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批:秋菊与金莲何仇?但类各不同,互相怨恨耳。然而夏去秋来,池莲褪粉,篱菊绽金,自是不得不然之时势。又一屋中,莲、梅、菊备三时,而添一陈敬济之败荷,则秋深时候,故应暂让秋菊说话。
此回方是结果金莲之楔子,却用一纵一擒,又一纵,又一擒作章法。
写月娘上孟兰会,又早为岳庙烧香作衬, 以及敬济推宣卷而作弊,总为月娘丑绝,且明明书其罪案也。
春梅寄柬,固写金莲,亦写春梅。盖弄一得双后。
不一补写春梅,则后日何以联属假弟妹之情?而前一回方写热心冷面,又不便即畅言春梅,须用此回一补。文字如下场鼓,一阵急一阵,逼金莲下场,却又不得不故为迂缓其调,以为春梅地也。作者苦心,作文之难如此。】
诗曰:如此钟情古所稀,吁嗟好事到头非。
汪汪两眼西风泪,犹向阳台作雨飞。
月有阴晴与圆缺,人有悲欢与会别。
拥炉细语鬼神知,空把佳期为君说。
话说潘金莲见陈敬济天明越墙过去了,心中又后悔。【绣像夹批:妙处只是得情。】次日却是七月十五日,吴月娘坐轿子往地藏庵薛姑子那里,替西门庆烧盂兰会箱库去。【张夹批:写月娘自西门死后,只是如此等事,便使月娘不堪。】金莲众人都送月娘到大门首。回来,孟玉楼、孙雪娥、大姐,都往后边去了。独金莲落后,走到前厅仪门首,撞遇敬济正在李瓶儿那边楼上,寻了解当库衣物抱出来。【张夹批:凡会处必如此写,可想其西门失计。】金莲叫住,便向他说:“昨日我说了你几句,你如何使性儿今早就跳出来了,莫不真个和我罢了?”【张夹批:妙,是悔时心事。】敬济道:“你老人家还说哩,一夜谁睡着来!险些儿一夜不曾把我麻烦死了,你看把我脸上肉也挝的去了!”妇人骂道:“贼短命,既不与他有首尾,贼人胆儿虚,你平白走怎的?”【张夹批:反如此说,是悔语。】【绣像眉批:收科处语便情柔。】敬济道:“天将明了,不走来,不教人看见了?【张夹批:便过入秋菊。】谁与他有甚事来?”金莲道:“既无此事,你今晚再来,我慢慢问你。”敬济道:“吃你麻犯了人,一夜谁合眼儿来?等我白日里睡一觉儿去。”妇人道:“你不去,和你算帐。”【张夹批:极语,亦是悔语。】说毕,妇人回房去了。敬济拿衣物往铺子里来,做了一回买卖,归到厢房,歪在床上睡了一觉。盼望天色晚了,要往金莲那边去。不想到黄昏时分,天色一阵黑阴来,窗外簌簌下起雨来。【张夹批:如此写来。】【绣像夹批:绝有生色。】正是:萧萧庭院黄昏雨,点点芭蕉不住声。
这敬济见那雨下得紧,说道:“好个不做美的天!他甫能教我对证话去,今日不想又下起雨来,好闷倦人也。”于是长等短等,那雨不住,簌簌直下到初更时分,【绣像眉批:郑诗曰:风雨如晦。读此方知其妙。】下的房檐上流水。这小郎君等不的雨住,披着一条茜红毯子卧单在身上。那时吴月娘来家,大姐与元宵儿都在后边没出来。于是锁了房门,从西角门大雨里走入花园,推了推角门。妇人知他今晚必来,早已分付春梅灌了秋菊几钟酒,同他在炕房里先睡了,以此把角门虚掩。这敬济推开角门,便挨身而入。进到妇人卧房,见纱房半启,银烛高烧,桌上酒果已陈,金尊满泛。两个并肩叠股而坐。妇人便问:“你既不曾与孟三儿勾搭,这簪子怎得到你手里?”敬济道:“本是我昨日在花园荼縻架下拾的,若哄你,便促死促灭。”【张夹批:荼蘼架作几次供案,不比葡萄架更甚乎?】妇人道:“既无此事,还把这簪子与你关头,我不要你的。【绣像夹批:又伏。】只要把我与你的簪子、香囊、帕儿物事收好着,少了我一件儿,钱与你答话。”两个吃酒下棋,到一更方上床安寝。颠鸾倒凤,整狂了半夜。妇人把昔日西门庆枕边风月,一旦尽付与情郎身上。
却说秋菊在那边屋里,忽听见这边屋里恰似有男子声音说话,更不知是那个。到天明鸡叫时分,秋菊起来溺尿,忽听那边房内开的门响,朦胧月色,雨尚未止,打窗眼看见一人,披着红卧单,从房中出去了。“恰似陈姐夫一般。【绣像眉批:先看得模模糊糊,妙。】原来夜夜和我娘睡。【张夹批:秋菊此时方知,然则前在炕上睡,乃真睡也,与春梅睡自不同。】我娘自来会撇净,干净暗里养着女婿!”【张夹批:怨毒之于人大矣哉。】次日,径走到后边厨房里,就如此这般对小玉说。不想小玉和春梅好,【张夹批:月娘两婢皆为他人所使,其齐家之法可知。】又告诉春梅说:“秋菊说你娘养着陈姐夫,昨日在房里睡了一夜,今早出去了。大姑娘和元宵又没在前边睡。”这春梅归房一五一十对妇人说:“娘不打与这奴才几下,教他骗口张舌,葬送主子。”金莲听了大怒,就叫秋菊到面前跪着,骂道:“教你煎熬粥儿,就把锅来打破了。你敢屁股大,吊了心也怎的?我这几日没曾打你这奴才,骨朵痒了!”于是拿棍子向他脊背上尽力狠抽了三十下,打得秋菊杀猪也似叫,身上都破了。春梅走将来说:“娘没的打他这几下儿,只好与他挝痒儿罢了。旋剥了,叫将小厮来,拿大板子尽力砍与他二三十板,看他怕不怕?汤他这几下儿,打水不深的,只像斗猴儿一般。他好小胆儿,你想他怕也怎的?做奴才,里言不出,外言不入,【绣像眉批:春梅此语,可为天下奴才之训。】都似你这般,好养出家生哨儿来了。”【张夹批:春终结自有气势。】秋菊道:“谁说甚么来?”妇人道:“还说嘴哩!贼破家害主的奴才,还说甚么!”几声喝的秋菊往厨下去了。正是:蚊虫遭扇打,只为嘴伤人。
一日,八月中秋时分,金莲夜间暗约敬济赏月饮酒,和春梅同下鳌棋儿。晚夕贪睡失晓,至茶时前后还未起来,颇露圭角。不想被秋菊睃到眼里,连忙走到后边上房,对月娘说。不想月娘才梳头,小玉正在上房门首站立。秋菊拉过他一边,告他说:“俺姐夫如此这般,昨日又在我娘房里歇了一夜,如今还未起来哩。前日为我告你说,打了我一顿。今日真实看见,我原不赖他,请奶奶快去瞧去。”小玉骂道:“张眼露睛奴才,又来葬送主子,俺奶奶梳头哩,还不快走哩。”月娘便问:“他说甚么?”小玉不能隐讳,只说:“五娘使秋菊来请奶奶说话。”更不说出别的事。
这月娘梳了头,轻移莲步,蓦然来到前边金莲房门首。【张夹批:西门一死,如金莲、春梅岂可使之居于仪门外乎?】早被春梅看见,慌的先进来,报与金莲。金莲与敬济两个还在被窝内未起,听见月娘到,两个都吃了一惊,慌做手脚不迭,连忙藏敬济在床身子里,【绣像眉批:仓率中隐藏得颇有条理,想亦姻缘尚未应败露耳。】用一床锦被遮盖的沿沿的。教春梅放小桌儿在床上,拿过珠花来,且穿珠花。不一时,月娘到房中坐下,说:“六姐,你这咱还不见出门,只道你做甚,原来在屋里穿珠花哩。”一面拿在手中观看,夸道:“且是穿的好,正面芝麻花,两边槅子眼方胜儿,辕围蜂赶菊,刚凑着同心结,且是好看。到明日,你也替我穿恁条箍儿戴。”妇人见月娘说好话儿,那心头小鹿儿才不跳了,一面令春梅:、倒茶来与大娘吃。“少顷,月娘吃了茶,坐了回去了,说:“六姐快梳了头,后边坐。”金莲道:“晓得。”打发月娘出来,连忙撺掇敬济出港,往前边去了。春梅与妇人整捏两把汗,妇人说:“你大娘等闲无事再不来,今日大清早辰来做甚么?”春梅道:“左右是咱家这奴才嚼舌来。”不一时,只见小玉走来,如此这般:“秋菊后边说去,说姐夫在这屋里明睡到夜,夜睡到明,被我骂喝了他两声,他还不动。俺奶奶问我,没的说,只说五娘请奶奶说话,方才来了。你老人家只放在心里,大人不见小人之过,只堤防着这奴才就是了。”【张夹批:不知正是奴才防主子。】【绣像眉批:小玉已明白说破。】
看官听说,虽是月娘不信秋菊说话,只恐金莲少女嫩妇没了汉子,日久一时心邪,着了道儿。恐传出去,被外人唇舌。又以爱女之故,不教大姐远出门,把李娇儿厢房挪与大姐住,教他两口儿搬进后边仪门里来。【张夹批:月娘总是失计。夫可以搬女儿进来,何不搬金莲进来?一天之事毕矣。既无敬济,月娘岂不知向日琴童之事乎?作者罪月娘总是隐笔。】遇着傅伙计家去,方教敬济轮番在铺子里上宿。取衣物药材,俱同玳安儿出入。各处门户都上了锁钥,丫鬟妇女无事不许往外边去。凡事都严紧,这潘金莲与敬济两个热突突恩情都间阻了。【张夹批:一大间阻。】正是:世间好事多间阻,就里风光不久长。有诗为证:几向天台访玉真,三山不见海沉沉。
侯门一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潘金莲自被秋菊泄露之后,与敬济约一个多月不曾相会。金莲每日难挨,怎禁绣帏孤冷,画阁凄凉,未免害些木边之目,田下之心。脂粉懒匀,茶饭顿减,带围宽褪,恹恹瘦损,每日只是思睡,扶头不起。【张夹批:所谓相思,如此写去。】春梅道:“娘,你这等虚想也无用,昨日大娘留下两个姑子,我听见说今晚要宣卷,【张夹批:月娘之罪,不言自见。】后边关的仪门早。晚夕,我推往前边马房内取草装枕头,等我到铺子里叫他去。我好歹叫了姐夫和娘会一面,娘心下如何?”妇人道:“我的好姐姐,你若肯可怜见,叫得他来,我恩有重报,决不有忘。”【绣像夹批:急情苦语。】春梅道:“娘说的是那里话!你和我是一个人,爹又没了,你明日往前后进,我情愿跟娘去。咱两个还在一处。”妇人道:“你有此心,可知好哩。”
到于晚夕,妇人先在后边月娘前,假托心中不自在,用了个金蝉脱壳,归到前边。月娘后边仪门老早开了,丫鬟妇人都放出来,要听尼僧宣卷。【张夹批:可杀,月娘坏事到底。】金莲央及春梅,说道:“好姐姐,你快些请他去罢。”春梅道:“等我先把秋菊那奴才,与他几钟酒,灌醉了,倒扣他在厨房内。我方好去。”于是筛了两大碗酒,打发秋菊吃了,扣他在厨房内,拿了个筐儿,走到前边,先撮了一筐草,就悄悄到印子铺门首,低声叫门。正值傅伙计不在铺中,往家去了。独有敬济在炕上才歪下,忽见有人叫门,声音像是春梅,【绣像眉批:写得情景活现,绝无一呆语死容。】连忙开门,见是他,满面笑道:“果然是小大姐,没人,请里面坐。”春梅走入房内,便问:“小厮们在那里?”【张夹批:金莲却带丫鬟气,春梅却带夫人气。】敬济道:“玳安和平安,都在那边生药铺中睡哩,独我一个在此受孤凄,挨冷淡。”春梅道:“俺娘多上覆你,说你好人儿,这几日就门边儿也不往俺那屋里走走去。说你另有了对门主顾儿了,不稀罕俺娘儿每了。”【张夹批:又挽冷面,又伏严州。】敬济道:“说那里话,自从那日着了唬,惊散了,又见大娘紧门紧户,所以不敢走动。”春梅道:“俺娘为你这几日心中好生不快,逐日无心无绪,茶饭懒吃,做事没入脚处。今日大娘留他后边听宣卷,也没去,就来了。一心只是牵挂想你,巴巴使我来,好歹教你快去哩。”敬济道:“多感你娘称们厚情,何以报答?你略先走一步儿,我收拾了,随后就去。”一面开橱门,取出一方白绫汗巾,一副银三事挑牙儿与他。就和春梅两个搂抱,按在炕上,且亲嘴咂舌,不胜欢谑。正是:无缘得会莺莺面,且把红娘去解谗。【张眉批:二语乃西门耍来爵女人者,可叹!】
两个戏了一回,春梅先拿着草归到房来,一五一十对妇人说:“姐夫我叫了,他便来也。见我去,好不喜欢,又与了我一方汗巾,一付银挑牙儿。”妇人便叫春梅:“你在外边看着,只怕他来。”
原来那日正值九月十二三,月色正明。陈敬济旋到生药铺,叫过来安儿来这边来。他只推月娘叫他听宣卷,径往后边去了。【张夹批:月娘可杀。何其此后写月娘不堪,一笔不放松也。】因前边花园门关了,打后边角门走入金莲那边,摇木瑾花为号。春梅连忙接应,引入房中。妇人迎门接着,笑骂道:“贼短命,好人儿,就不进来走走儿。”敬济道:“我巴不得要来哩,只怕弄出是非来,带累你老人家,不好意思。”说着,二人携手进房坐下。春梅关上角门,房中放桌儿,摆上酒肴。妇人和敬济并肩叠股而坐,春梅打横,把酒来斟,穿杯换盏,倚翠偎红,吃了一回。吃的酒浓上来,妇人娇眼乜斜,乌云半軃,【张夹批:是干渴情景。】取出西门庆淫【绣像眉批:西门庆虽死,而衣钵得其传矣。】器包儿,里面包着相思套、颤声娇、银托子、勉铃一弄儿淫器。教敬济便在灯光影下,妇人便赤身露体,仰卧在一张醉翁椅儿上。敬济亦脱的上下没条丝,又拿出春意二十四解本儿,放在灯下,照着样儿行事。妇人便叫春梅:“你在后边推着你姐夫,只怕他身子乏了。”那春梅真个在后边推送,敬济那话插入妇人牝中,往来抽送,十分畅美,不可尽言。不想秋菊在后边厨下,睡到半夜里起来净手,见房门倒扣着,推不开。于是伸手出来,拨开鸟吊儿,大月亮地里,蹑足潜踪,走到前房窗下。打窗眼里望里张看,见房中掌着明晃晃灯烛,三个人吃得大醉,【绣像眉批:秋菊看见凡二遍,至此方明。绝没要紧,亦有浅深。】都光赤着身子,正做得好。两个对面坐着,春梅便在身后推车,三人串作一处。但见:一个不顾夫主名分,一个那管上下尊卑。
一个椅上逞雨意云情,一个耳畔说山盟海誓。
一个寡妇房内翻为快活道场,一个丈母根前变作污淫世界。
一个把西门庆枕边风月尽付与娇婿,一个将韩寿偷香手段悉送与情娘
。
正是:写成今世不休书,结下来生欢喜带。
秋菊看到眼里,口中不说,心内暗道:“他们还在人前撇清要打我,今日却真实被我看见了。到明日对大娘说,莫非又说骗嘴张舌赖我不成!”【绣像夹批:蠢语。】于是瞧了个不亦乐乎,依旧还往厨房中睡去了。三个整狂到三更时分才睡。春梅未曾天明先起来,走到厨房,见厨房门开了,便问秋菊。秋菊道:“你还说哩。我尿急了,往那里溺?我拔开鸟吊,出来院子里溺尿来。”春梅道:“成精奴才,屋里放着杩子,溺不是!”秋菊道:“我不知杩子在屋里。”两个后边聒噪,敬济天明起来,早往前边去了。正是:两手劈开生死路,翻身跳出是非门。
那妇人便问春梅:“后边乱甚么?”这春梅如此这般,告说秋菊夜里开门一节。妇人发恨要打秋菊。这秋菊早辰又走来后边,报与月娘知道,被月娘喝了一声,骂道:“贼葬弄主子的奴才!前日平空走来,轻事重报,说他主子窝藏陈姐夫在房里,明睡到夜,夜睡到明,叫了我去。他主子正在床上放炕桌儿穿珠花儿,那得陈姐夫来?落后陈姐夫打前边来,恁一个弄主子的奴才!一个大人放在屋里,端的是糖人儿,不拘那里安放了?一个砂子那里发落?莫不放在眼里不成?传出去,知道的是你这奴才葬送主子。不知道的,只说西门庆平日要的人强多了,人死了多少时儿,老婆们一个个都弄的七颠八倒。【绣像眉批:数语不减中庭之泣。】恰似我的这孩子,也有些甚根儿不正一般。”【张夹批:月娘得意语,总是骄横托大故也。】于是要打秋菊。唬得秋菊往前边疾走如飞,再不敢来后边说了。
妇人听见月娘喝出秋菊,不信其事,心中越发放大胆了。【绣像夹批:辩得亦妙。】西门大姐听见此言,背地里审问敬济。敬济道:“你信那汗邪了的奴才!我昨日见在铺里上宿,几时往花园那边去来?花园门成日关着。”大姐骂道:“贼囚根子,你别要说嘴,你若有风吹草动,到我耳朵内,惹娘说我,你就信信脱脱去了,再也休想在这屋里了。”【张夹批:必写大姐,文字之无脱漏处。】敬济道:“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大娘眼见不信他。”【张夹批:志已肆矣。】【绣像夹批:辩得亦妙。】大姐道:“得你这般说就好了。”正是:谁料郎心轻似絮,那知妾意乱如丝。
【文禹门云:潘、陈二人之事,上回已写得淋漓尽致,此回似可不必再细写,转失作者报应之本旨。不知前回是写二人得手之乐,此回是写二人将败之机,故将春梅亦写出其不堪来、其狠也,在金莲之上,其淫也,不在金莲之下。可见西门生前,仗势装腔,都:是假做作,西门死后,赤身露体,乃是真情形。西门庆被他瞒过,许多阅者亦被他瞒过,何也?至于嫁守备扶正,是他命好,不是他品高。门娘感于炎凉,岂阅者亦为炎凉所惑耶?西门庆立法于先,陈敬济效尤于后,亦可谓丈人冰清、颇能大战,女婿玉洁,不畏夹攻矣。
在作者之书中,阅者之目中,秋菊之口中,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如此如此,乃三告而不听,可谓强于三报杀人、三传有虎者矣。若月娘者,呼为糊涂妇人则可,视为阴险妇人则不可。若果阴险,当此之时,正是索瘢求疵之日,文致周纳之。秋,竟将金莲轻轻放过,当日撒泼事情,岂能忘之耶?无事尚想生非。有隙反置不问,此正月娘糊涂处,亦正月娘老实处;批书者何以忘却西门庆,专罪吴月娘也。
至月娘之糊涂可恨处,则在留姑子宣卷。此何等事,而昼夜为之也。西门生前,已无忌惮,西门死后,更属荒唐。揆其心思,虽然夫死堪悲,究竟生于可喜,况夫在不过众人之所
争,夫死亦非一人之独寡。俗云:有子万事足。偌大家私,不怕旁人劫夺矣。顾无子望有子,子生望长生;其生也授法于尼姑,其长生也还仰赖乎菩萨,此所以宣卷而外,余皆其后焉者也。愚何如乎?古今未有愚人而阴险者,是可见批者之误矣。而况入庙烧香,拜佛求子,以吃斋为行好,以布施为阴功;听仆妇之谗言,信奴婢之妄语,认尼姑为师父,尊道婆为神仙,此等妇女,不一而足,又岂仅一月娘哉!】
按: “若月娘者,呼为糊涂妇人则可,视为阴险妇人则不可。”系指竹坡原评:
“故日此书中,月娘为第一恶人罪人,予生生世世不愿见此等男女也。然而其恶处,总是一个不知礼。夫不知礼,则其志气日趋于奸险阴毒矣,则其行为必不能防微杜渐,循规蹈矩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