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吊人倒吊在活树上
草帽不值钱,戴上就有范儿。他是那种戴帽子好看的人。领带是廉价商店买的,但配上白衬衫和正装,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吧台后面的镜子表面是淡黄色的,每个人看上去都黑黑的,透着一股精气神。不过,他是本来就黑。吉娜给他染了头发,于是他把胡子也染黑了,免得不协调。
“来杯啤酒,伙计。”
他带着酒回到桌上,帽子放在空椅子上,拿起报纸假装看。他们根本不知道要抓的人是什么样——没有指纹,没有照片。只要不回那个州,找到天荒地老也找不到他。
啤酒有点苦,开始上头了。没关系。这段时间只能喝啤酒。抓住机会,开个算命摊。攒点钱,然后往墨西哥走。他们都说墨西哥话好学。那个倒霉国家可是三教九流的乐园。报纸上到处都在打广告。等这边风声不那么紧了再回来,去加利福尼亚。没准可以取个西班牙名字。机会多的是。
学会冷读术,走到哪里都饿不死。
他翻开报纸,浏览着图片,思考着今后的发展。冷读就是要快,可得好好练练。戏团的算命摊里,抓点,引起兴趣,收工,一气呵成。嗯,我能搞定的。我要是一直在戏团里干多好啊。
两张纸粘在了一起,他于是回去拆开。他不在乎里面写了什么,只是不想错过消息。墨西哥……
顶部有一幅照片,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女人的脸上,眼神几乎都要与照片的黑点融合在一起了。纹理,轮廓,颜色,逐渐回到了他的记忆。柔顺金发的香气,缠绕的娇小舌头,全都想起来了。男的看起来比她大二十岁,脑袋跟死人似的——脖子精瘦,面颊松弛……
他们在一起了。他们在一起了。快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心理学家与大亨结缘
婚礼很简单,新娘身穿定制……伴郎是梅尔文·安德森,相交多年的朋友兼顾问……蜜月在挪威沿岸……
有人摇了摇他,跟他说话。可惜不是草坪,而是啤酒杯。“哎呀,兄弟,放松点。你怎么把杯子弄碎的?是不是摔了?你是自己没弄好受伤的,我们可不负责啊。你去药店看看吧。我们可不管……”
街上漆黑一片,房檐上的夜色同样漆黑一片。天哪,他在流血。给我来一杯黑麦威士忌,还有白水,对,黑麦威士忌,两份基酒。
没事,我扎到钉子上了,大夫。不要钱?行,大夫。来一杯黑麦威士忌,对,还有白水,威士忌要两份,白水滴到下面,下面裤子上全是。
兄弟,我不是跟你吹,你也别紧张,咱俩算是朋友了吧。朋友啊,我有感应了。你小的时候有自己的职业理想,后来你在兜里揣了枚外国硬币或者别的什么护身符。你看见治安官。年轻小姐不能穿普通的衣服,因为几千伏的高压电会笼罩她的全身。他手指压在粗糙的金属片上,然后放开了,她光滑的胸部还在颤抖呢。好了,我们搭档吧,走上人生巅峰吧。他们施舍给你东西,就像打发后门的流浪汉似的,不过门已经关上了。先生们,让他们找去吧,找到天荒地老吧。老白痴在许愿蜡烛的红光里面喘气去吧,耶稣啊。你个面无表情的混蛋,你把钱给我,对,黑麦威士忌,旁边放杯水……
烟太大了,台子都快看不见了,服务员穿着屠夫的围裙,袖子卷起来,胳膊上的肌肉跟布鲁诺似的,只是上面全是黑毛,每次过来都要给他钱,酒给得还特别少。什么破酒吧,不去了,换一家,但女士还在唱歌,男的穿紫色绸衫,在破钢琴上叮叮当当,老歌手穿着黑色晚礼服,头戴莱茵石王冠。
抱紧我,亲爱的,抱紧我!
她把话筒靠近自己,两边的奶子上奶头都硬起来了,耶稣啊,这个老歌手……
抱我,抱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抱我!
她用肚子蹭着麦克风……
哦!哦!我从来
没见过
你
这样的
男孩!
“服务员——服务员,告诉歌手,我给她买一杯酒……”
当你看着我,我的心……飞到了空中,
接着开始摇摆,就像……摩托艇!
哦!哦!我从来没见过,
你……这样的……男孩!
“哎呀,我全服了!你喜欢这一款?半老徐娘最有韵味,对吧?谢谢,小伙子——我一直这么觉得,麦克。我以前在这儿怎么没见过你,亲爱的?哎呀,你可真是错过了好时候啊……”
一样的走廊,一样黑黢黢的灯泡,梳妆台,黄床单,亲吻着我:“好呀,亲爱的,裤子不急着脱下来,等我喘口气。楼上——哎哟!”
扑面粉的味道,透着汗味的香水味。“好,亲爱的,我会宽衣的。等一会儿,好吗?再来一杯酒吧,没事的,靠在瓶子上,帅哥。这可不赖。来吧,慢慢来,亲爱的,让妈妈好好温柔温柔。天哪,你长得真俊!亲爱的,现在就把账结了怎么样,好吗?你这么多钢镚都是从哪来的?老天爷啊,你肯定是在电车公司上班。威士忌我不要了,亲爱的,咱们来‘造人’吧——我会回来的。”
他在黑暗中蠕动着,总算找到了酒瓶,原来就在手边,老天爷啊,我得赶紧走,趁他们还没看见这间屋子……
太阳晒得他睁不开眼,兜里找找钱,可能有的掉了……还有一筒硬币……绑在内衣后襟上,杂种,杂种,杂种,酒瓶根本不用开瓶器,里面还兑水。我全搞定了,这帮混蛋,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了……痕迹我怎么藏得那么巧妙,这帮混蛋,一拳打在他脸上,他就倒在沙发上了,嘴巴张得老大。老混蛋,他永远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了他,不过我还是溜了,一身印度人的行头,化了黑皮妆,还有一杯酒。可恶的贼,有人偷偷进来了,我要走,我要离开这儿。耶稣啊,天杀的椅子来回晃,来回晃,抓住地毯就不会晃了。他拿拳头砸墙,砸壁炉台。她在沙发边上坐得直直的,眼睛看着玻璃杯。教堂前面的公告牌。他们上桌了,我上阁楼了,我都跟他讲了。他双手抓起桌布了,吉普。死胖子,我真希望把他弄瞎追随着提灯里星星的脚步倒吊在活树上。
在当作办公室的房车里,麦克格劳正在读一封信,这时听见窗户上有人在敲。他把眼睛朝台灯靠了靠,只有一边嘴巴在动:“谁呀?”
“是麦克格劳先生吗?”
“是,是。干吗?我忙着呢。”
“想跟您谈谈,拉客的事。新东西。”
麦克格劳说:“好啊,你要卖什么?”
下面是个流浪汉,没戴帽子,衬衫脏兮兮的,夹着一卷帆布。“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阿拉·拉希德,头牌读心师。自备招牌,随时开张。全国最好的冷读大师。我给您展示一下如何?”
麦克格劳把雪茄从嘴里拿了出来。“抱歉,兄弟,我这儿人满了。我很忙。你租一间铺子单干呗?”他身子前倾,把打字机的纸筒卷了起来。“我是认真的,伙计。我们这不招酒鬼!老天啊!你闻起来跟尿了裤子似的。快走,快走!”
“给我一个展示的机会吧。一等一的读心术,绝对不掺假,传统手艺。只要看一眼观众,就能知道他的过去、现在——”
麦克格劳用冷冷的小眼睛打量着这个人:他的脑袋现在离房车顶棚连一英寸都不到。黑头发脏兮兮,不过太阳穴和前额上面有细细的黄线。是染的。估计是逃犯。
戏团老板突然朝客人笑了起来。“快来坐下,兄弟。”然后从身后的橱柜里取出一瓶酒,两个口杯。
“来一杯?”
“谢谢你,先生。真提神。我只需要一张桌子,一根杆子——把招牌挂起来就行。”
麦克格劳摇摇头。“我不喜欢算命摊,法律上麻烦多。”
流浪汉眼睛通红,死死盯着酒瓶子。
“再来一杯?不行,我不喜欢算命摊。太老气了。总得搞点新玩意儿,刺激的。”
另一个人茫然地点点头,还是看着酒瓶子。
麦克格劳把瓶子放回橱柜,站起身来。“不好意思啊,伙计。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吧,我这是不行了。晚安。”
流浪汉撑起身子,双手按在扶手上站着,身子摇摇晃晃,朝麦克格劳眨着眼睛。接着,他用手背擦了嘴,说道:“好,行。”他蹒跚地朝窗户走去,拉开,用手紧紧抓着窗户保持平衡。他把污迹斑斑、颜色鲜艳的帆布招牌都落下了。“那好,再会了,先生。”
“等一下。”
酒鬼坐回到椅子上,身体前倾,双手搭在胸口,胳膊肘搁在椅子扶手上,脑袋跟拨浪鼓似的。“先生,走之前,再给我来一杯行不行?”
“好啊,没问题。不过,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我这有份工作,你肯定能干好。赚钱不多,我也不是求着你干,不过好歹能让你有口饭吃。咖啡、主食管够,偶尔还能喝点小酒。你说呢?当然了,你就是顶一下,等我们找到真的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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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美国诗人埃兹拉·庞德写过一篇诗歌理论文章,叫“A Retrospect”and“A Few Don’ts”,里面有一句话,叫“Good Prose Do Not Harm”,意思是“佳句总无害处”。——译者注
[2]莉莉丝为Lilith,是犹太文化中的一位法力强大的邪恶女巫。——译者注
[3]原文为“stan”,是“stanton”(斯坦顿)的昵称。——译者注
[4]1英里等于1.609千米。——编者注
[5]此处为双关。“酒神”原文为spirits of alcohol, spirits,既有鬼神的意思,也有烈酒的意思。——译者注
[6]原文为Hey, rube!十九世纪以来美国巡回戏团和当地人发生冲突时的拉人信号。——译者注
[7]Jezebel,《圣经》中的负面人物,以色列王后,曾谋划让人民背离上帝。引申义为淫荡恶毒的女人。——译者注
[8]White Ribbon,基督教妇女戒酒联盟的会标。——译者注
[9]Andy,安德森的昵称。——译者注
[10]原文为Phi Beta key, Phi Beta Kappa协会的会员标志。该协会是美国历史最悠久的学术荣誉机构,宗旨是“哲学是人生的引导”。——译者注
[11]原文为Cincy,“辛辛那提”的昵称。——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