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秋宫警部补用警方的无线电呼叫了麻布西署的近藤刑警,在署里大家都叫他“锁匠阿近”。近藤的父亲经营“近藤锁匙”这家钥匙专门店,他从小就在钥匙堆里长大,只要有简单的工具,大部分的锁他都能开。学得这门技术,对他的刑警生涯也大有帮助。
透过无线电,警部补传回已经找到江叶的消息,而那边也报告说,已经知道在段内屋里发现的手表真正买主并非田代江理子,而是她称为妈妈的本堂美纪代。警方现在正在侦讯美纪代本人。
“知道了,那件事等我回警署再说。总之,你们叫近藤马上过来,对了,顺便带一名女警。我们这边有一个有点棘手的女性嫌犯,需要女警帮忙把她带回去。”
警部补讲电话时,秀子和志保不约而同地走进厕所,温柔地和米乐说话。可是,米乐却始终不发一语。坐在马桶盖上的她双手抱头,动也不动,看上去就好像一座雕像。警察强行闯入,让她的神经极度紧张,原本摇摆于正常与异常之间的精神状况,恐怕因此加速恶化了。
江叶不舍地看着她。米乐变成一个没有声音的人,她关在自己的世界里,拒绝外界的一切,出现类似自闭的症状。
秋宫警部补用无线电交代完事情后,也坐到沙发上,再度和江叶攀谈起来。
“这个叫米乐的女孩限制你的自由,把你关在这里好几天,虽说她的精神状况有问题,可是,她不但准备了这条铁链,还去买了挂锁,可见她是有预谋的,关于这一点,她有说什么吗?”
“啊,这全是因为她的妄想。米乐的亲生母亲在她读国中时去世了,她的父亲白河先生在隔年,也就是米乐升上高中的那一年再婚,对象是比她父亲小二十岁的美貌女子。”
“就是田代江理子,对吧?”
“哦?你们已经知道了。对思春期的少女而言,父亲的再婚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很多少女会视那为不贞的行为。更何况米乐是独生女,一向集双亲的宠爱于一身。亲生的母亲去世了,父亲的关爱又倾注在新妈妈身上,这叫她怎么忍受?在她的心里,肯定把江理子这个后母当成自己的敌人,只要看到父亲对新婚妻子呵护备至,她就无法压抑身为女人的妒忌心。就这样,她对江理子的憎恶与日俱增,母女之间的战争,不,应该说是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越演越烈。”
“嗯嗯,这种事确实经常发生。”
寂静的房间里,江叶的声音继续回荡着。
宇田刑警、悠平,甚至厕所里陪伴在米乐身旁的花井秀子和志保,都专注地聆听江叶讲话。
“然而,就在几年之后,白河先生去世了。当时我人在美国,详细情形并不是很清楚,不过白河先生是在入浴时死亡的,死因好像是心肌梗塞。这些都是米乐告诉我的,只是米乐不相信医生的诊断,她认为父亲会死是因为江理子下了毒。”
“……”
“从那时候起,米乐的妄想似乎更加严重。所谓的妄想,是当事人的主观认定,因此不管怎么用常识反驳或说服,也无法导正她的偏差想法。”
“不是有医生的诊断书吗?”
“她似乎认为那也是江理子花钱买通医生伪造的。江理子毒死父亲,夺走了这个家的财产。那么,江理子给父亲喝的是怎样的毒药?哪种药物可以让人出现类似心肌梗塞的症状?关于这一点,她似乎是绞尽了脑汁。”
“然后,她终于找到江理子下毒的证据?”
“嗯,最近她看到某周刊上我与女记者的对谈实录,这给了她灵感。她认为毒药是我给江理子的,杀人计划也是我教她的。”
江叶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描述了一遍。连米乐为了暗示自己和江理子之间有奸情,把某色情画报上的性爱图片剪下,丢在江理子卧房门口的事,也一并说了。
(这些也诚如读者所知道的。)
家庭老师和学生的母亲私通,真亏她想得出来。江叶说着说着,不禁露出苦笑,听他讲的刑警和悠平脸上也露出莞尔一笑。
“这还真教人吃不消呀。”就连警部补也忍不住笑了。听起来确实蛮伤脑筋的,只是分裂症患者的妄想会这么天马行空、无边无际吗?
“米乐她,”江叶继续说道,“以为我从美国回来之后还跟田代江理子小姐藕断丝连,也就是说,她认为我一定知道江理子的住址,所以每天都逼问我这个问题。”
“你是说米乐想跟田代江理子见面?”
“与其说是见面,倒不如说她真正的目的是想利用我,把江理子小姐骗来这里,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也就是说,她想把江理子跟我一样关在这个房间里,然后,要我们到她父亲的灵前磕头谢罪,米乐曾这么说过。”
“这是她的复仇吗?”
“这个嘛……总之,她很急着找江理子小姐。不过,我真的不知道江理子人在哪里,想答也答不出来。结果,她昨天竟然说要把我妹妹志保带来这里。”
“哦?为什么?”
“她要把志保关在其他房间,以为这样我就会把江理子的住址说出来。拿我妹当人质,好逼我就范,她心里是这么盘算的吧。换句话说,她也出现了偏执狂的症状。那孩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对我而言,是十分危急的状况。”
不得已,他只好把花井秀子的电话告诉她,想藉此让志保暂时躲开危险。
“因为这样,对花井小姐造成了莫大的困扰。我心想,米乐电话打多了,说不定会说溜嘴,让人知道我在这里。我心里也抱着期盼,说不定在花井小姐的帮助下,我就能脱离苦海了。真的很对不起花井小姐。”
江叶面向厕所,深深地一鞠躬。
和志保一起站在米乐身旁的秀子听到江叶的话,用力地摇头。那微笑的脸好像在说:“老师,没关系,这种事我一点都不介意。”
“可是,真令人觉得不可思议。”警部补突然自言自语起来。
“什么事?”江叶反问。
“就是米乐一直在找的田代江理子啊,她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
江叶大为惊愕,一脸不敢置信地紧盯着警部补,问道:“江理子小姐死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不,我是说你们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她是在昨天,也就是星期天晚上十点左右死的,车祸身亡。”
“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意外发生在港区西麻布一丁目,名为Heights麻布的大楼前面。她从那栋大楼里跑出来,忽然冲到马路上,让行驶中的车辆给撞个正着,连驾驶都说根本来不及闪避。”
“唔,这样子简直就像自杀嘛。”
“不是,现场有目击者,听说她当时好像是要拦计程车。”
警部补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其中还穿插着目击者国松老先生的证词。
根据田代江理子的临终遗书,警方循线找到段内敬士的尸体,在命案现场发现寄给白河澄人的送货签收单。警方正要展开调查,就有一个女人来找被害者段内敬士,根据女子的说法,段内那晚在家里等江叶登门拜访。以上这些线索让调查小组将好奇心转向了白河家,甚至是江叶身上……
“站在我们的立场,”警部补说,“必须一一确认相关的证词。于是,我们心想也该听听你的说法,便派了刑警去你现在住的大楼拜访。结果你竟然失踪了。更令人吃惊的是,没想到你竟然发生这种事……”
“我也吓了一大跳啊。我每天都被那孩子逼问,要我告诉她江理子的住址。没想到那个人就这样死掉了……”
江叶偷偷地往厕所那边瞄了一眼后说道。厕所里,蜷曲身体像化石般蹲着的米乐,应该也听得到警部补的话吧。可是,她的态度却一点改变都没有。周围的空气好像以她为中心地冻结了。
“我想,”江叶继续说道,“那孩子昨天应该曾打电话到花井小姐的店里。她告诉我说,她才刚表明要找田代江理子小姐,对方就马上说这里没有这个人,把电话挂断了。”
“老师,”花井秀子从另一头出声了,“我想,那应该是我母亲接的。”
“是吗?总之,为了那通电话的事,她也一直来烦我。也就是说,她怀疑我给的电话是假的。她说那里根本没有江理子这个人,一直要我说实话。”
“即使她状况如此,从上星期五到今天。”警部补说,“江叶先生的三餐仍是她为您准备的吗?”
“嗯,这方面她倒是做得很好……不过,说是准备三餐也不过是从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便当回来而已。”
“总之,她都有让你吃东西就对了。”
“是的。我跟她说我一天两餐就够了,所以,她都是在上午十点和下午七点送饭进来,非常准时。对了,下午三点还有咖啡可喝……说老实话,昨晚我也……”
话说到一半,楼下的门铃响了。由于房门是开着的,因此铃声非常清楚。
宇田刑警跑了出去,不久就听到有人一边交谈一边上楼的声音。三个人走入房间内。
带着女警一同前来的近藤刑警总算到了。
7
近藤刑警向警部补打过招呼后,马上坐到江叶脚边。从警部补刚才打回去的那通电话里,他好像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竟然搞成这样,还真是厉害。麻烦你把脚伸出来一下。”
“谢谢,拜托你了。”
坐在沙发上的江叶脱掉拖鞋,把脚伸向刑警。刑警让江叶把脚搁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弯身读着挂锁上刻的文字。
“嗯,这是三和锁匙的PL型。这家公司做的挂锁,我记得是Yale锁[注],就大小来看,应该有四、五道簧片吧。”
[注:锁心是圆筒型的锁。]
刑警一边喃喃说着周遭人听不懂的术语,一边从带来的包包里拿出一只铝合金制的小箱子,把箱盖打开。箱子里似乎全是开锁必备的工具。
首先,他拿出像铁丝的细棒,将它插入锁孔里,摸索着锁的内部构造。“这根不行。”他叨念着,换上形状相同弹性却较好的细金属棒,又试了一次。此刻,他全身的注意力好像都集中在指尖,确认着个中的触感。
江叶是不用说的,连警部补、宇田刑警、悠平都屏气凝神看着他手指的动作。不过,这段时间并不长,大概四、五分钟吧,刑警从工具箱里拿出另一根圆柱形的金属棒,将它往锁孔一插,小心翼翼地往右边一转。同时,便听到“喀”地一声轻响。
“好,已经开了!”
当挂锁从链孔里抽出来的时候,众人嘴里全都发出赞叹声。
刑警赶紧把缠在江叶脚上的链条解开,将他的脚从自己的膝头放到地板上。
“来,你站起来看看。”
江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为了确认脚重获自由的感觉,他用力地踩着地板。
“哈,已经没事了。这双脚总算又像是自己的了。多亏有你们我才能得救,真是太感谢了。”
江叶对在场的每个人深深一鞠躬。
“哎呀,太好了。”警部补说,“真不愧是阿近,三两下就把锁打开,换作是我们,只有大眼瞪小眼的份。好,这边已经没事了,你立刻赶回警局,跟女警一起把这位女嫌犯带回去。她可能没办法接受侦讯,不过,今晚这个家里没人,只好先让她住在警署。由于跟她说话也是白搭,所以在我回去之前,你们就让她好好休息,知道了吗?”
“是。”
近藤刑警和女警进入浴室。女警将手腕插入始终抱着头、弓着身体的米乐腋下。
“站起来!”
女警用力将米乐的身体拉起,近藤刑警则在另一边勾住她的手。
“好,走吧。”
两人一左一右地架着她,米乐终于迈开了脚步。
“米乐!”江叶喊道,“不用担心,今晚你就好好休息吧。”
然而,米乐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的眼睛瞪着空气,仿佛让人拖行似地,在房门口消失了身影。
志保和花井秀子走到江叶的身边。
“太好了!哥,你真的没事吗?脚痛不痛?”
“嗯,我没事,没有那么痛。”
江叶坐到沙发上,将皱巴巴的裤管卷到膝盖,脱下白袜子。他的脚踝上有一圈淡淡的勒痕。
“这里都勒出痕迹了。”
志保蹲下去,将手伸向那有点变色的部分。
“真的不痛吗?”
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略微泛红的皮肤,似乎很心疼。
“嗯。对了,志保,那间厕所里应该有毛巾吧?你可不可以把毛巾弄湿拿过来?我想要擦脚。这几天我都没有办法脱裤子,只能一直这样,感觉脚就好像要发霉似的,很不舒服。”
志保马上走去厕所,把拧干了的毛巾拿来。她跪坐在地上,把哥哥的脚搁在膝头,小心翼翼地从趾缝擦到脚板。那勤快利落的动作,让花井秀子看了颇为佩服。
“对了,”警部补说,“有一件事想跟您确认,江叶先生是不是曾跟段内约好,说昨晚要去他家?”
“昨晚?”
“是的,这是来到案发现场的女人亲口说的。”
“这样啊,是昨天吗?”
一时间,江叶好像在搜寻记忆,然后他好像终于想起来了。
“没错,我确实跟他约了。只要去看我工作室的月历,就会发现上面也记载着时间。我记得我是跟他约晚上。”
“请问您是什么时候跟他约的?”
“应该是上星期一或星期二吧?是他先打电话过来的……对了,在那之前我跟他见过面,在他上班的地方。你们知道吧?他在牛郎店工作,位于六本木,叫做‘女之城’。说起我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
讲完这句开场白后,江叶开始详细叙述起这中间发生的事。
——段内敬士曾投稿参加某杂志举办的小说征文比赛,他恰好是评审委员之一。段内的作品就小说而言确实属于不成熟之作,可是受到其内容特有的强烈风格所吸引,他不顾其他委员的反对,硬是擢选他为佳作。因为如此,让他觉得自己对段内的将来似乎背负某种责任,于是为了了解他除了入选作品以外还有没有其他题材,才会跑去段内工作的牛郎俱乐部找他。当场,段内针对小说的写作技巧提出很多问题,而他的回答却是不须想那么多,总之先写了再说。他要段内试着以把自己的心肺掏出来甩在稿纸上的心情来写作。说完这些话之后,他就回家了……。
“可是,”江叶继续往下说,“过了一阵子之后……我想起来了,就是上星期一,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是小说的架构已经大致完成了,想听听我的意见。特别是有关开头的部分,让他很伤脑筋,希望我能指点他。”
“哦,开头真的有这么难吗?”
“就连职业作家也常常觉得开头很难。那时他说想亲自登门造访,可是我拒绝了,因为我不太喜欢别人到我的工作室。于是,他就问我,愿意再去牛郎俱乐部吗?我跟他说,那种地方没办法好好讲话。他又说,既然如此,不好意思,可否请你来我家一趟?……他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下去,因为实在是盛情难却。所以我只好答应说,那好,下星期天等我忙完了,时间允许的话,就去你家一趟。”
“原来如此,所以段内昨天晚上才会在家里等你。”
“我想应该是这样吧。话说回来,人类还真是悲哀……”
“啊……?”
“一个人的偏执行为,竟然会让周遭人的命运产生如此重大的变化。要是我昨晚去拜访段内的话,或许他就不会被杀了,而田代江理子小姐也不会出车祸,成为轮下亡魂。在冥冥之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运作着……。我不知道该称之为神,还是恶魔,衪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改变我们的命运,无力的我们只能任其摆布。你不觉得人类这种生物很悲哀吗?”
“哎,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有好有坏嘛。”
对于江叶的文学感慨,警部补认为自己不必一一附和。
“喂,宇田!”他向刑事喊道,“楼下有电话吧?你到电话附近,把在这个家帮佣的妇人,叫……,请问她叫什么来着?”
“千代,至于姓我就不知道了。”
“把这个千代的电话找出来,那里应该会有她老家的电话。找到电话号码后,你马上联络她,要她一回来就来警署一趟。我也必须到涩谷署去打声招呼才行。江叶先生还有令妹,你们可以离开了。悠平负责送花井小姐回去。”
江叶从沙发上站起。他和妹妹志保并肩站着,郑重地行礼致意。
“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
“哪里,这是我们分内的事。”
“那么,我们先离开了。”
迈开步伐的江叶走到一半又停下来。
“有件事想请教您。”
“什么事?”
“关于已经过世的江理子,警方该不会以为她就是杀害段内的凶手吧?”
“那个还在调查中。不过,既然有迹象显示她曾两度出入案发现场,那么,被视为头号嫌疑犯的事实是很难改变的。”
“那不是事实。我很清楚她的为人,她不但头脑冷静且聪慧过人,绝对不是那种会和牛郎胡来的女人。”
“有关动机的部分,我们才正要展开调查。”
“刚才您说段内是被勒死的,如果真是那样,凶手就更不可能是她。”
“怎么说呢?”
“像段内这么年轻又健康的男人,光凭一个女人的力气,是不可能勒死他的。当然,如果对方烂醉如泥或睡死了的话就另当别论,可是情况并非如此,不是吗?”
“被害者右后脑勺有被钝器击中的痕迹。不知他是否因为那一击而昏死过去,总之他无力抵抗。如此一来,光凭女人的力气也可以勒死他。”
“是这样吗?不过,我还是认为凶手不是江理子,这点我非常肯定。那么,我们先告辞了。”
江叶轻轻点了个头,带着志保走出房间。
“喂,我们也回去了。”悠平向花井秀子喊道。
警部补拿出五千圆交给悠平。
“拿去,计程车钱。顺便请花井小姐喝一杯咖啡。”
“别装阔了,这点小钱我还有。”
“不,这会算在侦查费用里头。”
“原来如此,你想虚报成一万块啊?”
“笨蛋!哪有那么好的事?”
踏进这个房间这么久,这三个人还是第一次发出爽朗的笑声。
8
针对段内敬士的命案,麻布西署在案发隔天,也就是星期一下午六点,召开了第一次侦查会议。
好像有记者从熟识的刑警那里听到了风声,在警署里四处打探。秋宫警部补下了封口令,规定只能用“尚在侦办中”打发他们。会议之所以拖到六点才开,主要是因为他已经和刑事课长报备过,希望能在开会之前尽量把相关的资料收集齐全。
这天从一大早起,一直到下午,刑警们就不断把调查得来的结果向身为科长的秋宫报告,想必这些讯息也传到了课长和署长的耳里。当然,其中的内容待会儿在侦查会议上,会由负责调查的刑警详细报告,所以,作者就没必要在此多费唇舌了。倒是,会议开始之前,刑事课长来到署长室,和署长展开的那番对话颇有看头,为了读者,我必须在这里交代一下。那个场景与其说是对话,倒不如说是密商,讲白一点,就是悄悄话。
先开口的人是署长。
“段内的命案应该今晚就能解决了吧?”
“这个嘛……,今晚恐怕没有办法,虽然大部分的刑警都认为凶手是江理子,不过秋宫科长和刑事小队长石野却说还有不清楚的地方。”
“不清楚,哪里不清楚了?”
“动机。他们说江理子杀害段内的动机过于薄弱。”
“动机不是很明显了吗?就是现场那个叫卡什么的手表。”
“卡文·克莱。为了确认手表的买主,刑警们去金天堂拿江理子的照片给女店员指认,结果她说不是这个人。”
“没错,女店员说从对方的穿着打扮看来,应该是从事特种行业的女子。这时,刑警就想到江理子死前不是提到妈妈什么的……”
“于是,他们就跑去大林税务师事务所问,查出所谓的妈妈就是银座俱乐部‘灿’的老板娘本堂美纪代,她住在明石町的大厦。”
“是啊,针对她的侦讯在下午三点左右结束。她说那只表确实是她买的,也承认是她拜托江理子转交给段内的。”
“破解动机之谜的钥匙,就在当时本堂美纪代和田代江理子的对话中。江理子曾说段内敬士的名字倒过来念,就成了Kathy·Dan。以前,他曾是乐团的成员,一群太保凑在一块,个个都是欺负女人的混帐。连和江理子结婚的那个白河的女儿也被那群人糟蹋了。不是有这么一段故事吗?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
“米乐。”
“对,米乐,她被Kathy·Dan给强暴了。为此还惹出自杀未遂的风波。课长,动机已经很明显了,江理子杀死段内,是为了复仇。”
“可是,江理子当初是被那个叫米乐的女孩给赶出白河家的,她们并没有很亲,有必要为了这样的人痛下决心,犯下杀人重罪吗?不,这不光是我个人的想法,好像连秋宫也抱着同样的疑问。”
“你这样可不行,秋宫不过是一名侦查科长而已。这个案子很单纯,我之所以没有向本厅[注]申请成立专案小组,就是因为希望凭藉自己的力量解决这个案子。我可不想侦一课那帮人进来搅和。”
[注:意指警视厅,位于东京都公安委员会的管理之下,是东京都的警察本部,由于东京是首都,也是多种国家机关所在地,因此警视厅除了保护东京都市民的安全之外,同时也扮演了保卫国家的国家警察角色。]
“话说回来,这跟那个案子也有关系吧?”
“就是说啊。那个案子还没解决,这个案子又拖泥带水,你想我和你还有什么立场可言?被害者的父亲可是这么年轻就做到县警本部长[注1]的人,又是高考组[注2]的大头头。只要他调回本厅,不是总务部长就是刑事部长,甚至连警视总监[注3]都有可能……”
[注1:除了东京都之外,其他地方警察本部的最高首长称为本部长。]
[注2:日本的警界有所谓的“高考组”和“普通组”之分。高中或大学毕业后参加地方警察普考进来的警察叫“普通组”;通过国家公务员一级考试,于中央机关任职的则是“高考组”。]
[注3:警视厅最高首长,不仅是个职务名称,同时也是全日本警界的最高职级,换言之,警视总监只有一人,是全国警界的最高首长。]
“也就是说,我们的将来全操纵在那位大人物手上。”
“就是啊。所以这次的案子必须速战速决。你听好,杀害段内的凶手就是田代江理子。等一下在侦查会议上,你就引导他们朝着这个方向办。既然都有那么充分的证据了,我想应该没有人会说话吧。”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接下来,署长……”
刑事课长更加压低声量,往署长的椅子凑近,继续两人的密谈。
在此,作者先把两人口中的“那个案子”,做个简单的说明。
那是今年三月的事,辖区内的某高级公寓发生了一起强xx杀人案。被害者是兵藤瑞枝,K大文学院二年级的学生,二十岁。发现者是她的朋友。那天,她们约好一起吃饭,之后要去看名设计师的时装秀。朋友依约前来找她,却发现了这桩惨案,时间是在下午五点左右。
尸体让人用胶带反绑住双手,嘴上也被贴了胶带。凶手用凶器抵住被害人,命令她不得反抗,然后用胶带控制住她的行动,加以凌虐。在尸体的Rx房和腹部,发现嚼咬的痕迹,负责解剖的法医研判应该是生前施加上去的。也就是说,被害人是在十分清醒的情况下,承受凶手的无情摧残。
死因是扼杀。在彻底玩弄过年轻女孩的肉体后,凶手用手勒紧她的脖子。或许是因为在犯案过程中,自己的脸被看到了,为了避免日后被指认出来,他索性杀了她。屋里的现金连同皮包一起被拿走。
凶手遗留下的物品是一只空的小纸箱。
事实上,去年十二月也曾发生过类似的案件。受到攻击的是在丸之内大楼上班的年轻OL,时间是星期天下午。
幸运的是,当天这名OL的哥哥刚好来找她。哥哥在浴室里洗澡,妹妹就准备两人的晚餐,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快递”的呼叫。透过门上的猫眼望去,一名男子抱着小纸箱站在门口。那名年轻男子戴着茶色运动帽,穿着蓝色夹克,由于天气很冷,因此就算对方戴着口罩,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就在她把门打开的那一和那,进入屋内的男子忽然用手枪抵住她的胸口。敢出声我就杀了你!男子将纸箱一丢,抓住她的手腕,硬要把她拖过去。呀!女子大声尖叫,把男子推开。别叫!男子又说了一次。她想逃,脚却动不了,全身的骨头好像散了,只能跌坐在原地。喂,怎么啦?这时听到尖叫声的哥哥从浴室里跑出来。嫌犯想必是吓了一大跳吧。他原本以为屋里只住着一个女子,没想到竟跑出一个魁梧的大男人。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纸箱了,转身往楼梯间跑去,就此消失踪影。
看到兵藤瑞枝的尸体时,刑事们脑中闪过的就是这两起案件的相似处。命案现场留有纸箱,想必她也是让“快递”的呼叫声给骗了,帮凶手打开门。
被害者兵藤瑞枝的身份马上就查明了。然而,当答案揭晓的时候,麻布西署的署长却大惊失色。兵藤瑞枝的父亲是A县的警察本部长,也就是高考组的大将,将来有可能坐上最高阶警官位置的男人。
宝贝女儿的性命被暴徒夺走了,可以想见做父亲的有多愤怒、悲伤。他立即赶赴东京要求面见署长,请他们务必全力缉凶,将凶手绳之以法。
当然,西署马上成立了专案小组。由警部带队的优秀探员从警视厅侦一课赶来,连邻近各署负责支援的刑警也都加入了侦办的行列。到最后,投入此案的刑警超过了一百人。这种情况下,指挥官按例是由辖区警署的署长挂名,不过,握有实际指挥权的却是侦查一课的警部。包括刑事课长在内,麻布西署的刑警在本厅那帮人面前,总觉得抬不起头来,气势上永远矮人家一截,因为他们必须完全服从侦一课的主任警部,听他的命令办事。
即使如此,侦查依旧如火如茶地展开。然而,足以锁定凶嫌的线索实在太少了。一开始,他们前去询问那个逃过凶手魔掌的OL,不过她只能模糊地举证:“嫌犯是个头戴茶色运动帽,身穿蓝色夹克,面覆口罩的高大男子。”这根本无法成为关键的证据。至于她的哥哥只看到凶手逃走的背影,因此也只能凭印象描述对方是个“高个子的男人”。
凶手遗留下的纸箱好像是从垃圾堆捡来的,经过风吹雨淋,颇为破旧,已经无法辨识那是在东京都内捡的、还是从邻近县市拾的。
案情陷入胶着。三个月后,专案小组解散了[注]。当然,案子还是会继续查下去,不过,实际上那已成为扑朔迷离的悬案。
[注:无法破案时,专案小组将解散,由警视厅侦查二课接手侦办。]
这期间,麻布西署的署长经常觉得被害者的父亲、A县警察本部长严厉的视线从背后瞪着自己。他甚至连睡觉都会梦到对方恶狠狠地逼迫自己“马上把凶手拘捕到案!”,让他痛苦不堪。
情况已经这么糟了,还发生了段内敬士的命案。如果,这次的案子又无法顺利侦破的话,不管是署长或是刑事课长,都会被烙上无能者的印记。
也难怪他们两个会如此急迫地希望案子能尽快解决了。
9
侦查会议从下午六点开始。
出席者除了刑事课长手下的十名专责干员外,还有来自鉴识课的两名科员,他们是应侦查第一科长秋宫警部补的委托而来的。难得的是,连署长本人都列席了。
在此之前,有关段内敬士的验尸结果,以及案发现场所测得的指纹等物证,已由个别的刑警向秋宫警部补报告过。当然,他们在报告的时候,大部分的刑警也都听到了。
也就是说,会议是在资料收集齐全之后才召开的。
主席和司仪由刑事课长担任。有关会议的内容本来应该详尽陈述的,不过这实在有些麻烦,也没有必要把十几名出席者的发言都一一写下来。所以,在此我仅挑有争议的部分记录。
再者,会议的进行将以戏剧的方式呈现。我想,这么做,读者也会觉得比较有临场感。文中之所以采刑警A、刑警B的方式注记,主要是为了避免专有名词过多的繁琐;还有,石野就是刑事小队长、近藤就是“锁匠阿近”,这两个人读者先前已经认识了,所以我就直接用他们的名字。
课长(环顾现场所有人之后)现阶段,各位的意见已经都提出来了。我大致整理了一下,发现大部分的人倾向田代江理子是凶手的说法,而科长和另外两、三名伙伴则认为本案尚有若干疑点,希望能再查证一下。(看向署长)大致上就是这样。您有意见吗?请说。
署长嗯,我的看法和大部分的人一样。田代江理子的行为有很多令人不解的地方。根据目击者国松老先生的证词,她曾两度出入案发现场。而且,她确实看到被害人段内的尸体。在此情况下,她为什么没有打一一〇报警呢?段内的房间里应该有电话才对吧?
鉴识A是,有的。
署长光凭这点就可见她嫌疑重大。不仅如此,现场还找到一张收据,是她丈夫白河澄人的。从各种情况研判,江理子杀了人后逃离现场的可能性,应该是无庸置疑的。
课长感谢您的发言。参酌署长的意见,我想江理子是凶手的说法应该很难推翻吧?既然如此,本案将尽快移送检察厅。
署长是啊。如果各位不反对的话,移送书上将清楚记载案件的内容,并注明嫌犯已经死亡。像这样的案例之前也曾发生过,我想检察官应该能够接受吧。如此一来,就算是解决一件事情了。各位也知道,我们手上还抱着兵藤瑞枝命案这个烫手山芋,希望从明天开始大家能团结一致,力求突破僵局,将凶手缉捕到案。
秋宫署长,请等一下。我觉得现在就向检察厅提出嫌犯已经死亡的移送书,未免太快了。我希望能再给我们一点时间进行调查。
课长喔,你不赞同江理子是凶手的说法,是吧?
秋宫是的。我认为田代江理子没有时间杀害段内。
课长此话怎讲?
秋宫根据银座俱乐部“灿”的妈妈桑本堂美纪代所言,她是在上星期五去拜访江理子工作的大林税务师事务所,请江理子帮忙把自己买的手表转交给段内敬士。对本堂美纪代进行讯问的干员是……嗯,我看一下……
刑警A是我。我们(看向邻坐的刑警)两人前往她位在明石町的住所,时间是今天下午一点。
秋宫嗯,请你把当时的情况描述一遍。
刑警A今天一早,我们首先拜访了大林税务师的家,因为必须取得江理子的照片。拿到照片后,我们去了银座天金堂,询问女店员说:最近来买卡文·克莱手表的客人是不是照片中这个女子?女店员说:不是她。那个人的妆化得更浓,一看就知道是从事特种行业的。当时,我们突然想到,江理子死前曾说过“妈妈,对不起”。没错吧?(看向隔壁的刑警)
刑警B嗯。大林税务师曾经证实,江理子口中的“妈妈”,指的是在银座经营俱乐部的本堂小姐。她们两个来到东京之后就一直是好朋友,本堂还把店里的帐款和税务全交给大林事务所处理。
秋宫所以,你们就直接前往本堂美纪代的家。而她当场也承认那只手表是她买的,是她拜托江理子转交给段内的,是吧?
刑警A是的。她说因为段内的小说得了某杂志的文学奖,她想要为他庆贺,便拜托江理子在星期天晚上十点帮她送去。她也觉得时间订得这么晚不好意思,可是这是她之前就跟人家约好的。
秋宫好,问题就出在十点这个时间。这时,国松老先生的证词就变得很重要了。这位老先生亲眼目睹江理子慌慌张张地从麻布的某栋大楼跑出来。为了确认那个时间点(指向坐在最后面的刑警),你亲自跑了一趟,是吧?
刑警C是的。根据国松仪助和他老婆的证词,江理子从大楼跑出来的时间应该是十点过五、六分左右。
课长你的意思是国松老先生看了手表,确定是这个时间没错?
刑警C不是这样。星期天晚上收音机会播浪曲名人大会串的节目,老先生是浪曲的爱好者,所以他从早上就开始期待。那个节目九点开播,九点五十五分结束,接下来有五分钟是关东地区的气象预报。气象预报国松只听了一半,就一边说着“好耶,明天又是大晴天”一边走到屋外,坐在店门口的藤椅上。老婆婆说,她老公走出去的时候,十点的报时声正好响起。而老先生说,他就是在五、六分钟之后看到江理子的,由此可见那是十点过五、六分左右。
秋宫好,这样就清楚了。请大家把这几个时间记在心里,仔细听我说。田代江理子昨晚十点来到段内的住处,然后在十点过五、六分从大楼里跑出来。也就是说,她待在案发现场的时间只有四、五分钟而已。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要把段内骗到床上,等他把衣服脱光后,往他的后脑勺一敲,接着掐紧他的脖子把他杀死,然后才从现场逃走,被国松老先生看到。短短数分钟之内,她不可能做这么多事。对于以上的推理各位有什么看法呢?
秋宫环顾众人。
课长表情凝重地抱着胳膊。
没有人发言。江理子是凶手的说法被推翻了吗?秋宫警部补的推理是正确的吗?
大家的脸上都没有自信。
课长(似乎有点尴尬)的确,在四、五分钟之内,是不可能犯下这种案子。
刑警D科长(举手请求发言)。
秋宫什么事?有意见的话,直说无妨。
刑警D是。刚刚科长所说的,必须建立在江理子确实于晚上十点拜访段内的前提之下。可是,并没有目击证人指出她就是在那个时候进入段内的房间。这一点如果无法确认的话……
课长(探出身子)嗯,没错。江理子恐怕十点之前就去找段内了。她算好作案所需的时间,大概在八点或九点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他的房间……
秋宫可是,这个时间段内跟作家江叶章二约好了要见面。对段内而言,江叶是他崇拜的作家,他甚至跟自己的女人炫耀说江叶要来找他。这么重要的时刻,他不可能让江理子进入屋内的。
课长所以,九点之前他都在家等着江叶,可是江叶一直没有现身。这是当然的,因为江叶被米乐关了起来。就在段内打算放弃的时候,江理子出现了。我们假设这个时间是九点半好了。要做这个案子至少需要三十分钟的时间,于是江理子送上手表,搔首弄姿,把段内骗到床上,一等他脱光衣服,就往他的头部敲去,二话不说地勒死他。只要有三十分钟就可以做完这些事,江理子是凶手的说法一点问题都没有。你说是吗?科长。
秋宫……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
由于无法确定江理子造访段内的时间,所以连秋宫警部补也无法反驳课长的推论。他紧咬自己的嘴唇。
石野(仿佛在自言自语)可是,没有找到凶器啊。
课长不是掉在床边吗?我看过鉴识人员扣押的物品,知道那是把很坚硬的毛球刷。握柄的部分还蛮粗的,被那个击中,会瞬间失去意识也不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石野不,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勒死段内的凶器。那东西不管是在江理子身上或随身物品里都没有找到。鉴识人员说,应该是类似塑胶绳的东西……
鉴识A没错,从脖子上的勒痕来判断,应该是包捆货物所用的粗塑胶绳。
石野我们到处都找不到,而且也没掉在车祸现场。
课长那种东西……总之,就是塑胶绳吧?把它卷成一团,丢进马桶的话……对了,就是这样。这下子,江理子进入厕所的理由也清楚了。她把绳子丢进马桶,压下冲水按钮。刚好那晚天气很热,为了擦汗,她打开皮包拿出手帕。这时皮包里的货运签收单不小心掉了出来,就是那张给白河澄人的收据。唔,没错,这样所有的疑点不就全都解决了?(得意地左顾右盼)。
秋宫那么,厕所的门把上采到江理子的指纹了吗?鉴识先生。
鉴识B没有。命案发生的房间里,也没有采到江理子的指纹。只有包着手表的天金堂包装纸以及大门的门把上留有她的指纹,而且还不是在内侧,而是在门把外侧。这点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如果她在逃走之前将指纹全部擦掉,为何只在包装纸及外侧门把上留下那么清楚的指纹……
秋宫嗯,确实不寻常。大门的锁是哪一种锁?自动锁吗?
鉴识A不是,那扇门的内侧门把中央有一个按钮,有一点凹进去……按下那个,门才算真正锁上。如果要从里面把门打开,只须转动门把即可;但是若要从外面打开,就必须把钥匙插入外侧门把中央的钥匙孔。也就是说,只有外面的门把有钥匙孔,里面没有。
秋宫问题是江理子抵达那个房间时,门有没有上锁?这根本就不是问题,门当然是锁上的。从里面把门打开请江理子入内的,正是段内本人。也就是说,那时段内还活着,而江理子是段内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人。
石野那可不一定,也有可能门是关着的,却没有上锁。根据刚刚鉴识先生的说明,如果没从里面把门把中央的按钮压下去,就算门关着也不会自动上锁。这样,不管是谁都可以把门打开了……
秋宫我也是这么认为。江理子准时在十点来到段内的住处。她敲了门,却没有人回应,于是她试着转动门把,门开了。当时她心想,无论如何要把本堂美纪代交代的任务完成才能回去。屋里的灯是亮着的,她一边喊着有人在家吗,一边往里面走去。接下来,她看到段内的尸体。大惊失色之余,她夺门而出……
课长等一下。你们去段内房间搜证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吗?
秋宫不,是锁上的。
课长你是说慌张逃跑的她,还特地按下门把的按钮,然后才把门关上吗?
秋宫……
课长而且,里面的门把没有采到她的指纹,只有外面的才有,这又做何解释?
秋宫……
课长这不是正好证明了江理子就是凶手吗?她在九点过后去拜访段内,将带来的手表交给他,搔首弄姿一番后,把他勾上了床。趁脱光光的段内没有防备,她一举把他击昏,然后拿出事先准备的塑胶绳勒死了他。她把所有指纹擦掉,把凶器之一的塑胶绳冲进马桶。这时她看到了镜子,就顺便整理了一下头发。她打开皮包,拿出梳子,揉成一团的签收单碰巧掉了出来,她却没有发觉。当然,为了避免留下指纹,连碰过的门把她都小心擦拭过了。把这些都处理好后,她才离开了现场。截至目前为止,各位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
只要把江理子想成凶手,就会做出和课长一样的推理。可是,秋宫警部补却怎样都无法心服。再这样下去,江理子是凶手的说法就尘埃落定了。
为了压抑内心的焦虑,他不断抽着走味的香烟。
课长状甚得意地继续编写他的杀人剧本。
10
课长之后江理子准备离开房间,她把房门的握把擦干净,为了避免留下指纹,还用手帕类的物品包住手指,去按门把中央的按钮。接着她走出房间,把门关上,这就是门为何锁上的原因了。当然,之后她也把外侧门把的指纹擦掉。如此一来,不管室内或室外,都找不到她的指纹。然后,(课长停顿了一下,状甚满意地看着众人专心聆听的表情)江理子往大楼外面跑去。她恨不得能赶快离开现场,沿路招计程车,却怎么都叫不到车,就在这时,她惊觉到一件事,说不定还“啊”地大叫一声呢。一转身,她又往大楼里面跑去……
署长喔,这是为什么呢?(被课长的话所吸引的他,不自觉地探出身子问道。)
课长手表啊,署长。她只顾着把现场的指纹擦干净,却忘了把最重要的手表带走。那只表用天金堂的包装纸包着,警方为了寻找买主,一定会去天金堂询问,搞不好,本堂美纪代的名字会因此曝光,她害怕会发生这样的事……
署长原来如此,这就是她为什么折返段内住所的原因喽。
课长是的。可是,刚刚她离开房间的时候,已经按下上锁的按钮。就算她转动门把,门也不可能打开了。这时,隔壁传来有人交谈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吓得她赶紧下楼,冲到外面。这就是为什么她会只在外侧门把留下指纹的原因了,因为江理子来不及把它擦掉。
署长嗯,了不起的推理。
课长哪里,请再听我说下去,接下来才是重点。可以了吗?跑出大楼后,江理子正好看到一辆计程车驶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前冲去,车祸就是在那一瞬间发生的。看到此景的国松仪助在第一时间跑来,对她说:“振作一点!”这时,倒在老人怀里的她,嘴里吐出“妈妈,对不起”的句子。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让手表留在命案现场,造成本堂美纪代的困扰,这句话包含了江理子的愧疚和遗憾……
仿佛在确认自己的话造成了怎样的效果,刑事课长轮流巡视每个人的脸。
这番推理确实具有说服力,刑警们的表情透露出这样的想法。
可是,对秋宫警部补而言,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疑点。
秋宫我并不是要全盘否定课长的推理……,这个案子似乎没有那么单纯……
课长哦,你的意思是,你不同意我的看法喽?
秋宫不是,我只是觉得还有尚未解开的疑点……
课长疑点?什么疑点?
秋宫田代江理子一直到上星期五本堂美纪代来事务所找她的时候,才知道段内敬士的名字。而且,当时她并无法确定那个叫段内的就是伤害继女白河米乐的坏蛋Kathy·Dan。那么,她是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确认了这项事实呢?
课长你说那个啊。那……当然是在案发当天,她去拜访段内的时候知道的。她问段内:你以前是不是曾以Kathy·Dan艺名玩过乐团?段内则回答:是啊,以前玩过乐团。就在那一瞬间,江理子决定动手杀人……
署长(用力点头)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唔,我可以理解。
秋宫那么,还有一个问题,在被害人段内的床上找到的女用内裤,它被塞在尸体脚边卷成一团的薄被里。负责调查这项证物的人是石野吧?
石野是的。那是LL号的内裤,是很胖的女人穿的。因为上面有制造商的名字,所以我顺便问了他们。他们说LL是专门做给臀围一〇二至一二〇公分的女性穿的。
秋宫死亡的江理子身上穿着内裤吧?
石野穿得好好的。为求保险起见,我还打电话给急诊室的护士,请她帮我测量遗体。护士量了之后告诉我,江理子的腰围是六十一公分、臀围是九〇公分,根本无法穿LL号的内裤。
秋宫光从这点,我们就无法否认除了江理子以外还有别的女性存在。说不定段内是被这名女性杀害的。江理子进入房间时,段内已经被杀死了。江理子非但不是凶手,还是发现尸体的人……
课长怎么可能!
秋宫可是,课长,被车撞倒的江理子对第一时间赶到的国松老先生说了这样的话:“段内……死……”她想说的应该是“段内已经死了”吧?她可没说“段内被我杀死了”。
课长这还用说?她正打算逃离现场,哪有可能说出自己的罪行?
秋宫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向国松老先生提起段内的死,应该刻意隐瞒才对吧?
课长那位国松老先生已经七十五岁了吧?碰到交通事故的突发状况,这么大年纪的人是否能听清楚对方讲的话都还是个疑问。假设是江理子发现了尸体,吓得夺门而出好了,那么,为何她的指纹没有留在屋内的门把上?既然她不是凶手,就没必要把自己的指纹擦掉啊!
秋宫……
课长还有,就算她到的时候门已经开了,她直接进到屋里,那么她跑出来的时候,门应该也还是开着的。可是,实际的情形却是门是上锁的。尸体总不会自己锁门吧?除了江理子以外,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秋宫那是……也就是说,当时……当江理子进入房间的时候,杀害段内的凶手还躲在屋里的某个角落……
课长角落?哪个角落?
秋宫那房间一进门的左手边就是厕所。凶手听到江理子的敲门声,吓了一跳,急忙躲进厕所里。江理子这边则试着转动门把,没想到门竟然开了,于是她走入屋内,发现段内的尸体。惊吓之余,她夺门而出。当时,她心中唯一惦念的是本堂美纪代,心想必须赶快把这件事告诉美纪代……
课长……
秋宫确定她跑出去后,凶手赶紧把门把上的指纹擦干净,按下上锁的按钮走出门外。接着,他更把外侧门把上的指纹也擦掉才逃走。要完成这些,大概只需要二、三十秒的时间,而之后发生的事,就如课长所推理的,江理子惊觉自己把手表忘在段内的屋里,于是想再度折回去拿,却发现门锁上了。这就是为什么外侧门把会清楚留下她的指纹的原因了。就这样,再度跑出大楼的她惨死轮下,香消玉殒了。
课长秋宫,办案不是在写诗作赋,必须要正视事实才行。
秋宫我知道,所以我才不允许留下疑点。LL的内裤到底是谁的?而且,现场还发现两截印着口红印的烟屁股。奇怪的是,江理子根本没有抽烟的习惯。这些谜团到现在都还没有解开……
课长你想说这些是隐身在厕所里的凶手的东西?
秋宫我们也必须试着往这方面去推论吧?
课长那我问你,躲在厕所的凶手是谁?关于这点,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吗?
近藤凶手是米乐(近藤刑警突然大叫。出人意表的发言,让大家的焦点全集中在他身上)。她有杀害段内的动机。怎么说呢?国中时她曾被段内强暴,她恨段内,恨不得能除之而后快。案发现场找到的送货签收单就是她父亲的,所以就算是她掉的也不足为奇。凶手是白河米乐,我们竟然把她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