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纪律的第一线光明来自工作。在某一特定时刻,恰巧孩子正对一件工作非常投入,这可以从他的面部表情、注意力和对同样练习的坚持当中体现出来。这样孩子就迈出了指向纪律的第一步。
自从意大利文版出版以来直到现在,我们积累的经验不断证明,在这些由40个甚至50个小孩子组成的班级里面,比一般学校更加需要强调纪律。出于这一原因,我想到要对使用我们的方法所获得的纪律进行分析——这种纪律是基于自由基础上——这会使美国的读者感兴趣。
任何人参观一所井然有序的学校(比如在罗马由我的学生安娜·马切洛尼负责的一所学校)都会对孩子们的纪律留有深刻印象。这个班上有40个小家伙,从3~7岁,他们每个人都专心致志于自己的工作,有的正在进行一项感觉练习,有的在做算术题目,有的在玩字母,有的在画画,有的在我们的一个木头框架上给布系扣解扣,有的在打扫灰尘。有些孩子坐在桌子边上,有些坐在地板的地毯上。有些孩子踮起脚尖走动,发出轻微移动的声音。有时候会有高兴地喊叫声,孩子急切地喊着:“老师!老师!看!看我做的!”但是作为一条准则,这些孩子完全沉浸于手中的工作,互不干扰。
教师也在安静的走着,走到叫她的孩子身边,通过这种方式,任何需要她的人都能感到她就在身边,而不需要的人则根本注意不到她的存在。有的时候,时间就这样没有任何话语的静静流逝,一下就是几个小时。这些小家伙们被一些“儿童之家”的参观者誉为“小大人”,或者向其他人所说的那样,是“正在沉思的法官”。
孩子们都沉浸于对工作的巨大兴趣当中,所以他们之间没有因为任何物品的所有权而发生争吵。如果有哪个孩子非常好的完成了什么,那他的作品就是其他孩子快乐和羡慕的源泉:没有人嫉妒他人的财富,有的只是一个人的成功让所有人都高兴。孩子们看上去都很高兴并且满足于自己所能做的事情,而感觉不到对其他人行为的任何嫉妒。3岁的孩子在7岁的孩子身边静静的工作着,就好像他满意于自己的身高,而不嫉妒大孩子的身高一样。一切都在平静当中进行着。
如果教师希望孩子们集合起来去做什么的话,比如让他们离开深感兴趣的手头工作,那么教师所要做的仅仅是用一种很低的腔调说话或者是做一个手势,这样孩子们就都注意到了,他们都用一种急切的目光看着教师,想要知道如何听从教师的命令。有许多参观者看到过教师在黑板上写出命令,而孩子们很乐意的去遵守。不但是教师,而且所有那些要求孩子们做些什么的人都被孩子们那种对最细节东西的遵守和高兴的服从所震惊。经常有参观者希望听正在画画的小朋友唱歌。这个孩子就离开手头的画画去唱歌,但是在表演完唱歌这种礼貌行为之后,他们就立刻回到画画当中去了。不过有时候一些小一点的孩子会在服从命令前先完成自己的工作。
我们注意到这种纪律一个最令人吃惊的结果是在那些参加我课程的教师进行考试期间。这种考试是实践性的,参加考试的教师可以指挥分组的孩子们,根据自己所抽到的签来完成一项给定练习。当孩子们在等待自己的轮次时,他们可以做自己高兴做的事情。孩子们的工作是断断续续的,一旦中断他们工作的考试结束,孩子们就可以立刻回去继续自己的工作。有时,一些孩子给我们看她在间歇期间画的画。芝加哥的乔治女士多次碰到过这种场面,而在巴黎建立了第一所“儿童之家”的普约尔夫人则为孩子们的耐心、坚持和无穷的和蔼亲切所震惊。
也许有的人会想这些孩子是受到了压抑才表现成这样,但是你看看他们没有胆小怯懦,他们明亮的眼睛,他们的幸福和自由,他们对来访客人希望看他们作品这种邀请的诚恳,他们对待访客和向访客解释事情时的方式,就会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所有这些事情只会使我们感觉到孩子是这里的主人。他们围过来抱住教师的膝盖,让教师弯下腰来亲吻她的脸这种热情表明了这些幼小心灵正在自由而无拘无束的生长着。
任何见到过孩子们摆放餐桌情景的人都会感到非常吃惊。一个4岁大的小侍者将刀、叉和调羹拿上来,放在不同的地方。然后又拿出五个餐盘和玻璃杯。最后,他们给每张桌子送上装满热汤的汤盘。这中间不会犯一个错误,不会打碎一个玻璃杯,也不会撒落一滴汤。在用餐期间,这些不起眼的小侍者们专著的看着桌子,汤喝完后立刻就会有人再添上。如果有人想要下一道菜,侍者就会敏捷的收走汤盘。整个进餐过程非常愉快。
想象一下普通的4岁孩子我们会发现:他们大喊大叫,打坏任何他们碰到的东西,他们需要伺候。因此所有人都被我刚才所描述的场景深深打动了,这些很明显是来自于潜藏在人类灵魂深处能量的发展。我经常看到参观者们在观摩这些小家伙们进餐时,激动得落下了眼泪。但是,这种纪律是不可能通过命令,通过说教,简言之就是通过任何普遍认为的纪律措施实现。这些孩子们不但行为变得很有条理,而且他们的生活也深化和拓展了。实际上,这种纪律是通过对孩子们进行艰苦练习实现的,这不是依靠教师,而是依靠一类发生在每个孩子内部世界当中的奇迹实现的。
如果我们想要在成人生活当中找到相对应的部分,就会注意到皈依这种现象,注意到超人大大提高了殉道者和传道者的力量,注意到使徒的坚持,注意到僧侣的顺从。世界上除了这些没有其他事情能够在精神性上和“儿童之家”的纪律相比了。
依靠训诫和劝告来实现纪律是没有用的。那样一种方式在一开始的时候也许会表现出一定的效率,但是很快这种纪律在遇到现实时就成为了泡影。
真正纪律的第一线光明来自于工作。在某一特定时刻,恰巧孩子正对一件工作非常投入,这可以从他的面部表情、注意力和对同样练习的坚持当中体现出来。这样,孩子就迈出了指向纪律的第一步。无论孩子正在做什么练习——感觉练习也好,系扣子或者是鞋带练习也好,洗盘子练习也好——他们都表现出纪律性。
而在我们这一边,也可以施加一些影响,比如重复“有关安静的课程”来使这种现象更持久。静止不动,集中注意力于远处低声传来的名字,接下来是认真协调好动作而不碰到桌椅,踮起脚尖来走路——所有这些都是非常有效的手段,可以为个性、运动神经力量和心智的发展做准备。
一旦这种工作习惯形成,我们就必须严格监督,练习要按照经验循序渐进。在建立良好纪律的努力过程中,我们必须严格应用方法原则。纪律并不是通过说教实现的,没有人“通过听其他人说教”就学会了自律。纪律需要一系列完善的动作做准备,就像采用真正的教学方法一样。而纪律通常是通过间接手段来实现的,实现这一目标并不是通过指出错误并且改正,而是通过自觉工作过程来发展。
这种工作不能是随意的,我们的工作需要非常精确。这种工作必须是人类本能渴望做的,必须是人类潜在的自然倾向指向的工作,必须是使个人一步一步前进的工作。
就是这样一种工作让个性很有条理,在个性无限发展的可能性面前打开了广阔空间。比如,我们可以看看婴儿所表现的自控缺乏,这主要是一种肌肉纪律的缺乏。孩子们总是处于一种不协调的运动状态里:他摔倒在地上,做出各种古怪的姿势,大喊大叫。然而潜藏在这下面的是一种寻求建立协调动作的趋势,而这在以后这种协调动作会逐步建立起来。婴儿还不能确定身体各个不同肌肉的运动,也还没有掌握话语器官的运用,但是婴儿最终会建立起这许多种运动。但是现在,它正处于一个充满错误的试误阶段,它正努力实现一个潜藏在本能下的目标,只是在意识当中婴儿还不清晰罢了。对一个婴儿说“像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命令也不能给处在进化中想要建立起秩序的个体心理——肌肉系统以帮助。在这一点上我们可能会发生混淆,成人会因为一个邪恶的冲动而选择无序,会因为遵守一个训诫而将自己的意志转向另外的方向,朝着他能够认识到并且能够实现的有序而努力。而在小孩子当中,问题在于促进自觉行为的自然进化过程。因此,教授所有的协调动作,并且尽可能的分析这些动作,一步一步发展这些动作就非常有必要。
比如,我们有必要教会孩子安静和静止不动的不同程度,从椅子上面站起来或者是坐下的动作,走路,用脚尖走路,按照画在地上的一条直线行走并且保持平衡。要教给孩子们移动物体,将物体小心放下,最后是一些与穿衣服和脱衣服有关的复杂动作(在学校里面可以分析系鞋带和扣扣子的动作)。在每一项练习当中,整个动作的每一部分必须要进行分析。静止不动和动作的完美连接是在“安静!别动!”这种习惯性命令当中产生的。孩子们通过这种练习方式学习自律,而在此时他们还缺乏对肌肉的控制,我们没有必要为此感到惊奇,因为这是很自然的事情。简言之,正是因为孩子处在运动中,所以他对自然有反应。但是这种指向一定目的的运动已经不再呈现出无序,而是以工作的形式出现。这就是纪律,它代表了通过努力可以实现的结果。通过这种方式进行自律的孩子已经不再是开始时的样子,那时他们只知道如何被动的成为好孩子。但是它是一个不断完善自我的个体,通常可以突破年龄的限制,向前迈进一大步,实现真正的自律。
因此,孩子就扩大了自身自主范围。他不再需要身边总是有人帮助他,告诉他:“安静!做个好孩子!”(这实际上混淆了两个相对的概念)孩子所达到的这种安静和好并不能被归结为懒惰:这种安静现在完全是建立在行动基础上的。事实上,好人是那些向好不断迈进的人,这种好是由他们自身的自我发展和有序的外部行为构成的。
在我们对孩子的努力当中,外部行为是刺激内部发展的一种方式,这两种元素紧密交织在一起。工作发展了孩子的精神性,拥有更深精神发展层次的孩子则会做得更好,而工作做得更好就会使孩子更加高兴,孩子就更愿意继续发展精神性。所以,纪律不是某种特定事实而是一条道路,遵循着这一道路,孩子就能够科学准确的掌握抽象的、好的概念。
除此以外,通过实现直接的确定目的,孩子就能够实现最高精神的有序快乐。在长期准备当中,儿童经历了高兴、精神觉醒和欢乐,这形成了自身内部的宝库,在其中蕴藏着甜蜜和力量,这将成为正直的来源。
简言之,孩子不但学会了运动和有用的动作,他还掌握了一种优雅的姿态。这时他的姿态更富吸引力,他的双手更美丽,整个身体更平衡,对自己更有信心。他学会了一种雅致,这种雅致使孩子能够美化自己的面部表情和真诚明亮的眼睛,使我们看到精神生活的火种在另一个人身上再次点燃了。
很明显,协调的动作是一点一点自发发展的(也就是说由孩子自己选择的练习来执行),而这种协调动作要比无序动作省力得多。运动的本质决定了对肌肉来说真正的休息就是协调运动,就像对肺来说真正的休息就是在空气当中进行有节奏的呼吸一样。如果不让肌肉运动,那就是消除了肌肉的自然运动神经冲动,这除了使肌肉疲劳以外,还意味着肌肉的退化。就像强迫肺处于静止状态会使整个有机体立刻死亡一样。
因此我们有必要牢记,对于任何自然运动的休息在于根据它的本性而进行某种特定形式的运动。
按照人身体内部隐藏的自然规则运动,这就是休息。因为人是一种智慧的生物,所以运动时运用的智慧越多,就越能保持平静。当儿童只是以一种无序和割裂的方式运动时,他的神经力量就将处于紧张之中。而另外一方面,通过智慧运动,儿童的神经力量就会不断增长和扩大,会给儿童一种真正的满足感和征服自我的骄傲感,他会发现自己超越了不可逾越的障碍,而在他周围是一些指引着他却从不现身的人们。
这种“神经能量的扩大”表明了这样一个过程,这一过程可以进行生理分析,这一过程来自于通过理性练习而实现的器官发展,来自于更好的血液循环和全部机体组织的快速反应——所有这些因素都保证了身体的发展和健康。而精神性则帮助了身体的发展。心脏、神经和肌肉的进化受到了精神性的帮助,因为精神和肉体发展的道路是相同的。
通过类比,我们可以说孩子智力发展的特点尽管是无序,但是同时也是一种“寻求有序的方式”。通过不断的实践,通常就可以实现目的,但也会受到阻挠。在罗马公园平西亚花园里面,我曾经看到过一个大约一岁半的孩子,他长得非常漂亮,正埋头用一把小铲子往桶里装沙子。在他旁边是一个穿着整洁的保姆,看得出来非常喜欢这个孩子,并且是那种认为自己给予了孩子最慈爱和最明智照顾的保姆。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保姆耐心的劝说着小婴儿放下手中的工作,要把他抱回到婴儿车里。当看到自己的劝说对小婴儿没有起丝毫作用时,这位保姆就亲自用沙子将小桶填满,然后将婴儿和小桶一起放到了婴儿车中。她坚信自己给了婴儿想要的东西。
我对小婴儿的大喊大叫以及在他脸上流露出来的对暴力和不公正的抗议印象深刻。这对刚出生的智慧是多么大的打击呀!小婴儿并不只是想用沙子装满小桶,而是希望满足机体发展的需要。孩子无意识的目标是自我发展,而不是一些外部事实比如用沙子装满一只小桶。丰富多彩的外部世界对他们说来只不过是空虚的幻觉,只有生命的需要才是真实的。事实上,如果那个小婴儿能够装满自己的小桶,他也许会将桶倒空然后再继续装,直到他的内部自我得到满足为止。正是这种指向工作的满足感觉使小婴儿脸上带着微笑。而精神快乐、练习和阳光是儿童幸福生活的三个源泉。
这只是那个孩子生活当中的普通一幕,对所有孩子来说也是经常发生的,甚至是那些最优秀和最受宠爱的孩子。成人总是无法理解孩子们,因为成人总是用他们自己的标准来对孩子进行判断:成人认为孩子的愿望就是得到某些实在的物体,并且乐于帮助孩子。可是孩子们的需要是对无意识渴望的满足,满足自我发展的要求。因此,孩子总是对已经得到的任何东西都不满意,而对那些还没有得到的东西非常渴望。比如,他们希望自己穿衣服,并且希望能够穿得很整齐;希望自己洗澡,获得清洁的满足感;他希望自己整理房间,而不仅仅是拥有房间。儿童的自我发展才是他真正并且几乎是唯一的快乐。小婴儿在1岁以前的自我发展包括大范围的摄取营养。但在这之后,自我发展则包含建立起协调有序的心理——生理机体功能。
平西亚花园当中那个漂亮的婴儿就是这一代表:他希望协调自主运动,通过举起物体来练习肌肉,训练眼睛目测距离的能力,通过工作来练习自己的智力推理,通过确定自身的行为来强化意志力。而那位深爱他的保姆却认为这个小婴儿的目标只是那些小卵石,这使小婴儿非常失望。
当我们经常异想天开,认为学生的渴望就是获得一条信息时,我们也犯了同样的错误。我们帮助他掌握这些知识,却阻碍了他的自我发展,我们使他非常失望。然而一般认为,在学校里面获得满足感的方式就是“学点什么”。但是通过让我们学校里面的孩子处于一种自由之中,我们却能够遵循着自我发展的自然方式来进行教育。
学点什么东西对孩子来说仅仅是开始。当孩子理解了一种练习的含义之后,他们会非常高兴的开始进行重复,这种不断重复还带有明显的满足感。孩子乐于进行那种动作因为通过那种方式,他能够发展自己的心灵活动。
从对现在许多学校进行的观察当中,出现了各种批评。比如,当提问学生的时候,教师经常对那些急切希望回答问题的孩子说:“不,不是你,因为你已经知道答案了”。而是将问题问向那些她认为还不确定答案的孩子。此时就出现了这样一种局面:那些不知道答案的孩子要进行回答,而那些知道答案的却要保持安静。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人们一般认为知道某些东西就是最终的目的。
然而,在我们的日常生活当中,有许多次就是在重复着我们所熟知的东西,重复着我们最关心的和回应着我们生命力量的东西。比如,我们喜欢唱非常熟悉的音乐片段,因此这也就成为了我们生活当中的一部分。我们喜爱重复那些让我们高兴的故事,对这个故事我们知道得非常清楚,我们甚至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说任何新东西。另外,无论我们重复多少遍“上帝的祷告”,可它永远是新的。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任何两个人之间的爱都比不上恋人之间的爱情,可是恋人之间却在无休止地重复着他们彼此相爱。
但是,为了以一定的方式进行重复,首先一定要有可以重复的概念存在。在头脑当中理解这个概念对于重复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发展生命的练习是由重复构成的,而不仅仅是对概念的掌握。当孩子到达重复练习这一阶段时,他正走在自我发展的道路上,这种状态的外部标志就是孩子们开始自律。
这种现象并不总是发生,而同样的练习也不能被所有年龄的孩子重复。实际上,重复是根据需要进行的。这里涉及到教育实验方法。提供与发展需求相适应的练习是必要的,如果孩子的年龄已经超过了某种需求,那他就不可能再获得最佳时机所获得的发展。
另外一个非常有趣的观察是有关动作执行时间长度的问题。孩子在第一次从事什么东西的时候总是非常缓慢。在这方面,他们的生活是与我们完全不同。小孩子为了完成什么东西可以很慢、很有耐心,各式各样的复杂操作对他们来说都是惬意的,比如穿衣服和脱衣服,打扫房间,给自己洗澡,布置餐桌,吃东西等等。所有这些他们都非常有耐心,克服了所有仍处在发展当中的机体带给他的困难。但是另外一方面,我们却将自己放在孩子的位置上,认为他们“让自己筋疲力尽”或者是“浪费时间”在一些我们一下子就能完成、毫不费力的东西上。同样是这种错误的观念:目标就是完成运动,驱使我们亲自给孩子洗澡、穿衣服,将孩子喜欢握住的物体从他手里面夺出来,给他的碗里面倒汤并喂他,还要为他布置餐桌。在这些服务之后,我们却还持有一种偏见,这种偏见甚至是被那些怀着最仁慈动机的施惠者所实践。他们认为孩子是无能和懒惰的。实际上,我们经常说孩子没有耐心,只是因为我们自己没有耐心让孩子们的动作去遵循着与我们不同的时间法则。我们称孩子为“暴君”只是因为我们在给孩子施以暴政。然而正是这种没有耐心和“暴政”却成为儿童期理论的一部分,可是实际上孩子们是非常有耐心、非常温顺的。
就像所有为了生存权而进行斗争的生物一样,孩子们也会反抗所有冒犯他们的东西。他内心的冲动就是自然本质的呼声,我们应当服从这种自然本质。如果这些本质受到压制,他就会表现出暴力行为,表现出大喊大叫,哭闹不停。这时孩子就成了一个反叛者,一个革命者,一个不遵从传统者,他反抗那些不理解他的人,反抗那些自以为在帮助而实际上在阻碍他的人。所以导致即使是最喜爱他的人都将这种反抗和天生的淘气混为一谈,认为他是淘气的孩子。
如果我们掉入一群杂耍者里面,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如果我们像平常一样,看着自己被那些手法灵活的表演者戏弄,强迫给我们穿衣服,在给我们喂食的时候是如此之快以致我们几乎都无法下咽,如果我们想要做的任何事情都被从手里面夺走然后让其他人来完成,而自己则堕落到一种无能和懒惰当中,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困惑,我们只能通过拳头和呼喊来保卫自己,而那些疯子们却是怀着最好的愿望来为我们服务的,他们因为反抗和呼喊而将我们称作高傲、反叛、无能。可是我们了解自己的环境,我们会对那些人说:“到我们的国度来,你会看到我们建立的灿烂文明,看到伟大的成就。”当他们观察我们的世界充满了美,如此规则、平和、安详,和他们的世界如此接近时,这些杂耍者会羡慕我们,他们将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孩子和成人之间却正在发生着这样的事情。
正是在练习的重复当中,我们进行了感觉训练。这种练习的目的不是让孩子知道颜色、形状和物体的不同质地,而是通过对注意力、比较和判断来训练孩子的感觉。这种练习是真正的智力体操。这种体操通过各种教具的理性指引,可以帮助形成智力,就好比身体练习增进健康、加速身体成长一样。通过各种外部刺激,孩子训练了各种感觉,集中了注意力,并且慢慢的发展了大脑活动,就像是通过运动来为肌肉活动做准备一样。这种智力体操并不仅仅是心理——感觉性的,还为概念自发的连接,为发展出理性知识,为和谐平衡的智力作了准备。它是引发智力爆炸的导火索,这种智力爆炸在孩子发现周围世界,进行沉思并且探索外部世界的新事物,完善自身日益增长、复杂化的意识时,让孩子感到非常高兴。最终,所有这些表现为一种自发的成熟,就像是内部自然生长现象一般,在孩子内部形成了通过学习得到的外部产物——书写和阅读。
曾经有一次我看到过一个2岁大的孩子,他是我医学院同事的儿子,从自己的母亲怀中跑出来,一下子钻到父亲桌子上的杂物堆里,那有长方形的书写板和圆形的墨水瓶盖等等。我一下想到了我们聪明的小家伙们在不停尝试的各种练习,他们表现出了无尽的乐趣,直到完全记住为止。可是这时孩子的父母把孩子抱到一边斥责他,解释到玩爸爸桌子上的办公用品是没用的,说:“这孩子就是待不住,太淘气了。”我们经常斥责孩子,因为尽管告诉过他不要,但是他依旧“拿起任何东西”。现在,我们正是通过指引并发展这种“拿起任何东西”的自然本能和认识几何图形之间关系这些方式,来为我们4岁的孩子的自发书写做准备。
那些对书写板、墨水瓶盖之类的东西感兴趣的孩子总是徒劳无功的去实现自己的渴望,总是被一些比自己强大的人所阻挠,总是对自己努力的失败备感激动和难过,他们是在浪费力气。如果这些孩子的家长认为应该让孩子保持安静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就像他们称呼孩子为“淘气”是一样的,孩子们其实只不过想为自己的智慧大厦打下基础。在我们的学校里,孩子们是真正的休息,他们可以自由将几何图形块拿出或者是放入相应的位置,这种几何图形为他们的本能提供了更高程度的发展。这些孩子享受着最完整的精神宁静,他们还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睛和手正在将他们引向一种神秘的新语言。
绝大多数孩子在进行这些练习之后变得非常宁静,因为他们的神经系统处于休息之中。这时我们就可以说这些孩子是安静的好孩子。普通学校里面急切寻求的外部纪律在我们这里已经很好的实现了。
然而,宁静的人和自律的人并不相同,所以孩子们所表现出来的宁静实际上只是身体现象,只是部分体现出了在孩子内部正在发展当中的真实自律。
我们经常认为,为了让孩子实现一种自主行动,需要做的全部就是命令他去做(这是另外一种错误观念)。这种强迫性的自主行动现象确实存在,我们称这样的孩子为“听话的孩子”。可是我们发现,在孩子4~5岁时,这种不听话甚至是抵抗行为是如此剧烈,以至于我们都绝望了,几乎要放弃使他们听话这种努力。我们转而开始夸奖这些小家伙们“真听话”,而这种美德在我们的偏见看来似乎只属于婴儿,应当是一种“婴儿期美德”。但是我们却没有从这种偏见中学到任何东西,我们之所以如此强调听话也许仅仅只是因为我们在让孩子听话的过程当中遇到了重重困难。
这是一种普遍性错误,试图通过祷告、命令或者是暴力的方式来实现纪律非常困难甚至是不可能的。比如,我们要孩子听话,可是他却反过来向我们要天上的月亮。
我们只需要反思一下这种“听话”却在大一些的孩子身上作为一种自然倾向出现,并且是成人的一种本能,这样就能意识到“听话”是自发的出现于人当中的,并且是人类最强有力的本能之一。我们发现社会正是基于一种服从基础上,文明也正是前进在一条由服从构成的道路上。而人类组织却也经常建立在对服从的滥用上,比如协同犯罪的基石就是服从。
许多时候社会问题的中心就在于将人们从服从的状态里唤醒,而正是这种服从使他们受到剥削和压迫。
服从本质上讲是一种牺牲。我们是如此习惯于服从,习惯于自我牺牲和自我节制。尽管我们称婚姻为“幸福的状态”,但它却是由服从和自我牺牲构成的。战士命中注定就是要服从命令,如果因此牺牲,普通人还会非常羡慕他们。如果有人想要逃脱服从,我们就认为他们是罪犯或者是疯子。另外,有多少人在精神深处热切渴望去服从某些事物或者人,因为这些事物或者人能够引导人们走上生活的道路。比这更进一步的,人们还怀有一种为了这种服从而去牺牲的渴望。
因此很自然的,如果我们爱孩子,我们就应当向孩子指出:服从是生命的法则,是自然的本能。如果任何人对一个不服从的小孩子感到焦虑,那丝毫也不足为怪。但是服从只能通过心智个性的复杂基础来实现。为了服从命令,一个人不但怀有服从的愿望,而且要知道如何去服从。因为,当一条命令要求去做某种特定事情时,为了对服从进行准备和执行,应当通过练习来间接的让孩子学会服从。这本书当中每一部分的方法都包含着意志力练习。当孩子完成了直接指向某一特定目的的协调动作时,当孩子实现了他要做的东西时,当孩子耐心的重复练习时,他也正在训练着自己的意志力。同样,在一系列复杂练习当中,孩子通过活动也建立起了抑制能力。比如“安静课程”,其中就要求对许多动作进行长时间抑制。当孩子等待着被叫到时,以及被叫到之后对兴奋的控制,对高兴的回答和跑向教师行为的控制,都处于一种安静之中。他们小心的走动,努力不去碰到桌椅而发出噪音。
另外的抑制练习是算数。当孩子抽到写有数字的签时,必须从自己面前拿走物体。从表面上看好像可以随便拿,可实际上只能根据签上面相应的数字拿,可实际上(经验已经证明)孩子们总是希望尽可能多的拿。另外,如果他恰巧抽到了0,他就必须两手空空的耐心坐在那里。在“0的教学”里面还有其他的有关抑制力的训练。当一个孩子被叫到来我这里0次,亲吻0下的时候,他必须静静的站着,我们可以看到他正努力的去“服从”这一命令。在我们的学校里面负责端送装满汤的汤盘的孩子,努力使自己处于一种与外部刺激相隔离的状态,因为这些刺激会扰乱他。这个孩子抑制住想要跑掉的孩子气冲动,抑制住要轰走苍蝇的冲动,完全集中于不要把汤洒出来的责任之中。我们这里一个四岁半的孩子,每次他都把汤盘放在桌子上,这样同伴们就可以很方便的盛汤,这时他就蹦蹦跳跳的。接下来当他又要把汤盘送到其他桌子上时,他就抑制住自己,很沉稳的走路。尽管他非常渴望想玩,但是在把汤送完二十张桌子之前,他是不会放松的,同时他也时刻对自己的动作保持警觉。
就像其他活动一样,意志力也是通过练习来发展的,我们有关意志力的练习既是精神性的,同时也是实践性的。在一般人看来,孩子们似乎在学习动作的优雅和准确,去完善他的感觉,去学习如何进行书写和阅读。但更深刻的是,孩子们同时也在学习如何成为自己的主人,如何成为一个拥有敏捷思维和坚强意志的人。
我们经常听到孩子们的意志应当被“破坏掉”,对于意志最好的训练就是要让孩子学会服从成人的意志。我们先不管这一问题不公正的粗暴根源,这一概念本身就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孩子不可能放弃他已经拥有的东西。通过这种方式只是我们阻碍了孩子形成自己的意志力,我们犯了最不可容忍的错误。孩子从来没有时间和机会去测试自己,去估计自己的力量和极限,因为他总是被我们的暴政所打断;对于不公正也变得无能为力,因为他总是因为没有按照大人的意志行事而受到严厉批评。
所有这些会导致儿童胆小怯懦,意志力得不到发展,成人这种经常性的有意或者无意的责骂会造成病态后果,会导致儿童说谎,而我们却将这种错误方法造成的恶果当成是儿童期天性。在我们的学校里面,孩子们从来不胆小怯懦。他们最吸引人的品质就是坦率,以这种坦率来对待他人,以这种坦率在他人在场的情况下从事,并且将自己作品毫无保留的给别人看,赢得喜爱。而那些心理发展不良,也就是那些受压抑和胆怯的孩子,只有在和自己的玩伴或者是街上的小朋友在一起时才表现出这种轻松,因为他的意志力没有充分发展。而在我们的学校里面是完全没有这种孩子的。这种现象代表了无知和残暴,就好像将孩子们的身体人工压制成“小矮人”,像是博物馆里面的怪物一样。然而,这正是我们这个时代孩子精神成长所受到的对待。
实际上,在所有的教育学会议当中,人们听到的有关我们这个时代的最大危险就是学生们缺乏个性。然而,这些警告者们却没有指出这种状况正是由于错误教育方法造成的,是由于学生处于一种被奴役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学生的意志力和个性受到压抑。针对这种情况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重新赋予学生人性的发展。
除了发展意志力的练习外,服从当中的另一个因素是执行服从能力。我的学生安娜·马切洛尼(她一开始在米兰的学校里,后来到了罗马的维亚·古斯蒂学校)所做的最有趣的观察就是将孩子的服从和“知道怎样服从”联系起来。一旦孩子个性开始形成,服从就表现为一种潜在本能。比如,孩子开始尝试某些练习,突然某一时刻他非常好的完成了这个练习。孩子会很高兴的看着,希望再来一遍,但是有时这种重复并不成功。孩子在重复时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如果是孩子自愿进行的话,那练习几乎每次都能成功,而如果是在别人要求下进行的话,那就会出现错误。外部命令和自觉行为的结果并不总是相同的。然而,当练习总是成功,具有绝对确定性的话,那么无论是来自其他人的外部命令还是自觉行为就总能在孩子身上激起相同的正确行为。这也就是说孩子每一次都能执行接收到的命令。这种心理发展事实(依据个体会存在差异)对于那些具备与孩子相处经验的个人来说非常明显。
一个人会经常听孩子说:“我确实可以做这事情,可现在不行了。”而这时对学生的无能感到失望的教师会说:“那个孩子确实可以做得很好,但是现在他不能了。”
孩子的发展最终存在着完善期,在这期间孩子们永久性的获得了执行某种操作的能力。而在此之前发展存在着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潜意识阶段。在孩子混乱的头脑当中,有序通过一种神秘的内部冲动在无序当中创造自己,表现出一种外在行为结果。然而,这种行为不属于意识领域,因而不能够随心所欲的进行重复。第二阶段,意识阶段。这里出现了一些具备意识性的行为,这些行为出现在建立和发展行为动作的过程中。而在第三阶段,意志就可以指引并产生动作了,这样孩子就能够对其他人的命令做出回应。
同样,服从也遵循着相同的顺序。第一阶段是精神混乱阶段。孩子不服从任何事物和人,好像他们是心智上的聋子一样,他们听不进任何命令。在第二阶段,孩子愿意服从,他看上去似乎理解了命令并且能做出回应,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至少不是总能成功地理解并回应。孩子们的反应并不迅速,在执行时也没有任何快乐。在第三阶段,孩子们对服从反应迅速,并且充满热情。他们在练习当中越来越熟练,对于自己知道如何服从而备感骄傲。在这一阶段之中,孩子们非常高兴的服从,对于只要使他感兴趣的哪怕是最细微的要求也会立刻执行,这样他就可以脱离生活中的孤独,通过服从这种行为进入到其他人的精神世界当中去。
所有这些纪律现象和精神发展都要归因于有序,而这种有序是从最开始的紊乱当中建立起的一种意识,它开创了一个新时代。头脑从混乱进入到有序,好比“将黑夜和白天截然分开”一样,这时就出现了情绪和精神,这让我们想起了圣经当中的创世纪。在孩子的头脑当中不但有自己努力所获得的,而且还有精神生活当中的天赋:慈爱、和蔼和对正义的热爱。这些天赋散发出儿童心灵的芳香,结出圣保罗所许诺的“精神果实”——爱、欢乐、祥和、忍耐、善、忠诚和温顺。
这些孩子们品德高尚,因为他们在不断重复练习当中锻炼了耐心,在顺从他人的命令时锻炼了忍耐,在与其他人没有嫉妒和竞争的和平共处中锻炼了善。他们以一种快乐的心境和平和来行善,他们令人惊奇的勤奋。但是对自身的正义他们却并不骄傲,因为他们并没有将这种道德获得当成是一种优越。他们正走在通向正直的道路上,仅仅因为这是实现真正的自我发展和学习的唯一途径。他们享受着沿途收获的纯朴心灵和祥和的果实。
这是有关试验练习的第一个大纲,体现了一种间接的纪律形式,在这里孩子们合理组织的工作和自由代替了教师的批评和说教。在这里包含着一种生活的概念,这一概念在宗教当中要比在教育学当中更加普遍。因为这种概念作为人类的精神力量,是建立在工作和自由这两条所有人取得进步的道路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