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章
凤景南给明湛回了一封信,虽然凤景南自认为文武双全,但是这封信,由于始终有人旁捣乱挑刺,闹凤景南几经删减,方遥寄帝都。
明湛正与善仁侯下棋,何玉捧着一件密匣过来,俯身奉至御前。
善仁侯见多识广,自然认得镇南王府专用密匣,起身便想回避,明湛摆摆手笑,“无妨,堂伯坐吧。是父王给朕来信。”
骗过漆封,明湛撕开阅过,笑一笑,将信拢袖子里,低头又沉浸棋盘中,问,“下到哪儿了?该朕搁子吧?”
“是。”明明轮到人家善仁侯行棋了,明湛这样问,善仁侯自然从善如流应了。
明湛摩挲着白子,皱了半日眉毛,才慎重撂下一子。
人家下围棋,向来是中食二指夹子,端是风流潇洒。明湛于围棋并没有什么造诣,他是母指食指捏着放,土气很。这年头儿也没什么休闲活动,围棋啥,他学过些皮毛,背过些棋谱,就是如今不大记得而已。
明湛认真放了子,随口炫耀自己战绩,“说起围棋,我还赢过父王呢。现不行了,事务烦多,也没什么时间往这上面钻研。”
就您这棋力还赢过镇南王呢。你们父子得是何等臭棋篓子啊!善仁侯哪个胆子敢赢明湛,可是若是想输给明湛,那比赢他要难多了,还真是需要一点儿技术难度。善仁侯忍着吐血下臭棋,心里吐槽,嘴上还得恭维明湛,“陛下于棋道颇有天分。”
明湛哈哈直笑,并不肯信,对善仁侯道,“堂伯奉承朕了,父皇说我父王是臭棋篓子,我与父王比稍微不那么臭而已,所以才能赢了父王。”
“我与父皇下棋,就少有赢过。”除非把凤景乾折磨受不住,随便输明湛几盘儿。当然,以明湛水准,他也看不出人家是故意输还是什么,反正他赢了就很开心。
下着下着,明湛又赢善仁侯一盘儿,赢了还不算,还喜欢瞎指点善仁侯,譬如,“堂伯,你看,我这里明明围起来了,你怎么还往这里头落子呢。唉哟,太笨了。唉哟,还有这里啊,你看,我这是使计策啦,你怎么不看就跳坑里啦,堂伯,你要多想一下啦。”
善仁侯和颜悦色道,“陛下深思熟虑,非常人也。臣竟一时没有看出来,如今听陛下讲解,小臣方明了一二。”
“没事没事,我刚学棋时也不大懂,那会儿还是……”明湛想了想,拈着一粒棋子搔头,一面说道,“还是承恩公教我下棋呢。承恩公棋就非常不错,直到我连赢承恩公三局,才算出师呢。堂伯,你要多想一想啦,也不要总是输,这样子以后下棋哪里还会有信心呢。”
“是,皇上说对。”善仁侯觉得自己头都要多掉一把。
明湛这回还大方了,“堂伯你执黑吧,朕让你三子。”
善仁侯只得继续忍着吐血陪明湛下棋。
这一日,阮鸿飞出去有事,明湛中午留善仁侯用过午膳,接着下了两个时辰棋方罢。善仁侯回到家里,累手指头儿都不想抬一根了。
善仁侯夫人大惊,以为丈夫宫里受到什么委屈虐待,眼泪含眼眶里转啊转,“侯爷,这是怎么了?”
善仁侯连摆手力气都没了,他完全是身心俱疲,闭着眼睛哼哼,“无事,伴驾而已。”
怎么伴驾伴成这副模样啦!
善仁侯夫人真想多问几句,可是老头子眼看有出气儿无进气儿了,连忙派人去请御医来,又把家里儿子们找来。
“瞧一瞧,你父亲这是怎么了?”善仁侯夫人外间儿,捂着嘴不敢大哭,直淌泪儿,“自宫里回来,就似老了十岁一般,话都不会说了。”
几个兄弟大惊,以为父亲中风了,连忙进去瞧父亲。
善仁侯又倦又疲,知道老婆子误会了,勉力睁开一只眼睛,有气无力骂道,“不过是陪皇上下了一天棋,你们这是做什么?不准去请御医,叫宫里知道还得以为我怎么着了呢?你娘糊涂,你们也跟着糊涂不成?”
善仁侯夫人不放心问,“侯爷,你若是哪里不舒坦,可别瞒着不说啊?孩子们都呢?”
善仁侯哭笑不得,摆摆手道,“就是累了而已,煎一剂参汤来,再传晚饭,肚子实饿很。”又打儿子们,“都下去吧,哲儿留下。”
几个儿孙纷纷告退。
凤哲坐父亲榻旁,善仁侯儿子掌心写了几个字,轻声吩咐道,“去吧,小心些。”
凤哲行礼告退。
明湛不知道自己只是拉着善仁侯下一日棋,就把老爷子折磨去了半条命。他喜滋滋与阮鸿飞用晚膳,明湛向来晚上胃口极好,今天又赶上心情好,那饭是吃了一碗添一碗。
瞅着明湛吃眉开眼笑,阮鸿飞都开了胃口,多添了半碗饭,笑问,“今儿怎么消遣了?”
“嗯,听说善仁侯棋力不错,我找善仁侯来宫里下棋了。唉,果然是盛名之下多虚士啊。”明湛感叹一声,与阮鸿飞分析道,“可能是别人看他侯爷之尊,年纪又大了,都让着他呢。我看善仁侯棋力相当一般,这一天也不知道输我几十盘。我还指点他来着,他也没能赢一回。后来看他脸色实不好,我就让他回家了。”
明湛体贴说,“人老了,好胜心强,大概输给我脸上觉着不好看,出宫里那脸色啊灰白灰白。我还赏了他两根百年老参呢。叫他补一补。”
阮鸿飞险些呛死,明湛给阮鸿飞敲了两下背,又把汤碗递给他,说他道,“吃饭急什么啊,又没人跟你抢。”
“我是给你吓。”阮鸿飞嗤道,“你不会当真了吧,胖,你真觉得是你棋力能赢善仁侯。”
“那是,以前我还赢过父王呢,你可是眼见。”明湛是个相当有自信人。
阮鸿飞哼一声,“你们父子俩看谁棋路臭。”
“你就嫉妒我吧。”明小胖不服气挺起胸脯,大声宣告。
明湛晚上又偷看了一回凤景南信,偷笑许久。
“瞧什么呢?”阮鸿飞见明湛对着灯烛看啥,一面看,一面直哆嗦。
“父王给我信。”
阮鸿飞好奇,“你不是要跟他绝交了吗?”
“哪儿能呢,那是我亲爹。”明湛喜滋滋将信揣怀里,阮鸿飞捞过明小胖,摸明小胖怀里去,明小胖就装模作样唉唉叫,“死样,不要吃人家豆腐啦!”
阮鸿飞只得将信撂下,先吃明小胖豆腐。
明小胖咬一口舔一口亲一口开始折腾阮鸿飞,阮鸿飞顿时也没看信心了。
第二天早上,阮鸿飞才把凤景南信看了。只呸了一声,揉着酸痛腰,阮鸿飞立志晚上找回场子。
结果晚上,明湛又对着灯烛瞧信,一面瞧,一面哆嗦。
“瞧什么呢?”好奇心杀死猫啊,阮鸿飞又问。
“父皇给我信。”明湛说着把信揣怀里。
阮鸿飞照旧捞过明小胖。
“又吃人家豆腐,死色魔。”明小胖又开始做怪。
结果折腾完,依旧第二日,阮鸿飞才想起看凤景乾信,结果从信封里抽出来,只有一张白纸。
明小胖蹿阮鸿飞背上,得意摇着脑袋直笑,“骗你骗你,这都会上当。飞飞,你实太色了。是不是天天想着色人家来着,老不正经。”
阮鸿飞忍住一口血,死不要脸胖子哟!拧了明小胖屁股两把,明小胖嘎嘎直笑。
明湛去后宫,将藏王事与青鸾公主说了。
青鸾公主听后默默无言许久,终于道,“只要王弟们活佛身边,我就放心了。陛下,我可以准备一些药材和礼品给父王和弟弟们送去吗?”
“当然可以。”明湛温声道,“如今藏地有仁明亲王,有活佛,很遗憾,他们似乎某些事情上达成了一致立场,我们使臣没有得到任何帮助。”
青鸾公主并不气馁,淡定道,“没有永远联盟,若是活佛真与仁明叔叔一心,也不会收留我弟弟们。陛下,如今并不是很好时机。陛下身份,也不适合直接干预藏地内政。只要与活佛保持联系,机会总会等来。”
“公主说对。”
明湛很欣赏青鸾公主,但也仅仅是欣赏而已。
他是大凤朝皇帝,凡事必要将大凤朝利益放位,其次还有镇南王府立场。现,作为合作人,青鸾公主并不是好投资者。
明湛开始与阮鸿飞说正经事,“飞飞,也不知道刘影现到了李方那里没?李方有没有信儿带给你!”
“已经到了,李方送了一斛海珠,叫我送媳妇儿。”阮鸿飞道,“到时我让天枢他们送来,喜欢话,你就留着。”
原本听到“媳妇”二字,明湛惯性要反驳一句“谁是谁媳妇儿”,但是他那点儿心眼儿全都搁海珠上面了,也就没理会阮鸿飞言语上占他便宜一事,反是道,“也不知道我家小影子怎么样了。”
阮鸿飞以为,天下没有比明湛势利眼睛了。开始背地里给人家叫小三儿、小狐狸、小妖精啥,不知骂骂咧咧多久,如今刘影对他有用了,又亲切称人家“小影子”。饶是阮鸿飞是明湛枕边儿人,对明湛这种二五眼都有些瞧不上。
“你放心,刘影有些本事,只要够时间,叫他拿下李方完全没有问题。”
若非李方喜欢刘影喜欢要命,也不能冒着暴露危险同意刘影回帝都看望自己父母。
明湛心里颇有几分羡慕感叹,“这就是魅力啊。”怎么他出去就没人跟他搭讪呢,他全一门心思替他家飞飞“防狼”了。
刘影此时处境并不好,李方虽然确是喜欢刘影,而且这种喜欢里颇有几分真心。但是,李方能海上混这么久,诸海盗中挣出个头儿来,这人就不是一般人。
别看面儿上粗鲁,其实李方还真是面粗心细。
他对于刘影帝都不老实,而惊动了官府事颇有几分怀疑,掐着刘影下巴问,“放你出去,你就要作怪,你是不是就欠人操啊!”
刘影眼睛都没眨一下,问李方,“你要杀了我吗?”
李方当然舍不得,若要杀,早杀了。
“我若是想弄死你那几个手下,他们早死了。”劈手打开李方手,刘影摸了摸给李方掐**辣下巴,对李方怒气熟视无睹,反一径道,“既然能惊动帝都府官兵,你不会以为我没有脱身办法吧!”
李方这火蹭蹭往上冒,怒道,“他娘,那你怎么不脱身!啊,你还回来做什么!”
刘影有些喝,径去倒茶,却忽然自镜中看到自己下巴被李方掐出两个淤血紫手印来,刘影茶也不倒了,抬手一茶壶兜头砸向李方,急眼骂道,“他妈,你又把我脸弄出血来!王八蛋!老子非宰了你不可!”
李方武功高强,头一歪躲过上好紫砂壶,结果仍淋了半身热茶。接着刘影又扑了过来,要打要杀,李方忙道,“我没用力,我真不是故意!”
“你不是故意,你说话当放屁吗?”刘影很有些脾气,他恨李方这种粗鲁,偏偏刘影 是疤痕体质,很容易就留个印子啥。李方常为此遭瘪,愁都愁死了。
刘影虽说是花拳绣腿,那也货真价实男人,急了眼揍人,颇有几分力道。李方也不是铁打,谁不知道痛呢。李方挨几下,就开始躲闪,刘影不倚不挠,李方攥着刘影双腕,气道,“我还没跟你算帐呢,你是找揍呢。”
“算账。好啊,来,咱们算算帐。”刘影挣开李方手,转身往椅子上坐下,问李方,“你觉得我哪儿不对?我出去见人,怎么啦?我是见不得人,还是不能见人,啊?当初是哪个王八同意我去帝都?”
“那不是你病了么。”刘影是实没法子了,他就稀罕刘影这样儿,还稀罕不得了。刘影被他从岸上劫来,开始吃了不少苦头儿,人都不想活了。偏李方忽然狗血觉自己恋爱了,刘影说了,不能去见一见自己爹娘,宁可就死。
李方也不能真看着刘影死,勉勉强强就同意了。
刘影挑挑眉毛,“什么叫作怪,什么叫欠人操啊?”
“若不是你往外头乱跑,也不会给人瞧上啊。”李方自认这点儿是占理,好声好气与刘影 道,“你放清醒点儿吧,刘影,你说除了我老李心实,帝都那些花花公子哪个会真心待你呢。”
“是啊,像你这样混蛋,原就不多。”刘影掸一掸衣衫,淡定道,“你也不必把天下人都想龌龊不堪。李方,你拍拍胸脯说一声,我说话算不算话。”
李方不吱声了。
“我说回来,就会回来。”刘影淡淡道,“刘海等人,少了一个没有?受过伤没有?平安没有?”
“你觉得,我真没有机会逃出去吗?”
李方此时气焰全灭,于精神上彻底矮了一截儿,将人搂怀里,好声好气道,“小影子,哥哥这不是急么?我真是喜欢你喜欢到了心坎儿里,我一想到有王八蛋打你主意,我就恨不能直接把那些王八糕子剁成肉泥。”
“哦,那多谢你喜欢了。”刘影推开李方,“我得洗澡,有些累,你先出去。”
李方喜上眉梢,“我伺候你,就当赔罪了。”
刘影微微一笑,平凡五官竟凭生多出三分艳秾之色。
与波涛暗涌海上相同,此时帝都似乎也显出了几分莫测高深、阴晴不定起来。
半个月内,帝都热闹府第非敬敏大长公主府莫属,敬敏大长公主先后为两个儿子举行了小订礼。阮嘉睿不必说,这是帝都上流社会公认皇室私生贵女身份啥。善仁侯以往都远淮扬,初来帝都时间不长,善仁侯却是颇多善举,譬如,善仁侯先为太后善仁堂捐了一万两银子。
此时明湛方察觉,“这药堂名子取真不大对,乍一听还得以为这善仁堂是善仁侯家产业呢。”大笔一挥,为善仁堂亲赐匾额,改为皇家善仁堂。
阮嘉睿小定礼刚刚举行,原本订亲浙闽赵家却出了一桩人命官司。赵青怡亲爹赵如松上吊自了。
当然,无缘无故,谁也不能想死呢。
虽然这次赵家是丢了大人,皇上将仁宗皇帝时御赐匾额都收了回去,本来赵大人就有些心如死灰。不过有老婆儿子一并劝解着,一时之间,也没想去死。
赵大人会死,追究根底是由于皇帝报刊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名为:欺世盗名,焉何不死?
主笔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妙笔一枝花,皇家报刊主笔沈小举人,沈拙言。
虽然朝廷没有判赵家罪,但是沈拙言分别从赵纪两家角度,大肆批判这种攀构富贵,逼死烈女行径。沈拙言简直是说出了明湛心声,大意为:赵家自认冤枉,如果事情是误会,以陛下之英明,只要赵家亲自来帝都解释赵纪两家婚约前,且已其弟代娶。以陛下之英明,定会想出两全其美之策略。但是赵家因阮氏女出身尊贵,不舍贵亲,硬是将纪家女休出赵家门。而为无情无义纪家,不肯接纳被休逐之女,致使纪氏走上绝路。
沈拙言结尾说道:荣华富贵,惑人心。昔日名门,为攀天家富贵,无故休逐嫡媳嫡妻,是问,仁宗皇帝所赞‘穆德忠肃’何?欺世盗名至此,赵如松,你焉何不死?
赵如松是读书人,向来视名誉为性命,要知道现皇家报刊行量那完全是全国性。赵如松看到这种文章,哪里还活得下去?
一条绳子就送了命。
赵家乱作一团,赵青怡直接打上沈家门,沈拙言虽是书生,赵青怡也强不到哪儿去。而且沈拙言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少时生活辛苦,打草砍柴之类事儿都干过,力气上并不比赵青怡这榜眼逊色。
二人完全是亲身上阵,地上滚打了半个时辰。
还是吴婉坐着马车经过,见沈家门口儿里三层外三层人看热闹,急忙命人将二人拉开。
沈拙言鼻血长流,他也没意,直接抹一把,对着鼻青脸肿赵青怡道,“赵如松那等货色,早该死了!就是赵榜眼,这样一身光鲜亮丽,其内里肮脏龌龊,我看丝毫不让赵如松!”
赵青怡恨不能直接一刀捅死沈拙言,眼睛里迸射出仇恨之光,指着沈拙言怒道,“沈拙言,别以为你有个总督舅舅,就敢为所欲为!此事,我必要御前与你分说个明白!”
“我等着!”沈拙言半点儿不怯!
赵青怡带着人走了。
沈拙言见到吴婉,连忙请人里面坐。
吴婉本不愿意进去,可是见沈拙言这副形容。她也是知道沈拙言那篇文章惹了大祸,想着沈拙言虽然文笔好,为人处事,真不怎么样,就顺道儿过来瞧瞧。
这直接赶上赵家人过来报仇,吴婉就不放心了,就进了沈家。
沈拙言招呼老家人泡茶给吴婉喝,自己去内室洗脸换衣裳。
吴婉是个很聪明人,她相当了解沈拙言,沈拙言并不是个没有分寸人,忽然之间报上刊出这等文章,还惹出了人命。
吴婉叹道,“赵如松忽然死了,如今倒难办了。”
沈拙言鼻子里插两条棉花堵着,觉着自己心爱女人面前这幅形容出现,颇有些没面子,挠挠头,“我又没叫姓赵去死,是他自己羞死,也算报应!若非赵家狼心狗肺,纪氏女怎会被活活逼死!”话到后,颇多几分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