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裳一定程度是解了困。
    范沈氏这样一张嘴,绝对是赵家记恨沈拙言，从而污蔑林永裳佳证据啊。
    林总督是被冤枉啊！
    而且，大家别忘了，林永裳是皇登基后次春闱主考官，而赵青怡,则是那一科榜眼。他们是什么关系,那是座师与考生关系。
    官场中,这就是师生！
    赵青怡因记恨沈拙言,进而污陷座师,欺师灭祖啊你！
    当初,林永裳受到多少攻击，如今这些攻击如数落到赵青怡头上。
    幸而赵青怡不朝中，否则,他有没有心理素质承受这些骂名，进而会不会走了他爹老路都是一回事！
    当然，现为难还不是赵青怡，因为赵青怡即便艰难，大家看不到摸不着，永康公悲催可是明湛眼见。
    范沈氏自出了衙门，就去了永康公府住着。
    永康公还真不能撵范沈氏出去，别看范家已经烟消云散，可是这老太太毕竟是李平舟表妹，与李相有关系呢。而且，甭管李平舟与李老夫人如何挽留，范沈氏就是坚持要住永康公府。
    永康公还得面儿上欢欢喜喜收拾了宅院给范沈氏居住，带着自己夫人杜氏去给范沈氏请安问好儿。
    范沈氏道，“我这一个老婆子，女婿孝顺，只是你们男人家，天天忙活着差使。如今你媳妇，寡言鲜语，老婆子也说不上话儿什么。”
    “唉，我那闺女去了，我来你这里，不过是想看一看当年我闺女住过屋子罢了。”范沈氏叹道，“明儿，我就回李家吧。我一个老婆子，如今也无所依恃，跟着姨妈，也能有口饭吃。”
    永康公眼圈儿微红，“岳母只管安心住着，梅儿早早过逝，临去前还拉着我手叫我把家里人找回来，只是这些年，纵使有心，也只是往西北使力罢了。如今已逢大赦，先前我派人到西北找岳母，也未曾寻到。如今兴许是梅儿天上保佑着岳母呢，既回了帝都，也叫儿子一心呢。”
    范沈氏看永康公惺惺作态，心头大恨，面儿上依旧笑着点头，“老婆子半生坎坷，就盼着这个呢。既如此，我也不拿你当外人了。我想着明儿去庙里给梅儿做场法事，就是怕你媳妇不乐意呢。”
    “这怎么能呢。”永康公连忙道，“她一个填房，梅儿是我元配妻，就是日后都到了地下，她也矮梅儿一头呢。”又道，“岳母既是想去，明日就有些赶了，不如这样，明儿我派奴才去天祈寺打声招呼。岳母年纪也大了，厢房用度一应备好，我衙门里也清闲，请了假，我带着杜氏一并陪岳母过去。”
    “还有我那外孙女、外孙女婿呢。”范沈氏正色道，“梅儿虽然没能留下一男半女，到底是你嫡妻，你可不能薄待她。就是孩儿们，也得认嫡母呢。”
    “岳母说是。”
    “多买些香烛纸钱，咱们得让帝都里人瞧瞧，梅儿身后还有人呢。”
    “好，我知道了。”
    “以后叫你媳妇一道过来跟我用饭吧。”范沈氏话是一径往永康公心口上扎，叹道，“如今你这个年纪了，身后也没个子嗣，我瞧她生实单薄。你这样家业，难道日后要去过继吗？我给她调养调养，养下个孩儿来，也是你们两口子倚靠呢。”
    说到孩子，永康公一声长叹，久久无言。
    永康公夫人杜氏简直要疯了。
    她虽然是填房，可是半点儿不委屈，前头范氏没留下一男半女，她过来就是一品永康公夫人诰命。唯一憾事，就是她只有一个女儿。
    那么些姨娘丫头，别说儿子，就是连个女儿也生不出来。
    儿女还能说是天意，强求不得！
    可是，这个老婆子是什么意思！
    永康公一说要给范氏做法事，杜氏就懵了。
    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填房身份。因为若是做法事，杜氏必然要去，去了就要给范氏灵牌上香见礼，填房正室面前，要行是妾室礼。
    不仅如此，还要带上自己女儿女婿。
    杜氏怔怔许久，方稳住了神智，“咱们去就罢了，还要华儿她们夫妻去做什么？华儿已是别人家人了，上头两层公婆，一言一行哪里能像家里这样随意呢。且正是媳妇呢，温家可是有规矩人家儿，这样叫着出嫁闺女女婿去给前头姐姐做法事，也不像个样子呢。”
    “有什么不像样子。”永康公淡淡道，“正当如此，他们成了婚，难道范氏就不是华儿母亲，不是女婿岳母吗？正因为是有规矩人家儿，才要叫上她们。还有，岳母半生坎坷，非常不容易，你常过去瞧瞧老人家，她会高兴。”
    杜氏见丈夫脸色不豫，讷讷流下两行泪来，说不出话。
    永康公本就心里有病，见到杜氏这番形容，正是不厌烦，微怒道，“你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我薄待了你！当年，你要嫁我，难道不知道是做填房吗？填房地位本就不比正室尊贵，莫非这规矩没人教你吗？”
    “你这是什么话，当年，你还敢提当年。”杜氏眼睛微红，转过脸去，“难道我是为自己委屈吗？我是为了华儿。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可有半分不周到之处？我们就华儿一个女儿，我姐姐跟前，当行妾礼。可是华儿是我亲生女儿，老爷，你好歹为女儿想一想啊！叫女儿女婿看着我行妾室礼，华儿脸上可有光彩！就是女婿，会不会多想呢？”
    “就我们一家人去就算了，如今哪里还要扯上他们夫妻呢？”杜氏劝道。
    永康公叹，“岳母刚刚回了帝都，就这么一个心愿，我们还这样推三阻四，叫她老人家知道定要伤心。”
    杜氏道，“我来安排，包管不叫老爷操半点儿心！”
    永康公这才不说话了。
    是日。
    永康公与妻子杜氏，带着女儿李宛华，随着范沈氏车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天祈寺。
    到了天祈寺，永康公才现事情不像自己想像那样简单。
    李平舟带着妻子儿孙陪着自己母亲李老太太也到了，永康公爵位虽高，李平舟却是朝中相，且李老太太年主德韶，范沈氏还要叫一声姨母。故此，永康公一行人过去相见过。
    李老太太道，“听说要给素梅做法事，这么多年，我倒是常庙里给她点几盏长明灯。我也就过来瞧瞧，她这一辈子福薄，难得国公爷还记着前头人。”
    永康公再厚脸皮，此时也颇是讪讪，自打范氏离去后，国公府还是头一遭给范氏做法事。永康公道，“都是应该。倒是晚辈事，惊动了长辈，我心下颇是难安。”
    李老太太摇头叹了口气，不再言语。若是永康公府有心，也不会隔了这么多年才来给妻子做法事。
    范沈氏看着永康公实碍眼，便道，“女婿，你出去安排吧，我们女眷这屋里说说话儿。”
    永康公就出去了。
    李老太太是头一回见李宛华，给了见面礼，问一句，“你能来，可见是个知礼，怎么不见你女婿呢？”
    李宛华忙道，“二爷衙门里有些事，耽搁不得，我想着，等什么时候，我们亲自来再给大娘做法事是一样。”
    范沈氏笑，“小子们不比表兄，做着相爷，说出来就能出来。”
    李宛华与杜氏脸上都是尴尬无比，人家做相爷都能抽空出来，你一个芝麻小官儿倒没空，这话说出去也得有人信才好。
    范沈氏功力可见一斑了。
    明湛宫里都得感叹，“这老太太可真不是一般泼辣，文斗武斗皆是一把好手儿啊。”
    阮鸿飞道，“杀人杀死，救人救活。永康公是两样都没做好，亏得你没娶他家闺女。”
    “可不是。”明湛也分外庆幸，“当时我就是看他太会哭了，哭包一个，我哪里敢娶他家闺女，万一是个小哭包儿，可要怎么办？”
    阮鸿飞笑，“林永裳倒是聪明很，怕是他早就找到了范沈氏下落，却未惊动这老太太，再留下沈拙言这一步棋，反而赢了一局，实漂亮。”
    “能做总督人，还能没点儿手段么？”明湛稳坐钓鱼台，“他们之间恩恩怨怨，与我无干，倒是如今天津港工程进度顺利，什么时候咱们去瞧瞧。”
    “也好，你来安排。”
    明湛真是烦了赵家，他连捋夺赵青怡功名折子都写好了，就待赵青怡请罪折子一到，圣旨即刻明。
    但是没料到，到不是赵青怡折子，而是另一位再次将林永裳拖入泥潭证人。
    此证人，不但拖林永裳入泥潭，且将永康公府一道打落深渊。
    此人，并非别人，正是当年救范氏出永康公府，且一道随范氏直到闽地，亲自为范氏接生，范氏贴身丫头赵玥。
    善棋侯此次真是下了一步好棋，“范沈氏配前早被灌了绝育红花，纵使再有婚姻，也绝不可能再有孩子。相对于半路夫妻，自然还是自己外孙重要了。”
    “可惜这个忠心丫头，再忠心，也忠心不过自己丈夫儿女。林永裳留下她，让她一家人改头换姓送至别处，怕是有大用。”善棋侯一笑，“这回，算是我们截和了。”
    凤哲赞叹，“公子真乃神机妙算。”
    “神机妙算后面呢。”
    赵玥将当年永康公如何加害范氏，如何为赵玥得知，赵玥如何帮助范氏逃离永康公府。路上如何现范氏有了身孕，哪里产子，连同沈拙言后心处一颗胭脂痔，都说不差分毫。
    再有后来，林永裳如何与范氏偶然相遇，范氏如何靠刺绣为生，如何被赵家觊觎刺绣手艺，强逼为妾，半月身亡。然后，林永裳如何中举，如何进入官场，如何安排她去了别处，林林总总，都一一说了出来。
    赵玥道，“当日姑娘临终前，将自己这一生不平都绣了一块儿素绢之上。因小姐擅长刺绣，那方素绢，一面为梅花，一面为小楷，合起来暗含姑娘闺名——素梅二字。而且，当年姑娘闺中时，于刺绣上就颇有美名。仁宗皇帝时，方皇后千秋大寿，姑娘曾绣过一副锦屏，也是双面绣，一面为百鸟朝凤，一面为万里山河。方皇后亲赞姑娘绣技‘传神入画’，帝都都享有美名。只要是年老一些人，应该都记得姑娘名声。那方素绢后来被大爷收藏起来，我也不知去向。只要找到那方素绢，就能知道我家姑娘冤枉。”
    “大太太，当日你们走了，姑娘再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苦熬了三年，若不是姑娘猫吃了有毒汤饭，怕是姑娘也没有后头那几年了。”赵玥眼中落下泪来，望向范沈氏，“大太太抄家前给了永康公府那么多财物，也没能保住姑娘啊。”
    范沈氏知道赵玥这个时节出来，定是受人指使或者胁迫，可是听到赵玥一五一十将女儿这些年凄苦坎坷一五一十道出，范沈氏实心如刀绞，忍耐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那样悲凉声音，似乎想要泄出这一世悲苦，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赵玥是认得沈拙言，而沈拙言，也认得她。
    赵玥神色憔悴，脸色苍白，望着沈拙言泪落不断，“小少爷，还记得我吗？”
    沈拙言不明白赵玥为何此时来帝都，为何要大理寺自陈这些事。可是，沈拙言身为沈氏儿子，听到母亲这样艰难坎坷一世，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儿，掉下眼泪。
    杜如方这样以刚硬闻名人，亦是一声感叹。
    永康公自然不肯认，赵玥一句话就让永康公说不出话来，“若是公爷心底无私，可与小少爷滴血验亲。”
    这里面案子又是多了，譬如，永康公毒杀妻未遂案，譬如，永康公府帮着范府转移财物，然后私吞财物案。
    当然，也有林永裳扑朔迷离、浮沉不定身世案。
    赵玥道，“大爷左肩胛处有刑部奴印，一验便知。”
    恩恩怨怨，一时间已经是难以说清。
    譬如赵玥，将康国公府拉下水，却同时让林永裳处险境。这一点，让人颇多疑惑之处，赵玥却一口咬定，“俱是实情，无一隐瞒。”
    此时，永康公府、范家、赵家，三家之恩怨，简直比戏台上唱戏本子加千折百回，诡异离奇。
    先倒台是永康公府，范家当年判是抄家，赵玥说了抄家前将一部分财物转移到永康公府，此事，也有范沈氏作证。如今范沈氏也顾不得林永裳死活了，她得先给女儿报仇再说。
    永康公效仿他岳祖父范林希，狱中身死。
    浩浩荡荡永康公府一夜间灰飞烟灭，抄家了事。
    这里头，分出来了一部分财物给沈拙言，毕竟，有一部分是范氏当然陪嫁嫁妆，沈拙言身为范氏儿子，自然具有继承权。
    余下人，还审理中，有罪治罪，无罪释放，奴仆们皆原地卖。
    赵青怡本来要被捋夺功名，不过赵玥到来，倒是挽救了赵青怡一回。赵青怡告林永裳，并不算告错！但是当年赵家如何强买范氏刺绣技术，如何强纳范氏入府，如何将范氏毒杀，又是一桩案子。
    赵青怡原想对林永裳开炮，却搭进了自己家族，到底值当不值当，只有自知了！
    后，就是有关林永裳身世之说了！
    沈拙言是咬死了嘴说，林永裳不是他亲舅舅，不过是他母亲结义兄弟，一片善心收养了他，跟老范家没有半分关系。
    赵玥是等着拿证据说话呢。
    朝廷很有了处置，明湛派了右都御史蒋文安为使臣，带着太医院医正孙太医，一并去淮扬，亲自验看，林永裳身上到底有没有刑部奴印！
    顿时，整个朝廷目光都落了蒋文安与孙太医之行身上！
    徐盈玉与林永裳先一步得到朝廷处置，徐盈玉心理素质完全比不得林永裳，整颗心都吊了嗓子眼儿。林永裳倒是淡定，“不必担心，清者自清，浊都自浊，此次验过，当无忧矣。”
    听着林永裳这样说，徐盈玉都有些佩服他了。人家林永裳完全以为自己是清白，徐盈玉不放心道，“要不，我再给你看看。”
    “许多年旧疤，也看不出什么了。”身上留有奴印，依林永裳为官多年小心仔细，不可能不做正理。
    只是那开刑部烙印深入皮肉，狰狞可怖，并没有办法消去，只能再用别加狰狞疤代替罢了。
    徐盈玉眼睛陡然一亮，“还有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