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火车站接回外公外婆,吃过晚饭以后,他们坐在大壁炉前面,开始畅叙从上次假期到现在别后的衷肠。但是我很快就发现我根本没有听他们的讲话。
院子的小铁栅栏离餐厅的门是很近的,它开关时总是发出吱咯的响声。一般情况下,每当夜幕降临,我们乡下晚上聊天开始时,我就悄悄地等着这种吱咯声。吱咯声响过之后,就是木履踩在地上的响声或跨过门槛时的摩擦声,偶尔还有窃窃私语声,好像人们在进来之前先要商量几句。接着就有人敲门了。来的是一位邻居或者是小学女教师们,总而言之,是来为我们寂寞长夜解闷的人。
然而,这天晚上,我对外面人没有好盼望的,因为我所有的亲人都已聚集在家里;可是我还是不断地全神贯注地倾听所有的响声,等待有人会来打开我们的家门。
老外公,这位风尘仆仆的加斯贡的牧羊人,双脚笨重地落在地面上,两腿之间夹着他的拐棍,歪着肩胛往鞋底上敲打烟斗。当外婆讲述她的旅途见闻、她养的母鸡、她的邻居以及当她谈到农民还没有交地租时,他眨眨湿润和善良的眼睛表示赞许。可我的思想已经不再和他们在一起了。
我脑海里想象着滚滚的车轮到我家门前戛然停住,莫纳跳下马车,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或者他先把牝马牵回美星,于是,我听到的是他在公路上的脚步声和小铁栅栏的开启声。
但是,什么声响也没有。外公双眼笔直地朝前看着,眨巴着眼皮,像个被困意袭击的人,久久地闭上双眼。外婆尴尬地重复她最后的叨唠,谁也无心听她。
“你们是在担心那个男孩?”她终于发问。
那是因为在火车站,我曾经再三盘问过她,但毫无结果。她在维埃尔宗火车站根本没有见过像大个儿莫纳模样的人。我的伙伴大概在路上耽搁了,他枉费了心机。回来的途中,外婆和穆什伯夫坐在车上聊天,由我品尝着失望的滋味。盖满白霜的路上水鸟围着驴子的脚蹄飞旋,冰冷的下午万籁俱寂,远远传来牧羊女的吆喝声和小孩的叫喊声,他们从一丛冷杉树招呼另一丛冷杉树里的伙伴。荒凉的山坡上每一次这样拉长的叫声都使我颤抖:我仿佛听到莫纳的声音,他在召唤我跟着他走向远方……
正当这一切在我脑海中盘旋着的时候,睡觉的时间到了。外公已经走进既当卧室又兼客厅的红房间。这间房间从去年冬天一直到现在,又潮湿又阴冷。为了使他能住下,我们把沙发椅上的花边枕头布拿掉,卷起毯子,把易碰碎的物品移放在一边。外公已经把拐棍放在一把椅子上,大靴子搁在沙发椅下。他刚刚吹灭烛火,我们还都站着,相互道过晚安,准备各自就寝,蓦地传来车轮的声音使我们全都住了口。
仿佛是两辆马车慢慢地踏着碎步相继而来。马步逐渐放慢,最终在朝公路开的,但是被封住了的餐厅窗前停下来。
父亲已经拿起灯盏。他一分钟也不耽搁,打开已经上好锁的房门,然后,推开铁栅栏,走到阶梯的边沿,把火盏擎在头的上方:他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果然有两辆马车停在那儿,一辆车的缰绳拴在另一辆的车尾;有一个人跳落在地,迟疑不决。
“这儿是乡政府吗?”他边说边走过来,“您能否告诉我上美星农场的佃农弗罗芒坦的家怎么走法?我发现他的马车和牝马沿着圣·鲁德布瓦附近的一条路驰去,可是没有看到车把式。我用灯一照,看到车牌上有他的名字和地址。由于是顺路,我就把他的车和马都一起带到这里来了,以防止发生意外。但是这么一来耽误了我许多时间。”
我们都听得呆住了。父亲走近马车,用手里的灯照了照。
那人继续说:“车上也没有旅客的踪迹,甚至连一床盖的毛毯也没有。牲口很累了,有点儿瘸。”
我一直挤到第一排,和别人一起端详这辆失而复得的马车,仿佛这辆车是大海带来的漂流物—从莫纳的外出历险中所带来的第一件,也许是最后的一件漂流物。
那人说:“要是弗罗芒坦家离这儿很远,我就把车留在这儿算了。我已经耽误了许多时间,我家里的人都在惦记我了。”
我父亲同意了。这样,我们可以当晚把马车送回美星而不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至于如何跟当地的人讲,如何写信告诉莫纳的母亲,这些都可以在以后再行定夺。那人谢绝我们给他的葡萄酒,径自扬鞭而去。
父亲二话没说,就赶着马车上农场去了。外公已经把蜡烛重新点燃,他从自己的屋里嚷道:
“喂!那个游客,他到底回来了没有?”
妇女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隔了一会儿,回答说:
“当然回来了,他到他妈那儿去了。得了,睡吧!你甭担心了!”
“好极了。我也正是那么猜想的。”他说。
他感到心满意足,就吹灭烛火,又回到床上去睡了。
我们跟镇里的人也是这么解释的,至于对逃学者的母亲,决定稍等些日子再给她写信。我们把忧愁压在自己的心里,整整三天三夜。我还记得我父亲十一点钟左右从农场回来,胡子被黑夜的水汽弄湿了,他低声地和米莉商量,又气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