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与严寒,雨水或积雪,我们所处的境遇使我们没法进行长时间的探索。所有这些都使我们—莫纳和我—在冬天结束之前不好再去谈论什么偏僻的乐土。当时还处于夜长昼短的二月份,每逢星期四[法国小学每逢星期四下午放假。],经常风沙迷目,到了下午五点钟又总变成阴雨连绵,我们根本无法着手做任何正经的事。
从他回来的那天下午起,我们再也没有朋友了。除了这一怪事之外,没有什么东西能使我们想起莫纳曾经有过奇特的经历。
课间休息的时候,大家照从前一样做着游戏,但雅斯曼再也不理睬莫纳了。每天晚上,教室一打扫干净,学校的院子又恢复到我过去孤单一个人的时候的样子—人全部走空。我老看到我的伙伴彷徨徘徊,来往于花园与敞棚、院子与餐厅之间。
星期四上午,我们各自坐在两个大教室中的一个教室里,阅读卢梭和保尔·路易·古里埃[保尔·路易·古里埃(1782—1825),法国作家,以反对王朝复辟的杂文闻名。]的作品。这些作品都是我们从壁橱之中英语教科书和精心翻抄的音乐乐谱堆里找出来的。
下午,我们出去做客,可以到外边活动活动,但最后我们又要回到学校……有时候,我们听到高级班的学生们好像偶然地在大门外停留一会儿,撞撞门,做一些莫名其妙的军事游戏,然后走开了……
这样难以忍受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二月底。我开始认为莫纳已经忘掉了一切,但突然发生了一桩奇遇,比其他的奇遇更为离奇,说明我的猜想完全错了:在这表面平静的冬日的背后,正酝酿着一场严重的危机。
正是月底的一个星期四的晚上,有关奇怪的庄园的最初的消息,有关这次我们已经不复提及的奇遇所激起的第一个浪花飞到了我们这儿。那时我正在聊天。外公外婆已经回去了,只有米莉和我父亲跟我们在一起。我们学生中发生了件不愉快的事,致使班级分成了两派,他们被蒙在鼓里毫无觉察。
八点钟,米莉打开房门要到外面去倒掉吃剩的东西,蓦地尖叫了一声:
“啊!”
她的嗓音是这样的清脆,引得我们一齐拥上去要看个究竟。门槛上有一尺高的积雪……天色非常暗淡,我在院子里往前走了几步看看积雪是否很深。我感到轻盈的雪花飘落在我的脸上,立即融化了。他们让我马上进屋,米莉抖抖瑟瑟地关上房门。
九点钟,我们准备上楼睡觉;母亲已经拿起灯盏,忽然我们听到院子那头传来像是有东西被用力砸在大门上似的两声清晰的响声。她把灯盏又放回到桌子上,我们全都站着,竖起耳朵,注意着有什么动静。
当然那时甭想跑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倘若那样做,你还没有走到院子的中央,灯就会被吹灭,玻璃灯罩就会被打碎。但片刻之间什么声响也没有。
我父亲开口说:“这大概是……”话音未落,突然餐厅窗户的正下方—我已经说过,窗户是朝通向车站的公路开的—发出一阵哨声,又尖又长,估计教堂的路上也能听到。一些人用手腕撑着窗台爬了上来,立刻,窗户外边,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叫声,这声音隔着窗玻璃渐渐地 减弱:
“把他带走!把他带走!”
房屋的另一头,同样的叫声与他们相呼应。那些人估计是穿过马丁大爷的农田跑过来的,他们爬上了隔开农田和我们院子的矮墙。
接着,每处都有八个到十个陌生的人,用假嗓子不断地嚷嚷。“把他带走”的叫声此起彼伏:叫声来自储藏室的屋顶,他们大概从堆放在墙外的干柴堆上爬上去的;叫声来自一垛连接大门和敞棚的小墙,墙顶呈圆形,他们可以舒适地骑在上面;叫声来自车站公路的铁栅栏上面,要从那儿爬上去是轻而易举的事……最后,绕进花园,从后面又来了一批迟到的人,他们也演出同样的闹剧,不过这次的叫声是:“冲啊!”
我们听到他们的叫声在被他们打开窗户的空教室里回荡。
莫纳和我两人对整个学校的过道、旮旯了如指掌,就像标在图上那样马上就明白这些陌生人正从哪几处向这里进攻。说老实话,我们只是在最初的时刻有点害怕,哨声使我们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是流浪汉和吉普赛人在进攻我们。因为正好两个星期以前,教堂后面的广场上来了一个大个儿土匪和一个头上用绑带包扎得很紧的大男孩;在制车匠和铁匠那里也来了几个外地的工人。
但是,一等到我们听到进攻者的呐喊声,我们马上就肯定来者是镇上的人—更可能是年轻人,甚至可以确证里面还有小孩—人们能分辨出他们的童声—他们也混在队伍里边,像冲向敌人军舰一样来进攻我们的住所。
“啊!好啊!真见鬼……”我父亲叫道。
米莉低声问:“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正在这时,大门口和铁栅栏墙上的—然后是窗户外面的—喊声忽然停止了。窗后发出两声口哨。爬在储藏室楼顶上的人和进攻花园的人的叫声也逐渐减弱,最后全都不作声了;我们听到整支队伍沿着餐厅的外墙窸窸窣窣、匆匆忙忙地撤退,他们的脚步声因为积雪而减弱。
很明显是有人惊动了他们。他们原以为时间已经那么晚了,大家都已睡觉,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进攻这所位于镇口的孤零零的房子。但是现在有人打乱了他们的战斗 部署。
当我们定下心来—因为进攻来得很突然,像是一次有组织的攻坚战—正准备出去的时候,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小铁栅栏门那边喊道:
“索雷尔先生!索雷尔先生!”
来的是屠夫巴斯基埃先生。矮胖子在门槛上刮刮木履底,抖落了短大衣上的积雪,然后走进屋来。他因为窥见了一桩神秘事件的全部机密而带有一副狡黠和惊愕的神 态说:
“我刚才待在家里的朝四路广场开的院子里,想去关羊棚的门,突然,有两个影子从雪地里直起身子。您猜我看见了什么?是两个大个子好像在望风或窥视什么东西。他们的脸朝着十字架。我就走上前去;我才迈了两步,嗖!他们从你们家的那个方向飞快地跑走了。啊!我没有半点犹豫,立刻拿起马灯,我说:‘我要把这一切去告诉索雷尔先生……’”
接着,他又唠唠叨叨地重复起他的故事:“我在我家后面院子里……”讲着讲着,我们给他一杯酒,他接受了。等到我们问他有关的细节时他又说不上来。其实他到我们家时什么也没有看见。那两个哨兵受到他的惊扰后,马上就发出警报,整个队伍接到音讯立刻全部撤走了。至于说这帮人究竟是谁……
“可能是吉普赛人。”他猜想着说,“他们到广场上已快一个月了,老等着天气转晴,好演喜剧。他们肯定会干一些坏勾当。”
他讲的对我们并无用处,我们仍然站着,不知所措;而那人一边咂着酒,一边又重新开讲他的故事了。莫纳一直十分仔细地听着,从地上拿起屠夫的手提灯,拿定他的主意,说:“得出去瞧瞧!”
他打开门,索雷尔先生、巴斯基埃先生和我一起跟着走出去。
米莉因为来进犯的人走了,已经放下心来。她像所有办起事来有条不紊考虑周到的人一样,生性不好奇。她说:
“要去你们自己去。不过请你们关上门,带上钥匙。我可要睡了。我让灯点着,不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