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一走,莫纳就走出藏身之所。他的脚都冻僵了,关节也发硬了;但他已经休息过,膝盖的伤似乎已经好了。
他想:“下去吃晚饭,我是绝对不会错过的。我将以大家忘了姓名的来客身份参加,何况我在这里不能算是不速之客。毫无疑问,马洛戈先生和他的同伴正在等我……”
他走出一团漆黑的凹室,在绿色灯笼照耀下的房间里他看得相当清楚。
吉普赛人把房间“布置”好了:大衣挂在衣架上,打破了大理石的梳妆台上,放着的东西足以把前一天晚上还在羊圈里过夜的大男孩化装成一个花花公子。
壁炉上,靠近一支大蜡烛处放有火柴。但是地板忘了上蜡,莫纳感到鞋底下沙子和瓦砾在滚动,这又使他产生了身在一所长期以来被人废弃了的房屋内的感觉……当他走向壁炉时,差一点碰在一叠纸板盒和小盒上。他伸出胳膊,点亮蜡烛,然后打开盖子,弯下身子去看。
里边全是些好久以前年轻人的服装:绒布高领礼服、领子敞得很大的细布背心,没完没了的白领带和本世纪初的漆皮皮鞋。他不敢用手指去碰任何东西,而是哆哆嗦嗦地洗过手后,再把一件肥胖的大衣加在学生装外边。他把翻着的领子竖起来,脱下钉鞋,换上优质的、漆皮浅口皮鞋,准备光着脑袋下去。
他没有碰到什么人,就走下木楼梯,到了一个阴暗院子的角落里。夜里的朔风刮在他的脸上,卷起他大衣的一角。
他走了几步,凭借天空朦胧的亮光依稀还能辨出周围的轮廓:他现在在一个小院子里,四周都是附属主楼的建筑物,一切都显得古老和破落。楼梯口开着,因为门板早就被拿掉了。窗口上没配上玻璃,成了墙壁上的黑洞洞。然而这些建筑物都呈现一种神秘的节日气氛:矮矮的房间里似乎有彩色的光在晃悠,大概朝乡村的那边也点上了灯笼;地已扫过,蔓延的杂草均已被拔除;那头,靠近隐约可见的房子,在发出玫瑰色、绿色和蓝色亮光的窗口前面,风摇晃着树枝。莫纳似乎听到从那儿传来歌声以及孩子和姑娘的说话声。
他呆在那里,像个猎手,穿着大衣,半弯着身子,侧耳细听。蓦地从邻近的、人们会以为没有人的楼房里出来了一个年轻人。
这个人戴着一顶弧形的高帽子,在夜里闪闪发光,就像是银子做成的一般;衣服的领子一直插进头发里;背心领口很大;下身一条长裤,连着带子套到鞋底……这位俊秀后生约莫有十五岁,走起路来仿佛被他长裤的松紧带弹起来似的,踮着足尖,但异常迅速。他和莫纳擦肩而过时没有停下来,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就朝中间的主楼走去,消失在阴暗之中。主楼是一座农舍,也许是一座城堡或者修道院,总之今天下午是它的塔顶为莫纳引的路。
稍微犹豫之后,我们的主人公也尾随着这个有趣的小家伙而去。他们穿过一个大庭园,经过几处花坛,绕过树栅围绕的养鱼塘和一口井,最终到了中央建筑物的门口。
一扇笨重的木门,上部呈圆形,像本堂神甫的宅门一样饰有钉子。门半掩着,这位俊秀的后生走了进去。莫纳跟着他进了走廊;才几步,虽然他没有遇上别人,却被笑声、歌声、叫唤声和追逐声包围了。
走廊的尽头有一条横着的过道。究竟是走到头,还是打开这些门中的一扇看看?因为他听到有声音从这些门背后传来。正当莫纳举棋不定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两个女孩子在过道尽头相互追逐。他就蹬着薄底靴,蹑手蹑脚地奔过去,想撵上她们看个究竟。一声开门声,只见阔边束带帽的下面,两张十五岁少女的脸蛋,因夜晚的新鲜空气和你追我赶的奔跑而显得像玫瑰一样鲜艳。所有这一切马上就要消失在意外射来的亮光之中。
突然,有一秒钟,出于戏谑,她们身子一转,轻纱薄裙顿时飘逸舒张开来,露出她们滑稽的长裤的花边。然后,转了这一转之后,她们一齐跃进屋里,关上房门。
莫纳有一阵子眼花缭乱,在黑暗的走廊里踉跄了几步。他现在担心的是被人撞见。他这种犹豫不决、呆头呆脑的样子无疑会被人看成小偷。他本想大模大样地回到大门口去,但又一次听到从走廊的尽头传来脚步声和孩子的讲话声。有两个小男孩边说边走过来。
“快开晚饭了吧?”莫纳冷静地问他们。
那个大的回答说:“跟我们来,我们带你去。”
他们两人在这盛大节日前夕,怀着孩子们特有的对人的信任和对友谊的需求之心,每人都拉着他一只手。他们两个大概是农民的孩子,人们给他们穿上最漂亮的衣装:裤腿裁到大腿边的小短裤下面露出了他们的大粗羊毛袜和木底皮面套鞋,一件紧身的蓝绒衫,一顶同样颜色的便帽和一个白色的领结。
孩子中的一个问:“你认识她吗?”
比较小的孩子脸蛋圆圆的,长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说:“妈妈跟我说过她穿的是黑色的连衫裙,带着褶花的颈圈;她像一个漂亮的比埃罗。”
“你们说谁?”莫纳问。
“弗朗兹去迎娶的新娘呀!……”
年轻人还来不及开口,他们三人已到了一个大厅的门口。大厅里炉火正旺。几条木板搭在三脚架上充当桌子;上面已经铺上了白桌布,各式各样的人物正在彬彬有礼地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