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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员外倒没料到水生说出这样话来,是啊,他一心想给爱女谋个好前程,倒是忘了一事:凡人看来,依水生年纪,怕早就成亲生子了。
不过,若水生真是他知道那种身份,怎么可能成亲生子呢?
夏员外听到夏媒婆婉委回绝,还有几分闷闷不乐,夏太太见状,冷笑道,“一个没名没姓乡巴小子,他是有家资有祖产还是有啥天大本事?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瞧上了这么个山炮!三番两次去托人说媒,好像咱家闺女没人要似!”
“我老爷哟,你也想一想,咱家兰儿,自小家里娇生惯养长大,说好了给他招个女婿上门儿。一来传承咱家香火;二来,就这一个闺女,放眼皮子底下犹不能放心怕她吃苦,何况是叫她嫁到那穷家破户去给人洗衣做饭、收拾家务。我心肝儿肉啊,她哪里做来哩。”夏太太一行说,一行泪控诉,“老爷忒个狠心。若真是个有啥大本事后生,我也认了。可这个水生,姓名来历尚不清楚。听一听,人家都说以前是有妻有子了,老爷还打算怎么着,要让咱家兰儿去给人做小么?”
夏员外给妻子哭心烦,斥道,“什么做小?你想啥?莫非我不是兰儿亲爹?我不比你宝贝闺女!”夏员外哼了一声,咳了两声,清一清嗓子,压低声音对妻子道,“你懂什么?就是水生现得了失魂症,咱才好定下亲事呢。他身份,说出来吓死你!你个不识货老娘们儿,难道我会把咱闺女把火坑里推?”
夏太太拭一拭眼泪道,“什么身份,你也说出来给我听听,难道我还会往外乱说不成?你只管自个儿拿主意,可知我这心里真个焦切跟火烧似。”
夏员外看妻子一眼,低声道,“说不准,水生是天上神仙哩。”
夏太太当即便想一茶盅子砸破夏员外脑袋,气苦道,“什么神仙!像村西头儿水老仙儿说,莫不是龙王爷投胎!这等胡言乱语,老爷也信哩!我就是没念过几年书,也知道鬼怪之事不能轻信哩!亏得老爷还是读书人!”
夏员外握住妻子手,斥道,“你小声些。”
见妻子闭了嘴,夏员外方道,“此事,我谁都没说过。你看看这块玉佩。”自怀里千万珍重取出一枚碧莹翠透玉佩来,那玉佩是极正碧色,碧汪汪,看一眼,似能把人心神吸进去。因夏家略有家资,夏太太对珠宝首饰还算有些见识,讶然叹道,“好一块玉佩,这起码得百十两银子呢。”
“百十两?”夏员外冷笑,“就是万两银子,怕也没处寻到这样玉佩来。”
万两银子?
饶是夏家身为临水村富户,亦不过千两家资,百亩水田而已。
夏太太惊拿不拢嘴,夏员外道,“这不过是那后生身上一件随身物件儿而已,亏得咱们夏家算是有些根底人家,我也算略见过些世面。这才从豹子手里哄了来,与他些银两,又封了他嘴。”
夏太太此时早没了挑剔水生心,只管问丈夫,“那,水生出身肯定不错吧。”
“妇人见识。”夏员外道,“你可知咱们夏家这些基业是如何来?夏家祖上是做什么?”
夏太太哪里知晓这些,其实,夏员外也没打算夏太太知道。不待夏太太问,夏员外已径自道,“你也是读过书人,当知道当年太祖皇帝起兵开国、征战中原时追随太祖皇帝逐鹿天下军师夏秋冬,夏大人吧?”
饶是夏太太是个足不出户妇人,也听过几出“夏军师飞符召将,天祈坛布阵求雨”戏文呢。只是,夏太太往日间都以为他家祖宗不过是跟人家夏军师正好同姓而已,哪知,俄个妈诶,原来他家丈夫竟是名门之后啊!
夏太太当即一阵难抑激动,再三问道,“老爷,那这样说,咱家都是夏公后人哪。”
夏员外到底有祖上遗风,并未这般小家子气一惊二诈,按住妻子手拍了拍,叹道,“你听戏也该知道,夏军师并无子嗣。咱们祖上,与夏军师是嫡亲兄弟。不过,夏军师后人又如何呢?夏军师早算出立国之后,太祖皇帝必会‘飞鸟,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为了族人后嗣计,我们这一支早就由夏军师安排,远远迁至此处山坳,虽无甚富贵,到底保全了族人性命。”
夏太太不解,“老爷啊,既然夏军师早知太祖皇帝鸟弓藏,怎么还去帮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哩?”
夏员外一声感叹,“天命难为啊。”
涉及到了天命高度,夏太太终于不再作声。
夏员外则继续道,“夏军师之能,我们如今看来便是神通广大如同天上神仙。实际也是如此,夏军师即便不是天上神仙,也差不离了。”夏员外摩挲着掌中玉佩道,“若非祖上有些缘法,我亦不能知道世间竟真有这种大神通之人呢。”
夏员外微敞颈领,扯出随身所佩一玉玦,观此玉玦气象,远不比掌中此佩相比。夏员外叹道,“此玉,便是先祖夏军师所留,乃咱们夏家传家之宝。”
“夫人哪,你想一想,咱们只兰儿这一个女儿,若非水生确有不凡之处,我怎会把女儿随便许人呢。”
经丈夫这一篇话解说,夏太太早转换了心肝儿,先时嫌弃水生那些话,此刻再没有了,只是一味跟着丈夫发愁,“可是,那水生说也有理。这要万一他早有妻儿,纵使他真是天上神仙,我也不能叫闺女吃这苦处哩。”
夏员外摇头浅笑,“不能。我听父祖说过,那一类修仙之人,生就冷于情爱,等闲不动俗心。就是夏军师,亦是终身未娶。介时,咱们只需先把好事做就,留下水生来。你想想,咱家也算有几分家私。虽不能与祖上相比,不过,修仙之人,向来也不意这些凡世金银。凭水生本事,将来博个王侯,亦非难事。”
夏太太又担起心来,“老爷,如今水生连自己本名本姓都不记得了,怕是也没啥神通了。”
“你懂什么,这些修仙之人,寿数极长。你看水生,瞧着不算壮硕,却气力极大,空手便可猎狼伏虎。若不趁着他现下落难,他如何能看得上咱家闺女哩。”夏员外深为自己如意算盘而自得。
做父母,总希望儿女有个好前程。夏太太女人家,心却细,虽然对丈夫提议很是心动,但是,夏太太也不认为自家闺女能配得上神仙。夏太太忧心忡忡,“照老爷说,若是水生有那样神通,万一日后看不上咱闺女,可怎么办?到底是闺女一辈子终身大事哩,咱还要慎重些才好。老爷细想,若是人家愿意,焉能这样三番两次回绝呢。”
“人家把话说委婉,那是照顾老爷面子哩。”
“老爷细想,可是不是这个理。”
夏家邀请,水生意料之中。
甚至,水生隐隐觉着,或许是夏家知道了身上某些事,才会起了结亲心思。正巧,他还想找个机缘来试探一二呢。故此,夏员外派家仆传个话,水生换了身干净衣裳便去了夏家。
夏员外已是五十几岁人,面目保养极好,甚至身上气晕与这临水村里人亦不大相同。水生奉上自己带几样干果,礼数十足地,“头一回拜访员外,些许粗劣果品,不成敬意。”
夏员外笑亦是客气,“坐,坐。”又唤丫头上茶。
自己受邀而来,水生狡猾不动如山,只等着听夏员外吩咐。夏员外喝了两口茶,忽而叹道,“我听说你不记得以前事了,你正是这个年纪,若是遗忘了从前,未免颇多憾事。都是一个村里,我亦留意你事,托朋友帮忙打听,看能否帮得上忙哩。水生,不瞒你说,我家世代临水村里,这三乡五里人,我也认得大半。年轻时,我也去过州府,算是见过些许世面。水生,我看你相貌,并不似附近人。”夏员外能说出这话,肯定就与一般乡屯里人不同了。确,一个地域人有一个地域人面貌特征,同一个地方人自然不觉。若是两地相距较远,气候民俗差异较大,就相当明显。
夏员外这样说,水生脑中依旧有些模糊,却是打心底对夏员外话多出一份认同,甚至,对夏员外多了一份尊重。
水生正色道,“自来了村里,颇得乡邻们照顾。那依员外见识,我像是哪里人呢?”
夏员外笑笑,微摇头道,“水生,你这气度,就不像是小地方人物。”
水生叹道,“自从身体养好,得闲时,我亦回想过先前,只是,脑中混沌一片,想不起什么。不过,我想,若是先前真有什么显赫身份,哪怕我不幸落难,亦该早有亲人前来寻我下落。如今,我咱们村儿里一年多了,并没有人来寻我。可见,我并非显赫出身。”
夏员外温声道,“话不能这么讲,天下水同出一源,你顺着河水来到临水村,那么你落水地界就不好说了。或许离远,或许是有什么阻碍,一时没能寻到。”
安慰了水生几句,夏员外转入正题道,“你来咱们村这些日子,咱们虽见不多,我却常听人赞你。因我已是五十几人了,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我渐老了,并没有别心愿,不过是想着,能寻个可托附之人给女儿寻个日后依靠。”
水生目光沉静,夏员外心中喜欢他这气度,温声笑道,“你莫多心,今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你难处,夏婆子跟我说了,我也明白。你是个有良心小伙子啊,先时,还是我虑不周全。你莫因此事就远了我,我喜你这后生人品出众,纵不论亲,咱们做个忘年之交,亦为不可啊。”话到后,夏员外脸上透出几分亲切。
水生连忙道,“您这样抬举我,恭敬不如从命。只要您别嫌我粗鄙,能时时来聆听您教诲,皆是我荣幸。”他虽不记得以往事,但这些话似乎不必思考,倒能脱口而出呢。
见水生上道儿,夏员外心里愈发愉悦,问水生,“我外头总有一二朋友,空口白牙跟人打听,总有许多不便。若是你来时身上有什么可辩身份物件儿,倒可让我一观,或是绘了图影,叫人带去,托人外头打听着,总是一条路子。”
不论内心想啥,水生就有这种不动声色本事。他孤身一人临水村,若非心眼儿多,断难把日子过好。要知道,这年头儿,人们乡族意识重。换句话说,就是,排外。
救水生是一回事,水生这村子里过活,便是另一码事了。
没名没姓没家族人,总难免受些排挤来着,偏水生就有本事过人人赞他敬他。虽此处不过是一小山坳,临水村不过百八十户人家,由小见到,可见水生之聪明城府了。
水生早水伯那里见到了自己来时穿衣裳,已知自己身份不简单。这时,夏员外问他证明身份物件儿。往好里想,是夏员外想帮忙。往他处想,水生早就怀疑夏员外这样急不可切想招他为婿,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若是夏员外猜到些什么,偏又不能确认,这个时候,再要几件能证明水生身份物件儿,这种可能性,极高。
水生为人,谨慎至极。
他穿那样衣裳,那么,他先前定不是个没本事人。既有本事,怎么倒跌落河里、险死还生?这里面原因,就极多可能性了。
但是,不论哪种可能性,水生是不希望自己找回身份之前有别人提前知晓自己身份。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夏员外既有问,水生忙答道,“唉,说来,倒是有一件东西。我听阿伯说,豹子哥把我从河里捞回时,我身上是有一块玉佩。救命之恩,豹子哥当时取走玉佩。后来,我想着,我不记得以往事,这玉佩,总是我念想。想找豹子哥要回时,听豹子哥说已经卖去了镇上当铺里。还是死当,断难寻回了。”
夏员外心下微动,继续问,“可有衣服鞋袜之类?”
水生脸上一片落寞道,“我那些衣裳,听阿伯说,他还穿过一回,料子倒是极好。只是后来看我神识昏迷,他想我可能魂魄不全,丢了水里。夜里,阿伯拿我衣裳河边叫魂,俱是烧了。”想搪塞人,也得有理由。这理由,不能假叫人听出来,必要有鼻子有眼有因有果才好。
夏员外有说不出遗憾,水生苦笑几声,又与夏员外说了些话,便起身告辞了。
水生从夏员外家出来,他虽然察觉了夏员外一些小心思。可惜,夏员外不肯对他明言,一时间,水生也没啥好法子叫夏员外把实话说出来。只是,他未料到,他从夏员外家回来不过数日,夏员外家忽地闹起妖来。
夏太太哭哭啼啼求到活神仙水伯这里,央求水伯去帮着除妖捉鬼。
水生眼珠一转,顿时计上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