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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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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更是象地狱,在这里,虚荣心是不论性别的:一个演员,男的也罢,女的也罢,只要一成功便招来敌人,有男的也有女的。至于财产,佛洛丽纳的聘金再高,也不够应付行头上的开支。不谈服装,光是长手套、皮鞋就要很多,还要晚礼服和出门的穿戴。佛洛丽纳生命的三分之一用来求爷爷告奶奶,三分之一用来维持自己的排场,另外三分之一用来保卫自己:事事都要动脑筋花力气!不错,她有一点幸福便贪婪地享受,这是因为,在她的生活中,幸福好象是偷来的、难得的、要长期等待的,是在别人强加给她的可憎的玩乐中和对观众的笑脸中偶然得到的。在佛洛丽纳心目中,神通广大的拉乌尔是一根保护她的权杖:有了他,她省了多少麻烦和心事。他对她正如过去的大庄园主对待他们的情妇,又象现在有些老头子,只要某家小报稍稍碰了一下他们崇拜的女戏子,他们就马上跑去向记者求情。佛洛丽纳依恋拉乌尔甚于依恋一个情夫,她离不开他甚于离不开一座靠山,她象侍奉自己的父亲一样侍奉他,象欺骗自己的丈夫那样欺骗他,但她可以为他牺牲一切。拉乌尔呢,为了满足她演员的虚荣心和抚慰她的自尊心,为了她的舞台前途,没有办不到的事。没有大作家的帮忙,就没有名演员:有了拉辛才有尚梅斯莱,有了蒙韦勒①和安德里欧②才有马尔斯③。佛洛丽纳很想成为对拉乌尔有用的、甚至必不可少的人,但却无能为力。于是她把希望寄托在习惯对一个人的吸引力上。为了实现拉乌尔的计划,为了招待他的朋友,佛洛丽纳随时可以敞开她的客厅,摆出美酒佳肴,她希望自己之于拉乌尔,如同蓬巴杜夫人之于路易十五。女演员们都羡慕佛洛丽纳的地位,有的记者羡慕拉乌尔的艳福。可是,人总是喜欢有对立,有矛盾,懂得这一点的人便不难理解,为什么拉乌尔过了十年放荡不羁,时好时坏,今天狂歌曼舞,明天家产查封,今天大吃大喝,明天清水面包的动荡生活以后,现在却向往纯洁真诚的爱情,向往贵妇人恬静和谐的家;同样也不难理解,为什么费利克斯·德·旺德奈斯伯爵夫人要在她那因过分幸福而变得单调的生活里搅起感情的波澜。这是生活的规律。没有对比就没有艺术。不求助于对比手法而完成的艺术作品堪称天才的最高表现,正象进寺院是基督徒所能付出的最大努力一样。

①蒙韦勒(1745—1811),著名演员和悲剧作家,马尔斯小姐的父亲。

②安德里欧(1759—1833),作家,在马尔斯舞台生涯的初期,给了她很大的帮助。

③马尔斯(1779—1847),著名女演员,曾在雨果的名剧《艾那尼》里演女主角。

舞会结束,拉乌尔回到家里,发现佛洛丽纳给他的一张字条,是她的女仆送来的。但是他困极了,没有看上面写些什么就去睡了,心里充满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甜美爱情给他带来的新鲜乐趣。几个钟头以后,他从字条里得知了一些重要消息,这些消息,拉斯蒂涅和玛赛都没向他透露过。原来,有人向佛洛丽纳泄露内情说,议会结束后,议院就要解散。拉乌尔随即来到佛洛丽纳家,并派人去找勃龙代。在女演员的小客厅里,爱弥尔和拉乌尔一面把脚搁在壁炉柴架上烤火,一面分析了一八三四年法国的政局。究竟哪一派最有成功的希望?他们把所有的政治派别逐一研究:纯粹的共和派,总统制共和派,不要共和国的共和派,不要君主的立宪派,君主立宪派,保守组阁派,专制组阁派,折衷右派,贵族右派,正统右派,亨利五世派,还有支持查理十世的右派。至于抵抗派和运动派,在这两派之间却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否则就等于讨论要生还是要死。

当时,各派所办的报纸纷纷谴责混乱得可怕的时局,一个士兵称之为稀泥浆。勃龙代是那时头脑最清醒的人,不过那是谈别人的事,临到自己头上就糊涂了。正象有些律师,为自己辩护就笨嘴拙舌。勃龙代在这类私下的讨论中很有真知灼见,他劝拉乌尔不要突然改变政治主张。他说:

“拿破仑说过,用古老的君主立宪制缔造不出年轻的共和国。老兄,你不妨在新议院里建立一个中间偏左派,做它的台柱和中心人物,你准能在政治上成功。一旦你被接纳,一旦你进入政府,你就能实现你的抱负,你就能总是属于得胜的那一派。”

拿当决定创办一种政治性的日报,亲自领导一切,在巴黎的无数小报中物色一种,把它合并过来,再和一种杂志挂钩,建立几个分支。勃龙代劝他不要过分地把希望寄托在办报上,但是拿当不听,因为周围那么多人都是以新闻事业为手段而发迹的。勃龙代又给他指出,办报不是个好买卖,现在报纸太多,互相争夺订户,新闻事业已经不是新鲜玩意儿了。拿当仗着自己有的是“朋友”和勇气,要大胆地闯一闯。

他傲气十足地站起身来说:“我会成功的!”

“你没有办报的钱!”

“我要写一个剧本!”

“剧本肯定失败!”

“失败就失败!”拿当说。

他在佛洛丽纳的住宅里走来走去,勃龙代跟在他后面,以为他疯了;忽然,拿当用贪婪的目光扫视了一下摆在屋里的一件件宝贝:勃龙代这才明白了。他说:

“这里的东西值十几万法郎哩。”

“是啊,”拉乌尔站在佛洛丽纳那张豪华的床前叹息道,“不过,我宁愿下半辈子在马路上卖钥匙链,每天靠吃炸土豆活命,也不卖这儿的一个挂衣钩。”

“不是卖一个挂衣钩,”勃龙代说,“而是卖掉全部东西。

野心象死神,它要掠走一切,因为它知道,生命在后面紧紧跟着它。”

“不能!一百个不能!我可以接受昨天舞会上那位伯爵夫人的一切,可是决不剥掉佛洛丽纳的甲壳!……”

“是啊,”勃龙代用悲伤的调子说,“这等于推倒她的造币厂,砸掉硬币冲压机,毁掉造币用的模子,这是非同小可的事。”

这时,佛洛丽纳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她对拿当说:

“要是我听明白了的话,你不想搞戏剧,要搞政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