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太后是个与众不同女人,她向来以冷静自恃自居。
    一个女人，有身份有地位，还有与之相匹配智慧。所以，卫太后一向是骄傲，能入她眼人实不多。哪怕,她与镇南王府联姻,嫁给了凤景南,其实从心底上讲,有一些事务处理上,卫太后也不太看得上凤景南手段。
    很久之前,能入卫太后眼男人只有一个。
    理智近乎冷血，卫太后几乎认为此生绝不会有类似于吃醋这种幼稚思想活动。
    但是，当卫太后看到阮鸿飞颈间围巾,然后再得知，那竟是她儿子明湛亲手做。即便心胸开阔如卫太后，心底也升起一种淡淡异样情绪来。
    尤其阮鸿飞这个欠扁，还特意轻描淡写恍若无意与卫太后提了一句，“都不知道明湛什么时候织，忽然之间拿出来给我，说是年礼物。卫姐姐，说起来，你就不擅长女红。这围巾么，明湛做也不算好，贵这份儿心意喽。”
    卫太后静静品着茶，此时她已明白阮鸿飞来意，这小子就是来显摆。卫太后是何等身份，哪怕心中微醋，也不能给人看出来。非便不能给人看出来，她还得保持仪态，想法子压人一头予以还击，送温声道，“说起来啊，鸿飞，这大半辈子了，你脾气还是没变过啊。”都过了大半辈子人了，你幼不幼稚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我看，卫姐姐也没怎么变过。”过年了，阮鸿飞没啥事，就跑来找卫太后喝茶，兼炫耀明湛手艺并与卫太后打机锋玩儿。
    “唉，我不比你啊。”卫太后暂且先退一步，淡淡道，“你运气比我好。”
    阮鸿飞挑眉，心有警觉。果然，只听卫太后从容自若道，“儿子一颗心都向着媳妇，偏生媳妇也不知孝顺婆婆。”
    阮鸿飞黑线。郁卒。
    卫太后浅浅一笑，为扳回一成淡淡喜悦，
    “不逗你了。”阮鸿飞摆摆手，凑近卫太后道，“我是来送礼。”
    卫太后点点头，意思很明了，送礼拿出来吧。难道还要堂堂太后向你讨啊？
    “闭上眼睛。”阮鸿飞讨好女人上面儿很有一套，也不怪那么些女人为他要生要死，即便少女时卫太后都忍不住动了凡心。
    “放心吧，侍从都外头呢。太后娘娘，没人说你不庄重。”阮鸿飞见卫太后仍然两只眼睛看着他，不肯听话，便打趣两句。女人好是偶尔蠢蠢才有趣，似卫太后这样，明显聪明太过，装蠢都装不来。
    卫太后道，“你这张嘴就是欠教训。”说着闭上眼睛。
    阮鸿飞将颈间围巾取下，亲手围到卫太后颈间。卫太后早已睁开眼睛，意味不明看向阮鸿飞，阮鸿飞哈哈一笑，悄声道，“是明小胖打来给你，被我先抢去围了两天。”
    “你注意一些。”虽然与阮鸿飞熟，不过阮鸿飞毕竟是男人，阮鸿飞围过东西又到了她这里，难免叫人多想。
    “怕什么，后宫现是你天下，本是光明正大之事，咱们难道还要学做贼不成？”阮鸿飞不以为意，“大大方方才好，省得人多想。”
    卫太后心里不知有多熨帖，她已经站到了天下高处，什么都有。儿子亲手做礼物，便是卫太后心里为珍贵东西了。何况，这件礼物是阮鸿飞亲手送。
    阮鸿飞多么精明人哪，明小胖亲手打围巾，他当然喜欢。但是，他与明小胖一块儿，可以当凤家双贱不存。不过，卫太后与他有恩，何况明小胖颇是孝顺母亲。不过是一条围巾，明小胖都他手里，以后要多少没有。现，能与卫太后卖好儿，才是当务之急。
    连卫太后这样强势女人都能栽到阮鸿飞手里，对于阮鸿飞手段，还真不能不服。
    明湛对于阮鸿飞要把围巾送给他亲娘事儿，也没说啥。
    男人本身大大咧咧，只要心意到了，不会意这些细节。再者，他家飞飞知道维护婆媳关系，这种自觉简直再好不过了，他得大力支持才行呢。
    宫里晚宴仍然分两场，后宫由卫太后主持，太皇太后挂名儿。前朝宴会，自然是明湛打头儿，这回连杜若国使臣也一并请了来，这次着眼人有许多，譬如刚刚回朝西北四位将军，再譬如，偏殿中沈氏夫妇。
    沈拙言与吴婉，俩人同品同级，但是，吴婉是女人。
    自从上次吴婉进宫领宴，欧阳恪找茬儿，然后被吴婉噎个半死后，朝臣就不敢怎么着了。这回，宴中又添了一位女性。户部尚书徐3之长女，徐盈玉。
    徐盈玉与吴婉同品级，先前吴婉还有人敢惹。如今徐盈玉，不知是有吴婉之例先，还是后台实够硬，总之，没人敢对徐盈玉出现前朝宴会上提出异议。
    徐3早与女儿提了宋遥事。徐3眼里，宋遥比林永裳强百倍。宋遥是朝中贵，又无后台，这个时候，能结一门有利亲事，对于宋遥仕途是有着极大好处。再者，宋遥论相貌绝对比林永裳俊俏，论年龄也比林永裳年轻，论前途，不比林永裳差。
    若个书生万户侯？
    文人虽大都瞧不起武将，但是这种情绪产生，不知是因为武将果真粗鄙与文官没有共同语言，还是因为嫉妒。
    因为文官苦巴苦熬几十年，即便封阁拜相，也不过正一品官身。可是武将，却能封侯建业，荣荫子孙数代。
    徐3是个很活泛人。
    何况宋遥生貌比潘安，直逼宋玉，身材不必说，蜂腰猿臂，俊挺威武。
    鉴于女儿对于姓林颇有几分死心眼儿，他琢磨着，凭宋遥这相貌，女儿瞧一眼定能动心。殊不知徐盈玉瞧了一眼后，再不想瞧第二眼。
    事后，徐3问其原因，徐盈玉道，“我看一眼宋将军，就自卑此生都不想再照镜子了，这样貌美男人，如何能过得日子。”
    徐3后悔不迭。
    当然，此乃后话，暂可不提。
    此次宴会，五品以前官员俱可参加。
    如宋珠玉与方慎行也能偏殿里有个座儿，宋珠玉盯着同殿一位年轻武官看了几眼。
    自从上次方家官司后，方慎行与宋珠玉就成了莫逆之交。见宋珠玉死盯着一人瞧，方慎行也跟着瞥几眼，这人他还认识，正是辽东将军方渐东之嫡长子方继荣。
    方渐东是辽东将军，明湛头一次见，问侯了一个他家口儿，便荫其一子。如今，刚从西北回来方继荣正是帝都红人儿。
    “怎么了？人家一老爷们儿，你盯着瞧个啥劲儿？”方慎行悄声问。
    “没什么。”宋珠玉还不肯说，别开眼睛，继续吃菜。虽然大多数人对于宴会上御膳实没啥兴致，他们吃是身份。因为能来参加御宴，本身就是一件再事情了。不过，宋珠玉显然不此列之内。宋珠玉官低职微，他也不大会钻营，还常常有事儿没事儿参上几本。且此人铁面无私到，哪怕先前交情挺好同僚，碰到你犯了事儿，宋珠玉是毫不容情，立时上本。
    故此，甭看王叡安挺喜欢宋珠玉，宋珠玉御史台人缘儿绝对不咋地。
    不过，如今宋珠玉也不孤单了。自从上次他为方慎行说话儿，方慎行知恩图报，与宋珠玉走近，宋珠术也算有个伴儿。
    宋珠玉认真品尝着御膳精美，哪怕到他们席面儿上菜色断然不能与皇上桌儿上菜相比。但是，相对于宋家伙食，这已是难得珍馐了。
    宋珠玉自己吃了还不算，他还带了个小布袋儿来，悄悄把桌上点心果子搁布袋儿里，准备一时带回家去，给老婆老娘一并享用。
    方慎行瞧着，唇角抽了又抽，悄声提醒宋珠玉，“宋兄，不好这样。”
    “怕啥，本就是给人吃。”宋珠玉手脚灵活至极，桌上点心给他搜去三分之二，然后，再装没事儿人似继续吃温温菜喝温温酒，心里还倍觉可惜：这么好吃饭菜，早知道，应该揣个罐子来。
    方慎行只得无语了。
    明湛没料到自己三十年夜饭宴会上，还得断官司。
    宋珠玉给同僚韩志远揪了出来，说他偷宫里点心，挖后直墙角。
    虽然宋珠玉动作够，驾不住殿上人多，自然有眼尖心明人瞧见了宋珠玉动作。而且此人恰好与宋珠玉有大仇。
    先前说宋珠玉铁面起来同僚面子都不给，韩志远哥哥韩志深就是给宋珠玉这张铁面参回了老家。因为大家都偏殿，也无缘面君，故此，亦不必像正殿御前用膳时那样紧张，时不时要防着帝王讲话问话啥，反倒是自许多。
    宋珠玉瞧别人时，也有人盯着他。
    韩志远瞧不上宋珠玉这等穷叮当响，且具有仇富心里家伙。
    宋珠玉与韩志远说来还是老乡，原本当亲近不过。韩志远认为，宋珠玉之所以会对他哥哥下手，完全是因为宋珠玉仇恨韩家有钱。
    这兄弟二人是地主老财出身，家里有千顷良田，十分之不得了。
    韩志远见着宋珠玉偷殿上点心，顿时眼睛就亮了，当场把事情闹了出来，捅到御前。
    宋珠玉非常有理，昂挺胸，高谈阔论，丝毫不以为耻，“臣能赴宫宴，实是祖上积德。奈何臣家里尚有老母，未能尝过御宴。臣想着，给老母带几块儿点心回去，让老母一同沐浴陛下恩德。”
    韩志远不干了，啐宋珠玉道，“偷就说偷，来参宴同僚们多了，若都像你似啥都往回拿。等明儿，昭德殿前俩大铜瓶儿都不知哪儿去了得。”
    宋珠玉不认，辩白道，“臣拿是自己桌上点心，臣坐此座位，享此席御宴，就是陛下赏予臣。臣吃不了，拿一些回家，有何不可？再者，臣以为，宴后颇多点心剩余，宫里消耗不完，若是扔了，难免浪费。不若就赈济了外面灾民，以示陛下圣恩。”
    “那你还不都得搬你家去呢，殿上这么多点心，够你家吃个小半年儿吧。”好不容易抓到这个机会，韩志远断不能这搬容易放过宋珠玉。
    宋珠玉高声道，“陛下赏臣，臣可自行处置！陛下赏灾民，臣断不会动一分一毫！臣家虽穷，先前臣也是主持了帝都赈灾，陛下明鉴，臣若往家带过一粒米，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韩志远道，“那我只得等着苍天来报应你了。”
    “怕你闭了眼也是等不到，让韩大人失望了。”宋珠玉也气不行，本来就想拿几块儿点心家去，竟然被揭露出来告了一状。
    俩人都是做御史，口才不错，你一言我一语恨不能吃了对方。不待明湛说话，王叡安先跳出来了，斥道，“大过年日子，你们还有没有半分规矩！”“天打雷劈，不得老死”话都同来了，你们是成心恶心陛下吧！
    明湛哈哈一笑，不以为意，看御史吵架，比看那些无趣歌舞可有意思多了。不过，再吵下去，怕这两个小御史要上演全武行了，明湛笑睨王叡安一眼，直笑王大人红了脸，明湛方道，“王卿，看来，你这御史台人倒果真铁面无私很呐。”
    “陛下过奖了。”他们本就不合。
    “不过是几块儿点心事。韩志远，你时刻将朕利益放心上，不错不错。”明湛话音一落，韩志远自以为得了帝王心意，恭谨谢恩，可不是么，帝王怎么能瞧得上宋珠玉这等丢人现眼行径，必要重惩不怠。
    哪知，明湛话音一转，和稀泥道，“宋珠玉，你坐席面儿，那上面东西，确是朕赏，想带，就带回去吧。嗯，还有刚刚宋珠玉说话也有几分道理，宫宴剩东西，由宋珠玉主理，韩志远，你协理。朕将这些赏给灾民了，别搁宫里浪费了。”
    宋珠玉与韩志远顾不得两相恩怨，帝王有旨，自然乖乖领旨。明湛道，“何玉，吩咐御膳房，一会儿准备两匣子点心，分别赏了宋珠玉与韩志远，不要忘了。”
    何玉领命。
    明湛瞧王叡安一眼，唇角一翘，笑笑，“对了，让他们做一匣子大，赏王大人。两位御史这样为国为朕着想，这都是王卿调/教有功啊。”
    “臣万不敢当此赞。”不知为何，王叡安总觉得明湛笑中带了三分深意，像是反讽他似。不过，自帝王话里实挑不出啥毛病，他也只有乖乖谢恩。
    明湛打了内斗两位御史，讽刺了王叡安一回，继续与朝臣说话儿。
    他格外问了善棋侯一回，“善棋堂伯淮扬住惯了，觉得帝都过年可还习惯？”
    “帝都天子气派，臣有幸侍奉于陛□边儿，荣耀非常，非淮扬可比。”善棋侯恭敬答道。自从临江侯被削爵，善棋侯、锦衣侯、逍遥侯自觉不自觉都谨慎了许多。
    明湛点点头，笑道，“那就好，朕生怕几位堂伯堂叔住不惯呢。既然你们过舒适，朕也就放心了。”
    “赏善棋侯一盏御酒。”明湛吩咐道。
    善棋侯起身谢恩。
    明廉忽然道，“陛下，说起来，咱们宗室人口儿不少。如臣如善棋堂伯这等帝都者，能享受陛下美酒。若是离远那些叔伯，却无此享受，到底不美。臣以为，不如陛下将此美酒赐于各地方叔伯宗室，以示陛下圣恩。”
    明湛微微一笑，“二哥此议甚合朕心哪。开浚，今天已是晚了，待明日你进宫加班，拟出旨来，朕得命人马加鞭送过去。”
    郑开浚虽不过五品侍读学士，却绝对是明湛身边儿小红人儿，兼其父母皆是一流人物儿，故此，郑开浚五品官身，竟然正殿有一席位。
    当然，说法也很妥帖：这个时候万一皇帝陛下要拟旨啥，用起来方便。
    可不现就用着了嘛。
    郑开浚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