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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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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波唐杜埃子爵和他妻子是一对可爱的夫妇,他们终于成了杜·恺尼克夫妇的密友,甚至为他们在意大利剧院的包厢承担一半租金。于絮尔和萨宾娜这两位少妇由于喜欢就孩子问题交换意见,互相关心,彼此说说知心话而使两家结下了友谊。卡利斯特说谎的资格还相当嫩,心里思量:“我要去向萨维尼安打个招呼。”这时,萨宾娜心里则想:“信纸上好象印有冠饰①!……”这想法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她责备自己不该这样想。但她打算把信纸找出来再看一看,因为她昨天晚上惶惶不安,随手将信纸扔进了自己放信的盒子。

①信纸上印有冠饰,表示主人是有爵位的人。

午饭后,卡利斯特对妻子说了声他很快就回来便出去了。

他登上一辆单马拉的小车——这种车已开始取代我们祖辈乘坐的不方便的双轮轻便车,用了几分钟便奔到子爵居住的圣父街,求子爵帮忙说个谎,万一萨宾娜问起子爵夫人的话;条件是将来子爵需要的时候他也帮同样的忙。一出子爵家门,卡利斯特就要求车夫全速奔跑,所以从圣父街到库尔塞勒街只花了几分钟。他想要知道贝阿特丽克丝下半夜睡得如何。他看到得意的不幸女人刚洗过澡,面色红润,更加好看,正在津津有味地用餐。他很欣赏这位天使吃带壳煮的溏心鸡蛋的优美姿势,对她使用的描金的杯子和杯托也感到惊叹。这套描金的杯子是位爱好音乐的英国勋爵送的。孔蒂根据勋爵出的主意作了几首抒情歌曲。勋爵拿去算自己的作品发表了。卡利斯特听他崇拜的人儿说了一些有趣的俏皮话,她的大事儿就是逗他乐,待他要走的时候,又是生气,又是流眼泪。他本来只想在她这儿呆半小时,可是一直呆到下午三点钟才回家。德·葛朗利厄子爵夫人送他的那匹英国骏马跑得周身湿透,好象从水里起来的一样。萨宾娜正巧站在朝院子的窗口——所有忌妒的妻子都会遇到这种巧事,看看卡利斯特还不回来正在着急,心里说不出为什么感到不安。看到骏马这副口吐白沫的样子她不禁吃了一惊。

“他从哪儿来?”有个什么东西在她耳边悄悄地提出这个问题。这东西不是意识,不是魔鬼,不是天使,而是一股长眼睛的,有预感的,让我们看到未知事物的,使我们相信精神存在的,相信头脑里有生命游来荡去、隐蔽在思想背后的潜能。

“你从哪里来呀,亲爱的天使?”她一直奔到楼梯的第一道平台上去迎接卡利斯特。“阿卜杜·卡代尔几乎累垮了。你说只出去一会儿工夫,可我等了你三个小时……”

卡利斯特说谎有了进步,心里思量:“好吧,我编个送礼的谎来搪塞一下。”

“亲爱的奶娘,”他边大声回答,边亲热地拦腰搂住妻子。

要不是有过错,他大概还不会表现得这么亲热呢,“我知道,对一个爱我们的妻子来说,什么秘密也保不住,不论秘密的用心是如何好……”

“秘密不能在楼梯上讲。”她笑嘻嘻地回答,“来。”

在卧室外面的客厅中,萨宾娜从一面镜子里观察卡利斯特的神色。卡利斯特不知道妻子在观察他,收敛了笑容,显出疲乏的样子和真正的表情。

“秘密呢?……”萨宾娜转过身来问。

“你亲自奶孩子,非常贤惠,对我来说,这比杜·恺尼克家族的预定继承人还要可贵,我要象圣德尼街的布尔乔亚那样送你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我正在请高级裁缝师给你做件衣服,母亲和泽菲丽娜姑妈也赞成此事……”

萨宾娜伸开双臂拥抱卡利斯特,将他紧紧贴在自己胸口,头靠在他的肩上,开心得周身发软。这倒不是因为卡利斯特为她做衣服,而是因为第一个疑虑解除了。这是一种少有的感情冲动。恋爱的人,即使深情相爱的人,也不能每次都如此冲动,否则生命很快就会燃烧殆尽。所以做丈夫的应该跪在妻子面前,向妻子顶礼膜拜,因为这是个极其珍贵的时刻:

心力和智力大量消耗,就象从美女塑像上倾斜的罐口向外喷水一样。萨宾娜感动得泪流满面。

突然,萨宾娜好似被毒蛇咬了一口,离开卡利斯特,扑到沙发上,昏了过去。原因是火热的心骤然冷却下来,差点送了她的命。她这样抱住卡利斯特,鼻子钻到他的领带里尽情欢乐的时候,闻到了信纸的香味!……另一个女人的头也在这里磨蹭过,那女人的头发和面孔留下了通奸的气味。萨宾娜刚才亲过的地方还留着情敌亲吻的热气呐!……卡利斯特先用湿毛巾敷在萨宾娜的面孔上,使她醒了过来,然后问道:“你怎么啦?”

“您去把我的医生和助产医生一起找来!对,我觉得我害了奶毒……除非您亲自去请,否则他们是不会立即来的……”

这个您的称呼使卡利斯特大吃一惊。他失魂落魄,匆匆忙忙走了出去。萨宾娜一听到走马车的大门关上,便象头受惊的牝鹿立起身来,在客厅里转来转去,象疯子一样大声呼叫着:

“天哪!天哪!天哪!”

她的一切想法都表达在这两个字里面了。她作为借口说出的病症真的发作了。她的头发好象变成了一根根烧红的铁针,象神经官能症患者那样。她觉得沸腾的血液好象同时钻到了肌肉里,要从汗毛孔里涌出来!一时间,她两眼发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大声呼喊:

“我要死了!”

萨宾娜的贴身女仆听到发病的母亲和妻子的这声惨叫,走进房来,抓住她,把她抱到床上去。当她恢复了视力和神智,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派女仆到她女友德·波唐杜埃太太那儿去。萨宾娜觉得心乱如麻,思绪万千好似随着龙卷风旋转的麦秆。

“千千万万个想法同时涌进了脑子。”她后来说。

萨宾娜拉铃叫来了男仆。她虽然发着高绕,但,盛怒——由于确信不疑而产生的盛怒——控制了一切,所以她还有力气写下面这封信。

致杜·恺尼克男爵夫人

亲爱的妈妈,您如果象我们所指望的那样到巴黎来,我将当面向您表示感谢,感谢您、泽菲丽娜姑妈和卡利斯特为酬谢我所尽的责任而准备的礼物。我从自己的幸福中已经获得了很好的报偿!……我不想在信里跟您谈这件漂亮的衣服给我带来的快乐,等您到我身边来的时候,我再对您讲。请相信,在穿上这件精制的衣服之前,我打扮的时候总是象罗马贵妇人那样,认为我最美丽的首饰是我们亲爱的小天使……如此等等。

她叫贴身女仆①将这封信寄到盖朗德去。

①前文说打铃唤来男仆,这里却叫女仆去送信,可能是作者的疏忽。

萨宾娜的精神昏乱初次发作之后,接着便体温猛升,浑身哆嗦。这时,德·波唐杜埃子爵夫人走了进来。

“于絮尔,我看来活不长了。”萨宾娜说。

“你怎么啦,亲爱的?”

“萨维尼安和卡利斯特昨天在你那儿吃了晚饭之后到什么地方去啦?”

“吃什么晚饭?”于絮尔反问道。她丈夫没想到萨宾娜查问得这么快,什么也没有对她说。“萨维尼安和我昨天一起吃晚饭,然后去意大利剧院看戏,没有同卡利斯特一起去呀。”

“于絮尔,亲爱的妹妹,看在你对萨维尼安爱情的分上,请为我刚才对你说的和将要告诉你的事保守秘密。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是怎么死的……结婚三年,二十二岁半,丈夫背弃了我!……”

她的牙齿抖得格格作响,两眼凝滞无光,面色发青,象威尼斯的旧玻璃。

“你,这么漂亮!……他爱上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