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站在伊甸园的树木之间,爱神张开翅膀,智慧树上缠绕着毒蛇
莫莉第三次醒来时,斯坦正在穿衣服。她看了看表:四点三十分。“你要去哪儿?”
“出去。”
她没有继续问,只是躺着看他。斯坦最近风风火火的,她都不敢跟他多说话,生怕他把她的脑袋咬掉。他的睡眠质量也越来越糟,总是大把地吃安眠药,惹得莫莉很担心。安眠药似乎已经完全失效了,他的脾气不如以前,样子也狰狞起来。她轻声哭了起来,斯坦正在扣衬衫中间的扣子,闻声走来。
“又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挺好的。”
“什么事烦心呢,宝贝?”
“斯坦——”莫莉从床上坐起来,把被单抱在胸前保暖。“斯坦,咱们别干了,回去吧。”
他继续扣扣子。“回哪儿?街头卖艺?巡回戏团完蛋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再宰一头大金牛,咱们就齐活了。”
她把被单抱得更紧了。“亲爱的,你的样子好可怕。去看看医生好吗?我——我是说,安抚一下神经之类的。亲爱的,我怕你神经崩溃,怕得要死。”
他揉揉眼睛说:“我要出去走走。”
“下雪呢。”
“我要出去,你没听见吗?我要去楼下教堂,看看道具。我有了个点子,想试试看。回去睡觉。”
没用的。他只会一直走,直到倒下。莫莉在祈祷,千万不要在讲经过程中倒下,或者在降神会里,那样就全完了。要是有人找麻烦,警察会把她和斯坦一锅端的。看斯坦现在的状态,他肯定是不能嘴遁了。莫莉担心极了,等斯坦走了以后,她自己也吃了半片安眠药。
现在出门买马票还太早了。杂志都是过刊。广播里全都在放唱片,然而这只会让她感觉更孤独——歌是点给收费公路上艾德餐厅里的夜班小伙子们的。她真想自己也在餐厅里,旁边坐着卡车司机,放声大笑。
斯坦走进皮巴蒂太太以前的宅子。幸好前天晚上他在锅炉旁存了点儿煤,现在他去地下室里铲了些煤进去。火焰很快燃烧起来,他站在炉前,面庞烧得滚烫,看着蓝色的火焰从灰色的煤块上升起。
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晃晃身子,打开了一个旧金属匣,那原本是放油漆和清漆的。现在里面是留声机的转盘,他打开开关,将唱针放到铝制唱片上面,接着上了楼。
偌大的房间依然冰冷刺骨。这里以前是客厅和餐厅,是他打通了隔断。斯坦把灯开了,椅子上空荡荡的,整齐地排列着,等着事情在他身上发生——坏事。他朝灯泡坏了的一盏灯走去,按下开关,等着电子管加热。一分钟后,他又去了书桌旁,桌上平常放着喇叭,是音乐降神会和修炼课程用的。
在管风琴旁,他重重地踩在地毯下松动的板子上,这是他早就养成的习惯。人声从金属喇叭中如鬼魅般传出,那是他的灵魂导师克里希那深沉的声音。“哈瑞—欧姆。欢迎,我亲爱的门徒,我世间的弟子。你们今晚相聚于此。”声音停止了。斯坦感到恐惧爬上了心头。肯定又是导线坏了。现在没时间拔出来检查了。还是扬声器?马达?他跑到地下室,但唱片还在旋转。肯定是放大器。没时间修了。降神会预计就在今晚。他总是可以把锅甩到客观条件上:对任何灵媒来说,降神会没发生灵异现象都是司空见惯的。不过,普雷斯科特夫人这次要带两个朋友来,都是她信任的社会名流。他提前把一切准备都做好了,录音也齐备了。他们可能以后不会再来了。他们可能就是自己一直期盼的金牛。
斯坦脱下外衣,换上旧罩衫,先检查了电子管和导线,接着回楼上把线路板撬开。扬声器接触良好。毛病出在哪?时间,时间,时间就要没了。他想过十几家无线电修理工,但都放弃了。只要有人知道房子里遍布导线,他就完了。他想过从纽瓦克或别的地方叫人,不过都没有信得过的人。
孤寂感像雪崩一样降临。他孤身一人。这是他一直渴望的状态。只有自己信得过。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一只老鼠,只要你逼得够紧,老鼠就会出来咬你。降神会的每一具新面孔都似乎带着怀疑,带着恶意,带着知识。教会内部会不会有一小撮人正要害他?
他慌乱地再次打开留声机,踩上松动的地板。“哈瑞—欧姆。欢迎,我亲爱的门徒,我世间的弟子……”没坏!他上次肯定是无意中把身子移开,电路这才闭合了。现在,他自己把录音停下,在恐惧中颤栗。他害怕,接下来播放的不会是他录在铝盘上的声音——唱片会自己活过来,带着恶意背叛他。
在寂静中,房屋好像在朝他压来。墙壁没有动,天花板也没有。你直视它们的时候都没有。他双手理了理头发,做了个深呼吸,念出了开场白的八句话。毫无用处。
外面,后院对面,有一只狗在叫。
“吉普!”
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接着笑了起来。
他笑着走进大厅,笑着走上楼梯,笑着在空空荡荡的卧室之间进进出出。在昏暗的降神室中,他打开了灯。白色的墙上什么都没有。他又把灯灭了,摸索着踏脚板里面的面板,面板里是他放好的放映机。这个过程中,他依然笑着。
他把放映机对准墙壁。模糊的画面中是一位老妇人,随着他的笑声和挥舞的手臂狂乱地摇摆。拧上旋钮后,她就不见了。又扭了一下,画面中出现金色雾气中的婴孩,同样随着他的笑声和挥舞的手臂狂乱摇摆。“跳呀,你这个小混蛋。”他的声音在封闭的墙内轰鸣。
接着,他开始转这部手持放映机,最后婴儿整个倒了过来,他爆出一阵狂笑。他跌倒在地,大笑着指向天花板的光柱,看着婴孩从墙角飞过,最后停在头顶,嘴上还挂着谜一般的微笑。斯坦已经笑得几乎不能呼吸了。他开始把放映机对准地面,接着咔哒一声,光灭了。
他匍匐在地上,找不到门,这才不笑了,在地面上不住摸索。他一共找到了九个墙角。他开始呼喊,最后好不容易找到门,浑身大汗地离开了。
在他的办公室里,灰蒙蒙的曦光透过软百叶窗投射进来。书桌上的灯不亮,他一把将墙上的插头扯下来,扔到角落里。百叶窗跟拉绳缠住了,他双臂把窗帘拉住,然后猛地一拽,结果窗帘整个儿都掉到了他头顶上,他费了好大劲才挣脱出来。最后是卡片索引。
R……R……R。该死的R都去哪了?拉尔夫森(Raphaelson)、鲁道夫(Randolph)、里根(Regan)——就是它。女性心理学家,由塔伦泰尔夫人介绍。据说对灵异现象感兴趣。曾推荐患者练瑜伽。电话号码,偏偏没有电话号码,老天啊!只有名字——莉莉丝·李特尔医生。试试电话簿吧。R……R……R……
接电话的人声音冷漠,低沉,有力。“喂?”
“我叫卡尔里斯。我有点睡不着觉——”
电话的那一头把他打断了。“你怎么不去找自己的医生?我不是临床医师,卡尔里斯先生。”
“我在吃药,但似乎没什么用。他们都跟我说,是我工作太辛苦了。我想跟你见见面。”
电话的那一头沉默了半晌,接着冷漠的声音说道:“我后天上午十一点可以见你。”
“之前不行?”
“之前不行。”
斯坦砸了一拳桌面,眼睛紧紧闭上。接着说道:“行,李特尔医生。那就十一点——星期二。”
不管长相如何,这位女士的声音着实甜美。她刚才肯定是在熟睡中被吵醒的。但是,星期二——他之前怎么办,玩女人?
房子热了起来。斯坦把前额紧紧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街道上有一个女孩在遛爱尔兰塞特犬。她身穿毛皮大衣,没穿长袜。
斯坦的眼睛随着女孩裸露的双腿曲线移动,想着毛皮大衣下是否什么都没穿。有些人就是这样的——皮草就是真空——买香烟,买苏打水,或者去寻欢。
公寓里,莫莉展开身体,躺在床上,头上只别着一根发卡。她可能会穿黑色雪纺家常服,也可能裹一块印花布,反正没人看。
塞特犬女孩转过身,抓紧绳子,皮毛大衣敞开了,露出一件粉色内衣。斯坦悲叹一声,转身离开窗户。他坐在书桌前,取出日程手册。今晚八时三十分,天堂来信活动。周一上午,催眠灵媒修炼和宇宙呼吸班。宇宙呼吸:左鼻孔吸气,数到四;接着屏住呼吸,数到十六。右鼻孔呼气,数到八。数的时候默念“哈瑞—欧姆”。
周一下午,讲座:塔罗牌符号的秘传性。
斯坦从旁边抽屉里取出塔罗牌。慢慢地,手指记忆来了。正,反,走!然后从膝盖下重新出现。他在一张牌上停住,摆在面前,双手捧着脑袋,仔细参详。恋人。男女二人赤裸地站在伊甸园中,毒蛇盘在树上,脑袋触地,准备带给他们智慧。两人头上是一名天使,双翅展开在智慧树和生命树上。生命之树繁茂,我等安歇。
恋人都是赤裸的。没来由地,一阵刺痛击中心房。他看着看着,女人浑圆的屁股和小腹似乎开始了旋转。天呀,我如果只有这点追求,现在就还待在“一毛秀”里给色情节目吆喝呢!揩油的机会还不有的是。
他把牌扫到地上,把电话拽过来开始拨号。这一次,对面说道:“好的,先生。我去看看塔伦泰尔夫人在不在。”
只要是卡尔里斯牧师,她肯定在。
“塔伦泰尔夫人,我昨天一整晚都在冥想,然后产生了一个念头。我接下来要静思三天。很不幸,我去不了喜马拉雅,不过我想卡茨基尔山也不错。你肯定能理解。不知你今晚能不能代劳,知会我们的好朋友,说我受到感召要离开一段时间。我不胜感激。就说我去求静了吧。我会回来的,三天以后,没问题。”
就这样。现在要闭关。办公室门要锁起来——过一会儿再收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日程手册落在楼下大厅桌子上了。塔伦泰尔夫人有外门的钥匙。里屋门没锁。
他披上外衣,几分钟后匆匆踩着柔软的雪回去了。
“哎呀,亲爱的,你可算回来了!你还好吗?”
“是啊,挺好。我能照顾好自己,都说了多少遍了?”
“要不要来两个蛋?我饿了。我给你做两个吧。咖啡煮好了。”
斯坦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她身穿黑色雪纺家常服,冬日晨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她仿佛一丝不挂。懂女装的男人都是行家。她怎么看起来那么遥远,在时间和空间上?她绝不会背叛他。而且,她的身材容貌依然是影星、写真女星一流的。
斯坦双手理了理头发,说道:“来。”两人面对面站着,看了对方半晌。接着,他看到她深吸一口气,把煎锅下面的煤气关了,跑过来环住他的脖颈。
这幅场景就像亲吻自己的手背那样平常,但他还是双手抱着她走进了卧室。她紧紧抓着他,手在他衬衫下摸索,而他则将雪纺上衣拉开,开始亲吻她的肩头。但是,这都没有用。
她哭了,怨恨地看着正在穿夹克的他。
“抱歉,宝贝。我得走了,周二就回来。我要——我要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他把几样东西扔进手提箱里,锁好后就匆忙出去了。莫莉把被单裹紧,抱住膝盖,眼泪还在往下掉。过了一会儿,她起床披上袍子,给自己煎了个蛋。盐好像没放够。吃着吃着,她突然抓起盘子,砸到厨房地上。
“老天啊,他这是怎么了?我什么情况都不了解,怎么给他开派对散心?”
过了一会儿,她穿好衣服,出门做头。她在理发店碰见了米奇,他给了她十六美元。她押的马赢了,赔率七比一。
听着轮子在他身后咔哒作响,斯坦感觉好受了些。帕里萨德山坡上的积雪有手指那么厚,哈德逊河上满是碎冰,海鸥忽飞忽停。他随手翻着邬斯宾斯基的《宇宙新模型》,寻找可能用的上的警句,还做了些旁注,为一门可能要开的第四维永生的课程做准备。到底谁知道第四维是个什么?傻瓜才信。
一个女孩没法把手提箱从架子上拿下来,斯坦赶忙过去帮忙。她要到波基普西下车。他手放在她的手和箱子把手上面,感到血气涌上面颊。这小姑娘真性感。她落落大方地从车厢走下,他走在前面,手里提着她的箱子。他在火车上看着窗外月台上的她。
抵达奥尔巴尼后,他打车去了酒店,中途偷偷在酒吧买了一瓶五分之一加仑装的威士忌。
房间很大,也比大多数房间干净。
“有日子不来了,查尔斯先生。换地方了?”
斯坦点点头,把帽子扔在床上,脱掉外套。“一份苏打水。多加冰。”
男孩拿走五美元,眨了眨眼。“要不要人陪?来了些好姑娘,都是上次以后新来的。我认识一个金发女郎,身材娇小,活儿会全套,真的是全套。”
斯坦躺到另一张床上,点上一根烟,双手抱在脑后。“黑头发的。”
“您说了算。”
男孩走出去时,他抽起了烟。天花板的裂缝仿佛是一张老男人的脸。有人敲门,是加冰苏打水来了。男孩把威士忌瓶的胶棉塞子起了下来。
房间再次陷入沉寂。酒店仿佛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情味的荒野,斯坦倾听着街上的喧闹声。电梯声,是他这一层。走廊里的脚步声。他把床单一下子掀开。
女孩皮肤黝黑,身材不高,穿着黄褐色的马球衫,没戴帽子,不过耳朵旁的头发上别了一朵假栀子花。
她走了进来,鼻子和脸颊冻得通红,口中说道:“好呀,帅哥!我是安妮叫来的。你——你怎么知道我喝威士忌?”
“我会读心。”
“哎呀,你真会。”她在被子里倒了两杯,递给斯坦,他摇了摇头。
“我不喝。你随意。”
“行,帅哥。喝了床上来劲。”饮尽之后,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说道:“趁着我还没忘,先把钱交了吧。”
斯坦给了她一张十美元纸币,她说了句:“谢了。来,你有两张五块没?”
沉默。最后还是她先开口。“看——每个房间都有收音机。这屋子可有新玩意。来,咱们听点查理·麦卡锡?你不介意吧。”
斯坦在看她细弱瘦长的腿。她去衣柜小心地挂起马球衫时,他发现她的胸很小。她里面是一件长款毛衣和短裙,以前是妓女的打扮,现在大学里的女生也都这么穿。她们怎么不去上大学呢?反正也看不出来跟别人有什么分别。你根本无法区分。老天啊,这世道是怎么了。
她听着广播节目很开心,威士忌更让她身子发热。脱掉鞋后,她把双脚缠在一起。然后,她一边喊斯坦扔根烟,一边脱掉丝袜,用双手捂脚,还给他抛了个媚眼。
节目结束时,她把声音调小一点,然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她小心地脱下毛衣,免得弄乱栀子花,然后展开挂在椅背上。她很瘦,肩胛骨和锁骨都往外凸。裙子脱掉后,下身要好一点,不过也没好多少。她的一条大腿上均匀分布着四块淤青,每个都像大块头男子的手指头那么大。
她一丝不挂地站着抽烟,身上只有那朵假栀子花。这时,斯坦的目光又回到了天花板上的老人头。
出城,坐几个小时火车,酒店,买酒,就为了这个。他叹了口气,起身脱掉了夹克和内衣。
女孩给自己哼着歌,跳起了芭蕾舞步,双手捧着脸庞旋转,接着唱起扬声器里传来的歌曲副歌部分。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气息控制得很好。
“你也会唱歌?”斯坦冷冰冰地问道。
“是呀。我有时在乐队里唱歌。现在我正研究发声技巧呢。”她朝后仰起头,爬起了音阶。“啊……啊……啊……啊……啊。”
斯坦顿大师衬衫刚脱到一半,呆呆地看着她,接着一把抓住女孩,把她扔到床上。
“哎呀,小心点,宝贝,别这么快嘛!老天爷啊,你小心点!”
他把手插进她的发丝。女孩脸色煞白,面孔紧绷,凝视着男人。“慢慢来,亲爱的。不要啊。你听着,艾德·麦克拉伦,酒店里看场子的,他是我哥们。你放松点——你这么干,艾德会打死你的。”
收音机还开着。“……特内里费酒店,黄道客房,为您带来菲尔·雷盖特慢摇乐队。现在有请歌姬杰西卡·福欣来到麦克风前,她端庄贤淑,将为大家献上罗伯特·彭斯的永恒伴舞金曲,《吹声口哨我就来,我的情郎》。”
阴暗的河面中央航道两侧,清出的河冰都堆在游艇俱乐部的码头上。铁轨接头不住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东南西北——春夏秋冬——爱情,欲望,厌倦,离开——结缘,打仗,离开,怨毒——睡下,醒来,吃饭,睡下——幼儿,男童,成人,尸骸——抚摸,接吻,舌交,胸脯——脱衣,紧握,压住,射出——洗漱,穿衣,付钱,离开——东南西北……
斯坦又感到刺痛爬上心头。老房子在等着他。夹鼻眼镜、满口假牙、身材浑圆的人在等着他。那位女医生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声音如音乐般悦耳,平缓而冷漠。她能把他怎么样?谁能把他怎么样?谁能把谁怎么样?他们都被困住了,在暗巷里朝着光亮奔跑。
名牌上写着:“莉莉丝·李特尔医生,心理咨询师。请进。”
等待室很小,装潢风格是淡灰色和玫瑰色。铰链窗外,大片的雪花轻轻落下。窗台上的玫瑰色花盆里种着仙人掌,仙人掌上长着长长的白毛,跟老人的胡子一样。一看到它,斯坦就感到如同万蚁噬心。他把衣帽放好,看了一眼色粉海贝图后面。没有口授录音机。他在怕什么?不过,如果你想在秘书进来时模仿医生说话,好让自己马上进去,那可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她有秘书吗?如果真能见一面,他或许会好好了解一下这位女医生——谁管她到底干什么——她对神秘学到底投入有多深。他也许可以不搞修炼课了,试试她的疗法。她是给人提建议,还是解梦什么的?他点了根烟,抖烟灰时烫到了手指头;低头捡的时候又碰掉了烟灰缸。他正手忙脚乱地捡烟头呢,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冷冷的声音:“请进。”
斯坦抬起头看,发现这位女士不胖,不高,也不老。直发,颜色很浅,在脖颈后柔顺地盘成一团,闪着绿金般的光。她是个苗条的女人,看不出年纪,只能说不大,大大的灰色眼睛略有一点斜。
斯坦捡起烟灰缸,放到桌边。后来又掉下去了,但他没发觉。他凝视着眼前站立的女人,她正扶着通往另一房间的门。她走近的时候,斯坦弯下腰,小心翼翼地走着。接着,一股香水味扑鼻而来。灰色的眼睛简直有小碟那么大,就像你捏着猫咪的鼻头碰自己的鼻子、它把眼睛睁得大大的那样。他看着她的樱桃小口,饱满的下唇,涂了口红但绝不妖艳。她没有说话。从她身边走过时,他几乎都要摔倒了。他反应过来时,她的手臂已经环住了他。他知道自己是个傻瓜,知道肯定会发生不好的事,知道他想哭,想清空膀胱,想尖叫,想要一边想着把她抱紧,一边沉沉睡去……
斯坦正趴在地板上。她之前把他双肩一扭,翻过身来,干净利落地踩住他的膝盖后侧。现在,她单膝跪地,双手攥着他的右掌,朝手腕反向用力,让他老老实实在地毯上不准动,否则就拉断他的筋腱。她的表情从来没有变化。
她说:“你是斯坦顿·卡尔里斯牧师吧?属于天堂来信教会,宣讲塔罗牌的象征和瑜伽吐纳法,用粗棉布——也许还要用上魔灯?——制造鬼魂。我放你起来,你能保证规规矩矩吗?”
斯坦一只胳膊靠在眼上,能感觉到泪水顺着脸流进耳朵里。他好不容易说出:“保证。”
灵巧的双手放开了他,他站起身来,双手捂住脸庞,突然想到残留着香水味的枕头。羞耻感冲刷着他,灯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喉咙里面好像有东西要让他窒息。
“来——喝了它。”
“什么——什么这是?”
“白兰地。”
“我不喝酒。”
“让你喝你就喝。喝。”
他跟瞎子似的摸索着拿起杯子,屏住呼吸,喝了下去。嗓子火辣辣的,斯坦不禁咳嗽起来。
“好了,起来坐到这把椅子上。睁眼看我。”
莉莉丝·李特尔博士坐在宽大的桃花心木桌子对面,正打量着他。她继续说道:“我听说过你的事迹,卡尔里斯。你一直在玩招摇撞骗的独角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