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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丝·德·绍利厄致勒内·德·莫孔伯

亲爱的,我就要进入社交界了,因此,在摆出适当的架势以适应这个社会以前,我尽量放纵一下自己。今天早上,经过多次试装以后,我穿上了胸褡,束紧了腰身,脚登皮鞋,头戴帽子,穿戴打扮得整整齐齐。我象交战前的斗士,关起门来练习;我要瞧瞧自己全身披挂时的形象。我满意地发现,自己身上有那么一点儿洋洋得意的胜利者的神态,我今后就需要这种神态。我对自己作了一番细致的观察和鉴定。古人说: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将这句至理名言付诸实施,认真检阅了自己的力量。我认识了自己,感到无限欢悦。我玩了一次布娃娃的游戏,这个秘密只有格里菲思一个人知道。我既是布娃娃,又是孩子。你现在还认得我吗?我看未必!

勒内,现在我来给你描绘一下我的形象;你过去那位加尔默罗会修女装束的妹妹已经死而复生,成了一个轻佻时髦的姑娘。除了普罗旺斯地区,我是法兰西最美的女子之一了。①我觉得,这句话可以概括这一令人愉快的话题。我也有不足之处;不过,我要是个男人的话,也会喜欢这些缺点的。

①路易丝说这句话,是因为勒内是普罗旺斯人。

事实上,它们只是反映了我对自己的更高希望。半个月来,当我面对着母亲绍利厄公爵夫人那双浑圆的玉臂赞赏不已的时候,我遗憾地发现自己的臂膀太瘦了;不过,我能聊以自慰的是,我的手腕颇为纤巧,凹陷部位的轮廓相当柔和,日后一定会长出柔滑细腻而丰满的肌肤的。我的双眉和胳膊一样瘦削。事实上,我没有肩膀,只有一副由两块坚硬的肩胛骨组成的骨架。我的腰身也不柔软,两肋有点僵直。

喔唷!我全说出来了。但我的整个身段是秀美挺拔的,健康的活力使这些刚劲的线条变得柔美纯净。蓬勃的生命和蓝色的血液①,象潮水似的涌流在半透明的皮肤下面。金发夏娃最美的女儿和我相比,也不过是个黑娃娃而已!我还有一双羚羊的脚骨!我的整个肩膀十分纤巧,我的容貌端正,轮廓有如希腊人。不错,我的肌肤的色调不大柔和,但很鲜艳:我是一只漂亮的青果子,我有那种未成熟的风姿。总而言之,我就象姑母的旧祈祷书里那尊耸立在紫百合花丛中的神像。我的蓝眼珠毫不呆滞,非常有神,螺钿般的眼白由于一些美丽的细小纤维而略带色彩。两道细长浓密的睫毛宛如一对丝绸的流苏。我的前额闪耀着光泽,一丝丝秀发柔滑驯顺,象一层层中间呈栗色的金黄细浪;其间偶有几根显得桀骜不驯,充分说明我不是一个平淡无奇、容易晕倒的金发女子,而是一个热血奔腾、喜欢进攻而不是束手待毙的南方型金发美人。理发师本想替我梳成平滑的中分头,并用金链在我额上缀一颗珍珠,还说这种发式能使我带上一点中世纪的神采。我说:“要知道,让我做个中世纪的人,我还没到那把年纪呢,更不必戴上这么一件首饰来使我返老还童!”

①当时人们常说贵族的血液呈蓝色的,实际上是因为蓝色的脉管在贵族的白皮肤衬托下格外明显。

我的鼻子狭长,两只鼻孔十分匀称,中间隔着一道可爱的玫瑰色软壁;它显得威严,带有嘲弄的意味,鼻尖神经过多,永远不会变得肥大、发红。我亲爱的小鹿,如果这不是为了让人娶我这样一个没有陪嫁的姑娘,那我就太缺乏自知之明了。我的两耳轮廓俏丽,珍珠挂在耳垂上也会显得萎黄。

我的脖子相当长,洁白的皮肤在暗影中呈金黄色,它那蛇一般的灵活劲使我显得神气十足。哦!我的嘴也许大了点儿,但是非常富于表达力,嘴唇血色鲜艳,齿间露出优雅的微笑。亲爱的,一切都十分协调:我的步履优雅,嗓音甜美。我还记得祖母碰都不碰就使裙子自然舒展开来的动作;总之,我既漂亮又风雅。我可以随心所欲,象以往那样嬉笑而且得到别人的尊敬,玩笑之神将用灵巧的手指轻拂我白净的面庞,使我的笑靥中呈现某种不可名状的威严。我可以垂下眼帘,使我雪白的前额冷若冰霜。我可以装出圣母的姿态,伸着令人伤感的天鹅般的脖颈,而那些出自画家之手的圣母们却比我远为逊色;我在天堂里将占有更高的位置。男人们和我说话,势必使自己的声音变得象唱歌一般动听。

就这样,我已经全副武装,足以在卖弄风情的键盘上弹出高高低低的音符了。掌握多种格调,确实大有好处。母亲既不爱笑爱闹,也非静如处子;她仅仅是庄重威严,要不然就变成一头狮子;她一旦伤了人,就很难把人治愈;可我既会伤人,也会把人治好。我和母亲完全是两种人。因而,我们之间不可能存在竞争,除非在关于谁的手脚长得更完美上,可能会发生一点儿争执;但实际上,我俩的手脚长得十分相似。在精明和乖巧这一点上,我象父亲。我的举止颇象祖母,声音和她一样优美,我大声喊叫的时候用头声,促膝谈心时用悦耳的胸音。我恍如今天才离开修道院;对于社交界来说,我还不存在,我对它是陌生的。这是多么值得回味的时刻!我就象一朵蓓蕾初放,未被人发现的鲜花,至今只属于自己。是啊!我的天使,当我在客厅里一面踱步一面察看自己的时候,当我又看到那件朴素的寄宿学校校服的时候,我心中滋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那便是对往事的眷恋,对前途的忧虑,对社交界的畏惧;我就要向那些苍白的雏菊告别了。我们曾天真地采集它们,漫不经心地摘掉花瓣;回想起来,真是百感交集;但是,还有一些荒唐的念头被我隐藏在灵魂深处,它们在那里滋生,但我不敢深入进去加以探索。

我的勒内,我已经有了一套妆奁啦!全都洒上了香水,整整齐齐地收藏在雅致的盥洗室那些上了漆的松木抽屉里。我有许许多多的缎带、鞋子、手套。父亲慷慨地送给我许多年轻姑娘的必需品:一口杂物箱、一个梳妆匣、一只香料盒、一把扇子、一柄阳伞、一本做祷告的经书、一根金链和一条开司米围巾;他答应请人教我骑马。现在,我已经学会跳舞了!

明天,对,明天晚上,我就将被引见。那时,我要穿一身洁白的细纱袍,戴一个希腊式的白玫瑰花环。我要扮出圣母的表情。装作幼稚无知,将女人们都争取过来。母亲万万想不到我会给你写这些,她以为我不善思考。她要是读了我的信,准会目瞪口呆。哥哥对我极为轻蔑,承他的情,我在他那儿继续受着漠不关心的待遇。他是一个漂亮的青年,但脾气暴躁,神情忧郁。我知道他的隐私,而公爵和公爵夫人却猜不透他的心。尽管他年轻,又有公爵的封号,但他嫉妒自己的父亲,因为他在政府里没有职务,在宫廷里没有差使,没有资格说:“我到议院去了”,家里只有我可以每天静心思考十六个小时。因为父亲忙于公务,耽于逸乐,母亲也同样忙碌;谁都不会因自己的行动在家里引起什么反应,他们差不多成天在外面过日子,就连应付日常生活也觉得时间不够支配。我多么想知道社交界究竟有何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竟能使你每晚从九点钟滞留到凌晨两、三点,让你既花费那么多的金钱,又忍受那么多的疲劳。在力求理解它的同时,我想象不出怎么和他们有这样大的差距,他们怎么这样如醉如痴;但事实上,我忘了自己是在巴黎了。在巴黎,人们可以生活在同一个家庭里而形同陌路。一个几乎成了修女的人回家才半个月,就看到了一位国务活动家未能在自己家中看到的事。也许他早就看出来了,而在这视而不见的态度中包含着某种父爱。我还要继续探测这个阴暗的角落。

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