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从身边流逝的时间忽然间被赋予了重量和速度。埃勒里仔细地演练着自己的计划,不停地看着腕上的手表,一遍又一遍地指导特伊和邦妮充当好各自的角色。
“记住,特伊,整个安排主要得由你来应付;格吕克和我不可能打头阵。事实上,我们明天以前将会尽可能离你远一点。你有枪吗?”
“没有。”
“格吕克,把你的给他。”警官将他的自动手枪给了特伊,特伊很内行地检查了一下并装到自己的夹克衫口袋里。
“现在,你对新闻界将怎么说?”
“邦妮收到了警告信要我们解除婚约,但我们俩都认为这是某个古怪的家伙玩的把戏,决定立刻结婚。我将拿出这些扑克牌给他们看。”
“对了。不要把我们真正的计划告诉任何人。半小时后给厄米尼尔斯打电话,约定请他主持婚礼。邦妮。”
邦妮将埋在特伊怀里的头微微抬起来看了一下。
“你没事吧?”
“感觉还行,”邦妮说。
“好姑娘!现在需要你拿出为布彻拍戏的一点演技。你很幸福——应该说是幸福和悲伤的混合。你将嫁给特伊因为你爱他,而且你也知道布里斯和杰克在某个地方知道你们将要做的事情也一定很高兴。积怨已经消除,永远不会再次被激活。你都明白了吗?”
“是。”邦妮声音有些发颤地说。
“确实,我感觉就像一位导演!”埃勒里笑着,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伸出手和特伊握了一下,“祝你好运。明天晚上这个时候,恶梦就将过去。”
“别为我们担心,奎因,”特伊郑重地握着他的手说。
“我们会挺过去的。不就是——进入那架飞机!”
格吕克这时突然说:“留在这儿。派人去拿你们的衣服,特伊。别离开这间屋子。现在这里已经完全被包围了,但我还将派两个人从一个隐蔽的地方监视——以防万一。别像你所扮演的那些电影里的英雄那样子干傻事。一看到事情不妙,就像魔鬼一样大叫。”
“我会小心的,”邦妮说着,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她努力笑了笑。大家握手道别,埃勒里和警官从后门悄悄地溜了出去。接下来的12个小时从表面上看就已经很疯狂了,但实质上还要更疯狂。先了结内部的各种麻烦就很令人头疼。埃勒里在自己旅馆的房间里不断地接电话,谨慎地发出各种指示。他只能祈祷特伊和邦妮成功地坚持到最后。
第一个预料到的结果那天夜里就产生了,深夜的广播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制片公司的一位发言人在星期六晚间的黄金节目结束后,立即插进来发布了关于这次婚礼的详细消息。显然山姆·维克斯已经开始充分地发挥他的能量。
没过两个小时,太平洋沿岸最大的四家广播电台都报道了有关泰勒·罗伊尔和邦妮·斯图尔特星期天空中婚礼的消息。制片公司的一位著名女实况播音员气喘吁吁地在广播里向无数心脏悸动的听众绘声绘色地讲述这一计划的详细情况,就像直接从这对恋人口中转述出来一样。这位女士报道说,她的专访非常非常愉快。紧接着,她转而声色俱厉说,有人居然不怀好意地“警告”邦妮不要结婚,简直是一种伤天害理的行为。竟然会对这么两个可怜、悲伤的孩子使这种手段!这位女士气喘吁吁地说。她希望特伊和邦妮的每一位能够开车到格里菲斯公园机场的朋友都能在星期天到场向他们表示祝贺,以此来肯定他们这天生一对的结合。
报纸在星期六深夜赶登出了有关这次婚礼的头版消息,居然将一篇关于中日战争的骇人听闻的报道给挤走了。到处都在谈论这件事,一直到深夜。
凌晨两点,埃勒里和格吕克警官在警察总署秘密会面,就事态的进展交换意见。至此一切还好。厄米尼尔斯非常愉快地答应要为这一对年轻的灵魂主持这次独特而神圣的婚礼,他还说能以纯净的蓝天为背景宣布两位新人的结合,对他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当然他也在热诚地向上帝祈祷这对新人不要重蹈也是由他主持的上次罗伊尔-斯图尔特婚礼的覆辙,祈祷已经发生过的可怕的灾难不要再重复。
飞行员也已经选定。选中他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的性格而不是他的驾驶技术,他对摆弄枪支有特别的嗜好。
格吕克警官在他总部的办公室里拿出几张专门为他准备的厄米尼尔斯牧师的照片,埃勒里取出他从马格纳制片公司的化妆室找来的化妆盒;他们俩开始对照厄米尼尔斯的照片给埃勒里化妆,一直忙活了几个小时。最后两个人确定用一件有海狸皮领的外套将头部包裹起来,就像厄米尼尔斯天气寒冷时穿戴的那样,这样装扮比较像。然后他们俩分了手,约好在第二天早晨再见面。
埃勒里返回好莱坞,抓紧时间忐忑不安地睡了三个小时。星期天早上八点钟,埃勒里来到厄米尼尔斯牧师在英格尔伍德豪华住宅外面,同格吕克警官和另外两名侦探会合后,三个人一起到了里面。出来的时候,多了一件海狸皮领的外套,少了那两名侦探。
那位好心的牧师不停地在里面喊骂。
从厄米尼尔斯家里出来后,埃勒里又打了几个电话,最后检查了一遍情况……埃勒里最后叉了一下手指(迷信的人以为这样会带来好运)。
“再没什么事要做了,”他叹了口气说,“好了,回头见,格吕克。要么在人间,要么在地狱。”
星期天中午,格里菲斯公园机场的停车场挤满了人。
到一点钟,发生了严重的交通阻塞,百十来个警察冒着大汗咒骂着维持秩序。一点一刻分,所有停在洛斯菲利兹和格里菲斯公园大道交叉路口的小汽车开始绕道行使;到了一点半,车辆越来越多,仿佛加利弗尼亚的每一位小车主都来观看特伊和邦妮的婚礼来了。
特伊那架红黄交错的飞机停在了那个相对清静的地方,那地方比它一星期之前停放的位置要大得多。人群拥挤着,阻拦绳简直就要被冲断了。警察大声喊叫着在使劲推开周围的人群。厄米尼尔斯那辆豪华轿车在摩托车队的护卫下开到了机场,牧师从车上下来,络腮胡子闪闪发光,海狸皮领外套几乎把整个脸部都裹了起来——看来牧师患了重感冒——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特伊和邦妮也随后到场了,他们那有些苍白的脸上挂着微笑,人群再次欢呼起来,受惊的一群鸽子不知去向地在空中乱飞。
镜头已经调好,记者们在扯着嘶哑的嗓子叫喊,人们在不同的角度不停地给特伊和邦妮,还有厄米尼尔斯牧师拍照。
就在这时,坐在飞机驾驶员位子上的那位穿戴整洁的飞行员突然收到了一条莫名其妙的口信,他下了飞机走进那间一星期前特伊和邦妮被绑架的机库,到里面四下看了看却没有人。
“谁找我?”他叫道。
没人回答,只有回声。然而眼前突然出现的情景吓得他嘴都合不上了,一个身穿飞行服的家伙举着一把左轮手枪从一架帆布盖着的飞机后面朝他走来,枪口正对着他的胸膛。这人戴着一具头盔和一副遮住了大半个脸的护目眼镜,无法辨认他的相貌。
“啊?”飞行员吸了口气,本能地举起了双手。
左轮手枪比划着下达专横的命令。飞行员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简直被吓呆了。这家伙举着枪在空中迅速划了一个弧形,飞行员便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接下来发生的事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格吕克警官持着他的自动手枪,在帆布的一个缝隙中已经藏了两个小时了。他看见飞行员下了飞机,也看见他被那个蒙面歹徒截住并被逼到机库里的一个角落。格吕克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只要他哪怕作出一丝的反应去干涉,整个计划就将全部泡汤。
由于他所处的位置,格吕克对那个无法动弹的躯体看得不是很清楚,接下来只看见那家伙两只手在开始剥掉飞行员的衣服,然后又脱下自己的外衣。格吕克这时突然才意识到两套飞行股的规格和样式都不一样,小埃格伯特当然要换上那位飞行员的衣服、头盔和眼镜。
这一切只用了两分钟。格吕克看见那家伙将自己的飞行服扔到了那位已经失去知觉的飞行员身上,然后是头盔和眼镜。然后,他拿走了飞行员的全部行头。
过了一会儿,打劫者再次出现时,已经完全是刚才那位飞行员的打扮,很难辨认出有什么差别。他过去将那位一动不动的躯体压住,用绳子结结实实地捆好,再把嘴给塞上。
然后,这位打劫者又将那位飞行员拖到格吕克蹲在后面藏身的帆布罩下面,把左轮手枪装回自己的衣服口袋,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大步走出了机库。
这时,格吕克迅速从帆布后面出来,轻声地发出一个信号,三个穿便服的人赶紧从藏身的一个钢锁扣里面出来。格吕克将那位失去知觉的飞行员交给他们,自己从后门潜出机库,绕到前面,混入拥挤的人群中。然后他慢慢腾腾穿过呐喊的人群,向那架红黄相间的飞机走去,向飞机周围的人打着手势。
这位“飞行员”急忙开始搬动倒塌的行李,一件接着一件把它们摆放到飞机里。谁也没有注意他。最后他钻进飞机,不一会儿飞机的螺旋桨就开始转动了。
他向窗外看了看,不耐烦地挥了挥胳膊。
那位尊敬的厄米尼尔斯牧师看上去有些吃惊。但当他的目光和格吕克警官的目光相遇后,警官向他点了点头,他便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都妥了。”他附在特伊耳边说。
“什么?”特伊在马达的呼叫声中大声说。
厄米尼尔斯向他使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邦妮也看到了,她闭起眼睛,然后又睁开眼笑了笑,向人们挥了挥手。
特伊看上去非常冷酷,他将她那纤细的身子抱起来进了飞机,观众再次发出了雷鸣般的呐喊。尊敬的厄米尼尔斯牧师镇定地跟在后面上了飞机。“飞行员”从他的小坐舱里出来,关好了舱门,再次回到自己的坐舱。警察和地勤人员清开了跑道;最后信号发出,这架红黄色飞机开始在机场缓慢地滑行,速度渐渐加快……不一会儿便呼啸着直插蓝天,机上的几个人听天由命了。
事后回想起来,这一切好像发生得太快了。当飞机离开跑道在机场上空盘旋的时候,地面上的人群渐渐变小,最后竟成为一片栩栩如生的小点,机库和管理大楼看上去就像玩具模型,最后,跑道、建筑和人群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团像是挤满蜜蜂的灰色。
邦妮不住地从窗口向外张望,尽量使自己显得很快活,她还在傻乎乎地向下面的观众挥手致意,不时地注视着飞行员的坐舱,只见飞行员正在专注地操纵着飞机。
特伊用一只胳膊紧紧地搂着她,右手抓着口袋里的自动手枪,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飞行员头上的头盔。
而那位尊敬的厄米尼尔斯牧师呢,这位大人物从地面到空中,始终都面带微笑,安详地坐在那里,摸索着他那上帝的语言,显然是在为主持两个未经受考验的年轻灵魂的结合而做准备。
飞机开始不易察觉地向东北方向偏移,下面是无垠的大沙漠,这时的飞行高度为8000英尺,机身开始有些抖动。
“我相信,”厄米尼尔斯庄严地宣布,地面上的扩音器里收到了他的声音,“孩子们,宣布你们成婚的极乐时刻就要到了。”
“好吧,博士,”邦妮小声说,“我已经准备好了。”她站起来靠在特伊的膝盖上抓住了他的脖子。特伊迅速站起来,把她拖到自己身后。他的右手依然插在口袋里。
“噢,飞行员,”厄米尼尔斯大声喊道,声音盖过马达隆隆声。
飞行员转过他那戴着眼镜的头投来询问的目光。
“你那里有自动控制系统,对吗?”
特伊平静地回答说:“有,博士。这是我的飞机,你知道。上面自动控制系统。”
“好啊!那么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控制器锁定好,过来这边做婚礼仪式的见证人。这里比你的驾驶舱里舒服多了。”
飞行员点了点头,他们看见他在前面复杂的控制盘上作了一些调整,大约过了整整一分钟。他背对着他们,后面的三个人静静地等着他。
然后他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转过来,弯下腰来到了后舱,他身上戴着未打开的降落伞,两个肩胛骨之间隆起一个大包,看上去就像一个大驼背。尊敬的厄米尼尔斯牧师已经准备就绪,端着打开的书,面对特伊和邦妮微笑着。特伊的手仍然在口袋里,邦妮站在他一边靠后一点的地方,身体刚好被特伊和微笑着的厄米尼尔斯牧师挡住。
牧师又开始说话了:“让我们开始吧。保佑我的灵魂,我们将远离机场!要是我们现在还不开始——”
飞行员的手突然插进衣服口袋里,迅速拔出一把自动手枪,手指紧紧地抠住扳机,举枪瞄准邦妮的胸膛。
此时此刻,特伊的口袋里已经开了火;牧师也不再微笑了,手中的《圣经》里也奇迹般地冒出了火光;飞行员叫了一声歪倒在地,手枪随即掉了下来,鲜血从手套里冒了出来。
邦妮尖叫一声向后倒了下去;特伊和厄米尼尔斯牧师扑过去抓住了飞行员那摇晃的身躯。
飞行员挣脱特伊,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猛地给了特伊的下巴一拳,然后又趔趔趄趄地向邦妮扑去。厄米尼尔斯牧师抓住他并把这个该死的家伙按倒。两个人在地板上扭作一团,相互用拳头击打对方。
特伊再次扑了过来。
但是他们没有料到这家伙此时的真实意图,他们在地上厮打了一阵后,他突然站起来,他的眼镜和头盔在厮打中被扯掉了。
“你们永远别想绞死我!”
他一边喊一边向舱门扑去,没等两个人从地板上站起来,就猛地拉开舱门,纵身一跃,跳了出去。
他在机翼上又被弹了一下,然后跌入空中,直直地向远处皱巴巴的大地砸了下去。
看着他像铅锤一样落下去的样子,飞机上的几个人都被吓瘫了。
开始还能看见那个翻滚的身躯胡乱挥动着四肢,很快就看不清了。
降落伞没有打开,那个身躯渐渐地缩小,最后变成了一粒尘埃,落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