世界。
这片绿色,对明子父子俩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这片绿色是神圣的。
明子父子俩不禁将大船停在水上,战在船头向那片草滩远眺。
阳光下的草滩笼了一层薄薄的雾,那雾像淡烟,又像是透明而柔软的棉絮,在悠悠飘动,那草滩随着雾的聚拢和散淡而变化着颜色:墨绿、碧绿、嫩绿……草滩是纯净的,安静的。
父亲望着草滩,几乎要在船头上跪下来——这是救命之草。
明子的眼中汪满了泪水,眼前的草滩便成了朦胧如一片湖水的绿色。
羊们咩咩地叫唤起来。过于寂寞的天空下,这声音显得有点苍凉和愁惨。
父子俩奋力将大船摇向草滩。还未靠近草滩,明子就抓了缆绳跳进浅水里,迅速将船朝草滩拉去。船停稳后,父子俩便立即将羊一只一只地抱到草滩上。因为羊们已饿了几天了。这些可怜的小东西,在父子俩手上传送时,十分的乖巧。它们已经没有剩余的精力用于活泼和嬉闹了。它们瘦骨嶙峋,一只只显出大病初愈的样子,相反却淡漠地站在那儿不动,让单薄的身体在风里微微打着颤儿。
父亲说:“它们饿得过火了,一下子不想吃草,过一会就会好的。”
明子要将它们往草滩深处轰赶,可黑点儿坚持不动,其他的被迫前进了几步后,又重新退了回来。
父亲说:“它们没有劲了,让它们先歇一会儿吧,让风吹它们一会儿吧。”
父子俩也疲乏极了。父亲在草滩上坐下,明子索性让自己浑身放松,躺了下来。大木船静静地停在水湾里,仿佛是若干年前被人遗弃在这儿的。
羊群固守在水边,不肯向草滩深入一步,一只只神情倒也安然。
父子俩忽然又了一种荒古和闲散的感觉,便去仔细打量那草……
这草滩只长着一种草。明子从未见过这种草。当地人叫它“天堂草”。这个名字很高贵。它长得也确实有几分高贵气。首先给人的感觉是它长得很干净,除了纯净的绿之外,没有一丝杂色。四周是水,全无尘埃,整个草滩更显得一派清新鲜洁。草叶是细长条的,自然地长出去,很优雅地打了一个弧形,叶梢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如同蜻蜓的翅膀。叶间有一条淡金色的细茎。那绿色是透明的,并且像有生命似地在叶子里静静流动。一株一株地长着,互相并不摩擦,总有很适当的距离,让人觉得这草也是很有风度和教养的。偶然有几株被风吹去泥土而微微露出根来。那根很整齐,白如象牙。一些株早熟了一些时候,从其中央抽出一根绿茎来,茎的顶部开出一朵花。花呈淡蓝色,一种很高雅的蓝色,微微带了些忧伤和矜持。花瓣较小,并且不多,不像一些花开时一副张扬的样子。就一朵,并高出草丛好几分,自然显得高傲了一些。花有香味,香得不俗,是一种人不曾闻到过的香味。这香味与阳光的气息、泥土的气息和水的气息溶在一起,飘散在空气里。
父亲不禁叹道:“世界上也有这样的草。”
明子正在看一只鲜红欲滴的蜻蜓在草叶上低低地飞,听了父亲的话,不禁伸出手去,轻轻拂着草叶。
父亲的神态是安详的。因为,他眼前的草滩几乎是一望无际的,足够羊们吃的了。
可是,羊群也歇了好一阵了,风也将它们吹了好一阵了,却不见有一只羊低下头来吃草。
父子俩微微有点紧张起来。
“它们也许没有吃过这种草。”明子说。
父亲拔了一株草,凑到一只羊的嘴边去撩逗它。那只羊闻了闻,一甩脑袋走开了。
“把它们向中间轰!”父亲说,“让它们先闻惯这草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