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枭》智枭27邺城大战之卷 79-80
破城
一只巨鼎在谁阳城头架了起来,鼎下燃起熊熊的烈火,巨鼎旁坚着一面巨大的十字架,其上绑缚着—个看不清模样的白衣女子…围城的叛军虽然见识过睢阳守军各种稀奇古怪的花招,但这种情形却还是第—次看到,立刻有小卒去飞报主帅尹子奇和督军的司马瑜。“城下的人听着,叫你们主帅前来答话。”当司马瑜与尹子奇来到城下时,正听到城头有人在高呼。前面领路的小校立刻答道:“尹将军和司马大人在此,有什么遗言就尽快交待。”“让你们督军大人走近点,”城上那名儒生打扮的剑士撩开绑在十字架上那女子的头发,高声喝道,“先看清楚她是谁!”“大人不可靠近,小心有诈。”尹子奇连忙小声提醒。司马瑜对他的警告充耳不闻,纵马走近数丈,只见他盯着城上那白衣女子,一向冷定从容的神情徒然间变得十分激动,失声轻呼:“小薇!”“城中缺粮,所有妇孺老弱已经被充作军粮。”城上那个儒门剑士朗声喝道,“这女子现在是城中唯一的女人,按理早该被当做军粮,我们一直留到现在,就是想知道,她在司马公子心目中,能值多少粮食?”司马瑜沉声喝问:“你什么意思?”那儒门剑士笑道:“我们就想知道公子愿用多少担粮食来文换她,如果我们不满意,只好将她下锅煮了,让将士们分而食之!”
说着他转向一旁烧火的兵卒吩咐,“将火烧旺点,待汤开了便可下锅。”烧火的兵卒轰然答应,继续往篝火中添柴鼓风,鼎中顿时冒起缕缕白汽,显然那汤水离沸腾已经不远。司马瑜铁青着脸没有回答,只厉声喝道:“让任天翔那小子出来!我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城头上露出了任天翔无奈的面容,面对司马瑜的质问,他苦笑道:“睢阳被围了近十个月,城中早已经没有一粒粮食,如果你不答应这些饿疯了的家伙,他们真会将小微当场煮食。”司马瑜昂首遥望城头的任天翔,冷冷喝道:“儒门中人在这种情形下集体堕落我不奇怪,没想到义门侠士竟然也变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无耻之徒。”说到这他略略一停,一字一顿道,“是用粮食换我妹妹,还是看着她被你们烹杀?对这种幼稚的问题,几百年前就有一位开国之君做了响亮的回答——请分我一碗羹!!”
城上城下的兵将皆呆住了,没想到司马瑜如此决绝,竟然一口灭掉了守军最后一丝希望,这简直就是将自己妹妹往死路上逼啊!立刻就有饿极了的兵卒嚎叫着扑向小薇,举刀就想将之刺杀,却被守在他身旁的楮刚等人打倒。不过有更多兵卒发疯一般扑上来。义门众士武功虽高,却也抵不住众多兵卒,形势一下子便要失去控制。
小薇没想到会这样,吓得失声惊叫,惶急地高呼:“大哥,我在你眼里,难道还不如几担粮食吗?你忍心看着我被这些恶鬼吃掉?”司马瑜神情如常地淡淡道:“小薇,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必须为自己的行为和选择负责,既然你选择了任天翔,并随他留在了睢阳,就该想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大哥不会为了你放弃睢阳,更不会因为你而受任何人的要挟。大哥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你报仇,你若有任何三长两短,我会让睢阳所有生灵为你殉葬。”任天翔转向一旁的肖敬天,无奈道:“看来咱们得从长计议,肖兄快阻止他们吧。”肖敬天道:“你义门高手都阻止不了那些兵卒,我又如何能阻止?”任天翔苦笑道:“那些不遵号令的兵卒,还不都是得到你的授意,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一定要说破。肖兄若再任由那些兵卒胡来,我只好令义门兄弟打开杀戒,放手一搏!”肖敬天知道义门众人的战斗力,一旦他们倒戈,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他急忙高呼:“住手!”谁知那些饿疯了的兵卒,早已忘了这是演戏,依然不顾肖敬天的呵斥,争相冲上前。肖敬天见状立刻拔剑而出,将两名冲在最前面的兵卒一剑斩杀,然后喝道,“今日的粮食有了,都给我住手!”众兵卒一愣,跟着就明白过来,立刻扑上前将两名刚倒下的同伴剥了个干净,协力抬着扔进沸腾的巨鼎,然后众人便围到鼎旁,不再关心小薇的死活。任天翔急忙上前将小薇解了下来,就见她“哇”一声扑入自己的怀中,浑身簌簌发抖,一半时因为害怕,一半是因为被亲大哥抛弃的委屈。任天翔正在小声安慰,就见肖敬天剑指二人道:“我已经给过她机会,但她并没有为咱们弄到一粒粮食,按说她本该就此充作军粮。不过看在任兄弟的面上,我再给你们一天时间,如果还不能用她换到粮食,那她就必须作为军粮,以告慰今日替她先死的两个兄弟。”肖敬天说着收起长剑,略挥了挥手,示意同门为任天翔和小薇让开一条路。
抱着小薇走出儒门众剑士的包围,任天翔正要松口气,突听小薇一声惊呼,突然扑到他怀中,浑身一软晕了过去。任天翔顺着她方才目光所及之处望去,就见无数兵将正在分食被投入臣鼎中那两个同类。
“睢阳守不注了,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它殉葬。”默默抱着小薇下了城楼,任大翔回头望望那些因抢的一两块人肉而欢呼的同类,不禁悲愤交加地叹道,“不仁者,天必诛之,睢阳不破,必定没有天理!”在杜刚等人护送下,任天翔抱着昏迷不醒的小薇回到住处,小心放到自己床上,仔细为她盖好被子,然后回头对身后的义门众士道:“如果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我不知道守卫睢阳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我答应过李泌,我必须留下来,直到城破的那一刻。这几个月来,你们已经做了一名墨士能做的一切,现在我以钜子的身份命令你们,今晚你们各自突围,以保住你们自己的性命为第一要务。”
“那公子你走不走?”众人神情大变,不约而同追问。
“我答应过李泌,所以我不会走。”任天翔淡淡道。
“公子不走,我们也绝不会走!”众人争相道。
任天翔挥手打断了众人的嘈杂,正色喝道:“这是钜子令,任何人不得再有任何异议,违令者逐出门墙,从此不再是我义门弟子。”
众人拜倒在地,却不敢再开口
,就见任天翔面色稍霁,缓缓道:“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一件事要托付你们。”说着他指向身后的小薇,“今夜将她坠下城头,把她交给她哥哥。我不能让她为我、为这个跟她不相干的城池殉葬。”
几个人对望了一眼,争相答应道:“公子放心!”任天翊点点头:“很好,你们去吧。我很累,需要休息,希望明日一早能听到你们已护送小薇离开的消息。”
任天翔已经离去多时,几名墨士还在面面相觑,一筹莫展。住所四周都有儒门剑士守卫,若在往日,这些普通的剑士根本不在他们眼里,但是现在他们身体极度虚弱,而那些儒门剑士却因有特殊的军粮滋养,身体比他们强壮百倍,要想在他们眼皮底下将一个女人送出城,实在是难如登天。就在众人都无计可施之时,就见杜刚一言不发起身离去,片刻后只见他两个胳膊下分别夹着一口锅进来,将两口锅置于桌上,他涩声道:“这一口锅中是我们每日吃的树皮野菜和软甲上拆下的牛皮;另一口锅中是徐大人分配给我们的军粮,往日我们都没有要,不过今天我将它留了下来。现在我们每一个人都来做一个选择,吃或不吃。我不会勉强任何人,不过在选择之前我要提醒诸位兄弟,这是为了救一个无辜的女孩,她不仅是睢阳最后一个女人,也是钜子所爱的女人。希望每个兄弟都依照本心,做出自己的选择,大家懂我的意吗?”众人当然明白杜刚的意思,只要肯吃许大人分配下来的军粮,就能恢复体力,对付外面那些不入流的儒门剑士,如果继续吃那些没有任何营养的食物,他们就没有任何机会。众人对望一眼,都默默地点了点头。杜刚见状点头道:“很好,现在我将两个锅都置于桌子上,然后吹灭油灯,大家在黑暗中作出选择。用完这一餐我们就行动,将小薇姑娘送到城外。”
见众人都没有异议,杜刚先吹灭油灯,然后又仔细关上门窗,待房中彻底黑了下来,他才轻轻揭开了两个锅盖。黑暗中就听众兄弟依次上前取食,然后退到墙边默默吃下去。由于是在黑暗中进行,没人知道别人的选择。直到所有人都吃完,杜刚才又重新点燃灯。就见桌上两口锅都空了。杜刚示意任侠将依旧昏迷的小薇负上,然后对众人一挥手:“行动!”
几个人接着夜幕的掩护,在点到两名负责监视义门众人的儒门剑士后,护着小薇登上了城楼,然后将一条绳索放了下去。然后亲自将小薇送到敌方军营。他知道只要将小薇送到她哥哥手中,她至少就不再有做军粮的危险,虚弱到极点的身体也可以很快得到恢复。
就在义门众士将小薇送出城的时候,任天翔也带着楮刚来
到了睢阳府衙前。任天翔对守门的老兵道:"麻烦兄弟替
我通报,就说任天翔求见。“那老兵有些为难,迟疑道:”按说张帅早有吩咐,你和儒门肖大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
必通报。不过这个时候张帅恐怕已经休息,他每天只有这
一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公子若无要紧的事,是不是过一
两个时辰再来??“任天翔淡淡笑道:”今晚张帅一定还
没睡,麻烦兄弟立刻替我通报。"那老兵迟疑片刻,终于
抬手示意道:“公子里边请。”任天翔点点头,信步进得
府衙,举目望去,只见张巡平日休息的内堂还亮着灯火,就厅里面传来张巡的声音:"任公子请进,我已等候你多
时了。"任天翔推门一看,就见张巡神情如常地端坐堂中
,他那瘦骨嶙峋的脸难得地洗得干干净净,身上破旧的衣
甲也仔细清理过,看来他也知道今晚将是睢阳最后的宁静。二人默默相对,最终还是张巡打破了宁静,淡淡问:“叛军明日将发起最后的总攻?”任天翔点点头:“四门合击,司马瑜指挥进攻东门,睢阳守不住了。”张巡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平静地整整
衣甲,对门外一声轻呼:"来人,让所有将领到府衙议事。“他顿了顿,以微不可察的声音又补充了一句,”最后
一次议事。“二人默默对坐,张巡对任天翔抱拳一拜道:”睢阳被围这十个月,多亏了任公子和义门众士鼎力相助
,我要代表全城将士及江淮百姓谢谢你们。"任天翔意态
萧索地叹道:"我曾经对坚守睢阳充满骄傲,认为这是义
门弟子的责任和宿命,但是在牺牲了全城六万多百姓,最
后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不能保护之时,我不知道这样的坚
守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为了达到目的就可以牺牲无数无辜
者,我不知道咱们与叛军还有什么区别?难道张帅心中就
没有一丝不安?“”本帅心中对全城百姓,以及被充作军
粮的将士们,当然充满了愧疚和不安。不过我与公子肩负
的责任不同,所以我必须收起任何一丝妇人之仁,不择手
段地守住睢阳。“张巡淡淡道,”公子可以坚守心中的信
条,做到决不为任何目的滥杀无辜,但本帅身为睢阳最高
统帅,必须在睢阳数万百姓和江南数千万百姓,以及大唐
江山社稷之间做出选择。身为儒门弟子我首先得忠于朝廷
和圣上,以最大的忠诚维护大唐江山,为了这个目标,哪
怕牺牲全城百姓,哪怕背负万载骂名,我张巡也在所不辞!"任天翔默默望着这个瘦弱而平凡的儒门弟子,心中不知是该敬佩还是鄙夷,儒门信条是人有等级尊卑、有上下之别
,为了他们心目中高尚目标和尊贵者,牺牲普通卑贱者在
儒者看来冉正常不过。但是墨门崇尚众生平等,与儒门雪
儿信条格格不入,这也许就是墨门与儒门最大的不同吧。几名睢阳城最重要的官吏和将领,包括许远、南霁云、雷万春等陆续赶到,儒门肖敬天最后赶来,进门后看到任天
翔在场,他立刻怒气冲冲地质问:"义门的人方才袭击了
我的人,不知任兄弟作何解释?“任天翔坦然道:”因为
我要他们将小薇送出城,任何人若敢阻拦,就必须付出代
价!"肖敬天面色一沉,忍不住拔剑而出,却被张巡喝止
道:“住手!都到什么时候,难道你们还不能互相容让?”注意到房中凝重的气氛,肖敬天霍然惊觉,不禁将探询
的目光转向张巡,就见这位睢阳最高统帅微微点了点头,平静道:"明日一早叛军就将从四门发起总攻,这次他们
将倾巢而出。虽然咱们在过去十个月的守城战中,给叛
军造成了数万人的损失,但他们依然还有十万雄兵,而咱
们仅剩下六百多个形如饿殍的将士,即便有墨翟秘传的守
城器具和战术,睢阳也无法再坚守。明天,将是雎阳的最后时刻。"所有人都没有感到诧异,他们内心深处其实早已
在盼望着这个时刻,这种像地狱一般的曰子若能早一点结束,对大家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有人甚至暗自舒了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睢阳虽然即将告破,但坚守并非毫无意义。”张巡缓缓道,“我们不仅拖住了叛军十三万南征大军,保住了江淮粮仓,也为西线和东线战场赢得了时间和主动权,现在咱们的使命已经完成,明曰叛军进攻之时,所有人皆可率部突围。”“那张帅你呢?”南霁云忙问。就见张巡淡淡笑道:“我身为睢阳最高统帅,将与睢阳共存亡。”“张帅不走,我们也决不会走!”几名将领纷纷道。其实所有人都清楚,要率这几百名羸弱的将士突围,无疑是痴人说梦,张帅突围的命令,其实只是针对儒门和义门寥寥几位高手而言。不过就算是以肖敬天这样的身手,要在乱军中突围,也是希望渺茫。“本帅不会勉强你们,”张巡将目光转向肖敬天和任天翔,淡淡道,“不过我衷心希望像肖大侠这样的高手和任公子这样的人才,不要轻言粞牲。”张巡说完转向众将,平静道:“现在咱们各依统厉分守各门,为圣上坚守这最后一战吧。”任天翔在褚刚陪同下独自回到自己住处,默默躺在床上静静等待,窗外的天光隐隐发亮。远处开始传来隐约的呐喊和欢呼,他知道那是叛军攻上城头的欢呼,睢阳终于告破,他绷紧了十个月的心神彻底松弛下来,蒙蒙胧胧地嘟囔了一句:“我要睡了,没什么事别来打搅。”任天翔睡了十个月以来最踏实的一觉,睡梦中他隐约听到杜刚、任侠等人的声音,隐约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义门众兄弟身边,他睡梦中迷迷糊糊存在想:不是已经令杜刚他们护送小薇出城了么?难道他们竟置钜子令于不顾?睢阳城外,被阻挡了十月之久的将士们发出震天的欢呼,庆祝睢阳终于攻破。无数将士呐喊着涌上城头,像万千蚂蚁淹没了低矮的城郭。在这欢呼的人群中,只有司马瑜面色阴沉,神情冷木,全然没有一丝大功告成的喜色,反而有种难以察觉的沮丧。“军师,发现有小股敌人从东南方突围,武功十分高明。”一名将领气喘吁吁地赶来禀报。司马瑜冷冷问:“有没有张巡、许远在内?”那将领摇头道:“他们身着布衣,没有官府甲胄,也没有护卫亲兵。他们多使刀剑等短兵刃,不像是官兵。”司马瑜身后的辛乙低声道:“肯定是义门中人,任天翔一定在其中,我带人去将他生抓来!”司马瑜微微摇头道,“你的目标是张巡、许远,我要你赶在他们自裁之前将他们生擒活捉,千万不能让他们与睢阳共存亡。”辛乙愣了一愣,心中对这样的命令虽然有些不解,但也没有犹豫,立刻拱手道:“属下遵命!”说着一挥手,带着几名随从纵马直奔城门,不顾一切地推开那些混乱的兵将,转眼便消失在睢阳城内。司马瑜纵马真奔东南方,在登上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后,便看到了那一小股突围的猛士,那真是一股令人侧目的猛士,人数虽少,但武功之高令人咂舌,在上万范阳精锐的包围中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数十倍的对手也不能阻挡他们的前进步伐。紧随司马瑜的尹子奇见状不禁切齿道:“这一定就是协助张巡守城的义门中人,末将要亲率高手去将他们全部擒获,并把他们凌迟处死,方消我心头之恨!”司马瑜遥望着渐渐突出包围的义门众士,淡淡道:“不,让他们走。”“让他们走?”尹子奇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失声问,“为什么?”司马瑜似乎不愿多作解释,只道:“他们对我还有更大的作用。”尹子奇还想再问,就见一名信使在两名偏将的带领下飞奔而至,那信使跌得撞撞地奔到近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结结巴巴地道:“京师……有紧急军情……”一名副将忙将接过信函,递到司马瑜手中,司马瑜展信一看,脸上顿时变色。尹子奇忙问:“信上怎么说?”司马瑜没有立刻回答,却抬首望向南方,望向江淮方向,眼中满是无奈和失落。半响后方听他失魂落魄地道:“洛阳、长安……先后失守,西线战场全线崩溃,圣上已撤往范阳,唐军正赶来增援睢阳,我军优势尽失,再没有机会南下江淮。”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将尹子奇等人震得目瞪口呆,当初叛军攻下长安和洛阳之时,所有将领都以为大唐江山指日可待,没想到现在长安、洛阳得而复失,这是不是意味着大唐已经开始掌握战争的主动权,开始发起反攻?现在大军虽然攻下江淮最后一道屏障,但已不敢再继续南下,孤军深入再加腹背受敌,迟早全军覆没。众将的目光都落在司马瑜脸上,就见他依依不舍地从南方收回目光,艰涩地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撤!回范阳与圣上回合!”
下期预告:死守睢阳十月,城破之日终闻长安、洛阳收复。司马瑜迫不得已撤军。安史之乱已近高潮,战局又将何去何从?任天翔、小薇有情人终成眷属,却又分隔两地,乱世之中,爱情如何天长地久?司马瑜,任天翔激烈交锋,究竟谁才会是真正的智枭,在这条路上任天翔和司马瑜究竟如何走下去,下回继续!
智枭27邺城大战之卷
79.回京
一股温暖粘稠的液体顺喉而下,像母亲的乳汁般香甜,任天翔在睡梦中贪婪地吞咽吸食,直到从那种孩童般的纯真美梦中突然醒转。身子在微微颠簸,耳边能听到马车声,他勉强睁开一只眼睛,只见任侠正将最后一勺米粥喂入自己口中。
“我这是在哪里?”任天翔虚弱地问。虽然腹中已经充实而温暖,但他的头脑依旧有些迷糊,那是曾经濒临死亡而留下的后遗症。
“我们正在去长安的路上。”任侠小声答道,“公子已经昏迷了三天,我们也走了三天了。”
任天翔怔忡良久,幽幽问道:“睢阳……怎么了?小薇呢?”
“睢阳三天前被攻破了。”任侠轻声道,“不过在城破之前,我们已遵公子所嘱,将小薇姑娘送到了司马瑜帐中。但是我们没有遵公子之令直接离开睢阳,而是合力杀回,将公子救了出来。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因为我们都觉得,义门不能没有公子,如果公子因此要怪罪,我们愿共同承担。”
任天翔默然良久,轻轻叹道:“除了我,还有谁最终成功突围?”
任侠沉吟道:“儒门将士一直都以军中特供的君临充饥,体能基本没有损失,在肖敬天率领下,应该能够突围。不过张巡、许远两位大人,已经以南霁云、雷万春为首的守城将士,最终还是落到了叛军手中。只是他们都坚决不降,听说已被叛军所杀。最后被俘的数百官兵,没一个投降。”
虽然是早已料定的结果,任天翔心中还是一阵悲凉。数千守军、数万百姓的惨烈牺牲,最终还是未能保住睢阳,那这样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
任侠像是看透了任天翔的心思,小声安慰道:“不过咱们并没有失败。睢阳十个多月的坚守,不仅保住了江淮粮仓,也拖住了叛军十几万精锐,为西线战场赢得了时间和战机。听说郭子仪将军在香积寺大破安庆绪十几万精锐,尔后又收复了长安和洛阳,整个关中地区已重回唐军之手,现在安庆绪已率残兵往范阳逃窜,唐军主力也已赶来救援睢阳,不过他们还是晚了几天……仅仅晚了几天……”
说到这里,任侠已哽咽不能言。任天翔勉强撑起身子,从车窗往外望去,但目光所及,除了断壁残垣,就是片片荒原,除了马车两旁这数百唐军将士,几乎是荒无人烟,他不禁喃喃问道:“这是哪里?咱们这又是要去哪里?”
“这是河南境内。”任侠小声道。“因遭叛军蹂躏,这里早已是赤地千里,还好咱们突围后遇到了赶来救援的唐军前哨部队,靠他们的粮食,咱们才总算吃了几个月来第一餐饱饭。圣上听说了睢阳保卫战的惨烈,特令唐军护送睢阳守军入京面圣。不过睢阳如今仅剩下我们这几个人,所以他们要一路护送我们。我们不稀罕皇上的封赏,但张巡、许远两位大人守卫睢阳的功绩,以及全城将士和百姓的忠勇义烈,我们必须亲自向圣上禀明,方能告慰两位大人及全城将士和数万百姓的在天之灵!”
任天翔默然点头,小声问:“兄弟们……都没事吧?”
“除了焦猛、朱宝两位兄弟,因伤在儒门剑士手下,又长期饥饿,最终不幸身亡外,其他人都没事。”任侠关切地道,“倒是公子,身体早已经羸弱到极点,从睢阳出来后就一直昏迷不醒,不过现在我们总算可以放心了。”
“让公子多休息吧,别让他再多操心了。”前方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却是赶车的褚刚。
“对对对,公子你先休息,我晚点再给你弄点好吃的。”任侠说着连忙跳下马车,将任天翔一个人留在了缓缓而行的马车中。
独自躺在舒适的车中,任天翔望着头顶发怔,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无数睢阳将士的面孔,以及与叛军在城头的激烈争夺。虽然这已经过去了许多天,但在他眼前依旧是那样清晰。在守卫睢阳之前,他也曾无数次设想过战争的残酷,但绝对没有想到会惨烈到如此程度,数千将士、数万百姓,在张巡率领下竟以如此一种惨烈的方式坚守孤城,这是一种怎样的壮烈,抑或是罪孽?他第一次,对战争生出深深的恐惧和倦意,甚至不愿再去回想睢阳的一切。
马车走走停停,半个月后终于临近了长安城。
在离城十里之遥,就见季如风、洪邪分别率义安堂和洪胜堂弟兄迎了上来。众人说起别后之情,才知季如风和洪邪各率义门兄弟,在唐军大败叛军的香积寺决战。以及在随后收复长安、洛阳两京的战斗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他们为唐军提供了叛军的情报,为郭子仪排兵布阵提供了准确的信息。
马车来到城门前,就看见依旧做布衣装扮的李泌独自迎了上来,不等任天翔拜见,他已抢先下马,郑重其事地对任天翔恭敬一拜:“我要替江淮百姓、替大唐文武百官、替当今圣上谢谢任公子和所有义门兄弟,以及所有坚守睢阳的百姓和将士。是你们的坚守,为大唐赢得了战机和时间,你们是击败叛军的第一功臣。”
建功立业,拯救天下苍生,这曾经是任天翔为之激动的梦想和目标,但是现在他却心如死水,没有一丝大胜归来的荣耀和骄傲,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他不想再建功立业,也不想再拯救什么天下苍生,甚至不愿听到与战争有关的一切言语和消息。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远离战争,也远离尘世的一切喧嚣和罪恶。
但是现实让他无法回避,他是睢阳保卫战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张巡和许远守卫睢阳的功绩,需要他亲自禀明。他如实地向皇帝禀明睢阳之战的惨烈,以及张巡下令以百姓为军粮,以保守城将士战斗力的酷烈之举,没有一丝隐瞒,也没有一丝夸大。他自觉无权评判睢阳将士的选择,也无权评判张巡的功过,所以只能将实情公之于众,让天下人评说。
任天翔如实的汇报,令满朝文武震惊,激起了激烈的争论。虽然有部分文臣认为张巡吃人守城实在冷血残酷之极,大违儒家以人为本的初衷,但更多的将领却盛赞张巡的功绩,是他在睢阳的坚守令叛军无法南下,为朝廷收复两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和战机。争论的结果,张巡和许远的功绩得到了皇帝的肯定,下诏封张巡为扬州大都督,许远为荆州大都督,自南霁云、雷万春以下将领也各有封赏,甚至对肖敬天等儒门幸存的剑士也另有封赠。张巡为朝廷公开赞颂,并在睢阳为之建祠铸像,以表其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