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范蒙古各部犯塞掠夺,明永乐三年,辽东马市正式开市,以供蒙汉边贸进行商品流通,在满足关外蒙古民族生产、生活之需的同时,也为关内中原内地提供良种马匹、人参、兽皮等塞外特产。
所以马市不仅仅是马匹交易之所,更是汉蒙商品交流的市集,这种市集保证比中原的市集规模更庞大,更来得有看头。
楼沁悠就一整个看呆了眼。
不要说她,就连她那几个三不五时就找理由溜出门的姊妹,也没跑到这么远的北方马市来过,自然也就不曾提起,所以她对马市其实是没多少概念的,因此猛一下见识到这种人山人海、车庐马驼,穹庐千帐、隐隐展展的盛况,想不傻眼都不行,然后她就忘形了,不断拉着夫婿跑跑跑,跑到右边……
「看,看,从来没见过那种东西耶!」
再扯到左边……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又拖到这边……
「天哪,真神奇!」
继续冲到那边
「好有趣喔!」
傅青阳见怪不怪的耸了耸肩──老婆又返老还童啦!
可是跟在后头跑来跑去的独孤笑愚三兄弟,他们可完全没有料到楼沁悠会「变身」,不禁目瞪口呆──
那位端庄规矩的绿映庄三小姐跑到哪里去了。
趁楼沁悠正忙着观看一只只关着各种关外珍奇野兽的笼子,独孤笑愚将傅青阳拖到一旁去询问。
「弟妹是怎么了。」
傅青阳耸了耸肩,「返老还童啦!」然后他大略的叙述了一下楼沁悠告诉他的往事,最后是他的结语。「我是不太了解到底是怎样啦!不过如果她只是想偶尔做一下小孩子,也是无所谓啦,反正又不碍事!」
独孤笑愚了解了,却也更心虚,更觉得对不起楼沁悠了。
因为亲爹的不幸,她以为她开心、她欢笑就是对不起亲爹,所以要求自己保持最严谨的自制,不容许自己得到喜乐,因而造就成那位端庄文雅的绿映庄三小姐。
虽然那种想法相当幼稚,却是她最真挚的孝心。
如今,她以为心愿已达成,对得起亲爹了,所以安心了,于是认为可以容许自己偶尔放纵自己随心所欲一下了,譬如,回到她那个不得不中断的童年。
但事实上……
他转注另外两个弟弟,迎上另两双跟他一样加倍心虚的视线,三人不约而同苦笑。
「呃,那就让她多玩玩吧!」他吶吶道。
话声刚落,又是一连串欢喜的惊呼。
「青哥,青哥,快来看,好可爱喔!」
傅青阳一脸「又来了!」的受不了表惰,却还是快步走过去;只见楼沁悠蹲在穹庐旁一只笼子前,里头关着几只白色的小狗,毛茸茸的十分惹人爱。
「瞧,青哥,好可爱对不对?」
「再可爱也没用,那不是要卖的,看,那笼子是放在穹庐旁,不是前头。」
「……喔。」
楼沁悠叹息似的响应了一声,表示她了解了,之后却还是蹲在那里怜爱的逗弄小狗,好像怎么也舍不得离开似的;傅青阳搔搔脑袋,只好再补充说明。
「那是北山女真部落那边特有的狗,专门在雪地里拖曳货物的,他们不……」
「拖曳?用这种小狗?好可怜!」
可怜?
傅青阳啼笑皆非。「现在是小狗,可终会长成大狗的呀!」
「喔。」楼沁悠轻轻叹气。「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我爹带我到后山散步,捡到一只没人要的小狗,我想带回庄里养,娘却说庄里不许养小动物,为了这事,爹跟娘吵了一架,但最后,娘还是硬把那只小狗扔掉了,我偷偷哭了好几天……」
她再叹了一口气。「那只小狗虽然脏了一点儿,但也是全身雪白,好可爱呢!」
傅青阳呆了呆,皱眉,然后又开始猛搔脑袋了。
就在独孤笑愚忍不住想送他一颗「教你聪明一点」的拳头之际,傅青阳却霍然转身,一头钻入穹庐里去了。
好半天后,他才出来,后头跟着一位女真人,「喏,老婆,他说那是他们自个儿要用的狗,最多让我们挑一只,再多就不行了。」他说,又咕哝,「幸好已经断奶了,不然看妳怎么养!」
跟在他身后出来的女真人也说了几句话。
「快,他问说妳要哪一只,他抓出来给妳。」这里只有他懂女真语,傅青阳只好权充一下翻译。
不假思索,惊喜交加的楼沁悠立刻指向笼子里角落处看来最弱小的那一只。
「那只!」
于是女真人把那只小小狗抓出来给楼沁悠,傅青阳则付给他一张银票,独孤笑愚三人都注意到那张银票的数额。
一百两!
三人不由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一百两买一只小狗?
某人被敲竹杠了,而且是超级没天理的大竹杠!
不过……三人动作一致的将目光转向楼沁悠,但见她一脸满足的喜悦,搂着小狗又亲又揉;而傅青阳则是又翻白眼又摇头,很明显的表示出他的观感──
女人,真让人受不了!
三人再次相对互视,笑了,然后欣悦的跟在傅青阳和楼沁悠后头继续往前行,脚步轻快。
那小子,不笨嘛!
※※※
马市虽然热闹,但也只有短短的五天,初一是开放日,初五就收市了,之后在独孤笑愚的半怂恿、半威吓之下,傅青阳决定带老婆出关去欣赏一下与中原截然不同的大漠风光,这个决定立刻赢得楼沁悠一个充满柔情的眼神。
而独孤笑愚和另外两个弟弟,自然也跟着去了。
然而出关不到几天,他们就碰上了一个十分出人意料之外,但应该也是预料中的状况──
「请问……」夜行喃喃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恐怕是……」独孤笑愚哭笑不得。「会让青阳失控的状况。」
「……」君兰舟面无表情,根本懒得出声了。
「这……」夜行咽着唾沫。「不太好吧?」
「何止不太好,」独孤笑愚懊恼的咕哝。「简直是糟糕透顶!」
「……」君兰舟转开视线,连看都懒得看了。
「再请问,是谁说咱们借住一宿的那个女真人家里是百分之百安全的?」
「青阳。」
「……」所以那是三弟自己的问题,怪不得别人。
「那就更糟糕了!」三哥最恨人家背叛他的信任了。
「最糟糕的是,受制的是他老婆,不是其它任何人。」因此,他一定会失控。
「……」破天荒的,君兰舟翻了一下白眼,虽然他很尊敬大哥,但有时候,大哥真的很像个女人──老爱讲一些废话。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想,只要不太过分,就随他去吧!」
「……」随他去翻天覆地?
「对对对,让三哥发泄一下,免得他……」
「把怒火发泄到我们头上来!」
「……」说得也是。
好,结论出来了!
于是三人动作一致的退后三大步,让傅青阳自己去面对那个因为他的错判而造成的后果。
虽然傅青阳表面上看似十分平静,但独孤笑愚三人都知道,他的怒火已然濒临沸腾边缘了,他们只希望,傅青阳失控的时间不要太久,不然他们就得卯起来跟他「玩」上一场了!
根据过往的经验,跟傅青阳「玩」的后果通常是会被「烧」得七荤八素的,所以他们实在不想跟他「玩」。
要烧就去烧那些家伙吧!谁让那些家伙笨得去惹上这座名副其实的火山!
「请问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傅青阳不但表面上很平静,连质问的语气都异乎寻常的客气;那位兰碧公主却以为他是怕了,不禁得意洋洋。
「现在你该怕了吧!」
「怕?」傅青阳连眉毛都没掀动半根。「妳想如何?」
兰碧公主双手扠腰,真是得意得不得了,她身后密密麻麻布满了一大群女真人军队,起码有两、三百人,右边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女真人,眉眼间奸诈而狡猾;左边则是一个高大魁梧的女真人,双臂托着一个女人──楼沁悠。
「抢亲啊!」
「抢亲?」
「不过我的军师建议我……」兰碧公主用大拇指比了一下右边的女真人。「先掳下你老婆,就不怕你不低头了!」
「是他?」傅青阳的目光移向那个狡猾女真人,脸颊肌肉微微抽了一下。
快失控了!
独孤笑愚三人不约而同又退了好几步,并很有良心的为那一大群不知死活的女真人默哀片刻,然后等待着。
「对,就是他。」兰碧公主眉开眼笑。「他很厉害吧?」
「妳把我老婆怎样了?」
「放心,我还没对你老婆怎样,她只是被下了药,神智不太清楚而已。」
「下.药?」某人在咬牙切齿了。
快了!快了!
独孤笑愚三人又连连退了好几步,开始紧张了,左右看看,幸好,要躲还是有地方躲,安心了。
「是啊!不然她怎会这么安静?」
「妳.究.竟.想.怎.样?」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先叫我一声『亲爱的兰碧公主』再说!」兰碧公主已经得意到近乎猖狂了。
「……」
「快叫啊!」
突然,独孤笑愚三人一左、一右、一后,三个人一个目标,咻一下窜向同一块大石后──差点三个人撞成一堆;刚藏好身子,傅青阳的咆哮声便劈裂清冷的空气恶狠狠的传来。
「管妳是清蒸还是水煮,妳这婆娘到底是想怎样?」
眼见傅青阳唬一下从一个「低声下气」的美男子,霍然变脸成一个恶声恶气的粗鲁男人,兰碧公主不禁吓了一大跳,脸色白了一下下,旋即气得狂跳脚。
「你你你……竟敢对我这么凶,你不管你老婆了吗?」
「妳这婆娘,说!到底想对我老婆怎样?」傅青阳厉声怒吼。
「说就说!」兰碧公主也生气了。「如果你不和我成亲,我就要叫一百个男人睡你老婆,听说汉人最恨老婆给男人戴……戴……」
「绿帽子。」那位狡猾的女真人军师小声提醒。
「对,对,戴绿帽子!」兰碧公主连连点头,又开始得意了。「这么一来,你就会休了你老婆,然后就可以娶我了吧?」
就为了要他娶她?
静默了好一晌后,慢条斯理的,傅青阳的目光徐徐移向那个高大女真人双臂里的楼沁悠片刻,再拉回到兰碧公主那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即将失控的脾气按捺下来。
他不想在老婆面前发脾气。
老娘说过,傅家的男人在爆脾气的当儿真的超级恐怖,恐怖得连最亲密的老婆都会被吓跑,为免他没老婆陪伴到终老,从小就非常、十分、特别、格外、超级严厉的教导他──
忍耐、忍耐,不许飙脾气!
而今,多半时候他都能够很适当的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即便是已经满脑子火花噼哩啪啦狂爆了,他也有办法在濒临爆发边缘之际,赶紧掉头离开,以最快的速度逃离那个会让他失控的状况。
现在就是他濒临爆发点的时候了,他可以感觉得到澎湃的怒气咆哮着要淹没他的理智,再不离开,他就会失控了。
可是他不能离开,因为他的老婆还在对方手里。
然而,他那个端庄柔婉,温驯又勤劳,从来不会嫌他脏、嫌他臭、嫌他邋遢,也不会抱怨他行为举止没规矩,不会骂他吃饭吃得太粗鲁,不会责怪他不小心粗口说溜嘴,总是用一双柔得像一汪水的眼神凝视他的老婆,他也不想在她面前爆脾气给她看。
虽然她的菜煮得很难吃,但也进步很多了;就算她不时会有一些让他满头雾水搞不懂的问题,但也不会太难解决;男外,她有时候会返老还童一下,但也不是常常,反正他哄骗小侄儿、侄女也满有经验的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总之,他对她很满意,实在舍不得让她吓跑……
好吧,就再忍一忍!
「妳这婆娘,我再告诉妳一次,妳最好听清楚……」他咬着牙根说。
「好,你快说!」以为他就要屈服了,兰碧公主满怀期待的瞅住他。
「我……」傅青阳的脸颊肉已经绷到最紧张了,再绷下去,随时都有可能会爆裂开来。「绝不会娶妳,就算天底下只剩下妳一个女人,我也绝不会娶妳,现在,你听懂了吗?」
兰碧公主怔住,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傅青阳竟然还敢违逆她。
但不过一会儿,她又回复笑脸,「那我也要改变主意了,两百个,我要两百个男人睡你老婆,而且就在你面前睡给你看……」话说着,她手臂一挥,自她身后立刻上来两个女真人在草地上铺下兽皮毯子。「现在,你可以好好『欣赏』一下,他们……」
目注那个高大的女真人把楼沁悠放在兽皮毯子上,然后开始脱衣服,傅青阳双眼陡然射出骇人的寒芒。
「你.死.定.了!」他阴森森道。
「呃?」兰碧公主以为他是在对她说话。
「还有妳……」傅青阳转注兰碧公主,「和你!」以及那个自以为聪明的狡猾女真人。「你们统统死定了!」
兰碧公主静了一静,蓦而放声狂笑起来,「你?一个人?」一点儿也不给他相信。「你一个人又能对我们这边两、三百个人怎么样?更何况你的老婆还在我们手……」
只是一眨眼时间。
这不是形容词,真的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她的「手」字正要出口时,一切都还如常;但「手」字才刚说完,连「上」的嘴型都还没拉开,毯子上的楼沁悠就不见踪影了,名副其实的「平空消失」。
兰碧公主不禁错愕的呆了呆,下意识抬眼望去,霎时无法置信的瞪圆了眸子。
眼跟前,不但傅青阳已然端坐在马背上,那个原该在她手上的楼沁悠也已安安稳稳的躺在傅青阳的臂弯里了!
怒阎罗脾气暴烈,天下第一;轻功更是举世无双,旷代一人。
当楼沁悠还躺在那个高大的女真人怀里时,他不敢轻举妄动,连一点点险都不想冒;然而一旦楼沁悠被放到毛毯上,脱离那个高大女真人的掌握了,他就可以不冒任何险的将老婆抢回来了。
「青……哥?」
似乎能感受到熟悉的怀抱和熟悉的气息,神志始终处于半昏半睡的恍惚状态中的楼沁悠,挣扎着打开了迷迷糊糊的瞳眸。
顿时,傅青阳安心了,因为她安好无恙。
「没事,继续睡吧!」他安抚的低低呢喃,左手臂弯让她睡好,右手轻点她的睡穴,再用一件厚实的大麾将她包裹好,免得着凉了,然后他举眸望向前方……
可以失控了!
目光一触及兰碧公主,顷刻间,那张俊美得不可思议的五官刷一下变形了,额上怒筋愤起,脸色是铁青的,双眸中的赤红光芒暴烈如火焰,令人心惊胆战、不寒而栗。
「你们……」右手探入马鞍袋中,他暴戾的怒吼。「统统该死!」
不约而同,大石后的独孤笑愚三人远远一瞧见他的手往哪里去,立刻动作一致的抱头缩起来,就像三只乌龟。
然后,傅青阳的右手从马鞍袋中抽出,还来不及看清楚他到底拿出什么东西,那只手就高扬而起,使力掷出;兰碧公主看得正是狐疑,下一刻,就像是在回答她的疑问似的,数声足以使大地震撼的爆响在女真人之中轰隆隆的爆开来。
「啊~~」
同所有的女真人一样,兰碧公主惊恐的失声尖叫,跳着两脚逃逃逃……逃出大老远,但在她气喘吁吁,惊魂甫定的以为已逃开那阵恐怖的爆震声时,傅青阳的右手却又是另一阵挥扬,于是轰隆轰隆的炸响之声宛如山崩地裂般,一波接一波,持续不断,令人惊魂丧胆的夹着浓烟烈焰冲天而起。
山没有真的崩塌,地也没有真的裂开,但,地狱之门洞开了!
烟硝弥漫、火砾飘扬之中,女真人凄厉的惨叫着,他们的手断了、脚也断了,肚破肠流、嘶声哀嚎,更有不少人身上着了火,嘴里发出宛如被活生生扒皮一样惨烈的狂嗥,彷佛一团火球似的横冲直撞,盲目的四处乱跑,直至倒下,然后抽搐着被烧成焦炭。
剩下的人狼狈的奔掠惊叫,就像被猫追的耗子一样没命的逃窜,但是不管他们逃到哪里,爆炸就跟到哪里,总是一声爆响过后,草土齐掀、碎石乱射,又有一大堆人被抛上了半空中,再撕着肉、洒着血,那么凄惨的跌落到地上……
空气中飘浮着刺鼻的火药硝烟、令人闻之欲呕的焦肉味,还有浓浓的血腥味,两、三百个女真人在片刻间就已被炸翻了一半还多,而兰碧公主早已不见踪影,不晓得是逃走了,还是早已趴到地狱里去了。
但是傅青阳的怒火仍未消褪,赤红的眼依旧燃烧着浓烈的炽焰。
于是爆炸声继续轰隆隆的响个不停,他的手不断探进鞍袋里,再掏出来;探进去、掏出来;探进去、掏出来;探进去……
「唔,青……哥……」
突然,探进鞍袋里的手定住了,赤红的眸子垂落往怀里探,但见楼沁悠仍熟睡着,眉宇却似乎颇受骚扰的聚拢了,唇缝间轻轻溢出不安的梦呓。
然而片刻后,紧攒的眉儿便松开了,因为爆炸声停了,她不再受到骚扰了。
于是凶光毕露的怒焰熄灭了,然后探进鞍袋里的手又伸出来了,却是空无一物,怜爱的为怀里的人儿被好大麾后,对那片他所造成的血海尸山、哀嚎遍野,看也没看一眼,径自策转马缰扬长而去。
大石后的独孤笑愚三人不由面面相觑、张口结舌。
就这样走了?
不是还没「完工」吗?
※※※
「青阳。」
「大哥?」
「昨儿个,你怎地『玩』一半就跑了?」
「吵到我老婆了。」
独孤笑愚哑然无语,既吃惊、更错愕,这简直是奇迹,一直以来,当傅青阳爆脾气的时候,除了卯起来跟他打一场之外,从来没有人能够阻止他,连他最畏惧的老娘都束手无策,英雌完全无用武之地。
那家伙在飙火之际,向来是理智全失,六亲不认的。
但现在,却有人能够以最平和的方式让他中途自动收手,而那人甚至没吭上半声,只是在睡觉!
「兰舟。」他若有所思的望住傅青阳的背影。
「大哥?」
「我在想,或许用不着我们多事,青阳自个儿就能搞定弟妹了。」
「我同意。」
以楼沁悠的蕙质兰心,她一定早已感受到青阳对她的心意,所以她才会说他是个善良宽容又温柔体贴的男人吧!
对她,他也的确是。
因此在进入瀚海之前,独孤笑愚三人就和傅青阳分道扬镳了,临别之际,独孤笑愚特别把傅青阳叫到一旁说话。
「好好照顾弟妹,她是个好女人。」
「我知道。」
「另外,我要你稍微注意一下,」独孤笑愚小声嘱咐。「旅行之际,可有听到江湖上出现某些特别的传言,譬如各帮各派的讯息之类的,若是有,无论大小,即刻传回家里知道。」
「但咱们不是已退出江湖圈了吗?为啥要特意去关切那种事?」傅青阳困惑的问。
独孤笑愚一脸无奈的苦笑,叹气。「若是我没猜错,不久的将来,江湖上又会有一场大混乱了,虽说与我们无关,但宫家镖局、慕容世家和绿映庄,他们依然是江湖中人,届时肯定会被卷入,咱们不能坐视不理。」
「我懂了。」傅青阳领首。「我会注意的。」
「好,那自己保重,」独孤笑愚拍拍他的肩。「两年期满,赶快回家去,家里人都念着你和你老婆呢!」
又耳语交代数句后,两方便挥手道别了,一方回关内,一方直接进入瀚海。
「青哥。」
「嗯?」
「昨儿晚好奇怪呢!你跟大哥、二哥、四弟在前屋和你那位女真人朋友喝酒聊天,我累了就先到后屋睡觉,可一醒来我们却已经上路了,为何会那样呢?」
「妳想知道原因?」
「嗯嗯。」
「大哥说那个不重要,教我不要跟妳说。」
楼沁悠不由啼笑皆非,这个男人会不会太耿直了一点,连随便说个理由哄哄她都不会!
算了,换个话题吧!
「青哥,再不到一个月就腊八了呢!」
「所以?」
「我们不需要赶回绿映庄吗?」
「为啥要赶回去?」
「回家过年啊!」
「不需要,有我在的地方就是妳的家,跟我一起过年就是在家里过年了!」
标准大男人的口吻!
但不知为何,如此大男人的语气,却让楼沁悠感受到一阵甜蜜又温馨的感动,禁不住喜悦的笑了。
对,他的身边就是她的家了!
※※※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罩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在辽阔苍茫的大漠草原上放纵驰骋,越过湖泊,穿行河流,品味那种「天地悠悠任我行」的豪迈滋味;悠扬的马头琴声中,与粗犷豪爽的蒙古人坐饮马奶酒,吟唱勇士刚强不屈的长调;当落日隐没在无垠无际起伏的沙漠尽头之后,他伴着她,依偎在熠熠星空下,聆听夜的颂诗。
楼沁悠又惊叹、又仰慕的享受在大漠旅行的每一时、每一刻,对她来讲,这已经不只是单纯的旅行,而是心灵的充实之旅。
过去十八年来,她的视界始终局限在小小的绿映庄里,最远也不出南昌城,听得再多,也只是中原的山水民俗;想象力再是天马行空,也无法真正了解到外面的世界究竟是如何;直到现在,她才有机会亲眼见识到这个广阔的世界竟是如此的多采多姿,亲身感受到自身的无知与渺小。
她好感动,也好感激。
如果不是她那个不许她离家三尺远的霸道夫婿带她出门,她永远都会是一个见识浅薄的井底蛙。
「青哥,用手抓肉吃,不会很脏吗?」她小小声问。
「怕脏不会先去洗干净手!」傅青阳没好气的说。「这是这里的习惯,所谓入境随俗,妳也得照做,否则就是不尊敬他们!」
「是。」楼沁悠温驯的回应。
「往后无论到哪里,不管那里的习俗有多么令人无法接受,人家怎么做,妳都照样做就是了,而且还得高高兴兴的做,绝不可显露出丝毫嫌弃或勉强;人家诚意招待妳,妳就得心怀感激的领受,这么一来,人家才会自然而然的接受妳,而不会排挤妳,明白了?」
「明白了。」
「虽然他们是异族人,生活习俗与我们大为不同,或许妳看他们野蛮落后,但其实他们也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有吗?
「什么地方?」
「譬如说,他们处身的环境与我们中原不同,必须逐水草而居,因季节变换而四处迁移,如此不安定又辛苦的生活,他们却安之若素,这种不屈于艰困的环境,努力求生存的精神,妳不认为值得我们学习吗?」
不管是男人或女人,不轻易屈服的精神都是必要的。
「值得!」
「即使生活在不同的地域,说不同的语言,习俗文化也大大不同,但,我们是人,他们也是人,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他们有优点,我们也有缺点,」傅青阳愈讲愈严肃,完全的把当年老爹训斥他的话,原封不动一整个搬出来了。「所以,不要随便看不起人家,了解了?」
「嗯,嗯,我知道了。」楼沁悠心悦诚服的一一记下了。
就这样,一路旅行,傅青阳也一路「教导」她,使她在开阔眼界的同时,心胸也跟着开阔了。
因为如此,她也终于能够真正的理解到爹亲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与是否处身于江湖之中无关,夫妻之间是否平等也无所谓,更与生活平不平凡毫无关连,那都只是爹爹因个人遭遇而滋生出来的想法,以为只要能够远离复杂的江湖圈,夫与妻能够站在平等的地位上,生活平平凡凡的,也就能够得到他所渴望的幸福了。
但其实,爹亲真正想要的是男与女、夫与妻之间,那包含了爱、尊重、关怀与体贴的风情。
即使处于风云诡谲、变幻莫测的江湖之中,夫妻之间更是毫无平等可言,平淡的生活也跟他们离得比天与地之间的距离更遥远;然而只要能够拥有这分夫妻感情,幸福自然就在其中了。
这就是爹亲渴望而不可得的那分「平凡的幸福」,而这分感情、这分幸福,她都得到了,从她的夫婿那里。
虽然他霸道、他粗鲁、他没耐性、他大刺刺又大男人,但是他以他的方式尊重她、关怀她、体贴她;至于爱,他从没有说过,以他的性子,也不可能会说出口,但是她时时刻刻都可以感受得到他那分粗犷的、纯男性的爱,厚厚实实的包围着她、爱护着她。
而她对他的感情,更是近乎崇拜的信任,也有几分近似子女对父亲的敬爱,几分近似子女对母亲的依恋,因为他像个父亲一样纵容她、保护她,也像个母亲一样关怀她、疼爱她,还像个老师一样教导她,破除她许多无知又闭塞的观念。
这些都是在她成长的过程中,从不曾享有过的。
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深刻在她心版上的那分柔情,是男与女之间的情意,也是夫与妻之间的情分。
于是她明白了,为何她和宇文靖仁分隔两地时,她不曾思念过他,为何她能够那么轻易的舍弃他,而选择另一个陌生人,因为她对宇文靖仁只有朋友之间的喜欢,而没有男女之间的「情」。
过去,即使她已经十八岁了,但其实依然只是个幼稚的小女孩,直至嫁给傅青阳之后,她才逐渐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女人,懂事了,也懂「情」了。
她,终于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