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儿在厨房沏好茶,又拿了些曲奇饼干,盛在盘子里端过来。
“喏,我给您放这儿啦。”
“噢。”
早川准二端起茶杯,用粗大的手指攥着。
“信子,”他唤着女儿的名字,“芳夫几点钟下班啊?”
“六点半左右吧。赶上下班高峰,路上堵得厉害。”
“他今晚没有其他安排吧?”
“没听他说起过,我想应该没有吧。”
“是吗?”
早川啜了一口茶。他猫着腰,好像屈身下蹲的姿势。
女儿注视着父亲的脸。“爸爸,您看上去很累啊。”她体贴地说道。
“哦,是吗?”
“是的呀。以前来的时候,总是精气神儿十足,信心满满的,可是这次怎么看着好像有点心神不宁啊。”
“大概是因为昨天晚上睡得少的关系吧。”
“啊?昨晚上没睡好?”
“好久没来东京了,可能莫名其妙地有点兴奋吧。”
“既然这样,您再睡一会儿吧,脸色看着不太好啊。”
“是吗?”
早川将攥在手里的茶杯随下巴一同朝后打了个仰。这个动作是想掩饰自己疲惫不堪的倦容。
“不要勉强自己呀,我这就给您拿被子去。”
“那我就躺一会儿啦。”
“太好了,您稍等呵。”
信子从壁橱里取出被子,摊开在榻榻米上。
“哎,爸爸,”信子一面铺被一面说道,“两三年前的您,那多精神啊,还经常上老家的报纸呢,都说您是市议会数一数二的斗士!”
“那是啊。”
“我还隐隐约约记得爸爸当年搞工会活动时候的样子呢,经常组织罢工来着,那还是昭和[昭和:日本的年号,自1926年起至1989年止。]四十年左右的事吧?”
“那个时候,‘劳联’[劳联:“劳动组合联盟”“劳动组合联合会”等的简称。]运动还很盛行嘛。”
“一搞起工会活动,爸爸真的就是什么都不顾了,为此市议员选了三四次都落选了,每当那时候,爸爸就像只受伤的狮子一样,越战越勇。各色各样的人都跑到咱家里来,差不多每天晚上爸爸都跟他们一块儿喝酒、慷慨陈词……还好,爸爸的辛苦总算得到了回报。”
信子给被子换了个被套。
“以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很多哪。”父亲猫着腰接口道。
“那当然啦,因为那个时候爸爸吃了很多的苦啊。不过,爸爸的辛苦得到了回报,现在好了,市议会议员连续当选呢。”
“全靠大家在底下支持嘛。”父亲仍旧猫着腰。
“爸爸真了不起!还没有什么人能像爸爸这样,不靠别人资助,完全靠自己的实力成功当选的呢。虽然日子过得清苦,可我觉得很自豪。爸爸,您现在还会这样的,对吗?”
“嗯。”
父亲伸手去拿曲奇饼干。
“在革新派中,爸爸最了不起了,虽然另有派别首脑什么的,可是跟爸爸根本没法比。”
“那是当然,”父亲附和道,“谁都不可能忽视我的存在,不管保守派那帮家伙想玩什么花样,我有市民的支持!”
“这是爸爸最有力的武器呢,碰到什么棘手的事情,爸爸立即召开市民大会啦,报告会啦,对吧?”
“对,这对那帮家伙是最有力的回击!因为我不会在背地里搞种种诡计,我是直接向民众呼吁呀。”
“……好了,铺好了。”女儿在铺好的被子上拍了拍。
“噢,那我就睡喽?”
早川站起身,将上衣脱下拿在手上。女儿把衣服接了过去。
“衣服上怎么没有戴议员徽章啊?”
“哦,那个嘛……”早川笑着道,“一到东京,戴着那个玩意儿真难为情,所以我特意摘下来了。”
“有什么难为情的呀?就堂堂正正地戴着嘛。爸爸头一次戴上议员徽章的时候,不是像个小孩子似的,高兴得不得了吗?”
“唉,今非昔比啦。”
“可是,您不是一直说嘛,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对得起这枚徽章。再说,以前您来东京的时候不是也戴着的吗?”
“不过现在越来越觉得不好意思了。”
“爸爸怎么也说泄气的话了?您把它放哪儿了?我给您别上去。”
“应该放在上衣的内袋里了吧。”
早川说着,脱下衬衣,换上女儿拿来的女婿的浴衣。
“芳夫的浴衣真长啊,把我的脚脖子都快遮住了。”
“哎呀,还真是。”
“看上去他跟我身高差不多嘛。大概是我上了年纪,个头缩了。”
如果换个角度来理解,早川这话也可以理解为故意在岔开话题。
“吭哧”一声,早川钻进了女儿为他铺就的被窝。
“嗬嗬嗬,还是睡觉最舒服啊。”
“爸爸,给您把香烟拿来吧?”
“噢,好啊。”
信子一面收叠起父亲脱下的裤子,一面问道:“哎呀爸爸,昨天晚上上哪儿去了啊?”
“嗯,”早川忽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还怎么了,裤子弄得这么皱皱巴巴的,我还想问您怎么了呢。”
“……”
父亲一时说不出话来。
#2
北浦市市长春田英雄失踪是确凿无疑的了。
市长下落不明已经整整两天了。这期间,市长方面没有任何联络,通过其他方面也没有找寻到任何线索,显然,市长是遭遇了某种变故。和市长一同赴京的远山建设委员、其他几位议员以及有岛秘书等人,再也无法束手无措地傻待在会馆里了。
“眼下,看来只好给北浦市打电话,叫市议会议长还有市长的家属赶到这儿来了。”远山提议道。对此,谁都没有异议。要是再拖下去,整个进京议员团都会牵涉上责任的。此外,报警请求东京警视厅搜寻市长的下落,也必须先征得议长和市长亲属的同意才行。
商议停当,立即拨通了北浦市的电话。
第一个拨打的是福岛议长家里。
“什么?市长下落不明?”议长起先听了一笑,“会不会在哪个女人那里玩得乐不思蜀了?”
“不是啊!”远山冲着话筒说道,“我们一开始也朝那个方面想过,所以没有太当回事,可是下落不明到现在已经两天了,实在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无论如何,单单靠我们进京议员团几个人,已经无能为力了,所以议长先生,请您即刻进京!”
“真拿你们没法子。”
议长似乎仍旧没有觉察到事态的急迫。
“我这边忙得团团转,你们还让我进京,等我跑到东京,市长不会正和你们嘻嘻哈哈地喝着酒吧?”
“要是那样就谢天谢地啦!对了,议长先生,请您再带一位市长的亲属一块儿来吧,我们这边先打电话联系一下。”
“好吧。那,暂且就照你说的办吧。”
“拜托拜托!另外,议长先生向来办事稳妥,这件事情务必绝对保密,请千万不要向报社透漏啊!”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我明天上午一订到机票,就立刻飞过去。”
“拜托了!”
接着他们又往春田市长家挂电话。
“春田太太在吗?”
接电话的是家里的用人,回说市长夫人恰好外出了。
当天晚些时候,春田家电话打过来了。
“白天您打过电话来了?”
接听电话的是有岛。“是夫人吗?我是有岛呀。”
“您辛苦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夫人的声调很平静,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议长先生没给您去过电话吗?”
“还没有。”
看来福岛议长觉得先前的电话没什么大不了的,此刻仍将此事丢在一边。有岛心想,这事由自己来告诉市长夫人,不如让远山议员亲口说更好,于是去远山的房间叫他,不巧的是他不在屋里,大概又跑去银座喝酒去了,其他几位议会议员实际也没有坚守岗位。他们表面上担心市长的安危,但实际上仍只顾着自己吃喝玩乐。
“让您久等了。”
不得已,有岛只得小心翼翼地告诉夫人,市长不知道去了哪里,自己正为此犯难。当然他尽量说得轻松些,为的是不让夫人产生惊吓。
“所以,刚才跟议长先生也通过电话了,他明天到东京来,不知道夫人可不可以跟议长先生一起过来啊?”
“哎呀,真的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市长夫人的声音仿佛难以置信。
“电话里面说不太清楚,看情况,说不定还会向警视厅提出申请,帮忙搜寻市长先生呢。为防止出现意外的事情,今天和在这里的其他几位议员先生商议,得拿出个万全的对策哩。”
“知道了。”夫人问了两三个问题,最后说道,“我想,我去那里,还不如叫我丈夫的弟弟雄次去更好。”
市长的胞弟春田雄次跟兄嫂不住在一起,而是在北浦市内经营着一家小杂货铺子,卖些食品、日用杂货和文具等。他对政治毫无兴趣,平时说话也不多,但传闻他是个头脑聪明的人。然而,有岛与他几乎从未谋面,所以此刻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假如我同议长先生一起去东京的话,会被人注意到,弄不好会引起旁人的胡乱猜测,因为两个人一起进京目标太大。”
有岛想,没错,夫人说得有道理。
“那好,就照夫人的建议吧,不过不巧,现在远山议员他们几位刚好外出了,等他们回来后,我会马上向他们报告的。夫人,您也不要过分担心才好。”
有岛说着,市长夫人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他同市长夫人照过几次面,夫人比市长年轻二十多岁,不用说,是市长的后妻。夫人性格开朗,对谁都很亲切。
“也没啥好担心的,反正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一切都只有仰仗您等几位多多照应了。”
“一有市长先生的消息,我会马上通知您的。”
“那就拜托了!”
通话到此结束。
现在只剩有岛一人,他抽着烟,陷入了沉思。春田市长究竟去了哪里?有关“矶野”的线索,有岛还没有向远山等几位议员透露。
昨天前往“矶野”打探了一番,不过没有打探到些许有参考价值的信息。一开始,他以为那家餐馆是解开市长失踪事件的抓手,结果才知道那儿不过是市长的活动中转站。当然,这是在毫无保留地相信对方所说的前提下得出的结论。
有岛展开了各种各样的想象。市长会不会被人杀了?不知为何,他总有这样一种预感,至于被杀的理由却全然没有头绪。因为没有头绪,所以有岛感到很轻松。作为想象,比起市长平安无事来,市长在某个地方被杀这件事情要有趣得多,假如市长今天晚上稀里糊涂地返回会馆,倒会让人扫兴。
依照春田市长的性格,即使他有秘密情人,也不可能撇下工作,跟情人跑到什么地方去纵情玩乐,那是无法想象的。尤其是眼下,市长正竭智尽力就北浦市的港湾项目向相关部委陈情,市长耽溺个人私事,而不惜毁弃预约好的对各省官员的拜访,简直不可想象。
有岛透过房间的窗户向外望去。形形色色的车辆闪着大光灯,在马路上疾驶。会馆前的停车场也停满了车。银座一带的灯光打在附近的建筑物上,仿佛巨大球场内的探照灯照射在四周看台一样。
作为市政府一名可怜的小官吏,有岛不能像市议会议员们一样,张开翅膀自由地飞向外面,而同行的另一名市议会办事员,则可以巧妙地利用其身份,跟随议员们一同外出。
此刻,有岛在逼仄的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心中愤愤不平。
踱着踱着,有岛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市长频繁进京陈情却似乎效果甚微。在市议会会议上,在野党的早川议员就指责过。没错,市长进京似乎过于频繁了。而这样频繁进京,并非表明市长对陈情结果抱有必胜的期待。
至于其他议员,不过是利用市长的公出顺便进京玩乐而已。
有岛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凝神盯视着黑黢黢的窗子。
莫非,市长的频繁进京与此次失踪有着深层的关联?
#3
第二天傍晚,以匆匆从北浦市赶来东京的福岛议长和春田市长的胞弟雄次为中心,一行在下榻的都市会馆宿舍中,商讨起市长失踪的善后对策来。
虽说是主角之一,但雄次更像是在旁看着议长与市议员们商讨。市长胞弟今年四十七岁,骨碌碌地来回转动双眼,听着议员们的发言。
商讨的中心人物是福岛议长。只见他的秃头头顶泛着红光,一双小眼睛不停地从镜片后扫视着其他人的脸——这是他的职业习惯使然。他面色红润,布满油光,体格矮胖,略显肥实。议长本是当地一个渔把头[渔把头:船主,拥有渔船和渔网,雇用渔工捕鱼的老板。日本现在仍有许多地方实行这种船主制。],他家是代代传承的船主,他本人则拥有东北大学毕业的学历。在北浦市议会三十二名议员中,受过大学教育的仅有六名。
到达东京后,听说市长仍旧下落不明,议长觉得,必须做出最后的决断了。
“有岛君,你好像还掌握了些我都不知道的线索吧?”议长向坐在末座的市长秘书发问。
“啊?不不,我知道的信息,已经全部向远山议员先生报告过了,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有岛回答得老老实实。
“说是向我报告,可是一点有价值的信息都没有啊。”远山驳诘道。
“可是,那已经是全部了呀。有关市长先生的私事,我一向是不多问的,只是按照市长吩咐负责联系什么的。”
有岛是市政府安排的官设秘书,所以他的话听上去并无破绽,毕竟不同于私人秘书。
“既然这样,也没办法了。雄次先生您呢?市长家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议长转向市长胞弟问道。
“嗯,没有。”雄次回答。他的表情似乎显示,直到现在仍不敢相信自己的哥哥竟然失踪了。
议长再次向他确认:“像这种事情,现在要是不说清楚,将来会有麻烦的。当然,我们并不想介入到市长个人的私生活中,但是现在面临这样的状况,有些事情再不如实地说出来就真的不好办了。”
“可是……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线索呀……家庭关系方面,大家也都知道的,他们夫妇二人感情很好的。”雄次只是不停地重复着。
“是嘛……”福岛议长点点头,扫视大家一眼然后说道,“那么,我们就报案,向警视厅提出搜寻申请,这点大家都没有意见吧?”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似乎都在说:事既至此,这么做也是万不得已呀。
“毕竟不是个普通人,就算我们不想这样,可是市长公出期间失踪了,总是个大问题呀,首先想想看北浦市市民们会有什么反应。坦率地讲,这件事情对于北浦市绝对不是件光彩事,即使市长不是出于本人的意愿而失踪也一样。”
所谓不是出于市长本人的意愿,也就意味着市长在外力强迫之下失踪的可能性。说得更严重些,福岛议长其实也是在暗示,春田市长可能遭遇了不测事件。
第二天,福岛议长和春田市长的胞弟、远山议员、有岛秘书四人一道来到警视厅刑侦一科报案。
这不是普通的失踪案件,市长是在执行公务期间下落不明的,市方面还必须考虑市议会下一阶段的对策。福岛议长将上述内容一并向刑侦一科科长做了说明,科长则向议长以及有岛秘书进行了一番问询。
“这类情况本来应该由防范科处理的,不属于我们科受理的案件,”科长了解情况后说道,“不过我们先查查看吧。”
科长大概是想说,市长下落不明的背后很可能隐藏着犯罪的影子。但现阶段只能认为仅属失踪案件,尚未涉及具体的犯罪线索。
科长打电话叫来了自己的部下田代警长。
田代警长三十四五岁的样子,身材不高,却很壮实,浓眉,两颊须髯刮得发青。
“田代君,你可以领他们几位上那边的接待室,详细听他们介绍一下情况。”科长对田代说道。他还有其他事情正忙得不可开交。
“知道了。”
五个人走进会议室兼接待室坐下。
“抱歉,百忙之中来打搅你们,”议长代表一行起首打招呼,“我们真的是非常担心哪。”
这间屋子里几乎照不到阳光,阴冷阴冷的。
“大致的情况刚才听科长介绍过了,请容许我再问各位几个问题。”田代警长眼睛扫向福岛议长,“议长先生,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希望各位坦率地回答我的问题,也许我问的问题有失礼之处,请不要见怪,多多包涵。”
“不客气,您请问!”议长点了点秃亮的头。
“首先,关于市长先生的公务方面,市长先生失踪与公务之间会不会有所关联?有没有可能的线索?”
“不,这个没有。”福岛议长从眼镜镜片后面闪着小眼睛回答,“市长已经连任两届,事实上,还有半年任期就将结束。但是在他的两届任期内,很得市民的尊敬和信赖,也很有能力。”
“市议会在运营方面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多少存在一些困难。这个嘛,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在野党,在市议会内有些摩擦也是在所难免的,不过,眼下还没有发展到严重对立的地步。”
“抱歉,接下来还要问个问题,这只是作为侦查工作的一点信息。”田代警长先说明情况,随后问道,“市长先生在财政运作方面,出现过什么问题吗?”
“哦,警长先生的问题……”福岛议长微笑着道,“就是说,春田市长有没有财务不清不白的地方对吗?”
“我就是想就市财政的问题了解一下,当然也包括这方面。”
“我可以明确地回答你:没有这方面的问题!”议长的架势变得仿佛在议会上答辩一样,“市长是个品格高尚的人,财务方面绝对没有不清不白的问题,而且,在市财政方面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正如我刚才讲的,春田先生连任两届市长,无论是现在还是之前,从没有发生过这类事情。”
“是这样啊。那,眼下贵市面临的最迫切的问题是什么?”
“这个问题嘛,自然是扩建港湾的问题,事实上,市长此次进京陈情,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我对北海道不熟悉,对北浦市的情况更是完全不了解,说老实话,连北浦市位于什么位置我都不知道哪。”田代警长不好意思地笑,“这个港湾问题,具体是怎么回事呢?”
“哦,正好建设委员远山先生在这儿,由他来解释一下吧。”议长转向远山。
“是,我就是远山。”建设委员一下子紧张起来,干咳了两三声。
“正如议长先生刚才所说的,我市眼下最为迫切的事情就是港湾扩建计划。我市位于北海道南端……”
“喂喂,”议长在一旁提醒道,“你用不着那么紧张嘛,关于港湾扩建的事情你说得尽量详细些。”
“是。”远山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摸领带的结头,继续说道,“为了我市今后的发展,我们制订了一个规划,就是填海造地,扩建港湾,这样就可以让大型船舶进入港湾,为此,我们几度进京向有关方面陈情……”
“那么,这个问题非常急迫吗?”
“这不是急不急迫的问题,而是从我市将来发展的立场来考虑的。”
警长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移向市长秘书有岛。
“您是市长的秘书吧?”
“是的。”有岛微微颔首答道。
“既然这样,您经常跟随在市长左右,协助市长处理各种各样的事务对吧,这次市长先生下落不明之后,您是不是把东京您认为可能会有线索的地方都去查找过了?”
“呃,当然,我都仔细查找过了。”
“那好,接下来我想向市长先生的弟弟问几个问题。”
警长轻轻松松地结束了对有岛的问询,转向了春田雄次。
“这个……涉及市长先生家庭的问题,更得请您恕我失礼了……是不是有什么家庭方面的原因,使得市长先生离家出走啊之类的?”
“没有,这个绝对没有。我之前也向议长先生说明过,市长一家是个幸福圆满的家庭,我不认为会有什么家庭方面的原因。”身为杂货店店主的市长胞弟如实回答。
“他们有孩子吗?”
“没有。”
“是一直没有呢还是病故什么的?”
“他跟前妻有过一个孩子,后来生病去世了。”
“噢?这么说,现在的妻子是二婚娶的妻子?”
“没错。”
“那……前妻是不是因病故世了?”
“不不,出于一些原因,哥哥跟她离了婚。”
“哦,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差不多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吧……对,就是那时候的事情。”
“这位前妻在什么地方又再婚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自从他们两人离婚后,就没有他前妻的消息了。不过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她现在不住在北海道。”
“请原谅我打破砂锅问到底,市长先生和前妻因为什么离的婚?”
“好像是性格不合吧。反正那两个人关系不是很和睦,离婚也是双方通过协商才离的。”
“那我再问一个问题:现在的妻子是不是市长跟前妻离婚后不久马上结的婚?”
“不是的,中间大概隔了两年时间。”
“这个问题可能让您不快,还请您原谅:现在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换句话说,她的身份啦,经历啦,您能告诉我吗?”
“啊?”市长胞弟稍稍有些踌躇,“这个嘛……可以说北浦市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只告诉您:其实,我现在这位嫂子原先是在札幌经营酒吧的,后来跟我哥哥认识,两人才结的婚。”
“哦,酒吧?那么她的年龄……”
“噢,我哥哥五十二岁,现在的嫂子三十一岁。”
市长夫人与市长的年龄相差足足二十一岁。
“那么,是不是可以简单地说,他们两人是恋爱结婚的?”
“是的。”春田雄次答道。
“市长先生同现在这位妻子认识,是她在札幌经营酒吧的时候吧?”
“嗯,是的。”
福岛议长脸上堆笑在一旁接口道:“当时可是相当轰动的一段罗曼故事哪!”
“对不起!”
眼看市议会议长似乎要滔滔不绝地讲起这段罗曼故事,田代警长赶紧制止了他。
“现在的妻子经营酒吧之前有没有结过婚?换句话说,是不是有过家庭,后来才开始经营酒吧的?”警长接着问。
“没有,她跟我哥哥结婚之后才第一次拥有了家庭。”市长弟弟继续回答,“她跟我哥哥结婚是八年前,那时她二十三岁。”
“那么年轻就自己开酒吧啦。”
“嗯,她可是个非常能干的人哪。”福岛又忍不住插嘴说道,“我们和市长先生比较熟络,自然跟夫人也接触比较多一些,夫人算得上是位女中豪杰啊,人聪明,又什么事情都处理得了,像她那样不管做什么生意都会成功。真是个了不起的女性啊!”
田代警长心想,听这情势,说不定得出差亲自到北浦市跑一趟哩。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朝在场的人脸上扫视了一圈,忽然,目光在年轻的市长秘书有岛脸上停住了。
感觉到了警长的目光,有岛不由自主地俯下视线。
——咦?
有种感觉浮上田代的脑际。
——这位年轻的市长秘书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接着,田代一边同福岛议长你问我答,一边若无其事地暗中观察着有岛秘书。
#4
北浦市议会议员一行离开警视厅,乘车返回下榻的都市会馆。从前一晚开始,市长胞弟春田雄次也一同下榻在都市会馆。
回到会馆,一行总算感觉松了口气。刚才在警视厅已经将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此刻感觉压在胸口的一块东西卸了下去,之前不得不由自己解决的难题,现在终于交由别人去处理了。因此,大家既感到这次的事情果然非同小可,又为自己能够脱身而油然有种解放之感。
傍晚,议员们照例又到银座一带喝上几杯去了。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一行不可能再在东京泡蘑菇了,所以决定搭乘明天的新干线回北海道。虽然要很麻烦地在盛冈、青森换车,但之前刚刚在市议会上被指责为“乱花钱”,这会儿当然不敢搭乘飞机了。
“有岛君,”临出门前,远山叫住有岛,“不好意思啊,说不定过会儿有电话进来,你就留守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再离开吧。”
这种场合,所谓电话当然不是指市长,而是警视厅打来的。
“明白。”作为秘书,有岛职责在身,毫无办法推托。
议员们出门玩乐去了。真叫人搞不懂,他们对市长失踪的事究竟有多担心。与其说担心市长,不如说是离开地方小城的一种舒心感和进京享乐的快活感占据了他们大脑更多的空间,至少看起来如此。
说不定,几位议员是去哪家酒吧,一同商议市长的后继问题吧?嗯,肯定是这么回事——有岛忽然意识到了。这种场合,作为市长秘书在场当然不方便。特别是福岛议长此刻进京,正是讨价还价的绝好机会。福岛和远山,都是市议会议员中的实力派人物。
有岛将自己关在客房里,百无聊赖、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从外面买来的周刊杂志。其实,他内心也和其他几位议员一样,觉得事到如今,不管怎么担心都无济于事,万事都交由警视厅去处理最好。
唯一令他有些不安的是,市长失踪的消息如果传到北浦市,当地媒体的打探电话很可能会一股脑儿地杀到。远山外出前吩咐过,若是媒体方面的这类电话打来,一概予以否认。尽管之后真相难免大白天下,但眼下如果一句话说得不妥,随市长一同进京的市议员们也难逃其责。由此看来,远山的算盘是,不希望这种事情引火烧身给他带来不利,因为他必须确保自己在下届市长选举中把握充分的发言权。
在这一点上,福岛议长的立场相对轻松些。因为他是以市长失踪的善后身份进京的,若论责任,自然较远山要轻多了,所以他能够若无其事地照样去银座喝酒。
福岛议长的任期还有半年。他就任至今已一年半了。按照规定,市议会议长的任期为四年,但基于政治利益的妥协,福岛派与对立派间订立了“绅士协定”,即前两年由福岛出任,余下的两年由对立派人士出任,两派交替担任议长一职。对立派的首脑人物便是远山。
换句话说,因为市长失踪事件而进京的福岛议长,出乎意料地竟然陷入了吴越同舟[吴越同舟:中国春秋末期吴国与越国争霸数十年,互相征伐,后以吴越同舟形容水火不容之敌在危难之际不得不暂时化敌为友,共渡难关。]的境地。
话虽如此,但福岛凭借其生就的圆滑和玲珑,对待远山如战友般亲近。远山也是个狡黠之人,对福岛一个劲地“议长先生、议长先生”,表面上十分谦让。
——这下可有意思了。
有岛一面浏览着眼前的铅字,脑子里一面思考着别的事情。
再有半年福岛议长就将卸任,如果依照“绅士协定”从对立派中推选议长,就目前来看,远山被视为最有胜算的“种子选手”。可是,由于市长突然失踪,虽说暂且生死不明,但假设市长已死的话,那么,无异于出现了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巨大真空。因为春田市长的任期还剩半年,继任人选至今尚未定下来。眼下,各派都在窥探对手的动静,处于前哨战阶段,进入白热化的折冲周旋和讨价还价,则应该是明年三月份前后的事情。但市长的失踪,却使得这场选战一下子迫在眉睫了。
现在,据说福岛议长还想在议长这个位子上再坐两年半。就是说,他打算无视与反对派订立的“绅士协定”,以强硬态度做满议长的四年任期。对此,反对派当然不会袖手以待。一旦福岛议长公开表明这个态度,反对派必将展开猛烈的反击。远山所属的反福岛派是支持现任市长的,而春田市长确确实实还想再做一任。
北浦市的政治势力分布是,市议会共有议员三十二名,其中保守派十五名,革新派八名,另外九名暂且归为中立派。然而,中立派也并非严守中立的,他们与保守派和革新派凤枭同巢,态势和立场相当微妙。
——不管怎样,反正有戏看了。
有那么半晌,有岛甚至忘记了市长失踪的事,只顾想着这件事情。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福岛也好远山也好,似乎瞄准市长宝座比争夺议长的大位更加有益。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才使福岛议长的心境遽然发生了变化。将市长失踪这件大事暂作搁置,一行匆匆奔银座而去,恐怕是为市长选举提前做准备工作而进行相互刺探吧。如此看来,在市议员们眼中,市长失踪事件成了将现任市长拉下马的既成事实。
这时电话铃响了。
有岛正在呆呆地想事情,猛地受了一惊,差点跳起来,他盯着响个不停的电话机。
是哪里打来的?会是警视厅吗?或者北浦市?又或者,是市长打来的?
有岛好不容易镇定了情绪,拿起听筒来。
“请问有岛先生在吗?”是前台,有岛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我就是有岛。”
“请稍候。”
听筒中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是有岛先生吗?我是今天白天在警视厅见过面的田代啊。”
“噢。”
有岛眼前浮现出那个三十四五岁、小个子、浓眉毛的警长的面孔。
“你好。”他情不自禁地有些惊惶起来。
“您一个人吗?”田代警长问道。
田代对有岛说,今天白天劳烦他了,但是还想再跟他聊一聊,问他能不能出来见个面。
“不巧得很,同行的人都外出了,就留下我一个人守电话呢。”有岛据实以告。
“啊,那倒是不太好办哪。”电话中警长的声音透着一丝为难。
“要不,麻烦警长到我的房间坐坐吧,反正没其他人。”有岛建议道。
“可是,议员先生们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回来的呀。”警长回答说。
有岛顿时觉察到,警长是担心被市议员们看到和自己在一起不妥。看来,警长是想从担任市长秘书的自己身上打探更多关于春田市长的个人情况。对于市议会议员们,田代警长多少有点顾虑,无法问得十分深入,所以打算从没有利害关系,并且时时在市长周围的秘书这里入手,询问些更深入的问题。
“嗯……您稍等一下。”
有岛忽然想起来,市长的胞弟春田雄次也一同下榻在会馆,并没有受到议员们的邀请,此时应该也待在房间里。
“我想应该还有一个人留守着,我过去看一眼。”
有岛将话筒搁下,往市长弟弟春田雄次的房间走去。春田雄次的房间在同一楼层,只隔几间客房。他上前敲了敲门,春田雄次开门伸出头来。
“呃……我有件事情想拜托您。”
有岛没有提起田代警长找自己出去谈话的事,只简单说是忽然想到有个地方可能跟市长有关,想去实地看看,无奈议员们出门前关照要有人守电话,不能没有人留守,所以想请雄次帮忙守电话,自己去去就来。
“噢,行啊,”雄次爽快地答应了,“反正我哪儿都不去。那我这就关照总机,把外面打进来的电话接到我房间来。”
接受请求之后,雄次还向秘书道谢,说为了哥哥的事情让他费心了。
有岛急忙回到自己房间,拎起搁下的话筒,告诉等候着的田代警长马上就下楼,随即做起了外出的准备。
警长会向自己打听什么事呢?在警视厅问询的过程中,他好像对市长的家庭情况非常感兴趣,大概是问这方面的相关问题吧。有岛一边系着领带一边暗自揣测。
#5
有岛看见大堂的椅子上坐着个心不在焉的小个子男人。
田代警长也看到了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有岛秘书,立即站起身来。
“今天实在是打搅您了。”警长主动问候有岛。这一幕,在外人看来,绝对想象不出是警视厅的探员来调查情况,倒像是哪个企业的下级职员返回公司途中顺道到此处来的样子。
“您好。”
有岛见有前台服务员在近旁,便只简单寒暄了一句,同时点头致意。
“有人替您守电话了吗?”田代有点在意电话中说的事。
“啊……今天一起去警视厅的市长先生的弟弟在房间里,就拜托给他了。”
“噢,这位市长弟弟哪儿都不去吗?”
“他哥哥下落不明了,估计没有心情出去逛街了吧。再说他和几位议员也不熟,所以没有同行。”
“那好,我想您大概还牵挂着守电话的事,所以就只耽误您三十分钟可以吧?”
“没关系。去哪里坐坐呢?会馆里面倒也有小酒吧……”
“不行!”警长摇摇头,“不如我们到外面走走怎么样?”
不愿意在这个场所谈事情,显然还是不想被议员们返回时撞见。于是,有岛和田代警长挨着肩走出了会馆玄关。
大街上高楼大厦比屋绵亘,但是灯火不多,因而路上稍显昏暗。
“往赤坂那边走吧?我想,到那儿一块儿喝杯茶,顺便聊聊。”
二人顺着通向赤坂见附的坡道慢慢走下去。坡下,夜总会以及汽车的各色霓虹灯招牌闪烁着耀眼的光亮,交叉路口来来往往的车灯射出无数道光柱。
过了赤坂见附,田代领着有岛朝一木街走去,旁边巷子里的小茶铺透着灯光,将门外的路面映得发亮。
“就这儿吧。”
店内客人很少。大概是天刚刚黑,时间尚早的缘故。二人选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叫了两份红茶。
“其实呢,我是想问一问白天在警视厅不方便询问的问题。嗯……您算得上是市长最信任的人了,所以我很希望您能开诚布公地回答我的问题,对我们来说,最怕的就是有什么事情遮遮掩掩的。”
田代警长说到“遮遮掩掩”的时候,锐利的目光一直在有岛脸上来回扫视。有岛心想,警长这话肯定是指市长的家庭情况。
“当然当然,既然已经报警了,我们肯定会全力配合,凡是我知道的一定如实奉告。”有岛将一片柠檬丢进红茶杯,回答道。
“那就先谢了,我们的搜寻工作最需要的就是这种配合。说起来,虽然市长先生眼下生死还不清楚,但不得不做好心理准备,就是市长先生遭遇了不幸事态,因为这不同于普通人的离家出走,他是公务出差中发生的事情,而且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所以很不乐观啊!”
警长先说了一段开场白,接着说道:“在警视厅里,市长先生的弟弟也说过了,市长夫人是第二任妻子,但是,她以前的身份……不好意思,我本不应该这样说的,我直截了当地说吧,她结婚前是札幌的酒吧老板娘对吧?况且,她和市长先生的年龄差了足足二十来岁……”
田代果然从这里切入正题。
“是的。市长先生娶现在的夫人,正如市长弟弟白天在警视厅所说的,是八年前的事,当时夫人二十三岁。”
“夫人叫什么名字?”
“叫美知子。”
“她在札幌开的那家酒吧叫什么名字?”
“那家酒吧开在札幌闹市区薄野的一条小路上,名字叫‘美知酒吧’,听名字您就知道,客人完全就是冲夫人的人气而来的。”
田代将这个信息记在了小本子上。
“我今天还听说,市长先生也成了那儿的客人,后来便有了浪漫的结局哪。”
“是那样的。春田先生那时候还不是市长,我也还没和他有接触,不过听人说,市长先生非常迷恋她,经常从北浦市飞往札幌,结果,夫人也被他的热情俘虏,两人终于结婚了。”
“原来是这样啊,春田先生真是个富有激情的人哪。对了,他们夫妇二人的感情怎么样?您身为秘书,自然也得经常出入市长家对吧?”
“对呀,他们夫妇感情很好,这一点我完全可以断言。”
有岛一边说一边猜测,警长可能从他的职业角度出发,认为市长夫人周围另有男性,所以想通过自己来探询答案。
有岛的猜测没有错。
“市长夫人结婚之前,也就是酒吧老板娘的时代,有没有其他客人也对老板娘产生迷恋呢?”
“我想一定相当多,我如果说没有,那肯定是撒谎,毕竟是个姿色出挑的美女嘛,况且当时还很年轻。”
“都是些什么样的人迷恋老板娘呢?您有没有听说过?”
“稍许听说过一点。不过那全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而且,因为酒吧的顾客层次比较高,大多是在公司担任要职的人,或者一流商场的店主之类,但是自从和春田先生结婚后,夫人就把酒吧彻底转让出去了,安心在市长家做家庭主妇,跟之前那些客人绝对再没有往来了,这点我可以保证!”
“我还想再确认一遍:这位美知子成为市长夫人之前,没有结过婚对吗?”
“夫人这是初婚。”
“美知子夫人是出生在札幌的吗?”
“不,不是,夫人应该是在东京出生的。”
“哦,东京出生的?”
“话是这样说,他们一家是移居到札幌去的。听说夫人的父亲在东京的时候自己经营一家印刷厂,做了六七年故世了,厂子经营不下去了,就卖掉了,美知子夫人就是用这笔钱开的酒吧。”
“那么,她家里还有什么人?”
“她母亲,市长把她接过来一起住,第二年也故世了。”
“有没有兄弟姐妹?”
“没有。”
“噢……”田代警长浏览了一遍自己记的东西,“接下来,是关于市长先生前妻的,”转入了下一个话题,“市长先生和前妻离婚,是怎么一个情况?”
“这个我不清楚,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可是,应该会从别人那里听到些什么吧?”
“当然不是说一点也没有听说过,不过那种传言是不可靠的,所以,我真的……”
“不要紧的,我只是作为参考才向您打听,不会把您的话当作证词的,这点请您放心。”
“既然这样,那我就随便说说。简单来说,据说市长从一开始就讨厌那位夫人。”
“哦,那是因为什么呢?”
“之前那位夫人也是来自酿酒厂老板家的,您知道,市长先生本来就是做酿酒这行的,由于这层关系,有人从中撮合,两人就结婚了。但那位夫人是家里的独生女,特别任性,所以让市长非常讨厌。”
“既然那位夫人有这样一个殷实的家庭,应该还能过得下去吧,白天好像提到说,现在没有她的消息了……”
“是啊,她本来就性格强悍,大概不想让人指指点点说是被休回娘家的吧。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是真是假就不清楚了,说她突然离开了家,一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她的下落。当然啦,她娘家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不大好对外人说而已。我也就只知道这些了。”
“多谢多谢!”
警长端起茶杯喝着剩余的红茶,像是问询告一段落。
“对了,我想再问问:从公务的立场来看,目前春田市长在北浦市的政治势力中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地位?您能不能介绍一下供我参考?”
“这是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啊。”
有岛已经预感到对方会问这样的问题。于是,他从刚才在会馆房间里思考过的市议会中的派系势力分布开始,一直到议长选举、下一届市长选举的相关形势,简单地向田代警长做了介绍。
警长一边看着记录,一边不时地插上一句,进行确认。
“市长先生时常进京,除了公务以外,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行动?”等有岛讲完有关市议会的一大段介绍,警长又问道。
“没有什么特别的行动。只是,傍晚办完公务返回会馆后,经常会在大堂的公用电话往什么地方打电话。”
“哦,公用电话?打电话的话在房间里也可以打吧?”
“从房间拨打的话,话费都算在出差经费中的,市长一定是不想这样才用公用电话打,他在公私分明这方面很严格的。”
关于电话的事,田代没有追问下去,他猜想可能是打给东京市内某个熟人的。
“其他您看还有什么能想到的线索?”
这时候,有岛脑海里忽地闪现出一件事情:三天前远山曾说起过早川进京了。
早川准二议员也来东京了。这是远山派中的某位议员电话告诉远山的。不用说,早川是与保守派针锋相对的革新派议员,本人又非常热衷于政治斗争,为了此次市长进京一事,他还在议会上提出弹劾。
有岛简略透露了下早川之事,田代警长立即双眼放光,问道:“这位早川议员先生是怎样一个人?还有,他来东京,是不是有熟人为他提供住宿?”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我们的市议员来东京的话,倒是有家定点的旅馆,可以打折入住。他大概就住在那里吧。”
警长记录下了那家旅馆的名字。
#6
“爸爸可真能睡啊!”
芳夫一边往面包片上涂黄油,一边朝里屋望了望说道。
说是里屋,其实这套公寓房总共只有两个房间。早川准二裹着被子,就睡在里面那间近十平方米大的屋子里。昨天睡到傍晚才醒,吃过晚饭马上又睡了。脑袋从枕头上出溜下来,歪在一旁,嘴巴稍张,发出轻微的鼾声。
夫妇俩在厨房急急巴巴吃着早饭。只有这间屋子的窗口透进来微弱的晨光。现在已过了七点钟,上班的公司在市中心,所以这个时间必须吃早饭了。
“昨天晚上你回来得晚,今天又走这么早,跟爸爸一句话都没有说上呢。”
“真是个怪人。大老远地从北海道跑过来住到咱们家,结果……不过,他太累了才睡到这会儿,总不能把他叫醒呀!”
“到底上了年纪,你看他动不动就累成这样子。好吧,不要叫醒他,反正还要在这儿住一晚上,你今天下班早点回来就是了。”
“昨天实在是没办法,我不知道你爸爸来嘛,今天一定早点回来……他今天晚上真的还住在这儿吗?”
“他是这样说的。就算他说要回去,我也会留住他的,让他等你回来再说。”
夫妇二人又望了一眼熟睡中的早川准二,他歪在一边的脸一动不动,仿佛被固定住了一样;张开的嘴巴也只有一呼一吸的时候,才像鱼嘴似的微微翕动;头上的白发闪着亮光,额头沁着油汗。
“爸爸真的是老啦,跟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简直快认不出来了。白头发、皱纹也多了不少。”
“可不是嘛。昨晚上我也说了,还是早点把议员辞了算了。他从年轻的时候起就一直为贫苦的人们大声疾呼呢。”
“是啊,正因为热爱这条道路,爸爸才会感觉这辈子满足了。跟他比起来,我这个工薪族才叫可怜哪,时时刻刻都得留意上司和同事的脸色,说的话一多半都不是真心话!”
“行了,就别发牢骚啦,这样子你老婆不还得指望你过日子吗?工薪族确实值得同情,但如果什么都顺顺当当的话,日子就会出问题的。好啦,只有忍着点,不要自暴自弃,本本分分地做事情,不然还有什么法子呢?”
这时早川准二嘴里咕哝了一声,夫妇二人的视线齐刷刷转向了他。他翻了个身,面孔朝上仰天而卧。女儿信子吓了一跳,因为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死人一样。
信子把芳夫送出门之后,便开始收拾厨房。她几次去看父亲眼睛是否睁开,不过似乎完全没有必要,早川准二睡得非常沉,等他睁开眼睛时已经差不多十点钟了。
“您睡得好熟啊!”信子朝父亲微笑着道。
“芳夫人呢?”准二环视四周问。
“早就出门啦,这都十点了。”
“已经这么晚了?芳夫昨天很晚才回来吧?怎么不叫醒我啊。”
“可是,您那么累,又睡得那么熟,芳夫看见您熟睡的样子,就不让我叫醒您呢。”
“那多不好意思。”
准二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但是脚下好像仍有点站不太稳。
“爸爸,”准二站在狭小的厨房间洗漱,信子从他的身后递过来一条毛巾,“今天一天都待在家吧?”
准二撩水洗了把脸,一边用毛巾擦拭一边回答:“怎么待得住哪。”
“哎哟,还要出去啊?”
“有市里的公务要办呢,就出去一会儿。”
“今天要跑哪里?”
“好几个地方哩,主要是跑政府部门。”
准二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风景,眼睛眨了好几下,像是感觉光线刺眼似的。信子从旁边看父亲的侧脸,父亲仍显得很疲惫。
“今天千万早点回来哟,芳夫也说过了,晚上一下班马上就回家。我去买点肉,准备做暖锅吃。”
“好啊,你就准备吧!”
父亲喜欢吃牛肉。
“看您昨天真是累得够呛,到底干什么去了?”
“哦……”
准二嘴里含糊地应着,返回里屋换下了睡袍。
“什么也没干,就是上了年纪,以前来东京可没累成这个样子……”
“所以我说嘛,市议员什么的早就该辞掉了呀,爸爸一心一意地干到现在,应该感到满意了吧?”
准二默不作声地套上衬衣。
“哎呀,您这就要出门吗?”
“想着早点回来,所以得提早出门哪。”
“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是吗,那就吃完了再出门。”
这天晚上,信子和芳夫准备好了暖锅等着父亲回来,可是准二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