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当看到刀自连续第三天外出时,健次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兴奋。
他的命令也简洁到了极致。
“出来了。右边方向。”与第一天相同,刀自的车出门后右转驶入山路。
三人这次有了一项改进。刀自与别人不同,大门一开,一定会有几名用人出门到路上送行。所以健次一观察到这类情形,不等刀自的车出门,就立刻向Mark Ⅱ传达“出发”的指令。这句“出来了”只是再次确认。
Mark Ⅱ一收到“出发”的指令,就已驶离藏车处。这样能节省宝贵的三十秒钟。
对面回复“收到”,健次说了句“加把劲”,扫了一眼手表,迅速记下当前时间,将对讲机放在一旁,拿起望远镜紧盯着刀自的汽车。
今天他既没有狂奔下山,也没有用到摩托车。
“一看见她出来,就没头没脑地狂追,解决不了问题。”这是昨夜三人商议得出的结论。
“而且,我们不知道老太太每天什么时候回来。如果掌握她出发和返回的时间,就能大概推测出她出门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先掌握目标的行动规律——这是实施绑架的第一步。我们总觉得等得太辛苦,急急忙忙就追了上去,第二次的失败就是很好的教训。这次我们从第一步就改正过来。”
该策略的缺点在于,刀自外出的计划完全不可捉摸。像她这类家庭主妇,特点就在于与上班、上学一族的固定外出模式有所不同。
“只能撞大运。看我们和老太太究竟谁的运气更好。”他们只好抱定决心试一试。
“老太太要是从此不再出来,那就是她运气好,我们只好就此收手,再找机会。不过我相信,或者说有预感,这事一而再、再而三,老太太明天肯定还会出来。不只是这三次,这段时间她每天都会外出。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抓住机会,扭转局面。”
今天,情况果然不出健次所料。而他如此坚定的理由,在于刀自选用的是达特桑车型,而且她连续两天都在早上九点出门。这绝非去其他人家或者机构做客,而是更加私密的事情。这件事会持续多久,会在何时结束,只能依靠运气,全看他们如何利用运气把握机会。目前,幸运之路一直对他们亮着绿灯,兆头至少不坏。今天安排正义和平太追踪,主要目的是摸清刀自的活动范围。如果机会合适,两人可以立即下手,将刀自运送到和歌山的公寓,随后由一人负责联络健次。只是,这样做的前提是有足够好的机会。对于刀自的相貌,两人都只是听过健次的描述,谁都没见过真人。行动坚持了这么久,如果不小心绑错了人,就前功尽弃了。
健次的任务则是全天做好监测。
刀自出发后约三分钟,Mark Ⅱ从已经关闭的冠木门前驶过。健次曾嘱咐道,千万不可放松警惕,比如向监测点做挥手之类的动作等,以防被人发现。驾驶座上的平太表情紧张,目不斜视。没有看到正义。他缩起高大的身躯藏在后座,这也是为了尽量掩人耳目。
“目前没什么情况。跟她一起的女孩带着一个篮子,可能是便当。看来他们中午之前是不会回来了。”
健次面向柳川家门前的主路,坐在树根上,心里浮现出那位经常与刀自同行的少女的脸庞。
少女皮肤白皙,气质纯真。她穿着浅粉色礼服,陪在身穿朴素碎花布和服的刀自身边,宛如松树林中盛开的鲜花一般鲜艳娇美。
“那可能是她的孙女。要拐走老太太,希望她不要碍事……”
他正无意识地思考着,突然“啊”地大喊一声站了起来。
在浓密森林的缝隙中,他看到了一个闪着光的白色物体。
“那不会是……”他将信将疑地举起了望远镜。
没错,那正是刀自的达特桑。健次看了一眼手表,距刀自出发才过去二十分钟。刚刚还在琢磨她的去向,没想到已经回来了。
“嗯?”
望远镜中出现的是那位面相老实的中年司机。车的后座是空的,并没有刀自和那少女的踪影。
健次正望得出神,已隐隐听到车子的鸣笛声,冠木门随即开启,汽车驶入后又缓缓关上。门前的主路异常空旷,秋日的阳光洒在路面上。
“昨天可能也是这样。怪不得瞪大眼睛也找不到车子。谁知道它竟然又回来了。”
现在,并不知情的Mark Ⅱ还在迷宫般的山路间盘旋,搜寻着它的猎物。健次突然有种冲动,想要赶快通知二人,但转念一想,那也只会白费力气。现在就算他骑摩托车赶过去,两辆车也都毫无头绪。
“老太太和那女孩子应该中途在哪里下车了。她们不会一直在外面,司机早晚还得去接。我的任务应该是监测司机何时出发。”
经过重新思考,健次选择了继续等待。
这次等待十分漫长。整个上午和中午都没有动静。近日秋意渐浓,阳光变得很温和,下午三点半时光线已开始逐渐减弱。此时,达特桑才终于出现在门口。此时距它早上返回时已过去六小时。
而且,令人失望的是,达特桑朝着与早上相反的左侧国道方向驶去。
“什么啊,不是去接人,是有其他事啊?这个鬼司机,真是爱添乱。”
健次不耐烦地咂了一声舌头,又在原地坐下。
这次又等了很长时间。达特桑出现在村外弯道上的时候,已经是一小时后的下午四点半。主路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太阳只在后面山坡的顶端残留着些许余晖。
“这家伙真行。放着接人的事不做,优哉游哉跑到哪里去了……”
他拿起望远镜凑到眼前,不禁发出“啊”的一声,再次大吃一惊。在车子后排,刀自和穿浅粉色衣服的少女赫然在座。
……往右边方向出发的刀自,竟然是从左边回来的!
瞬间,健次感觉仿佛正在看舞台上的魔术表演。右手边的箱子里有两个人,魔术师轻挥魔法杖,叫一声“变”,箱子里顿时空空如也,刚才的两个人微笑着从左手边的箱子中现身。就是这种感觉。
呼……
健次屏气凝神,紧紧拿着望远镜观察,看到车子在用人的迎接下缓缓消失在大门里。
“原来如此。”健次顿时豁然开朗。
不仅仅是今天,这应该是刀自最近三天的行动模式。怪不得他们无论如何都捕捉不到刀自的行踪,原来是从根本上找错了方向。
六点钟,当筋疲力尽的Mark Ⅱ从右边山路返回时,周围已经漆黑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正义和平太二人回到藏身处,听了健次的话后如堕五里雾中,异口同声地表示惊诧。
“这很好理解。达特桑开出去大约十分钟后,把老太太放下。可能是因为再往前的路车子开不进去。下午去相反的方向接她,是因为老太太走到了那边。这次花的时间很长,估计是司机怕迟到,提前出门去那边等她。”
“大哥,你有时候有个不好的毛病。”正义抗议道,“因为自己脑子聪明,就以为别人也聪明,说话只说一半。可我听不懂啊。你能再讲明白点吗?”
“画下来你就懂了。你看,我画个草图,距离和方向你们看个大概就好。”
借着车里的灯光,健次拿起铅笔,边在纸上画着边解释道:“从我们的位置看,老太太早上出发,往右边的山里走。假设她下车的地方在画圈的A点这里。下午,车子往国道方向开,接人的地点虽然不清楚,但应该不会是国道,而是国道下面的某条岔路。我们在这画个圈,这是B点。A和B之间是山里小路,车子开不进去。老太太是从A点走着到了B点。怎么样,这下全明白了吧?”
两人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先是平太表示明白,三十秒后,正义也抬起头来。
“那昨天呢?”正义问道。
“昨天只是把出发和返回的方向颠倒过来而已。从地图上看,老太太在B1点下车,从A1点出来。应该是这样。”
“那,老太太昨天和今天都在山里走了一整天?”
“还有前天。除此之外,你们觉得还有其他可能吗?”
“没有。看车子的行踪,确实应该是这么回事。不过,她这种大户人家当家的,干吗要在山里走来走去?”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去伐木工作现场指导,也可能是锻炼身体……总而言之……”
健次的眼睛如同豹子般炯炯发光,盯着两人。
“真是天助我也。开不进车的山路,就更没什么人了。这种机会真是求之不得。我们只需要静待时机,还有搞清楚她下车和出山的位置。”
接下来的三天,事实证明健次的判断是正确的。
刀自每天早上九点出门,傍晚四点半至五点间返回。每天的路线虽有差异,但出发和返回一定是相反方向。昨天和前天的路线一致,都是从国道方向出发,主路方向返回。
三人大概推测出了刀自的下车点和上车点。她性格严谨,早上总是一分不差地在九点整出门,而主人的脾气似乎也影响了用人,司机出发接人的时间也总是恰好三点半,这样三人跟踪起来就容易多了。
他们不必像以前一样,接到行动指令后慌张出发,而只需算好时间,提前赶到国道附近,再听候指令行动,根据情况甚至可以等达特桑驶过后,再不慌不忙地开车追赶。与前些天分秒必争的紧张状况相比,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与此前相反,现在三人在侦察时会尽量避免接近目标,以免被对方发现。实施行动的机会只有一次,无法重来,所以不能让目标产生丝毫戒备之心。然而,即便如此小心谨慎,他们还是出了纰漏。在第五天傍晚追踪时,Mark Ⅱ突然抛锚,在路上被困了十分钟。其间接上刀自的汽车与他们在狭窄的山路上擦肩而过,让三人惊出一身冷汗。
第六天,他们终于获得了可靠的线索。
这天负责追踪的是健次和平太。与往常一样,他们跟在接人的达特桑后面,保持着三百米的距离。
“今天还会比昨天远四五公里吧?”
刀自的路线离柳川家宅邸越来越远,平均到每天后大概是这个距离。平太熟练地转着方向盘,话音未落,达特桑突然从路上消失了。
“奇怪,怎么会跟丢呢?”
他们往前开了一阵后才回过神来,掉头回来查看,发现了达特桑的轮胎印。原来,车子从一条不显眼的崖边小路绕到了山后,沿着陡坡往谷底去了。
“真麻烦。这种路地图上都没标出来。”
换作普通司机,在这条险路面前肯定会打退堂鼓,平太嘴上虽然嘟囔着,却毫不犹豫地开了下去。
在下坡中途,右手边出现了两栋住家。恰好在山间洼地,蓝黑色的溪流飞溅着水花从眼前流过。达特桑就停在住家的院子里。坡路下到尽头处架着一座木桥,桥对面的路又沿着陡坡向上延伸。
“要是碰到她就糟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先上坡。”
“好的,正好这条路也没法调头。”
汽车从村落旁驶过,过桥后上坡,终于发现一小块可以调头的平地。再向前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
两人把车停在平地上,下车走回刚才的下坡处。他们蹲在草丛中,拿起望远镜调节着焦距。刀自的司机正与两位貌似房屋主人的男子站着聊天。
“真是什么地方都有人住。这两间房子应该也算个村子了吧。”
“是啊,毕竟有人在。也不知道老太太会从哪儿冒出来。”
既然停着迎接刀自的汽车,那这里无疑就是今天的终点。房屋的后面和周围都被茂密的森林所遮掩,在白天也是一片幽暗,旁人根本看不出这里有可供人通行的山路。
然而,这里确实有路。两人窥探了一会儿,发现树丛中有一团橙色的影子在移动。
“是那个女孩。她竟然从这么陡的地方下来。老太太在哪儿?”
从两人的位置看不到刀自。或许是因为她身材矮小,且碎花布衣服形成了自然保护色的缘故。
稍后,刀自像从地下冒出来一般突然现身,一眨眼就从森林中走到院子里。两人完全没看出她从哪里出来,又是怎么走过去的。
刀自一出现,立刻在院子里引起一阵骚动。两间屋子中瞬间跑出十几人。
这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团团围在刀自身边。有人对刀自深深鞠了一躬,有人满面笑容地向她搭话,还有人在擦眼泪。有一个孩子扑到刀自身边,其他孩子也一拥而上,刀自的身影瞬间被挡得严严实实。
“老太太人气可真高。”平太低声说着,脸上露出敬畏的神色。
“在这一带,她可是活菩萨一般的人物。所以,对我们来说,她才是一棵摇钱树。”
健次的话非常冷酷,但他内心其实有股感情在激荡。十多年前,他也曾像这些孩子一样,争抢着去拉刀自的手。
因为刚才的喧闹,他们一时忘了橙色身影的存在。她刚才尾随刀自走出森林,此时正站在院子里,看着欢乐的人群。
“问题是那个女孩。”健次低声道,“现在多了一个人,就多了一倍的麻烦。她一直跟着老太太,我们不可能只绑一个……这可怎么办?”
这时,刀自已准备出发。她落下车窗,对着车边的人们一一点头致意。
达特桑慢慢起步,驶过桥梁,加速上坡,往返程的路驶去。
直到汽车在视线中消失,院子里的人仍迟迟不散。人们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兴奋地互相交谈着,有人在抹眼泪。
健次见状,脑中掠过一个想法。这样虽有风险,但现在看来,他们以后恐怕再难有此机会。
“开车!”他向平太发号施令,“在桥那里停下。我去打探。”
“啊?”
“别问,快走!”
Mark Ⅱ停在桥头,健次一个人走过桥。此时院子里还有四五个人。他们一齐向健次看去,目光中带着几分山村居民特有的对外来人员的警惕。
“我在附近迷了路。”健次一边说着一边走近,“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村民们互相对视片刻,其中一位年长男性作为代表站出来说道:“刚才那辆车是你的吧?我还奇怪怎么会有车开进这里。你们要去哪里?”
“我们今天要赶到津之谷温泉,需要走国道。看旅游手册上说附近有一处瀑布,于是开进岔路想去瞧瞧,没想到迷了路。从这里去国道要怎么走啊?”
村民们发出了笑声。
“那肯定要迷路的。有些路就连当地人也搞不清楚。你跟上刚才那辆车就行了。这里就一条路,现在追还来得及。”
“刚才那辆车,是那辆白色的小车吗?那太好了,我赶紧追上去。多谢。”
健次道过谢,走出去没多远又回过头来。
“我好像瞧见一位漂亮的年轻姑娘上了车。她是这里的人吗?”
“你瞧这年轻人。”村民们又笑了起来。
“那姑娘和那辆车都是柳川家的,你是外地人,可能不认识。你刚才看到那位老夫人了吗?”
“我没注意。老夫人?”
“嗯,她是全日本排得上号的富豪。你只顾看年轻姑娘,其实见到老夫人才是最难得的。”
“是吗,她经常来这里吗?”
“她身份那么尊贵,怎么可能常来。你能在这里碰上她,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村民自豪地挺直腰板。
“那太可惜了。我怎么才能目睹老夫人的尊容呢?”
“听说明天她要去后面的濑尾,不过那里更偏僻,你是外地人,可能找不到。就算去找,最后也得迷路。”
“哈哈,那么难找啊。其实比起富豪老太太,我更想再看看那位漂亮姑娘……开个玩笑。谢谢,再见了。”
在村民的一片笑声中,健次回到车上。
看到人们还在往这边看,他连忙挥手致意。随着汽车发动,一股令人兴奋的紧张感涌上心头,他不禁有些两眼发直。
“就是明天。”健次向平太低语道,“明天就是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当天,安西司机回到宅邸,停车入库后,有些担忧地对院子里的串田管家说道:“有件事很奇怪。”
“怎么了?”
“昨天回来路上,有辆车抛锚了。老夫人向来看不惯别人有难,我又同为司机,于是减速想下车帮帮他们,谁知道对面的人却一直摆手表示拒绝,还戴着白色口罩。”
“嗯,戴口罩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不是口罩,是那辆车。今天我在西谷等老夫人,那辆车又从后面跟上来,从村口开了过去。连续两天碰到同一辆车,你不觉得奇怪吗?”
“今天车上有那个口罩男吗?”
“当时看不清楚。不过车确实是同一辆,一辆很旧的Mark Ⅱ。我没记住车牌号,但在附近没见过那辆车。”
“嗯……”老管家沉吟了一会儿,得出了结论。
“如果是一两次,还可能是巧合,但如果有第三次,就得注意了。明天你多留意,如果再遇到那辆车,就及时告诉我。我会去跟少主人说,看怎么处理这件事。”
……就这样,行动的日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