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洪宣娇家饭厅洪宣娇正在招待谭绍光、曾宪吃饭,汪一中进来报告说:“翼王带人来了。”
洪宣娇一愣,说:“快请。”又对谭绍光二人说:“你们别出去见他了,吃你们的饭吧。”
2.洪宣娇家客厅石达开、黄玉昆、张遂谋、曾锦谦和石益陽一行五人在客厅里落座后,石达开对洪宣娇说:“门口最好有人望着点风。”
洪宣娇对江一中使了个眼色,汪一中出去了。
洪宣娇叫侍女来上了茶,支走了侍女,问:“出了什么事?看你们这样子,像是逃难的。”
“差不多。”石达开说,“当真人也不说假话了,北王要对我下毒手,只有在你这里暂避一下了。”
“他怎么政?”洪宣娇气愤地说,“他疯了吗?还是你们看走眼了?”
黄玉昆说:“我们连家都没回,韦昌辉已派兵把翼王府围住了。”
石达开说:“有人传来消息,说今天夜里他要来府里抓人。”
洪宣娇说:“我马上去见天王,叫他下特旨吧,只怕韦昌辉未必肯听。”
石达开说:“现在不宜下特旨,他没有动手,他会否认。我倒担心,天王也不安全了。”
张遂谋说:“他连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顾忌也没有了吗?我看天王不会有难,至少在韦昌辉没有立稳脚跟以前,他不敢动天王。”
洪宣娇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石达开说:“一是请你转告天王,韦昌辉已经走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二是为我们找个可靠的守城将领,我们夜间出城,只能缒城而出了。”
洪宣娇说:“这样可靠的人我有。只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堂堂太平天国翼王来时走城门,出去时坠城墙!”
石益陽说:“我们一走,翼王府家眷怎么办?那不是要遭殃了吗?”
石达开说:“只要抓不到我,他不会对家眷下手,只有抓到了我,他才会杀个痛快。况且,现在就是有心把家眷接出去也办不到了。”
黄玉昆忧虑地说:“都是你心太软,总是对韦昌辉估计不足。”
洪宣娇问:“殿下出去后怎么办?提兵回天京靖难吗?”
“到时候看情形吧。”石达开说,“那总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能提一旅之师来攻天京。”
洪直娇说:“是啊,那样,连我们的敌人都要看我们的笑话了。”
3.北王府入夜,北王府灯火辉煌,望楼上的灯光与院里高低错落的灯火相辉映,显出富贵奢华之气,不谐调的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如临大敌的阵势。
东隔院相对显得冷清、幽静,只有一盏写着“北”字的红灯笼孤零零地挂在房顶上。监押傅善祥的空房子门前,依然有一个岗哨在那里忠于职守,木雕泥塑般地站着。
4.北王内书房韦昌辉正在让国医为他换左臂刀口上的药。国医将红粉涂在创处,说:“三五天便好,没有伤着骨头也没有伤着筋,不幸中的万幸。”
韦玉方进来了,国医告辞出去后,韦玉方问:“北王叔还去看吗?点天灯的台子已搭好。”
“我不看了。”韦昌辉说,“下令全城都要看傅善祥点天灯。对了,你去叫他们草拟个折子,叫天王也来观刑。”
“他不会来吧?”韦王方说。
“措辞要尖刻有力,叫天王心有余悸,他不敢不来。明天接着把监禁的人犯一起杀掉,杀完傅善祥就杀石达开,石达开的罪状拟好了吗?”
“他们正在拟。”韦玉方说,“罪状只有一条就够了:包庇杨秀清,是杨秀清的死党。”
“光这一条不够。”韦昌辉说,“要写上他通妖,与曾国藩、左宗棠都有来往,把天国的军情传给了敌人。”
韦王方到底嫩,他不很有底气地问:“这……人家会信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韦昌辉说,“刀柄在我手,我说什么都是对的,我叫你石达开想扬美名,我让你比我臭得多,让你万劫不复!我韦昌辉不过是手狠了点,你石达开是通敌,太平天国会万人唾骂。”
“也当着天王的面杀石达开吗?”韦玉方问。
“当然。”韦昌辉说,“不要让所有的罪名都由我韦昌辉背着,我替他草拟几个诏旨,杀人是他洪秀全主使,我不过监斩而已。”他说到这里得意地笑起来,韦玉方不得不佩服北王的高明。
5.北王府东隔院外护城河畔拆声阵阵,从前面传到后面,在北王府高墙外听得清清楚楚。
借着月色掩护,谭绍光、江一中、曾宪三人从护城河对面的柳林中钻出来,伏在护城河堤上,观察着北王府里动静。
一队骑兵巡逻队过去了,另一队已从城墙拐角处露了头。
汪一中说:“我们必须在两个巡逻队中间过去上城,慢一点都会出事。”
谭绍光说:“分两次完成。第一次过河,第二次上城墙。”
江一中点点头。
这个巡逻队过去了,趁后一队没有露头,三个人快步下河,飞快地游到了对岸,趴在了草坡上,恰好这时后面一队骑兵巡逻队露了头。
又到了两个巡逻队的空档,三个人箭一样冲上去,每人甩出一把三角抓钩,全都牢牢地抓到了墙头,然后轻捷地攀上了墙头,这时巡逻队刚刚露头。
三人在墙头上一闪,不见了。
6.北工府东田院谭绍光三人像山猫一样轻捷落地,四下看看,周围很静,他们相继闪到夹道里隐蔽起来,从夹道尽头望出去,恰巧是门口有守卫的那栋空仓库。哨兵有些困倦,身子斜靠在门上,半闭着眼睛。
谭绍光向汪一中递了个眼色,汪一中到了夹道口处,趁哨兵视线向别处看时,飞一样冲过去,没等哨兵喊出半个字来,他已卡住了哨兵的脖子,哨兵被汪一中勒得舌头都伸出来了,脸憋得通红,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谭绍光、曾宪跟了上来,在那个哨兵身上翻了半晌,并无钥匙。谭绍光用手抓住那把元宝锁用力一抖、一拧,锁头脱开了,他们一拥而进,汪一中把哨兵也拖了进去,直到这时才松了一下胳膊,警告说:“让你缓口气。你敢出声,马上送你上西天。”
那哨兵自然一声不敢吭。
他们在黑暗中看见了博善祥,她已经奄奄一息,仍然绑在柱子上,头垂到胸前。
谭绍光叫曾宪快解绳子,自己伸手在她鼻子底下试了试,说:“还有口气。”他轻声叫着,“姐姐,姐姐……”
傅善祥此时也许处在陰陽二界的交汇点上,一切对她都是模模糊糊和摇摆不定的,黑暗中她的瞳仁已缩得很小,可她还是看到了人影,认出了谭绍光、曾宪,她一激动,似乎想抬起头来,可一阵幸福的眩晕又使她丧失了清醒的意识。
谭绍光把她抱在怀中,对他们两个人说:“快点,准备走。”
汪一中一指哨兵问:“这个人怎么办?”他的手掌在脖子上比画了一下。
“留他一命,他没过失。”谭绍光说。
“丢了傅善祥,他也活不成。”汪一中说这么一句后,又想出了主意,他对那个牌刀手说,“你别出声,我把你绑起来,你说来了好多人劫走了,这就没你的事了。”
那个牌刀手一见不杀他,岂有不从之理,自然一声不吭地让他绑。
汪一中把昏昏沉沉的傅善祥背了起来,曾宪先出去看了看,没有危险,摆了一下手。汪一中尾在谭绍光后面又通过小夹道来到高墙下。
曾宪爬上墙,伏在墙上向下看,正有一队骑兵巡逻队过去,他忙老老实实把脸贴在墙上,看看没有险情了,他向下招了招手。
背着傅善祥的汪一中背着人,无法拉着绳子仰面攀登。谭绍光不安地问:“能行吗?”
“看她命大命小了。”汪一中又调整了一个姿势,向夹道深处退后十几步,然后猛冲向前,快到墙下时,只见他右脚用力蹬地,一弹,就驮着傅善祥飞上了高墙,可不巧的是这时巡逻队已经从拐弯处出现,他无法缩小目标伏在城上,被巡逻队发现了,有人叫了声:“有人跳墙。”立刻驱马奔来。
这时谭绍光也上了墙头,马蹄声、叫喊声已经响成了一片,前面过去的一队骑兵闻声折回来支援了,他们几个人立刻面临绝境了。
汪一中说:“硬跳,夺马!”
三个人全都蹲伏在墙上,做好了准备,当巡逻的骑兵冲到下面时,三人同时选准了目标向下猛跳。
江一中在落下去的瞬间,双脚一蹬,把骑在马背上的骑手蹬落于护城河里,他稳稳地坐在了鞍子上,将傅善群移到前面,左手搂住,右手提缰,一磕马肚,那马一阵风似的驰去。
他偶回头,见谭绍光、曾宪也夺到了马,正紧紧跟上来。
喊声越来越大,后面有几百骑兵跟上,沿着天京大街奔突。
7.天京街头马蹄如翻盏,三匹马一字排开,在无人的长街奔驰。谭绍光回头看看,追上来的北王府骑兵在后面不到一百步,咬得很紧。他大声对汪一中说:“我和曾宪沿大路跑,你拐入小巷子,扔了马,背着她回洪宣娇那里。”
江一中点点头,正好前面有个小巷子,他一抖缰绳,纵马驰人。
谭绍光和曾宪仍在策马狂奔,当追兵发现前面少了一匹马时,才想起分几匹马兜回来寻找。
8.小巷子里江一中的马突然竖起前蹄狂嘶。原来是一条没有通路的死巷,尽头是一堵灰砖墙。
江一中下了马,背起傅善祥,跃上砖墙,向马打了一声长哨,那马扬起四蹄向来路狂奔而去,跑到巷子口,正与拐过来的几骑马相撞,北府骑手全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等他们赶到高墙下时,已经找不到人影了。
9.天京仪凤门藏兵洞朱衣点本来是个五短身材的人,一发胖,更显得方头方脑,他时下是指挥衔,负责守仪凤门。他因为给洪宣娇当过马夫,现虽是北府的人,对洪宣娇是言听计从的。
洪宣娇找到了朱衣点时,朱衣点说他刚接班,下半夜负责守仪凤门。
他把洪宣娇领到仪凤门瓮城一个藏兵洞中,说:“洪丞相怎么有闲空到我这来找我这个小门官呢?”
“把守天京大门,还嫌官小?”洪宣娇说,“你若不乐意干,还回我那去,还给我当马夫,你走了以后,我再也找不到好马夫了。”
朱衣点抬起短粗的胳膊搔后背,笑着说:“你一句话,我明天就去喂马。”
“那不是大材小用了?”洪宣娇说。
“咋叫大材小用?”朱衣点说,“给你当牌刀手的汪一中比我官大多了呢。”
洪宣娇问:“娶上了媳妇没有?”
朱衣点嘿嘿一乐,说:“谁肯嫁给我这样的挫子呀!我再高半尺,儿子都能抱好几个了。”
洪宣娇笑起来:“你别急,你的媳妇我包了。天王府里最近要放出一批年纪大些的宫女,我给你挑一个。”
朱衣点说:“可别挑个厉害的,我该受气了。”
洪宣娇说:“谁敢给我们堂堂的指挥大人气受?有我给你做主呢!”
朱衣点忽然收敛了笑容,问:“你不会是跑到城门洞子里来给我说媳妇的吧?”
“你小子长心眼了。”洪宣娇说。
“你一句话,让我干什么都行。”朱衣点说,“不会是让我放什么人出城、进城吧?”
“还真叫你说对了。”洪宣娇说,“有几个朋友要在下半夜出城去。”
朱衣点不相信地笑起来:“这不是拿我寻开心吗?你想放人出城,到天王府、北王府去拿令牌,谁敢刁难你呀!”
洪宣娇说:“我来求你,必有求你的原因,必有我的难处。朱衣点,你不相信我会把奸细放出去吧?”
“这说哪去了!”朱衣点说,“你是天王的妹妹,这天朝就是你们家的,你会干那种事?”
说得洪宣娇扑一声乐了,她说:“今晚出城的人,对天朝来说特别重要。你就是掉了脑袋也不能走漏了风声,能办到吗?”
“能。”朱衣点说,“脑袋掉了碗大个疤。那年我得了瘟灾,若不是你从大道上把我捡回去喂汤喂药的,我早死了。”
“那我先走了,子时一刻,我送人过来。”
朱衣点突然说:“我就怕万一碰上北王巡城,叫他碰上可就糟了。”
洪宣娇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忙问:“他今天来巡城吗?”
朱衣点说:“北王巡城可是风雨不误。”
“没有准时辰?”她问。
“没有。”朱衣点说,“他说不准先从哪个城门查起,有时候刚刚查过,不到一刻,又返回来,他就是让大伙摸不着他的准章程,把门的将士没一个不惧他的,也倒是少出了不少事儿。”
洪宣娇沉吟了一下,说:“那就只好碰运气了。今晚上,也许……他没有工夫来巡城了。”
朱衣点问:“今夜出城的,一定是与东殿有瓜葛的,不然不能怕北王。”
洪宣娇没有说破,只笑了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10
翼王府门前包围翼王府的骑兵越来越多,附近的几条街也全戒严,断绝了交通,韦玉方骑着马在府门前望楼底下站着,可以看到翼王府里已乱了套,人们走来走去,有的试图越墙而走,又被挡了回去。
11
天王府上书房洪秀全陰沉着脸,一语不发。
陈承瑢说,“燕王让我来禀报天王,他也是没办法的事,燕王的军队是北王强行征调的,如不去,燕王自身也就难保了。”
洪秀全说:“做做样子倒也无妨,倘秦日纲真的与韦昌辉沆瀣一气,日后朕不会饶恕他的。”
陈承瑢说:“臣转告他,他确实是违心。自从上次陛下训导之后,我们都不会与韦昌辉同流合污了。”
洪秀全问:“石达开现在确实在翼王府吗?”
陈承瑢说:“臣不知道。但臣想,石达开回到天京,岂有不住家中之理?”
洪秀全挥了挥手,说:“你先下去吧。”
陈承瑢走后,蒙得恩说:“陛下,这韦昌辉不除,必反无疑了,他包围翼王府这样的事,居然也不向天王陛下启奏,这不是反了吗?”
这时司琴来说:“天王府外面来了不少北王府的骑兵,臣问他们来干什么,他们说:”翼王谋反通妖,怕谋害天王,所以来保护。‘“
“岂有此理!真没看出来,这小子比杨秀清坏得多,一拍头顶,脚底板冒脓。”洪仁发说。
蒙得恩说:“事不宜迟,除掉他!”
洪秀全说:“朕实指望石达开为朕除奸的,想不到韦昌辉先下手了。他一旦剪除了石达开,天朝再也没有与之抗衡的人了。”
洪仁达说:“不行就撞个鱼死网破!咱们天王府也还有三千精兵,趁其不备杀过去,同时让秦日纲反戈勤王,韦昌辉就会完蛋。”
“下策。”洪秀全说,“现在韦昌辉其锋正盛,我们硬拼是不行的,他为什么派兵来保卫,名为保护,实为防范,防范天府出兵讨他。朕以为,他现在还不敢黄袍加身,还不敢来攻打天王府,他还要靠朕的名义来招抚外面的十几万将士,什么时候他已经把四梁八柱全换成他的心腹时,才会对朕发难。”
洪仁发说:“我们再忍下去,也太窝囊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洪秀全沉着冷静地说,“叫他猖狂几天,他会比杨秀清坍台得更快、更惨。”
“石达开如果被韦昌辉杀了,怕将来无人敢涉其锋、挫其锐了。”蒙得恩说。
洪秀全胸有成竹地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们都沉住气,表面上不要让他感到我们有所备,让他感到朕软弱、怕他,这是上策,他总有打盹的时候,那时朕会出其不意,一举除之。”
“原来天王有成算在胸,这我们就放心了。”蒙得恩说。
这时,洪宣娇来了,她一进屋就说:“天王府有北王派人保护了,你们知道吗?”
洪仁发说:“方才正说这事呢。”
洪宣娇说:“看来今晚他们要对翼殿下手了,那一带十几条街都不准行人通过。”
没有人说话,只有叹息声。
洪宣娇对洪秀全使了个眼色,洪秀全会意,对众人说:“你们都去吧,宣娇你陪朕坐一会。”
洪宣娇说:“石达开在我手里,我今天后半夜送他出城去。”
“石达开真够精明的了。”洪秀全松了口气说,“他居然没回自己家去。”
洪宣娇说:“不过他也干了一件蠢事,他去劝韦昌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而韦昌辉是连佛也想杀。”
洪秀全长叹一声说:“这往后,朕可依靠者,只他一人了。想我们从广西起义,永安封王,五王中战死了南王、西王,韦昌辉杀了东王,北王已属叛逆,亲兄弟一般的人,怎么会这样下场呢?”他的眼里陰郁而凄凉。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洪宣娇说,“石达开这人素来圆滑,不愿介人是非,这一次,我看他可是尝到了苦头,他会竭尽全力的。”
洪秀全说:“一会儿朕再草拟一道诏旨,你带给石达开,叫他起兵回朝靖难。”
洪宣娇说:“最好关起门来打狗,不要外援。如果让石达开提调几万人马杀回天京,天京又要经历一场恶战,如清妖乘势杀来,岂不得不偿失?”
洪秀全说:“到万不得已时,那也顾不了啦,即使太平天国此时夭折,朕也断不能让狼子野心的韦昌辉坐了江山。”
这话说到底了,倒令洪宣娇吃了一惊。她想,这就是一些人视为软弱、谦谦君子的洪秀全。她曾认为杨秀清狂而蠢,现在想来韦昌辉又何尝不是陰险而愚蠢呢!
12
仪凤门半夜子时,天京城里万籁俱寂,石达开一行人在洪宣娇护送下,悄悄来到仪凤门了。
朱衣点出来接人时,一眼认出了石达开,他吓得大张着嘴半晌闭不上。
洪宣娇说:“愣什么?快把人先藏起来!”
朱衣点向石达开弯了一个大腰,用几乎要哭出来的腔调说:“这是怎么了,逼得翼王得偷偷出城了,天国这不是完了吗?”
洪宣娇拍了他厚厚的脊背一下:“别乱说!”
13
瓮城藏兵洞中石达开几个人被领进了门洞里的小屋,朱衣点张罗着要沏茶。洪宣娇说:“火上房了,哪有吃茶的心!你快去张罗开城门,放吊桥吧。”
朱衣点出去,洪宣娇问石达开:“密诏藏好了吗?”
“在我身上。”石益陽说,“我缝在兜兜里面了。”
洪宣娇说:“天王就盼你快点起兵了。”
石达开点点头。
忽然,朱衣点慌里慌张地跑来,说:“不好了,北王上仪凤门巡城来了。”
所有的人都慌了,石达开、石益陽、汪海洋已掏出手槍来。
洪宣娇倒比较镇定,他对朱衣点说:“慌什么!去开城门呀!”
朱衣点说:“那不是让北王撞上了吗?我怎么交代!”
“笨!”洪宣娇说,“你跟翼王一起走不就完了吗?你城里又没有老婆!”
一句话提醒了朱衣点,忙跑去命令守城门的圣兵开城门。仪凤门虽是木头的却包着铁皮,极其笨重,吱吱呀呀地响了半天,才打开一半,这时已听见韦昌辉在高声洁问了:“什么人出城?”
朱衣点也不出声,加紧放吊桥,嫌兵士慢他亲手操作。洪宣娇趁机躲了起来。
韦昌辉发现苗头不对,立刻驱兵冲过来。
吊桥还没有搭稳,石达开一行已经冲出城门踏上了摇摇晃晃的吊桥,韦昌辉已经意识到是石达开跑出城去了,他大叫:“抓住石达开!开炮!”
有几个骑兵试图冲过吊桥追击,石益陽率先开槍,汪海洋也向后开槍,北王府的骑兵有一个中弹落马,其余的退了回去。
朱衣点追上了石达开他们,城上的火炮已经在他们前后左右开炮了,他们拼命向黑夜的原野奔跑而去。
韦昌辉站在城门楼上,气得咬牙切齿,对身旁的韦以邦说:“马上血洗翼王府,杀他个鸡犬不留。”
韦以邦说:“遵命!”
但韦昌辉立即又叫回了韦以邦,说:“先别动手,我们先去天王府。”
韦以邦不解,问:“这是何故?”
“去向天王要人!”韦昌辉说,“石达开去过天王府啊!”
韦以邦仍不解,韦昌辉说:“你真是糊涂。要杀石达开一家,叫他天王下令不是更好吗?”
韦以邦说:“这个办法好,一箭双雕!天王也跑不了干系。”
14
天王府门前韦昌辉带更多的骑兵在天王府门前示威般排列着,韦昌辉大叫:“请天王出来,臣有事面奏!”
严守大门的天王卫队也严阵以待,连炮兵也守在了火炮旁,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15
天王府上书房洪秀全气急败坏地说:“韦昌辉胆敢围攻天王府,这真是反了!”
蒙得恩跑进来说:“天王如不出去见他,他要带人进来面奏呢。万一大兵进来,就不好收拾了。”
洪秀全想了一下说:“我去见他。”
洪宣娇说:“现在见他,凶多吉少。”
“顾不得了。”洪秀全说,“我想,他不至于现在就篡位吧?蒙得恩,你让牌刀手们做好准备,万一开战就死守天王府,一面出城取救兵。”
蒙得恩说:“天王府已充分防范,韦昌辉攻不进来的。”
16
天王府大门前洪秀全带着洪宣娇等一大批官员,身后也围着雄壮的马队、牌刀手,出现在大门口,见韦昌辉耀武扬威地骑在马上,就想打打他的威风,洪秀全问:“韦昌辉,你见了朕不下马,是在叫阵吗?还是意欲谋反?”
韦昌辉忙滚鞍下马,说:“天王容禀,军情紧急,恕我盔甲之身,不好行大礼。”
洪秀全问:“你派兵包围天王府,这是为什么?”
韦昌辉说:“天王安危,关系太平天国之大业,臣不敢怠慢,现天京城内,东殿余党猖獗,臣不得不防。”
“哦,你是怕有人害朕,难为你一片忠心。”洪秀全冷笑道,“你杀了几万人,这杨秀清余党还没有杀完吗?”
韦昌辉说:“杨贼余孽现在已不是大患,石达开通妖,危害天国,天王不可轻信。”
“石达开通妖?”洪秀全说,“卿有何证据呢?”
韦昌辉拿出一封信来,当然是伪造的,他把信叫韦以邦呈送过去,韦昌辉说:“这是石达开通妖的罪证,他给曾国藩、左宗棠写的亲笔信,当年他就与左宗棠勾勾搭搭。”
洪秀全说:“当年他见左宗棠的时候,左宗棠不过是一个布衣、穷书生而已,他是为天国延揽人材,这不能算是通妖。”
韦昌辉说:“可他这封信,却要与左宗棠里应外合。”
洪秀全不用看信也知道这信是韦昌辉伪造的,这是韦昌辉除掉石达开的口实而已。他说:“到底怎么样,朕还要查查,石达开也是老兄弟了,岂能忽然要降妖?”
“天王还要庇护石道吗?”韦昌辉恨恨地又跳上马说,“石达开与杨秀清也是死党,当初他与我一同接受天王诛杨密诏,可他故意称病拖延,不来助我,昨天又来指责我杀东党的人过多。石达开抗旨降妖,天王说说该不该诛?”
洪秀全不能当众说石达开降清,那就等于批准韦昌辉讨石,那石达开岂能领兵勤王?所以洪秀全坚持说:“爱卿勿疑,石达开必不负天国。”
韦昌辉冷笑道:“天王到此时还庇护他,日后必为石贼所害。为太平天国计,我已决心除奸,现请天王将石逆交出。”
洪秀全大惊:“怎么向朕要起人来?石达开何曾在天王府中?”
韦昌辉振振有词道:“有人看见,石道藏进了天王府!”
洪秀全有些害怕了,他分析,这可能是韦昌辉血洗天王府的借口。为了探探虚实,洪秀全也决定来个敲山震虎:“爱卿是不是寻找借口,想有他图呢?你如想试试,就请便。”
韦昌辉被镇住了。一来他现在还不敢有废立之想,二来他也自知力单,天王府的层层防卫,他是知道厉害的。一听天王这么说,韦昌辉说:“臣岂敢造次?臣只是希望天王将石逆交出来。这实是臣忠于天王之举,惟恐天王卧榻下有虎狼啊。”洪宣娇道:“北三夜里在仪凤门不是追杀石达开了吗?明知他已出城,却跑来向天王要人,是何居心?”
洪秀全说:“石达开真的不在这里,你将来就知道朕所言不虚了。”
“既然如此,臣告辞了。”韦昌辉见好就收,说,“为天国大业,臣不得不自专了。”他在马上拱了拱手,策马离去。
洪宣娇说:“他此去必是去屠翼王府,我们总得想点办法。”
洪秀全叹道:“眼下能保住天王府已是万幸了。”
17
翼王府(一八五六年九月二十九日)
一团大火从翼王府的正殿冲天而起,接着又是一排硫磺火弹掷进了翼王府。在一片哭叫声中,北王府的骑兵冲了进去,逢人便杀,不一会尸体就堵塞了通道。
韦昌辉赶来了,他骑在马上,看着正殿匾上“羽翼天朝”四个大字,冷笑了一声,说:“让你羽翼天朝吧,你连你的家也羽翼不了!”他命令一个火药弹手,向大匾一指,说:“烧了它!”
那个火药弹手随手掷上去一个硫磺弹,大匾顿时打落在地起了火。
他犹不解恨,骑马向里面走,见北王府的牌刀手们正押着一串串男女从第二进院子出来,韦昌辉问:“为什么不杀?杀呀!”
一个老太太指着韦昌辉厉声骂道:“韦昌辉,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祸国殃民,你不得好死!”
韦昌辉问:“她是谁?”
有人指认说:“这不是石达开的岳母吗?”
韦昌辉跳下马来,走过去,对那老太太说:“你还想喊什么?快喊,一会你就喊不出来了。”他回身命令牌刀手,“把她的舌头割掉。”
两个牌刀手按住石达开的岳母,另一个用刀撬开她的嘴,一刀割下大半个舌头,老太太呜呜地叫,骂不出声了,把口中的鲜血吐了韦昌辉一脸。
韦昌辉大怒,拔出长剑,亲手杀了石达开的岳母。
秦日纲来了,韦昌辉问:“你怎么才露面?是不是你打算日后在石达开面前留个后路呀?”
秦日纲说:“我一直在……”
韦昌辉从人群里拉出一个年轻女人问:“这个是谁?”
有人说:“石达开的第二个王娘。”
秦日纲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了,向后缩。韦昌辉说:“燕王,这个由你杀了她吧。”
在韦昌辉逼人的目光下,秦日纲只得一刀捅死了石达开的爱妃。
又一个老头被韦昌辉拉出来了,他说:“这个我认得,这是石达开的叔叔。”
老头大骂:“韦昌辉,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石达开会千刀万剐了你,替我们一家人报仇的。”
韦昌辉从身后拉过陈承瑢,把长剑递到他手上。
陈承瑢的胳膊打起哆嗦来。
18
仪凤门仪凤门旁赫然贴上了捉拿石达开的告示,上面写着:“石贼达开降妖,为杨秀清死党,有得翼贼者,官丞相,金百万两。”
城门前告示下站了许多军民,都在摇首叹息看告示。
19
江南山路石达开一行为了防备韦昌辉追杀,他们选择了山路,根本没有坐船。
天已向晚,前面到了一个小城,石达开说:“我们已经远离天京,韦昌辉追也追不上了,且到城里寻个店住一夜再说。”
汪海洋说:“我先去打点打点,最好是能买几匹马,步行太辛苦了。”
朱衣点说:“我跟你一起去。”
他俩先走了之后,石达开一行人来到城门口,见有好多人围在那里看告示,石达开也挤了过去。原来是通缉石达开的告示,还有石达开的画像,画得虽不很像,但也有几分传神。
石达开听人们在议论:“想升官发财也容易,抓住石达开,可得百万两赏金,得个丞相当呢。”
石达开再往下看,是一行这样的文字:“石逆畏罪潜逃,犯诛灭九族之罪,现已抄没家产,尽行诛戮……”
石达开几乎晕倒,幸有石益陽从后面扶住。这时有人在石达开背上拍了一下,说:“大胆!”
石达开惊回首,见是一个清秀的尼姑,虽有些面熟,却记不起什么地方见过,他问:“在下并不认得仙家呀!”
那尼姑说:“相逢何必曾相识。请大施主到小庵一谈,不知肯赏光否?”
石达开问:“宝刹离这里多远?”
尼姑道:“就在前面山中,三五里地而已。”
石达开对石益陽说:“你去告诉他们在店里等我们,我们去去就来。”
20
半山庵名实相符,这所小庵堂果然建在半山腰,有一登山石级相通,小庵为竹林掩映着,一望便使人有出世之感。
尼姑把他父女二人带人庵堂,让小女尼沏上一壶茶,这小女尼正是她带出的宫女山茶Z 请他们坐下后,尼姑笑道:“施主真是大胆,那告示乃通缉你的,倘被人认出,岂不是大祸临头了吗?”
既已认出,就没隐瞒必要了,石达开问:“仙姑何以知道在下是石达开呢?”
女记笑吟吟地说:“翼王好忘性。你细细看看,真的不认得我了吗?”
石达开终于认出来了,她是洪秀全那出走的仪美公主。他大惊道:“莫非你是天长金公主吗?”
女尼笑道:“从前凡胎俗骨,是叫过那个名字,如今法号为小悟。”
石益陽也惊叫起来:“原来是天长金,你一穿上这衣裳,还真认不出了呢。”
石达开说:“你不声不响地离家出走,你父亲派人四处寻访查找,却不想你在这里,拜上帝教视佛门为妖教,你这天王之女却逃出来信妖教,真是叫人难以置信,天王他好想你呀。”
小悟道:“他进城以后,对亲情越来越淡,他也未见得想谁。”
石益陽说:“你在这深山里呆着,多没意思呀!”
“人间的仇杀、争斗就有意思吗?”小悟道,“就拿你们翼王府来说吧,曾是何等渲赫,轰轰烈烈,可现在你们再回去,怕是一片瓦砾了,几百口人全成了刀下之鬼,只剩你们三口人。”
这话说得石达开一阵阵难过。
石益陽问:“那你是再没有几世间的烦恼了,是吗?”
小悟道:“一卷经、一盏青灯伴我度过晨昏,我是不管人间事的,也就没有了烦恼。
石达开说:“冷眼旁观最容易看得彻底,你看天国未来将如何?”
小悟道:“内耗易从里面坏大事。天朝自相残杀一开了头,就不好收拾了,天朝衰落,由盛转衰,也因此而起。”
石益陽问:“没法补救了吗?”
小悟道:“要出中兴之臣才有望。如这中兴之臣能有度量,以大局为重,重振天朝不是不可能的。”
石益陽问:“这中兴之臣是谁呀?”小悟目视石达开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石达开若有所思地听着,隔壁传来木鱼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