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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传》把兄壮事细说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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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客厅里这一两百位客人,都是共进会大军各路人马的头脑,他们必须提前到达集合地点,等候弟兄们自动前来会齐。杜月笙送他们一泼泼的离去,望一眼精神抖擞,磨拳擦掌的张伯岐,他蓦地想起一件大事,趁着正式出发的时间还早,他折身走进古董间,开了电灯吩咐万墨林去把顾芮高叶,他的四名心腹大将请来。

顾嘉棠、芮庆荣、高鑫宝、叶焯山鱼贯而入,杜月笙满脸堆笑,站起相迎。他连声的道辛苦,请他们坐下,刚燃着一支烟,芮庆荣便抢先报告处决汪寿华的经过。杜月笙凝神倾听,不时揷一两句,夸赞一声,等芮庆荣报告完了。他仍有不尽的感慨,喟然太息的说

「不知道为什么缘故,我近来觉得胆气跟精神不比从前,譬如说做个汪寿华,也可以说是替天行道,是他作恶太多,自寻死路。但是我总觉得见过两面的人,眞是难以下手。老实不客气说,这桩事体叫我亲手去做,恐怕我还做不来呢。」

「不曾的,不会的,」顾嘉棠连忙安慰他说:「本来这种事体就用不着你下手 。」

杜月笙聊以解嘲的一笑,然后他谈到正题,他看了看手表说:「还有一个来钟头,你们四位又要出动了。我晓得你们是去打商务图书馆的。打那边的万把人全是你们手下的弟兄,张伯岐先生当总指挥,你们对他的过去都不大晓得,我想趁此机会,说几桩张先生的事体给你们听听。」

于是,他开始滔滔不绝的往下说:

张伯岐是杜月笙的老把兄,他们结义,远在民国初年,杜月笙刚刚脱颖而出,崭露头角,正在扬名出道的时候。张伯岐则光复杭州,功成不居,一径在家乡浙江四明一带服务桑梓,卫戍地方,不时也到上海来白相相。

这一位浙江嵊县籍的老革命,是浙江平洋党首领竺绍康的好朋友,精通武艺,枪法极准,早年卽有「神枪手」的美称。竺绍康是嵊县东乡富户,中过秀才,生性慷慨豪爽,扶危济困,是一位侠骨仁心,胸怀大志的人物。他愤于庚子之役,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杀戮同胞,遍地灾黎,因而邀集大批志士,组织平洋党,招兵买马,从事革命行动。他们利用四明山为基地,纠聚了好几百人,朝夕训练,准备大举。张伯岐便是平洋党的第一员大将,他曾手擒嵊县悍匪头目官朝文。宣统元年夏天,尤在上海四马路怀械谋刺清朝的两江总督端方。不料当时革命人中,有一个刘光汉受了他妻子何振的唆使,将党人的行刺计划向端方告密,于是端方临时改变路线,让张伯岐白白的守候了一天。事后端方大兴党狱,逮捕党人张恭,遣凶手暗杀竺绍康,幸而被他机警走脱。当时很少有人知道,这轰动京沪杭的一件大事,其眞正主角,还是一身皆胆,枪法百发百中的张伯岐。由于张恭被逮,党人发现刘光汉当了奸细,群情激愤,都要将他处死。刘光汉苦苦哀求,应允设法保全张恭的性命,辛亥年营救张恭运动,陈英士和现在蒋总司令部会尽了很大的力量。

徐锡麟和秋瑾回国,竺绍康、张伯岐和他们时相连络,合组光复军,计划共同举事于安庆、绍兴与四明山区,从此山中的训练更加积极。光绪卅四年三月,山上的粮食快吃光了,张伯岐率领几位同志,赴嵊西采办食米,途中被嵊县的差役发现,报请驻军派一排人去逮捕,当夜把他们包围在一家小客栈里。那张伯岐却不待清军进栈,扬手一抢,便将把总李逢春打死,然后他率众突围,转瞬之间击毙击伤官兵十余人,本队则全体出险,一无伤亡。

突围后张伯岐唯恐官兵一路追捕,发觉了山区的秘密,只好落荒而走,直奔萧山杭州。当时浙中官史,听到这个消息,大为震动,侦骑四出,到处密布巡查关卡。张伯岐一行方到杭州车站,正要搭车逃往上海,就被杭州警局盘出破绽,全部被捕。他在杭县衙门,直承自已是革命党人,临时赶来会审的嵊县秦知县,便向浙江常备军李统领借了一队官兵,把这一批革命党人打入囚车,押回嵊县听候巡抚的批示,再行处置。

这时候,竺绍康德到了密报,他派平洋党头目黄爱世和张景星,率领五十名同志,化装为各色人等,预先埋伏在清风岭曹娥庙。等囚车经过,一涌而上,驱散清军,救出了张伯岐等,回到四明山上匿居。后来因为风声太紧,张伯岐便和黄爱世化妆为工人,潜赴上海,住在英租界二马路外国坟山附近的天宝客栈,暂避风头。这家天宝客栈,就是竺绍康斥资开设,专供党人住宿连络之用的。

辛亥年九月十二日,张伯岐和蒋总司令、董梦蛟、王金发、孙贯生等,奉上海都督陈英士之命,率领敢死队一百余人,由上海分批抵达杭州。杭州革命同志庄子盘奉命招待,把他们分别安置于奉化试馆跟仁和火腿栈。次日,通过方鸿声的介绍,在五奎衖李絅裳的家里,设立临时机关部。

九月十四日夜十时,浙军八十一标、八十二标,发动革命,分别占领杭州各军政机关,银行银号。张伯岐他们所率领的敢死队,每队只有十五个人,其中五人执手枪,五人掼炸弹,负责进攻浙江最高军政机关巡抚衙门,第一队中有两位女革命志士,尹锐志和尹维俊两姊妹,她们自告奋勇,担任炸弹手,而身先士卒,由尹维俊掷出第一枚炸弹。俄顷之间,一连八枚炸弹轰开了抚署的头门,张伯岐一马当先,带了全队人马奋勇冲入,再由炸弹手将二门轰开,这时,正当革命军高声喊杀,二堂上的机关枪,突然喷出火花,一时硝烟四飞,弹下如雨。敢死队中有一位王常身受数伤,犹仍勇往直前,不肯退后,敢死队的英勇壮烈,使抚署守卫大为感动,他们自动的制止开枪,将枪闩夺去,至此,抚署全无抵抗。浙江巡抚增韫由后墙洞逃走,由八十二标的兵士生擒,一场夜战,杭州乃于九月十五日宣告光复。

将张伯岐的英雄事述说完,顾芮高叶四条猛汉,一个个眉飞色舞,兴奋万状,但却静悄悄的不闻一点声响。歇了半晌,顾嘉棠方始一拍大腿,快人快语

「月笙哥,你的意思我们懂。今天这一次阵仗,我们由张先生这样的大英雄,大人物来指挥,那是我们一生一世的荣耀你放心,月笙哥,我们一定绝对服从,而且向你保证,就由我们兄弟四个,负责总指挥的安全!」

杜月笙很高兴,一路笑着送他们出门。小八股党四大金刚除了杜月笙的言话一句向来不听任何人的差遣,得到顾嘉棠这么明白的表示,他尽可以放心了。还没开火吓杀一

四月十一日下午,敏感的上海市民,已经嗅到浓冽的火药气味,二十六军第二师的武装官兵,一队一队的从龙华开往南市闸北他们在四点钟左右分批抵达,立卽开始巡逻,布岗,使华界的气氛份外紧张,于是许多商家又在提早打烊,日落西山,暮色溶溶,大街小巷,行人渐渐的寥落,入夜,华界宛如一座死城。

共产党工人纠察队的总指挥处,早就得到了情报,说是当夜将有「流氓」联合军队,向纠察队的据点进攻。总指挥顾顺章下令,八处据点一律严密防范,但是赤佬纠察队并不恐慌,反应冷淡。――自从三月二十一日他们掀起大暴动,获得了「辉煌」的胜利,二十多天来工人们横行沪上,睥睨群雄,气焰高得令人难以想象,二十六军第二师那一点点兵力,全不看在他们眼里。至于说「流氓」他们一谈起来就胁肩冷笑,上海能有几千几百个白相人?而且,白相人也敢来跟械足兵精的纠察队拚命吗?

然而,夜渐深沉,浮云遮月,春寒料峭中,法租界的几处预定集合地点,一队队的共进会员纷纷来到。他们身穿玄色或蓝色的短打,腰上束一条宽板带,一个个面容严肃,行动敏捷,别看他们是乌合之众,在集合场上集拢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排列整齐,秩序井然,用不着大呼小叫,发号施令,他们很迅速的找到自己的队伍。每一小队十八二十名队员,队长发枪支子弹,副队长替他们系上符号臂章,一匝白布,上面用墨笔写个大「工」字。没有一个人告假缺席,没有一个人迟到早退队长副队长向上面拍胸脯说过要领来几位弟兄,符号和枪械发完,刚刚正好,一个不少。

全上海戏馆、旅社、餐厅、酒店、混堂、妓院里的案目、茶房、侍役、保镳、擦背匠、扞脚匠、小贩、伙计,全是黄老板的基层羣众,人数不下五六千。杜月笙身边的小八股党,每一股自二三千至万把人不等,张啸林自有他那一系列的群众力量,再加上浦金荣、金廷荪、傅阿发、马祥生、顾掌生、徐福生、严老九等人的徒子徒孙,独树一帜如顾竹三、顾竹轩两兄弟的「江北帮」,光是黄包车夫便有三千名之众,倘若事实需要,枪械充份,就是组织三两万大军也不为难。但是杜月笙只买到手一万二千多支枪,总指挥张伯岐调兵遣将,那一夜他们出动一万六七十人左右。

法租界绝大部份的机动车辆,无条件的任由共进会征用,进攻地区路程远的,一律汽车接送。弟兄们排好队伍,鱼贯登车,马达怒吼,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一部部大小不一型式各别的汽车开出去,全都关熄了车灯。

进攻南市华商电车公司的一队,出发最早,全部乘车。其余进攻闸北总工会、和闸北商务印书馆图书馆、印刷所的一路,先出发的整队而行,跟上来的搭汽车去。

总指挥张伯岐,老当益壮,雄姿不减辛亥年,他亲自指挥第一路,往攻商务印书馆和印刷所。这两幢坚固的建筑,都驻有赤佬纠察队的重兵,而且两幢楼房遥遥相对,互为犄角。

尤其是商务图书馆,四层楼的大厦,全部钢筋水泥,在当年宛如一座城堡,以高瓴建瓯之势,俯视整个闸北。那边是赤佬纠察队总指挥处,里面有六千条枪,而每一个窗口,都是掩护良好的射击工事。

出发之前,杜月笙特地和总指挥张伯岐站在一起,他眼见自己手下四员大将,顾嘉棠、叶焯山、高鑫宝、芮庆荣,四条大汉四支枪,齐齐保定总指挥,同进同退,寸步不离。于是他一直都在欢慰的笑着。

人衔枚,马卸铃,上万的共进会弟兄自法租界出发,一路静悄悄的,穿过大英地界。分批由外白渡侨、乍浦路桥、四川路桥、自来水桥、天后宫桥渡过苏州河。沿北四川路,北江西路和北河南路齐头并进,直扑宝山路上的攻击目标。费信惇果然守信,每一条通往华界的道路豁然敞开,各路全无阻碍。可是交界的地方洋兵麕集,枕戈待旦,铁丝网机关枪准备齐全,数以万计的大军方始通过,机关枪也架好,铁丝网也关牢。

静悄悄的,完全按照预定的部署,上万人马分成三层,把宝山路上两幢高大的建筑,图书馆与印刷所,团团的围住。打前锋的人各就各位,各自寻好开枪攻击的地点,同时找到必要的掩护。

总指挥一身都是胆,他站在第一层包围圈的第一线,手执勃郎林手枪,巍然指向天空顾嘉棠、叶掉山、芮庆荣、高鑫宝站成四方形,位置在总指挥的前后左右,在他们的后面,预先挑选的一百二十名敢死队,分列三排,准备拔步冲锋。

赤佬总指挥处里,灯光明亮,人影幢幢,分明他们也是澈夜不眠,严密守卫,晓得今天夜里可能要打仗开火。

张伯岐徐徐的抬起左手,就着天光,两只眼睛定定的在看表,一万多人鸦雀无声,心跳怦怦,连大气都不敢透。一万多人个个都是破题儿第一遭,亲身经历这种大阵仗

一个年纪经轻的小伙子,他是芮庆荣新近收的学生,蹩不住了,悄声向他旁边的人耳语:

「我便急,要去撒泡尿。」

他刚走到一处墙脚,拉开裤头小解;张总指挥眼看时间到了五点二十分,他高高举起的右手,砰的开了一枪,与此同时,他厉声一喝

「散开!」

其实,散开便是冲锋的暗号,末后一个开字还在余音袅袅紧接着,一万多人齐齐的拼命吼叫:

「缴枪!缴枪!」

如晴天霹雳,似澎湃怒潮,阒静如死的周际,顿时天地变色,地动屋摇,四条猛汉拥着张伯岐一马当先,一百二十名敢死队手枪齐轰,鼓噪猛冲,在他们后面尤有一万多条嗓子齐吼:「缴枪!缴枪!」枪声,吼声,步声,像平地起了阵阵焦雷!

「哎呀!姆妈呀!」

怒潮巨响中,忽然有人尖声怪叫,在周围的人赶紧去找,原来是正在小便的那位年轻朋友。他全神贯注,因而猛吃一吓,如今他已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嘴角流出绿澄澄的胆水,出征未打身先死,他吓得一命归阴。团长调停赤佬不听

敢死队一路顺利无阻,将要冲到铁门口。门里闪出一个人,裤腰带上揷一支盒子炮。他歪戴鸭舌帽。身着工人装,大模大样,跑过来质问:

「喂,喂,喂,你们在这里吵点啥?」

火老鸦芮庆荣跟他劈面相逢,也不答话,左手把他怀里的枪一抄右手的勃郎林,抵住了他的眉心,砰的一响,来人一个觔头往后栽倒

事后方知,芮庆荣建的头功,着实不小,他一枪打死了赤佬纠察队副队长杨凤山。

趁着铁门开了缝,敢死队一股作气往里冲,这时候铁门里的警卫,已经由他们的杨副队长之死,发现果然眞的打起了仗来。他们急忙卧倒,用轻机关枪和盒子炮,连连的向外面轰击。正因为他们闭起眼睛放枪,漫无目标,枪弹四飞。密如连珠,在黑夜里织起辐射式的火网与弹道,几乎要把整个门框都封住了。

张伯岐一看情形不对,当机立断,下令撤退,他高声的喊

「分开来往两边跑,千万记住,一定要紧挨墙角」

敢死队一体遵照,墙脚是大楼上射击的死角,赤佬纠察队不管怎样从窗口往下开枪。也无法伤及下面的人一分一毫

沿着两面高墙,敢死队兵分两路,遶到了大楼后头,在嘉庆里附近,由于这一面墙四层楼的窗口还不曾开枪,张伯岐喊声:「快!」一百廿名敢死队没有一个人带伤安然无恙,统统退到包围圈的第一线。喘息定了,张伯岐再下命令,他猛一回头,向后面的人说声

「往楼上打!」

于是,命令像水中的漪涟,一圈圈的往四面八方传递:

「往楼上打!」

「往楼上打!」

「往楼上打!」

乒乓兵乓,手枪步枪,咯咯咯咯,手提机关枪,哒哒哒哒,马克沁机关枪,偶或来一声更响亮惊人的「蓬――轰」,那是炸弹甩在石墙上。

就这么乒乓兵乓,蓬蓬轰轰,轰去了晓月残星,轰出了光芒万丈的太阳,轰走了云蒸霞霨的夕阳余晖,轰得黄浦滩上人人心惊,个个胆颤。

楼下在传喊:「往楼上打!」楼上也在叱喝「朝下头开枪!」枪声持久不歇。枪弹如密集的雨点,扑扑的在墙头和地面跳跃。一时但见泥灰纷飞,尘土四溅,足足的轰了好半天,双方死伤人数都在一百以上。照说共进会是仰攻,纠察队在俯射,进攻者要比防守者吃亏,张总指挥成竹在胸,部署周密,他深信「保持距离,以策安全」,把一万多人的大部队,勒限在机关枪的射程之外,使得狙击能手顾顺章部下的赤佬纠察队,一概无从施其技。

所以双方才能够笃笃定定,写写意意,四层楼的每一个窗口,都堆好了麻布米袋,楼下面的共进弟兄,则利用民家房屋掩护,不时的你放几枪来,我回几枪去。

一直打到九点多钟,局面转趋沉闷,这时候,二十六军第二师第五团开到,由一位精明能干的邢团长率领副官卫士,拿着一份公事,担任调停,限令在上午十一点钟以前,以军号为记,双方停火。张总指挥很客气的接待邢团长,邢团长官名震南,保定军校二期毕业,他也很尊敬张伯岐是位革命元勋,当时,张伯岐一面和邢震南寒暄,一面施眼色命顾嘉棠去打电话,向坐镇总部的杜月笙请示。

一根香烟还没有抽完,顾嘉棠打好电话回来了,他直接了当的回复邢团长说:

「请你先去跟纠察队办交涉。」

「好的。」邢团长很爽快,把手里的半截香烟一丢,带领他的手下,齐步走向商务图书馆的铁门。

猛的一排枪,在距离邢团长不及一丈之处,激起了一簇簇的泥土

邢团长站住,双手圈成喇叭,大声的向楼上喊:

「我是二十六军第二师第五团邢团长,带得有公事,来调停你们的纠纷。第五团已经全部开到,你们应该遵守命令,全体缴械!」

「放屁!」

「不缴!」

「你们先把枪放下来!」

「……………」

邢团长所得到的回答,是一片冷讽热嘲与破口大骂。赤佬纠察队的狂妄,使邢团长大为光火,他顿足咆哮――

「你们想造反呀!我告诉你们,我奉到命令,调停以十一点钟为限,倘若有那一方不肯接受,我奉命令把他们全部解决!」

楼上,阒无人声。于是,邢团长义正词严,圈起喇叭继续喊话:

「你们赶紧推派代表出来,跟我一齐到总工会去交涉!」

静默了一两分钟,三层楼上有一条粗嗓子,开始和邢团长对答―

「我们没有代表可以派!」

「那么,你们的总指挥呢?」

「总指挥不在!」

「你们有没有负责人?」

「有,我们有两位大队长!」

「那一位大队长可以负全责?」

楼上又是不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正在僵持,突然纠察队里有一个人,飞也似的从铁门里冲出来。他一面拔步狂奔,一面声嘶力竭的喊

「我可以负责,我可以负责!」

「打死他!打死他!」楼上有许多人同时咆哮,「他负个屁责!」「他只想逃命!」随着声声谩骂,一排又一排的枪弹追在那人的身后逃命者不顾一切,埋头猛冲,他冲到邢团长跟前,疯了似的一把拉住他,声声的在喊「救命!」

邢团长吩咐卫士好生把他带下去,然后再向楼上那帮人说:

「我给你们最后逃生的机会,可是你们只逃出来这么一个人。事到如今,你们旣然执迷不悟,我唯有替你们惋惜,任何严重的后果,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话说完,他一个转身,又率领他的部下,扫数撤离这一处鏖战之地

张伯岐手执电话筒,一面严密注视这劝降的一幕,一面把经过详情报告给杜月笙听

杜月笙毅然决然的说:

「现在我们只有往前冲,尽快把商务图书馆攻下!」大亨督阵士气一振

张伯岐遵命,立卽颁发命令,一连打了三次冲锋,机枪步枪手枪这一类轻武器,射不穿钢筋水泥的墙垣,三次冲锋三次退却,毫无进展,不起作用。

杜月笙在电话里发了急,他高声的嚷叫:

「告诉前面的弟兄,我马上来!」

放下听筒,他振臂一呼,黄老板、张啸林、金廷荪,……老一辈的弟兄全部出动,赶赴增援。因为费信惇已经如约封锁了所有的通路,他们先坐汽车,然后跨越田塍,从北火车站左首,沿着铁道跑过来。三大亨到了战场,引起一万多徒手徒孙欢呼雀跃,人人争传佳音――

「杜先生来啦!」

「黄老板也来哉?」

「还有张大帅,――哇!金牙齿阿三!」

共进会总部和前敌总指挥,在战地举行紧急会议,会场背景,是一万多徒子徒孙在摩肩擦掌,准备在三大亨面前奋力攘先,有所表现。

军心士气,无比高昂。

「血气之勇不能成事,」张啸林细心观察战场形势,他断然的下了结论:「要想攻下这幢大楼,必须拉几门大炮来轰。」

「那里有大炮?」黄老板急急的问。

「要末――,」张伯岐睃一眼杜月笙:「我听说大英地界小钢炮多得很。」

可是,费信惇肯借吗?黄老板心里的话还不曾说出口,杜月笙却已一拉高鑫宝,他不假思索的说:

「走,我们去寻费信惇。」

杜月笙带了他的高等翻译高鑫宝,冲进费信惇的办公室,他开门见山,命高鑫宝照翻,他要商借英租界里所有的大炮。

看杜月笙额头沁汗,神情严肃而紧张,费信惇又羡又爱,他哈哈大笑的说:

「杜先生,你要那么些炮做什么呢?你在宝山路打仗的情形我都知道了,让我借二十门小钢炮给你,好吗?」

「好的,谢谢。」

二十门小钢炮运到了最前线,前任宁波炮台司令张总指挥如获至宝,眉开眼笑,这一次,炮台司令英雄有用武之地了。二十门小钢炮充了前兵,在商务图书馆前面的空地上一字排开张伯岐向身后众家弟兄高声的一问:

「有没有会开火炮的?」

问话像回声似的往后传,共进会的弟兄,诚所谓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齐全,总指挥需要炮手,四面八方,三三两两,一会儿便集合了一百多人他们搬炮弹的搬炮弹,上膛的上膛,拉药线的拉药线,根本无须指点,动作还蛮熟练。张伯岐估量好了距离,亲自下达命令,正当他要喝令:「开炮!」杜月笙挤过来一拉他的肘部。

「什么事?」张伯岐别转脸颇不耐烦的问。

「里面性命不少,好人坏人都有,可否先开几炮,吓吓他们。只要他们肯缴枪投降,也就罢了。」

「我正是这个意思 !」张伯岐一皱眉说,头也不回的大喝一声「开炮!」发起狠来小钢炮轰

正当中的五门炮,应声而放,一下子宛如山崩地裂,震耳欲聋,五颗炮弹流星般射过去,又是连声巨响,兵零砰啷,转眼间硝烟散处,图书馆门框轰去半截,两扇铁门,支离破碎,无复原形。现在,只要张总指挥喊一声:「冲锋!」大队人马,卽可一拥而入。

但是惊天动地喊出来的,却是一万多老弟兄的欢呼与喝采,他们眼见图书馆的大门被轰掉了,兴高采烈,欢声喧天。有人甚至于跳将起来,攘臂雀跃,那情景就像在跑马厅里,得了头彩。

这一次,杜月笙和张伯岐,都把赤佬纠察队估价过低,虽然他们看见运来了大炮,轰开了铁门,但却仍还不曾想到投降。赤佬纠察队冥顽倔强,愍不畏死,这边一开炮他们便回敬几排枪,将炮兵阵地前面的黄泥巴,打得翻了一个转。

有一名临时炮兵骇怕了,他气急败坏的跑到后面说:

「张先生,张先生,我们的位置太突出了。」

「我晓得。」张伯岐脸孔一沉,不再理他,扬着脸对杜月笙说:「要打仗,心肠软是不行的。」

杜月笙同意的点点头,于是,张指挥又发号施令,他指派顾嘉棠、芮庆荣、叶焯山、高鑫宝,每一个人领五门炮,拨三二十个人,分为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开始轰击图书馆的每一面墙,同时他更悄声的叮咛他们说:

「你们先轰四楼,再轰三楼,然后是二楼和楼下,总之,轰平了上一层,再轰下一层。」

芮庆荣正在焦躁,他气冲斗牛的问:

「为什么不由下往上轰,轰坍了二楼,叫三楼四楼那批王八蛋,统统掼下来跌杀!」

「你不曾听到杜先生说吗?」张伯岐瞟一眼杜月笙:「我们要先开几炮,吓吓他们。你要先从底下轰起,那几千条性命,只有完结。」

杜月笙脸一红,打仗他是外行,不再揷嘴晓舌了。他和张啸林两个,离开总指挥的身边,带着一大群跟班和保镳,一路路的去慰问众家兄弟,并且为他们打气

化了半个多钟头,才把四面炮兵阵地布好,张总指挥传令下去,谁的炮位先定好,谁便先展开攻击。于是轰隆轰隆,到处都是炮声。纠察队的武器只有步枪手枪,枪打不到炮,而一炮便可以打坏十几条枪十几个人,纠察队那边顶不住了,他们大喊:「救命!」「投降!」喊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还有一些胆小怕死的,爽性把枪支从窗口往外拋。这时候,指挥若定的张伯岐,心知胜券在握,他脸上出现得意的笑容,一声叱喝,指挥成千上万的弟兄,潮水般的向图书馆里涌去。炮声止歇,枪声也只剩下零零星星的,胜利者大呼小叫,投降的声声哀号,共进会方面的几位首脑人物,也跟着进去指挥。当时但见四层楼的房子里一片大乱,人翻马仰,共进会弟兄恨透了这帮横行霸道的纠察队,拳打脚踢,枪柄扫击,很有些人吃了大亏。

这样混战下去不是回事,顾叶芮高四条大汉前呼后拥,为杜月笙挤开一条路他们让杜月笙站在楼梯转角,高声的喊:

「大家不要打了!先捉纠察队的头脑!」天罗地网捉顾顺章

杜先生的吩咐,从一楼传到四楼,秩序立刻安定,各队队长四处搜寻。这里虽然是纠察队的总指挥处,可是总指挥不在,一问他到那儿去了,有人回答:

「清早四点多钟的时候,湖州会馆总工会传来枪声。总指挥当时便带了四五个人,到那边探视去了。」

这个说法令人难以置信,顾嘉棠闷声不响,看见办公室的电话还不曾损坏,拉起电话拨到吕班路共进会总部,一方面报告顺利攻占图书馆的捷报。另一方面,请总部查询湖州会馆总工会那边,是否捉到过赤佬纠察队的总指挥?

赤佬总指挥会在湖州会馆,对于共进会总部来说,顾嘉棠这一问倒是一项值得注意的报,那边答应卽刻去查,随时通知。顾嘉棠搁下电话说:

「我们先把这头理清楚。」

纠察队的枪械子弹到处丢弃,取之于刼夺,失之于胁缴,共进会没有人去检拾这些枪械,按照预定计划,他们希望北伐军接受他们的好意,代表国家接受这大批的战利品。说起来这简直是远东的「天方奇谭」,乱定以后,共进会掳获共产党的枪械呈缴国民政府不算,连杜月笙私人掏腰包,所采办的那一批支枪,和不计其数的子弹,也同样的作为一介国民的隆重献礼。

等不了多久,电话铃声急响,高鑫宝抢着去接,他每听一句,便高声的报告一下,于是电话一打完,大家全都晓得了总部回报来的佳音。

对湖州会馆内总工会会所的攻击,展开于清晨四时,六百多位共进会弟兄,大声鼓噪,奋勇前进,他们遭到赤佬纠察队的猛烈抵抗,由于两边都是无险可守,双方卧倒在地,开枪射击。六点钟,三位弟兄奋不顾身,把杜月笙重价购来的那挺机关枪,一路跑步搬到最前方对准了湖州会馆一阵急摇,据守在门前的纠察队大有伤亡,剩下几十个又忙不迭的奔回会馆。于是共进会全线推展,直逼馆门,里面有人颤声的喊:「投降啦!」七点整,共进会弟兄攻克总工会会所,当场卤获枪械无算,还抓到了十几名首要份子,将他们押解到第二十六军第二师师部。

顾嘉棠打电话回总部,要求查询赤佬纠察队总指挥是不是在湖州会馆,总部留守人员想起那十几名俘虏,再用电话请问第二师,师部军法官根据这条线索,把共进会的俘虏带出来盘问清查。这一查立时便查出了结果,俘虏中有纠察队总指挥顾顺章,跟他的两名卫士,一位军医和两员书记。原来他是在商务图书馆总指挥处,听到湖州会馆附近有枪声,他很不放心,带这一批人来巡视,当时他们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可是等他们步入总工会略作休息,躭搁了二十分钟不到,外面又是枪声大作,共进会弟兄发动全面攻击,起先他们也曾顽抗,后来在强大的压力之下,唯有束手就擒。

元恶就捕,声声欢呼,黄杜张三大亨,浦金荣会长和张伯岐总指挥一商量,他们决定网开一面放这批附从者、小喽啰一条生路,命令小喽啰们缴枪、举手,让共进会弟兄搜一搜身,只要不是共党首脑人物,一概让他们抱头鼠窜而逃。

攻克,并且澈底清除解决共产党这一处最坚强的据点枪炮齐施,鏖战竟日,激战时间是从清晨五点二十分,持续到当夜九点多,前后历时十六个小时,共进会方面和赤佬纠察队的死伤,都在百人以上。在商务图书馆对面的商务印刷所,是由江干廷统率的一支人马负责进攻。商务印刷所里,驻有一百多名赤佬纠察队,步枪手枪六十余支。江干老机智深沉,老谋深算,他在发动攻势之先,曾经几度改装,跑到印刷所的前后左右,勘察地形。商务印刷所虽然座落闸北宝山路,它和公共租界的一角,等于紧相毗连。四月十二日上午五点整,江干老忽出奇兵,派六名勇猛骠悍的壮士,一色使用连发二十响的驳壳枪,利用租界复杂地势,趁天未大亮之前,一轰而出,极精确的向耳门守卫射击。这一阵冲锋,迫使门外守卫返身而逃,于是纠察队和共进会便隔着一座高墙,遥遥相对,墙垣成了双方的掩护工事,纠察队的防守优势,自此丧失大半。

后面的一两百人紧紧赶上来,跟打先锋的六壮士据墙而攻,印刷所里的赤佬纠察队打不着他们,他们却可以抬起枪口仰射二楼,于是纠察队颇有死伤,一小时后,无可奈何的宣告投降,缴枪。

门一,江干老亲率大队入内缴枪,纠察队员一个个的面如土色,举手投降。在逐一缴枪的过程之中,突然有一个人拔足快跑,江干老喝令开枪射击,他竟在子弹嗤嗤声中狼奔豕突,鼠窜而逃,然而这个共产党小头目运道实在不好,他瞎摸乱闯,居然闯到隔壁头。隔壁头正有张总指挥率领一万多人攻打商务图书馆,他一头裁进张伯岐布下的天网地罗,结果是被隔壁头的打仗朋友,不费吹灰之力,顺手擒来。这个人后来被押解到第二师司令部,经过审讯,按照国法予以治罪。机鎗一响大叫投降

共进会三路大军顺利成功有如上述,这第四路的攻势尤其有声有色,多采多姿。原来共进会第二彪军的攻击目标是南市,南市赤佬纠察队以华商电车公司为据点,那里面车棚厂房星罗棋布,轨道车辆纵横交错,地势相当复杂。据守在电车公司里的赤色工人,约摸有两百名左右。共进会方面,则出动了五百人的一支大军,他们的配备较为齐整,步枪手枪盒子炮之外,还有大批炸弹。

这一路兵出发最早,十二日凌晨两点三刻,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五百多人分乘十八九部大小车辆,首尾相衔,由集合地点驶往南阳桥,在一处空旷地方暂时停下,按照预定计划,编成三个支队,然后分头进军。

穿越火车轨道,直薄电车公司大门的那一队,拥有人枪三四百。他们在悄声通过铁轨的时候,黑暗中突然传出一声喝问:

「什么人?」

「自己人!」

「口令?」

没有人想到纠察队居然派了哨兵,还规定得有口令,答不出,队伍照旧向前移动,纠察队哨兵一看情形不对,回身就跑。这边晓得他一定是跑回电车公司告警,砰砰砰的连珠枪放,想要先打死他。可是那人跑得很快。一溜烟似的跑得无影无踪。

另外两路,左路由沪军营方向进攻,右路从兵工厂经道桥深入。这两络人马在半途中听到枪声,以为正面进攻的弟兄行动得快,已经到达了电车公司门外。于是指挥人员心里一急,立卽下令跑步向前冲锋。由于他们奋勇竞进,发现「敌」踪的哨兵刚跑到大门口,还来不及向纠察队长报告,东西两路不约而同,提前冲到预定攻击地点,两面各有几十名弟兄,一马当先,十几颗炸弹发出强烈的火光与巨响,电车公司里的赤佬纠查队,一个个吓得从床铺上直滚下来。

他们火速披挂,仓皇应战,电车公司东南西北四面,俱各架起一挺水冷式机关枪。这四挺机关枪发挥了很大的威力,密集扫射,弹下如雨,迫使共进会的弟兄节节后退。

攻势一开始便受了挫折,所幸他们撤退得快,还不曾有死伤。三路领队打电话向总部求援,是张啸林接的,他一听敌方几阵机关枪,便把弟兄们吓得别转头逃跑,而且自此再也不敢向前,不禁气得顿足大骂:

「妈特个,你们个个都是饭桶!像这样胆小,还打什么仗!」

他叫弟兄们匍匐前进,趴在地上掼炸弹,炸掉纠察队的机关枪,领队们回答祇怕不容易,因为机关枪在钢筋水泥的工事里面,炸弹力量小。掼上去也难以奏效。而且,三路的进攻地点都很空旷,找不到掩护,进攻者无论如何躱不过敌方的视线。

张啸林叫那边等等,简单明了,把南市方面的备况向杜月笙一讲,问杜月笙怎么办?杜月笙虎的起立,一拍桌子说:

「触那,我们也抬些机关枪去,跟他们对轰!」

「我们只有手提式机关枪呀。」张啸林皱着眉头说:「而且都分给弟兄们带走了。」

「不要紧。」杜月笙一拍胸脯回答:「让我去跟二十六军借。」

二十六军第一团有一个机关枪连当时驻防的地方距离南市不远,杜户笙亲自打电话过去,跟第一团团长借机关枪,碰巧那一夜机枪连奉命戍守,不曾出任务,全连官兵和枪械齐全。那位团长当时就说:「杜先生以老百姓的身份,跟我们同样的为国家出力,我们都很佩服。借枪,毫无问题,不过,杜先生那边是不是有能够使用新式机枪的人呢?」

张啸林在旁边听得很清楚,他向杜月笙挤眉弄眼,杜月笙却同他笑笑,回答那位团长说:

「放枪的人我们有,我们祇要你们借枪。用掉多少子弹,三天之内我准定买齐归还。」

「好的。」对方一口答应:「就请杜先生派人过来拿吧。」

又在电话里说好取枪的方式,放下电话听筒,一回头,杜月笙招招手,把武装待命的顾掌生和马祥生两位喊过来。他委婉的说:

「这桩事情因为要办点小交涉,可否请两位老兄辛苦一趟。」

顾马二人在总部里等了一夜,始终不曾等到杜月笙派差使,两位老弟兄嘴巴上不说,心里直在抱怨,月笙一定是看他们年纪大了,上不得阵,打不来仗,因而使他们失却这千载难逢,报効国家的好机会。如今一听杜月笙三言两语派了这么一个要紧任务,当下不禁大喜过望,尤其是顾掌生,连声谢谢,拉起马祥生就往外跑。

「慢一点,慢一点!」杜月笙带笑的喊住了他们,又说:「你们要开两部卡车去,先到南市,就地拨三五十个人,一道到团部去接运。」

顾掌生、马祥生欢天喜地的走了。两兄弟纔出门,张啸林便质问杜月笙:

「方才在电话里面,你为啥不说我们没有人会开机关枪?你听那位团长的口气,他可能连人带枪一齐借给我们。」

「这个仗是我们自家要打的,啸林哥,」杜月笙正色的说:「向军队借枪,已经是万不得已的事体,怎么可以再向他们借人?再说,军队里面凡事都要照命令,我连人带枪一齐借,往后别人讲我杜月笙曾经调动过军队,那还了得?」

顾马二人带了三十多名弟兄,开两部卡车,借到了四挺马克沁机关枪,以及十二箱子弹。机关枪运到,三路进攻的共进会弟兄欢声雷动,群策群力,枪位迅速架好。这四挺机枪都很新,射程远,威力大,赤佬纠察队拥有的那四挺水冷式,和它一比,必将相形失色。

四挺枪分别支持左翼和右翼,顾掌生、马祥生接替了指挥重责,以二对一的优势,五时十分,天色大亮,四挺机枪喷出了鲜红的火舌。会放机关枪的共进会兄弟,别了两个钟头的闷气,此刻都随着火舌飞射出去。这实在是太令人兴奋了,哒哒哒,哒哒哒!电车公司墙壁上砖石迸溅,子弹横飞,连墙里墙外的电车线,都被密集的弹雨扫得七零八落,砰然有声,倒向地面,不久便布起纵横交错的蛛网。

猛烈扫射逾时五十分钟,纠察队的水冷式机枪已被完全压制,再也听不到它们格格格的声响。共进会弟兄欢声震野,跃跃欲冲,马祥生、顾掌生都在准备下命令了,电车公司里七嘴八舌,有人高喊:「投降了呀投降!」「不要打了,不要打啦!」

移时,电车公司正门大开,五六百个纠察队员,自动的解除了武装,高举双手,拼命的往门外奔地。马祥生、顾掌生一左一右远远的看得很清楚,他们同时想起纠察队只怕还有诡计,正面进攻的三百多位弟兄,可能会被他们冲坏阵脚,反而吃了大亏。于是他俩攘臂高呼:

「我们快点去呀!快点去捉人呀!」

两彪人马奔驰绝尘,会集于电车公司门前,便这样形成了三路合围之势,徒手投降的纠察队进退失据,鬼哭神嚎。马祥生看看心中不忍,站在一块石头上高声说道

「你们旣然缴械投降,我们决不为难你们!事到如今,你们大概也晓得受了共产党的骗,上了共产党的当,我放你们回去,就是希望你们往后好好做人!」

躭惊受吓,心摧胆裂,那班纠察队员听马祥生这么一说,心里反倒添了懊恼与悔恨,有不少人很伤心的掩面大哭起来。两张布告气死人了

带领进攻的弟兄,一同开进电车公司到处是断垣残瓦,枪支子弹。马祥生下令弟兄们收拾纠察队遗留下的枪械。他自己则跟顾掌生到处巡视,见那一片凌乱破碎的景象,他苦笑笑向顾掌生说:

「陆伯鸿这趟算是触足了霉头!」

「还不是共产党害的,」顾掌生愤愤然的说:

「要不是我们今朝打它下来,这丬电车公司,恐怕要给共产党搅得尸骨不存呢!」

缴获的枪械全部集中,清点过数目,马祥生打电话去向总部报告:

「月笙,电车公司被我们拿下来了。」

「恭喜恭喜,」杜月笙显然欢喜得很:「两位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喂喂,弟兄们可有死伤?」

「托天之幸,只有几位受轻伤,老早抬到附近医院里去了。」

「那般赤佬呢?」

「也是只有几个受伤的,其余全体投降,我把他们放了。」

「很好。――他们的枪呢?」

「全部缴械,」马祥生细报数字,「一共缴下来机关枪四挺,盒子炮四支,手枪三支,各式各样的步枪有三百多支呢!」

「好极,」杜月笙吩咐说:「祥生哥,缴来的这许多枪,还有借来的机关枪,请你统统送到第一团。你向他们说明,我们缴了纠察队的武器,送给他们,作为借机关枪的利息!」

说罢,杜月笙很得意的笑了,于是马祥生也在笑着说:

「好重的利息啊!」

时为十二日早晨六点钟,南市,在四路进兵中,是最早获得胜利的一路

共进会弟兄同心协力,冲锋陷阵,四路进军,全面大胜。当日,闸北天通庵路,南市三山会馆,浦东与吴淞四地零零星星的纠察队,得到总指挥部等处遭受围攻的消息,借口出动援助,实际上则趁火打刼,骚扰地方,所在驻军为了维持治安,分别将他们缴械以后,立予驱散。至此,二十多天来横行沪上,阴谋窃夺政权,闹得天翻地覆,几将酿成大祸的中国共产党第一支武力,终于烟消火灭,土崩鱼烂。四大据点,投降后被驱散的纠察队员,为数在三千以上,所缴获的枪支,亦达二千五百余杆。

四月十二日中午,北路鏖战正殷,淞沪警备总司令白崇禧贴出了布告:

「为布告事:本早闸北武装工友大肆械斗,值此戒严时期,并前方用兵之际,武装工友任意冲突,殊属妨碍地方安宁秩序。本总指挥职责所在,不得不严行制止,以保公安。除派部队将双方肇事工友武装一律解除外,并派员与上海总工会安商善后办法,以免再启鬪争,而维地方秩序。所有本埠各厂工友,务各照常工作,毋得轻信谣传,自贻伊戚。为此布告,仰各界人等一律知悉,此布。」

马路上正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纭,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怎历一回事体。共进会的弟兄们,还不曾看到这张布告,因为他们绝大多数仍在闸北,跟赤佬纠察队拼命,枪炮齐施,杀得难分难解。

可是,到了下午五点多钟,上海戒严司令部司令,兼第二十六军长周凤岐,堂堂皇皇,不假辞色,也发出了一通布告,大幅石印,遍布上海华界通衢要道,大街小巷。

周司令布告的原文如次:

「照得本日拂晓,本埠各处忽闻枪声四起,卽经派人调查,据报系有工人及莠民暨类似军人持械互鬪,势正危急等语。当以本埠地处要冲,偶有不靖,势将影响大局。况当戒严之际,尤不容有此等越轨行动,危及安宁。本部职责所在,不得不力予维持,妥为消弭。当卽分饬所部,赶赴各地弹压,不论何方面有不遵约束者,卽依照戒严条例,勅令解散缴械,以靖地方。去后,兹据报称:所有各地持械之工人莠民等,势甚嚣张,无法制止,业经遵令一律解散,并将所持枪械,暂为收缴等情前来。似此突如其来之事变,业已平定,深恐地方人民未明眞相,转滋误会,合亟布告,仰尔军民人等一体知悉,务宜各安生业,勿得惊扰,致碍治安,倘有不逞之徒,仍敢造谣生事,一经查觉,定当严办不贷,切切!此布!」

曰「莠民」,曰「类似军人」,曰「越轨行动」,曰「影响大局」,周司令的措词不但失于过火,而且不伦不类,因此,当这张布告一贴出来,共进会方面有不少人愤愤不平,为之哗然。

他们向杜月笙提出抗议:明明是共进会弟兄赤胆忠心,自发自动,为国家流血汗,为革命作前驱,拼了性命去打赤佬纠察队,然而东路军总指挥和戒严司令出告示,却将仗义勇为的共进会弟兄,和武装叛乱的赤佬纠察队一体并列,同时声讨,说他们「大肆械鬪」,「任意冲突」,在「戒严时期妨碍秩序,扰乱安宁」,这种说法怎能令人心服气平,接受得了呢?

于是黄老板和杜月笙,加上共进会方面参与机密的首脑人物,苦口婆心,舌蔽唇焦,竭力的向这般出过气力,建了功劳的朋友解释。共产党引外力为奥援,包藏祸心,为害国家,目前整个东南,都在赤色恐怖的笼罩之下。四月九日,蒋总司令身入虎穴,南京的共产党徒还在兴风性浪,阴谋危害统帅。四月十二日上海清党之役,仅为国民党在迫不获已时所采取的自卫行动,也可以说是国民党濒于危亡前夕的奋鬪挣扎,不但成功失败,无法臆断,而且卽令「清党」这个名词,在当时还不曾普遍。俗谚有所谓「投石问路」之一策,共进会四路进兵的这一幕庶几近之。杜月笙大声疾呼的说:

「我们只问自家做得对不对?用不着管人家说我们好不好,何况各位应该可以了解,官方不比私人,他们办事体总有顾忌。我们决不要中了共产党的奸计,挑拨我们和军队的感情,闹得互不相安,正好让他们渔翁得利,东山再起!」

为了表示竭诚支持与拥护,杜月笙下命令,由他私人,千方百计买来的那一批枪械,和所有的弹药武器,统统送到二十六军,请周凤岐转呈中央,表示共进会也缴了械。驱尽邪恶依然故我

帮会中人有一优良传统,他们以忠义为本,谦让为怀,大至于参与革命,匡复国家;小及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论成功失败,事毕依然故我,功成不居,悄然而退,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这一种襟怀和精神,与国父所谓:做大事莫做大官之说,颇有些不谋而合

因此,四月十二日共进会协助清共之役,事成以后,出力打仗,甚至有人牺牲性命的共进会员,旣不见犒赏,亦未闻封官,仗打完了,纵使他们已经有了武装,可以占领地盘,然而却在杜月笙一声号令之下,立刻放下武器,恢复原来身份,跑堂的照样跑堂,扞脚的仍旧扞脚,卽使官方出了布告,将建立大功的他们称为莠民、流氓,蒙受不白之冤,也只要他们的领袖如杜月笙等了解当局处境之艰难,体谅官方措词言不由衷。他站出来说声:「不必提了。」言话一句,羣情激愤立获解决

不仅如此,连杜月笙他们毁家纾难,千方百计,四处搜购来的枪械军火,原来是属于个人的私产,戒严司令部说声缴械,他便立刻遵令缴出,有人说你何苦这么样做呢!莫说你大可抗命不缴,就说你把军械往法租界一搬,戒严司令部又其奈你何!杜月笙听到,摇头笑笑说:

「我们替蒋总司令出力的时候,身家性命,等于统统捐出来了,还在乎这几个钱吗!再说,北伐军需要军火,打倒军阀,统一中国,我们要这些军火做什么?难道说,叫我们也跟那班共产党一样的作乱造反?」

和这般胸襟磊落,不忮不求的侠林人物相比,共产党的诡谲狡诈,阴狠险毒,无异昭然若揭,原形毕露。四月十二日一整天,八处据点被扫荡,遭缴械。军警当局对于罪恶滔天,罄竹难书的赤佬纠察队首从份子,依然采取宽大政策,只需放下枪支,当场纵之使去。纠察队的总指挥,共党军事首脑顾顺章,已经被第二十六军第二师的一位团长和一名营长押解宝山路天主堂第二师司令部,自上午七时以迄下午三时许,顾顺章俯首认罪,力求赐予改过自新的机会,第二师便本着不咎旣往之旨,将他释放。目今在大陆和毛林沆瀣一气,红极一时的周恩来,也曾在那场「械鬪」中被捉将官里去,但是他极其狡狯,化名伍豪,一再表示他痛悔加入共党,助纣为虐,坚称他矢志脱离,留下有用之身以为国家「効力」,军方人员为他生动的演技所惑,当他在上海申报、新闻报上大刊启事,――「伍豪脱离共产党」,于是也就网开一面轻易的把他放掉。民国四十一年底,杜月笙逝世期年,时在台北之祝绍周,民十六年四月时正任职第二十六军第二师参谋长,他撰文纪念杜月笙,叙述二十五年前四月十二上海清党事件之余,也曾这么感慨万分的说:

「当时周匪恩来与顾匪顺章,曾同时为我一度扣留,因恪于未奉明令,纠察队缴械后,随卽释放,当时除恶未尽,致令渠今日为虎作伥,残害同胞,实深惋惜。」

他又记述当时杜月笙躬与斯役的情形,他说:

「此役自四月十一日起,至十三日止,凡三日,杜先生朝夕参与策划,竟无倦容,新工人纠察队(按卽杜月笙领导的共进会弟兄,亦系白崇禧与周凤岐是日安民布告所指之『莠民』),多其从者,出力尤大。先坐在沪,仅一介平民已耳,无官守,无职责,而独忠党爱国如是,当亦天性忠义所使然也。」

凡此,都是纪实。中华民国十六年,杜月笙从四月十一日起,三日三夜,在惊风骇浪,刺激紧张中渡过,他不曾解过衣,也不曾阖过眼。四月十二日,共进会弟兄马到成功,大获全胜。杜月笙在闸北商务俱乐部亲自督阵,顺利攻下这座共党最坚强的堡垒以后,他督促各人,将俱乐部大楼,以及共进会自备的枪械弹药,全部移交二十六军第二师派来「弹压」的部队,向英租界借来的小钢炮,也派人派车,运回去物归原主。

善后事项,逐一办理完竣,一万多名共进会弟兄,早已按照预定计划,分批撤退,解散。他们经过大半天的苦战与吶喊,大家都觉得累了,胜利的喜悦,深藏在心中。把胳臂上的臂章扯下,住口袋里一塞,乘车的乘车,步行的步行,默无一语,各自回家

唯恐有些弟兄不明大义,兴奋过度,会有什么失态的举止,杜月笙在各路兵马一致告捷之余,又再邀同浦金荣、张啸林、张伯岐、江干廷、马祥生、顾、叶、芮、高等人。乘坐汽车,分头驰往各处巡视,他们走遍了华界的大街小巷,边远地区,触目所及,老百姓还是家家户户关门上闩,路上来来往往,不是二十六军的武装同志,便是共进会的弟兄,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宁谧,井然有序。杜月笙觉得很高兴,往后他说:

「这才是货眞价实的军民合作啊!」

民国三十七年冬季徐蚌会战结束,京沪形势,动荡不安。杜月笙有一天和祝绍周见面晤谈,他又感慨万分的说:

「不论做官的或者老百姓,大家一条心,就跟民国十六年一样,军民合作,政府绝对不会失败。你看现在那帮『民主人士』,讲时髦,谈和平,我看他们终有抱头痛哭,后悔来不及的一天!」大帅不平大发雷霆

那日,七点多钟回到共进会总部,黄老板拉他一把,两人走到一个角落里,老板低声的告诉他说:

「啸天和陈老八,前后来过了两次电话。」

「他们在电话里说什么?」

「先是跟我报告好消息,说是各路的赤佬纠察队,已经全部缴械。第二只电话里又说共产党还不死心,正在分头奔走联络,说不定还会出事情,叫我们多派些人出去打听打听。」

「好的,」杜月笙点点头,又问老板:「他们那边呢,由他们负责的事情,是不是已经在进行了。」

黄老板用莞尔一笑,代替回答,他同时连连轻拍杜月笙的胳臂,跟他一齐走回众家弟兄聚集的地方。

杨虎和陈群,这一天同样的紧张忙碌,当赤佬纠察队已露败征,共进会弟兄占了优势,与二十六军部队开始出动的同时,陈群以东路军前敌总指挥部政治部主任的身份,正式成立善后委员会。他指派了十四位善后委员,而以董福开为主席,委员中包括袁逸波、贾公侠、唐尧钦、程政、李子峯、刘公毕、王次滨、汪啸啀、张伯尹、江华、尹鹏、彭伯威,以及稍后在济南惨案中竟遭日军杀害的我国交涉员蔡公时,而杨虎则坐镇指挥,身负各方面联络调度指挥的重责。

顾嘉棠、叶焯山、芮庆荣、高鑫宝解散了他们的手下,乘汽车巡视了好几个钟头,又连袂到一百多位不幸阵亡的学生家中,去吊唁慰问,体面风光,为他办理善后。他们回到共进会总部,为时将近八点。众家弟兄都在狼吞虎咽的吃晚饭,唯独杜月笙,脸色发白,两眼无神,他守候在电话机旁边。

「怎么样了?」顾嘉棠领头,跑过来关切的问:「是否身上不适意?」

杜月笙苦笑笑,摇摇头,他有气无力的说:

「没有什么,我在等消息。」

「等消息?」叶焯山忙问:「等什么消息?」

「听说,共产党又在暗中联络,恐怕还要出事体。」

四个人不约而同一声长叹。这时,黄老板放下饭碗,嘴里叼根牙签,走向他们的身边,向杜月笙说:

「你身体不好,两日两夜不曾睡觉,又各处奔跑了一整天。现在我们的事体已了,你还是早点回去歇歇吧!」

「还有事情啊,」杜月笙无可奈何的笑笑:「我的看法跟陈老八一样,共产党不会就此善干罢休的。」

「他们不肯罢休,关我们屁事,」那一头,就在饭桌子上,张啸林不晓得从那里来的火气,他把饭碗重重的一放,突如其来的骂起了山门:「他妈的!人都散了,枪也缴了,共产党再要捣乱打相打,我们这些流氓、莠民,到时候还能派什么用场?」

这一破口开骂,果然语惊四座,大家征住了,一大厅的人,视线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啸林哥!」杜月笙徐徐的站起来,带点劝止意味,喊他一声。

「触那!」张啸林睬也不睬,一回头,手往后面一招,「我们今朝算是白忙一场,从此以后,天坍下来也不要来找我们,好啦!我们走!」

话说完,他的徒子徒孙,早已围拢在他左右,于是,怒气冲天的张啸林领头,二三十名壮汉迅速的离开了共进会总部。

「咦?」黄老板纳闷之至,右手猛的往头顶上一掳:「啸林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都怪我不好,」杜月笙愁眉苦脸,自责的说:「旣不肯照他的意思办,又不曾尽心尽力的说服他。」

黄老板觉得事情严重起来了,他急切的问:

「你说给我听,究竟是什么事?」

「啸林哥他们刚来不久,大家正在商议今朝这一次阵仗,」杜月笙源源本本说给黄老板听:「啸林哥便和我商量,他说这是千古难逢的一票好生意。人家要我们去拼命。这军粮与军械总是要发的,他主张先提出条件,要求发五十万的饷,和三千支枪。」

「这是什么话!」黄老板果然怫然色变:「朋友出事体都应该帮忙 ,何况是国家?.帮忙要讲条件,试问这江湖义气四个字,我们是要呢还是不要!」

「所以我当时就跟啸林哥解释,」杜月笙接下去说:「头一桩,这是爱国之举,不是什么生意。第二,并不是人家要我们去拼命,而是我们自家发动,打共产党,救上海,救国家,尽一点老百姓的义务。」黄老板领首赞许的道:

「这话说得不错。」

「当时啸林哥也认为很对。」杜月笙笑了笑说:「所以昨天夜里,金荣哥请他说话,他才说了那么一篇大道理。

顾嘉棠满面疑云,他岔进来问:

「那么,大帅为什么今朝又发脾气呢?」

「后来他又反对一件事。」杜月笙顿了顿,想想,终于还是说出来了:「他不赞成缴枪,他说我们辛辛苦苦,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枪支,为什么要缴出去,白白的便宜了周凤岐?我告诉他,周凤岐是国民革命军的军长,他不是军阀部队,他收了我们的枪,自会呈缴总司令部。即使总司令批下来枪支发给他,那么,二十六军和周军长统统都是国家的,我们的枪不也就等于缴给国家了吗?」

「对呀。」黄老板和叶焯山异口同声的说:「这个道理很简单 。」

杜月笙唤了口气说:

「啸林哥当时也是不再往下说了。方才他突然生了气,我想来想去,莫非就为这桩事体。」

「那是一点都不错的了。」黄老板皱起了眉头说:「你们没有听见刚才他说的话吗?」

六人小组在低声谈论,其余的人远远的望着他们,很急于知道张大帅一怒而去的缘故,却是碍于辈份尊卑关系,不敢走到这边来。

沉默俄顷,杜月笙忽然迈步要走,黄老板动作好快,他一伸手便拉住了他,问:

「月笙,你到那里去?」

「我想先回去一趟,望望啸林哥。」

「算了罢。」黄老板立刻拦阻:「你让他去,他那个狗熊脾气就是这样的,你不要睬他,停一歇他自家会来寻你。」

「这――」杜月笙还在犹移,蓦的,电话铃声大震,他急忙回身,拿起话筒接听。他脸上的神色,随着口里的嗯嗯啊啊,越来越见凝重与严肃,厅里的人因此知道,电话里传来的消息准定不好。赤佬懊恼还要骚扰

放下电话,杜月笙环视一周,他提高声浪,对黄老板,其实也是在向厅里的众家弟兄说:

「果然不出陈老八所料,共产党不肯服输,他们的头脑刚刚开完会,决定从明天起反攻。头一步他们要收回枪支,第二步是举行民众大会,游行示威,趁此机会再来一次暴动」

座上各人,面面相觑,钳口无言。黄老板略一沉吟,忽然想了起来说

「咦,月笙,你快点打电话去知会陈老八阿!」

一句话提醒了杜月笙,他歉然的一笑,叶焯山抢前一步,代他拨电话,直等到电话接通了,他才把听筒递到杜月笙的手上。

整个大厅里,五六十人鸦雀无声,都在凝神谛听杜月笙向陈人鹤提供的最新情报:

「……是的,他们要发动许多机关团体,向白总指挥要求发还赤佬纠察队的枪械。……啊,有上海特别市临时市政府、上海特别市党部,还有学联会、妇女会,加上明朝才能成立的市民请愿大会。啊!什么?市政府、市党部的代表已经见过白先生了?白先生怎么讲?嗯,是的是的,白先生当场拒绝,还发了通告,禁止罢工,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好极好极……对不起,方才我来不及告诉你,他们开会决定的事情还有――明天全市总罢工,利用游行示威,抢夺军队的枪械。……武器吗?有有有,他们计划从现在到明早,尽量收集刀子、铁棍、斧头家俱,还有手枪和石灰包。啊!还有一桩要紧事体,直鲁军有一批走不脱的留在上海人数有两三百,共产党已经派人去跟他们连络,叫他们明天参加攻打天主堂,事成以后,许他们就在上海带兵,或者是送一笔钱再买车船票认他们回家乡。……嗯嗯,大概就祇有这几点了。……什么?好的,我立刻转知各位。」累得喘咻大帅相候

又度放下听筒,杜月笙劳累过甚,又说多了话,不觉早已满头大汗,声音也有点嘶哑。这时候,四大金刚敬爱这位大阿哥,表现了无比的温情。顾嘉棠递一方雪白的手帕给他,叶焯山双手捧上一杯茶,芮庆荣一把搀牢他的胳臂高鑫宝塞一张椅手在他屁股底下。于是杜月笙漾起感激与欣慰的微笑,一连串的揩汗喝茶坐下来喘口气,又有黄老板站在他面前,切切叮咛的说:「月笙你先歇歇,不要忙着讲话。」

杜月笙喘息定了,喉咙里迸出嘶嘶的的声响,他气息迫促的说:

「老八要我知会各位,今朝太辛苦了,请各位早点回去安歇。明天的事,他说旣然预先得到情报,共产党已经是败军之将不足以言勇,枪械都在二十六军手里,他们再掀风作浪也没有用。依我看,陈老八的意思是要我们大家放心。」

「好了。」黄老板双手抱拳同四面一拱:「诸事已毕,大家辛苦,现在我们各自回家,等待明朝静候佳音。」

老板的戏腔使众家兄弟轰然失笑,众人一批批的散去,黄老板也被保镳们簇拥着走了,大厅里只剩下杜月笙和四大金刚,杜月笙望望他如手如足,生死不渝的四位老弟,他吁了口气,然后开个顽笑说:

「你们伴我好多天,极其心感。今朝大事已了,我看你们最好还是就此打道回府,免得弟妹们又加我一夜的埋怨。」

四大金刚嗬嗬的笑,芮庆荣一把搀杜月笙起来风浪过了,情绪轻松,五弟兄有说有笑,分别上了汽车。转个弯,就到华格臬路,顾芮叶高,仍旧住在杜公馆。

一行五人刚刚走进大厅,万墨林守候已久,他迎上来悄声的告诉杜月笙:

「爷叔,张先生在前楼大烟间等你。」

五弟兄不由一征,仍还是杜月笙恢复得快,他笑吟吟的同顾叶芮高四人说:

「你们先去睡,我还要跟啸林哥谈谈。」

四大金刚只好各自归寝,杜月笙登楼径赴大烟间。张啸林正在自家动手烧烟泡,一见杜月笙进来,脸上似笑非笑,再一看万墨林在杜月笙身后亦步亦趋,他顿时眉头一皱,高声的说:

「现在用不着你,你先下去。」

万墨林征了征,随卽想起张大帅火爆脾气,说一不两,自己惹不起他,唯有连声诺诺,遵命退下。

其实呢,夜静声朗,卽使他坐在楼梯口,杜张两大亨的谈话,他仍然听得很清楚。

起先是嗤嗤嗤的,两兄弟连连的抽足了鸦片烟,疲劳尽去,精神陡振,再静默了一会儿,是张啸林首先划破了沉寂:

「月笙,我今天不该当众使你难堪。事后回想,我越发觉得心里不安。……」

「啸林哥!」杜月笙的这一声喊,等于是在向他提出抗议。

「你不要打断我,」张啸林说:「现在我确实是有几句心腹之言,要跟你说。」

「啸林哥,我在听着。」

「靠十年的挣扎奋鬪了,我们才有今天这个场面,」张啸林的语气里,带有几分感伤意味:「诚然你说得好:我们是从河滨里的泥鳅,积五百年道行修成了鲤鱼。逆流冲刺,只知有逆流而不见其它,辛酸苦辣,唯有自家明白,好不容易熬到共进会打共产党这一仗,天从人愿,我们算是鲤鱼跳过了龙门。月笙,你讲,你一向是不是这么样说的?」

「是――是的。」

「就算你说得对,我们由泥鳅变鲤鱼,又从鲤鱼跳过了龙门,从此到了上流,身价十倍。但是」他故意的顿一顿,然而拔尖声音强调的说:「卽使鲤鱼化龙,他也要饮水思源,时时刻刻不要忘记,是谁把他抬高起来,跳了那么一跳的。」

「啸林哥!」

「依我之见,那是千千万万条泥鳅,把我们推到长江大河,让我们变成了鲤鱼,然后又有千千万万条鲤鱼,再堆起一座鲤鱼山,将我们拥到顶端,轻轻一跳,于是跳过了龙门」

「啸林哥……」一心想钱开出条

「你听我说,我讲的这些道理很简单。泥鳅化为鲤鱼,他不该忘记做他垫脚的千千万万条泥鳅,鲤鱼跳过了龙门,他更必需时刻不忘拥护过他的万万千千尾鲤鱼。我们这几十年来,两肩抗一口,上无片瓦,下无尺土,居然能够赤手空拳的打出一个花花世界,月笙,你说难道我们眞是单枪匹马,独来独往的吗?――好吧,我现在向你讲几句知心话,我们今天有这么点儿成功,完全是仰仗天时、地利与人和。报答天时之所赐,我们唯有顺天则昌,逆天则亡,帮国民党打共产党,这是我们顺天应人,路子走得极对。为上海人清除祸害,消灭共产党,也是报答桑梓,取其地利。唯独谈到人和,你我的肩胛上,都有千斤万斤的重担,一生一世,未必就能交卸得下。这话怎么说呢?你试想想方才我讲的泥鳅、鲤鱼,与龙门,也许你就可以了然于胸了。」

「啸林哥的意思我懂,」杜月笙嗫嗫嚅嚅的说:「只不过……」

「我们不能跟黄老板比,」张啸林打断了他的话:「老板手底下的人,出道早的,已经有了身家和事业,卽使有些人还要照他牌头吃饭,反正他开得有那么许多游艺场和戏馆,万儿八千的人照样可以养得活。我们呢?底下人比老板多得多,这些年来吃的都是土与赌,自己则是两手空空,前脚进账后脚开销为共进会的事又亏了八十万的债。偏生你硬要打肿脸充胖子,不要革命军的饷,不留自己买来的枪。我告诉你,」张大帅说得兴起,离榻下地踱来踱去:「革命军到上海,不比卢永祥换了孙传芳,孙传芳调了张宗昌,我敢保险,不出三年,黄浦滩要变成一个新世界,赌与土,恐怕要给他们连根铲除。到那个时候,你我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而我们那般同甘苦,共患难的弟兄,文不能测字,武不能挑担,没有饭吃了向我们伸伸手,我问你,你我二人是管呢还是不管?」

「啸林哥见得远,想得周到,」杜月笙放下烟枪正色的说:「这些问题我不是没有想及,也不是我胡里胡涂,得过且过,一心只想『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过我总以为,民国以来时势一直在变,而且变得非常之快。每一次时势变化我都思前想后,我觉得它们像是钱塘江涨潮一样,一冲过来便是万马奔腾,江里的大鱼小虾唯有跟着跑。这个力量太大,不是随便那个可以抵挡得了的。所以我抱定主张浪潮来了就要赶上去。旣不能倒退,也无法不理不睬,袖手旁观。」

「你这个道理不错,」张啸林点点头说:「但是问题也就在这里,潮流来了,我们可以迎头赶上。别人呢?.我的意思是我们手底下的人呢?我们带得动他们吗?倘使带不动,我们是否忍心让他们被淘汰?被消灭?俗话说得好:『拳头打出外,手臂弯进里。』」顿了一顿,他又说:「现在房间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何妨老实不客气的说明白了,我们手底下的那帮人马,连你,带我,在新浪潮来了的时候,那是命中注定要被淘汰的。否则的话,新浪潮也就不成其为新浪潮了。」

又静默了一下子,大烟间里,只有张啸林来回踱躞的脚步声。

「啸林哥,」杜月笙又开口说了话:「我老实告诉你:我心里一直是在这样想的,新浪潮一到,大鱼小虾统统一样,必定要跟牢跑。俗话说『靠山山要倒,靠水水要干』,一个人总不能守牢一样,吃它一生一世革命军来了,『穷则变,变则通』,天无绝人之路,我想自然会有我们该吃的饭。」

「你在做梦!」张啸林兜头泼他一盆冷水:「人家今朝布告都贴出来了,人家把我们当做什么?地痞,流氓,莠民!堂堂革命军要是连地痞流氓都清扫不掉,还称什么革命军?告诉你吧,现在我们已经是人家打倒的对象了,你还在痴心妄想,想吃革命的饭?」

「这个――,」杜月笙实在是无可奈何了,他只好开门见山问个明白:

「依啸林哥的意思,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枪给你缴掉了,人也被你解散啦,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大好良机已经失去,」张啸林慨然一声长叹,沉吟片刻,再提高了声浪说:「如今只有一桩事体可以做。这一次,我们替革命军拼命打仗,建了多大的功劳,他们应该心里有数。我们不要枪、不要饷、不敲他们的竹杠。规规矩矩,我们只想他们能够睁双眼,闭双眼,放我们两码,让我们把赌与土的事业大做一做。――赚两钱来,分批解决手下弟兄的生活。」

杜月笙觉得很为难,他声声苦笑的说:

「你这算是谈条件呢?还是讲斤头?」

一句话顶得张啸林勃然大怒,他放开喉咙,哇哩哇啦的喊:「你说是条件也可以,讲斤头也可以!摊开来讲,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帮人家出气力,拚老命,打天下!总没有反转来被他们打倒的道理?叫他们放两码,让我们赚两钱,好各自回家当一品大百姓,说得不好听,这是我们在新浪潮来到以前的最后一次」

「啸林哥!」

「我不管你怎么样想?怎么样做?反正我自己已经决定好了,黄浦滩上不管谁来当家,今年不比往年,老年不比少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一定要变本加厉,将我的老本行赌与土,大规模的做它一做!」

「这个问题很大,」杜月笙唯恐老弟兄俩为此决裂,只好委婉的说:「歇两日,多邀几位朋友,我们何妨从长计议。」

「计议是你们的事情,」张大帅一径咄咄逼人:「我自家是老早打定了主意的,念在老兄弟的情份,和多年合作的关系,我今天算是披肝沥胆,把我该说的话都说到了。月笙,」他的语气又转为柔和:「时间不早,你去睡吧,明朝,也许还有你的事呢。」

「也好,」杜月笙顺水推舟:「反正来日方长,让我们过两日再谈。」

「明朝会,月笙!」

「明朝会,啸林哥!」

门帘一掀,张啸林弓看身子走出来,万墨林赶紧起立,大帅匆匆的走过他身旁,头也不转的挥挥手说:

「我自家过去,你不必送。」

目送张大帅下了楼,万墨林再进大烟间,他发现杜月笙征征的坐在匟上,两只眼睛茫然前望。在他的身后,鸦片烟灯一闪一闪的,发出苍黄而微弱的光芒

四月十三日,一两万共进会员各自在家休息,纳福,但是他们仍然极其关切的注意外间的动静。游行游行白送性命

共产党不甘雌伏,于是纠集群众,死灰复炽,又掀起了新的暴动。八点钟,暗藏铁棍、刀斧和手枪的愍不畏死之徒,已经一队队的在街头出现。杜月笙所得来的情报完全正确,他们正一股股,一批批的,从四面八方同闸北青云路,预定的群众大会会场集中

乒零乓啷,华界的老百姓,又在忙不迭的关门上闩。安定了一夜,上海又将陷于紊乱。

通往青云路的人潮越来越多,主席台也搭好了,十二点,麕集的群众已达一万余人,四周不见有军队和警察的踪迹,共产党徒以为他们又夺了先声,派人到主席台上大叫:「开会啦,开会啦!」然后举行会议如仪,当主席的王炎登台演说,他竭力的煽动群众,声嘶力竭,厉声咆哮:

「新军阀和帝国主义者,勾结地痞流氓,组成武装队伍,同我们工人纠察队进行偷袭,夺了我们的枪,杀了我们的人,连我们最敬爱的总工会委员长汪寿华,也被他们骗去暗杀!你们大家说:这些血海深仇,我们要不要报复?」

「报仇!报复!」预先安排好的共党份子,在群众中倡呼,鼓舞,于是,一时群情激奋,人们由盲从而进入半疯狂状态,趁此机会,王炎领头跳下主席台,主席台上的共党头目,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参加大会的群众,其中有一部份是共产党预先埋伏好的打手,他们拼命煽动,推推拉拉,大多数的群众胡里胡涂的跟他们走。――到什么地方去?以及去做什么事?这般人一概都不晓得。

根据杜月笙所提供的情报,军方对于共产党每一步的行动了若指掌。天主堂是二十六军第二师司令部所在地,当时已经集中了相当的兵力,从官长到士兵,整天都在备战状态之中,其它的地方,则一概不予设防,免得兵力分散。

游行从下午一点钟开始自青云路广场出发,沿途摇旗吶喊,高呼口号,他们要求各业工人一律罢工,一直罢到东路军总指挥部发还枪械为止。他们威胁军队让出商务俱乐部,同时间第二师发出警告,叫第二师莫再和总工会为难。

这一天的暴乱中,唯有一项突发事件,为杜月笙提供情报时所无法「未卜先知」,游行队伍自青云路走到宝兴路,有一大批人忽然转了方向,他们一路疯狂叫嚣,直扑中华新路湖州会馆。那里原本是「总工会」的所在地,上千的群众高呼「收回我们的总工会」,一冲便冲了进去。驻守会馆的只有一排士兵,他们不曾奉令抵抗,于是迅速的由后门撤退,遂使群众欢呼雀跃,「总工会」被他们夺回了。

由于这次傥来的胜利,使得群众们更形疯狂,尤其,也让共产党人误会了东路军仍将忍让为先,他们不会开枪抵抗。大队人马吶喊之声直上云霄,人群像潮水般涌入鸿兴路,从天主堂较高处的窗户向外面望,天主堂前尽是黑压压的人头。

当时,第二十六军军长和第二师师长都不在闸北,天主堂司令部,由现在台湾的祝绍周将军负责指挥,他在那一天下午,游行尚末开始的时候,看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第二师政治部有三四位女同志,平时大有共党嫌疑的,她们在中午以前特地赶回天主堂,神色仓皇,每个人都雇好了一部黄包车,匆匆的回宿舍,把所有的箱笼行李统统搬走。

祝绍周是第二师的参谋长,他站在二楼办公室玻璃窗后,亲眼目击这一幕,他觉得诧异,想了想,立刻恍然大悟。这位女同志一定是从共党方面得到了消息,共产党可能要指使暴徒突击天主堂司令部,她们怕自己的衣物受到损失,因此赶回来先行搬开。

恰好特务营长跑来请示:大游行队伍来了的时候,司令部前面的警卫应该如何处置?祝绍周断然的回答他说:

「请他们改道!」

「万一他们不肯呢?」

祝绍周斩钉截铁的说:

「枪在你们的手上!」

特务营长会意,敬礼退下。祝绍周开始一道道的下命令全体官兵严重戒备,严密防范,冲要地带架设机关枪,天主堂每一扇门,每一个窗口,最低限度布置一名枪兵…

移时,共党暴徒果然发动了凌厉的攻势,人潮开始向天主堂猛冲。

司令部第一线的指挥人员,恐怕共产党徒逼得太近,路窄人多,双方开火,秩序一乱可能造成重大的死伤,因而先开一排朝天枪加以警告,表示军方有坚守的决心。然而这边的排枪轰出了一蓬蓬的白烟,共产党的前锋却立刻拔枪还击,一排排子弹已经射得石迸瓦飞,玻璃破碎,显见他们拥有枪支不少。司令部守军迫于自卫,只好还手。移转枪口开始平射,置身最前的群众当卽纷纷卧倒,指挥官更加不敢疏忽大意,因为他一看对方的动作,便晓得他们不但不是乌合之众,而且必定受过军事训练。我们不够做官资格

激烈的枪战又展开,由于第二师据险而守,机关枪在咯咯的响,机枪的射程远,威力大,共产党方面颇有死伤,往后拥来的群众听到了密集的枪声,头脑猛一清醒,昨天铁与血的教训犹仍历历在目,谁还敢再拿性命去跟枪弹拼,?徒手的群众四散奔逃,共产党人高声叱叫,竭力堵截,但是他们自己反而被急于逃命的人潮冲倒,天主堂前东奔西走,一片紊乱,这个仗打不下去了,末后是共产党徒也销声匿迹,拔脚开溜

天主堂前的枪战仍然在方兴未艾,枪声刺耳,子弹左空中嗤嗤的飞,直到后面徒手和持刀斧棍棒的群众逃得一乾二净前面的人虽然死伤狼藉,却仍懵然无知的还在猛烈攻击。这时候天主堂的窗口,有人伸出喇叭筒来,高声的向他们喊话:

「后面的人都跑光了,你们还不快点缴枪投降?」有些卧地射击的暴徒别转头去探望,这才发现他们上了大当,共产党徒逃得影踪全无,盲从的群众像奇迹般突然不知去向。于是在他们之中有人高声喊叫:

「不打了,咱们走!」

第一线的官兵一听讲的是山东话,当时便极感诧异,他们奋不顾身,冲出大门,兵分二路,两头包抄,因此被他们活捉九十多名暴徒,带回司令部去逐一审问。这帮暴徒直供无隐,他们是张宗昌部下的直鲁军,近来流落在上海,共产党诱之以利,许他们当带兵官,或者送盘缠、买船票送他们回老家。他们这才莫名其妙的跑来充敢死队,打先锋,末了是被共产党当作牺牲,掩护他们分头逃命。这批受骗的直鲁军破口大骂共产党,发誓一生一世不跟共党打交道。

天主堂前,呻吟哀号,惨不忍闻,死伤的暴徒有一百多名,只有第二师出来办理善后,死者抬去掩埋,伤者送进医院。从死伤者和被俘者身上搜出来的直鲁军符号,一共有四十多个,还有他些符号拋弃在地上。由此证明四月十三日这一场暴乱,眞正的共产党徒全都躱在后头。

第二师一面清理天主堂前的战场,一面派一连人去收复湖州会馆他们按照战鬪序列进抵湖州会馆附近,里面的共产党徒正在欢天喜地,打扫整理,重新恢复他们的「总工会」,然而当军队开了一排枪共产党徒只有零星的枪声抵抗,这头的排枪再轰过去,里面遂而静寂。士兵们冲过去一看,又是逃得干干净净,湖州会馆复告顺利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