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老乌尼克说道,“真是太可怕了,奎因先生,太可怕了,如同我刚才所说的。纽约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到我的店里来——警察,流着血,在头上……这是我的一个老顾客,奎因先生。他也碰到了……哈茨利先生,奎因先生……奎因先生就是你在报上看到的那个名侦探,哈茨利先生。理查德·奎因警官的儿子。”
埃勒里·奎因大笑,从老乌尼克的柜台直起身来,与那个人握手。
“犯罪波涛中的另一个受害者,哈茨利先生?乌尼克正请我享用一顿刺激血腥的故事大餐呢。”
“原来你就是埃勒里·奎因,”那个瘦小的人说着。他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在他身上还可嗅到郊区的味道,“这真是运气哪!是的,我被抢了。”
埃勒里怀疑地看着老乌尼克的书店:“不是在这里?”乌尼克书店位于曼哈顿中区的一条小街上,两边是大英鞋店和卡洛琳女装店,是窃贼最不可能选作犯罪地点的地方。
“不,”哈茨利说道,“若是在这里,或许还可以省下一本书的钱呢。不,那是昨晚大约十点左右发生的。我刚从四十七街我的办公室出来——我加班到很晚——然后我步行横越市区。一个家伙当街拦下我要借火。街上很黑,没有人,而且我不喜欢那人的态度,但我想借他一下火柴也没什么关系。当我拿火柴时,我注意到他正瞄我夹在腋下的书,好像想看它的书名。”
“那是什么书?”埃勒里热切地问道——书籍一向是他的个人喜好。
哈茨利耸耸肩:“不是什么特别的。非小说类的畅销书——《变动中的欧洲》。我是做出口生意的,我希望随时跟得上国际形势。不管怎样,这家伙点燃了香烟,把火柴还给我,喃喃道声谢,我继续前行。然后我感到有东西用力打在我后脑上,眼前一片黑暗。我似乎记得我倒了下去。我醒来后,发现我躺在排水沟里,帽子和眼镜都掉在地上,我的头像个烤过的马铃薯一样,当然就想到我被抢了。我身上带了很多现金,我还戴了一副钻石袖扣。但是——”
“但是,当然,”埃勒里微笑着说道,“唯一被拿走的东西只是《变动中的欧洲》。很好,哈茨利先生!一个很迷人的小问题。你能不能描述攻击你的人?”
“他长着大胡子并且戴一副深色的眼镜,就这样了。我——”
“他?他什么也描述不出来,”老乌尼克酸溜溜地说,“他就像你们美国人一样——盲目,一棵笨头。但是那本书,奎因先生——那本书!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抢那样的书呢?”
“而且那还没完呢,”哈茨利说,“昨晚我回到家的时候——我住在新泽西东橘区——我发现有人闯入我家!你猜什么被偷了呢,奎因先生?”
埃勒里瘦消的脸发亮了:“我不是看水晶球的,但如果是一致性的犯罪行为的话,我想应该是另一本书被盗了。”
“没错!而那是我的第二本《变动中的欧洲》!”
“这会儿你激起我的兴趣了,”埃勒里以一种完全不同的声调说着,“你怎么会有两本呢,哈茨利先生?”
“我两天前向乌尼克买了另外一本要送给我的朋友。我把它放在书架的最上面。它不见了。窗户是被强行打开的,在窗台上还留有手印,很普通的闯空门案子。虽然我家里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像银器之类的,但没有其他的东西被拿走。我立刻向东橘区警方报案,但他们只是四处看看,表情奇怪,然后就走了。我想他们一定认为我疯了。”
“是不是有其他的书也不见了?”
“没有,只那一本。”
“我真不明白,”埃勒里摘下他的夹鼻眼镜,然后仔细地擦试镜片,“那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他有没有时间在你之前赶到东橘区并闯入你家?”
“有的。我从排水沟里爬起来之后,向一个警察报告被攻击的事,他把我带到邻近的警察分局,他们问了我许多问题。他有的是时间——我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我相信,乌尼克,”埃勒里说道,“你告诉我的故事现在才开始有意义。如果你不见怪的话,哈茨利先生,我要走了,再见!”
埃勒里离开老乌尼克的书店到市区的中央大道去。他爬上警察总局的阶梯,亲切地向一个值班警察点点头,然后到他父亲的办公室去。奎因警官出去了。埃勒里玩弄着他父亲桌上的一个乌木做的贝迪永人像,静静沉思,然后下楼去找维利警官——奎因警官的得力助手。他在新闻室里找到维利,他正大声地对一个记者叫骂。
“维利,”埃勒里说道,“不要再做坏人了,帮我找一些资料。两天前在四十七街,介于第五大道和第六大道之间,有一个失败的追捕行动。追逐结束于我朋友乌尼克开的小书店。管区警官曾在场。乌尼克已经告诉我故事了,但我想要不掺任何色彩的细节。做个好朋友,给我管区的报告,好吗?”
维利警官挥舞着他的大手,瞪着那个记者,然后走开。十分钟后他带着一张纸回来,埃勒里仔细阅读。
事实看起来够直接的了。两天前在中午的时候,一个没戴帽子、没穿外套的人脸上流着血,从距离老乌尼克书店三个门的办公大楼冲出来,叫喊着:“救命!警察!”巡逻警员麦可伦跑过去,那个人嚷着他被抢了一张很有价值的邮票——“我的黑便士!”他不停地叫着,“我的黑便士!”——而那个黑胡子、戴深蓝色眼镜的贼刚才逃走了。麦可伦几分钟前才看到这样的人,鬼鬼祟祟地进入邻近的书店。他拿着左轮枪冲进老乌尼克书店,尖叫的邮票商尾随在后。
“几分钟前是不是有一个黑胡子戴蓝眼镜的人进来?”
“啊——他?”老乌尼克说,“有啊,他还在这里。”
“哪里?”
“在后面的房间里找书。”
麦可伦和受伤的人冲到后面的房间去,里面是空的。由那个房间通往巷子的门是开着的,那个人逃走了。显然是被先前警察和受害者进来的吵闹声音吓跑了。麦可伦马上搜索邻近地区,但那个贼消失了。
警察接着就为被害人做笔录。他说他叫作佛德烈·威敏,经营稀有邮票的买卖。他的办公室就在三个门外那大楼的十楼——办公室属于他和他的合伙人,也就是他的哥哥亚伯特。他展示一些稀有邮票给应邀而来的三个集邮者看。其中两个人先离开了。威敏转过身时,第三个人,他长着黑胡子戴着蓝眼镜,自称是阿弗瑞·本尼森,从他身后攻击他的头,威敏转过来时看到他用的是短铁棒。那一记打伤了威敏的脸颊骨并击倒他——有一半是因为惊呆了,然后那个贼以超乎寻常的冷静,用那根短铁棒(由报告的描述看来应该是铁撬板)撬开放着精选邮票的玻璃柜的盖子。他从柜子中的一个皮盒子里抢走了一张非常高价的邮票——“维多利亚女王的黑便士”——然后就冲出去并把门锁上。被攻击的邮票商花了几分钟才把门打开并追出去。麦可伦跟着威敏回到办公室,检视被抢的柜子,记下早上来访的三个集邮者的姓名和地址——并特别把“阿弗瑞·本尼森”注释出来——潦草地写完他的报告后,就离开了。
另外两个集邮者名叫约翰·希区曼和杰森·彼得斯。管区警探已经依次拜访过他们,随后也去了本尼森的地址。本尼森应该是那个有黑胡子戴蓝眼镜的人,但他对整件事毫不知情,而且他的外表特征也不符合威敏的描述。他说他没有收到威敏兄弟的邀请函。但他称,他曾经雇用一个员工为期两周,帮他处理私人的集邮册事务,那个人是看了广告前来应征的,他长着黑胡子,戴深色眼镜,表现不错,但没有任何说明和知会,工作两周后他就消失了。警探发现,他就是在威敏兄弟展售会的那个早上消失的。
这个神秘的攻击者自称为威廉·普南柯,所有企图寻找他的方法都徒劳无功。那个人就消失在纽约的几百万人口之中。
这故事还没完呢。隔天老乌尼克向管区警探报告了一个古怪的故事。乌尼克说,威敏抢案发生的当晚,他离店去吃夜宵,有晚班的店员值班。一个人到店里表示要看《变动中的欧洲》,然后在晚班店员的惊讶之中,他买下了所有的存货,一共是七本。这个客人长着黑胡子并戴着蓝眼镜!
“一个疯子,不是吗?”维利警官叫道。
“不全是,”埃勒里微笑着,“事实上,我认为这有着很简单的解释。”
“而且那还没完呢。刚才有个同事告诉我这个案子的一个新进展。昨天晚上管区报告了两件小抢案。一件是在布郎郡,一个名叫洪奈尔的人说他的公寓晚上被人闯入,你说怎么着?洪奈尔从乌尼克书店买来的一本《变动中的欧洲》被偷了!没有其他的东西被偷。书是两天前买的。然后是一位住在格林威治村的小姐叫做珍娜·密金斯,她的房子也是昨晚被抢了。窃贼拿走了她的《变动中的欧洲》——她前一天下午在乌尼克书店买的。很诡异吧,嘿!”
“一点都不会,维利,用用你的智慧。”埃勒里把帽子扣在头上,“来吧,大巨人,我要再去找老乌尼克。”
他们离开总局到市区去。
“乌尼克,”埃勒里说着,友善地拍着老书商的光头,“那个窃贼从书店后门逃走时你一共还有几本《变动中的欧洲》?”
“十一本。”
“但是等那个窃贼晚上来买的时候就只剩下七本了,”埃勒里喃喃说道,“所以从中午到晚餐的这段时间内卖出了四本。乌尼克,你有没有保留顾客的资料?”
“噢,有的!买书的那几个人,”老乌尼克哀伤地说道,“我把他们加进我的邮寄名单之中了。你要看吗?”
“我现在对它的热切渴望是没有别的东西可比拟的。”
乌尼克带领他们到书店的后方,来到窃贼逃跑的那个房间。这个房间内隔了一个小卧室,里面塞满了纸张、档案和旧书。老书商翻开了一个笨重的账目,润湿手指翻动账簿。
“你要知道那天下午是哪四个人买了《变动中的欧洲》?”
“对。”
乌尼克戴上一副银绿的眼镜,以歌咏的声音读出来:“哈茨利先生——那个你们见过的先生,奎因先生。他买了第二本,那本在他家被偷了……然后是洪奈尔先生,一位老顾客。然后是珍娜·密金斯小姐——哈!这些英国姓氏。真可怕!然后第四个人是柯斯特·辛格曼先生,住在东六十五街三一二号。没别的了。”
“老天保佑你那古老的日耳曼灵魂,”埃勒里说道,“维利,看这边。”小卧室同样也有一道门可以通到巷子里。埃勒里扳了扳锁头,它就从木头上断裂下来。他打开门,外面那一半已经断裂了。
维利点点头:“强行打开的,”他吼着,“这家伙是个惯犯。”
老乌尼克的眼睛都突出来了:“坏掉了!”他叫着,“但那个门从来不用的!我都没有注意到,而且刑警——”
“令人惊讶啊,维利,管区的人竟然如此草率,”埃勒里说道,“乌尼克,有没有什么东西被偷了?”
老乌尼克快步走到陈旧的书架旁边,那上面整齐地排满了书籍。他用颤抖的手开了锁,像个老狗般地四处搜寻。然后他大声地喘口气。“没有,”他说,“那些稀有的书……都没有被偷。”
“恭喜你。还有一件事,”埃勒里很快地说道,“你的邮寄名单是否有顾客的公司地址和住家地址?”乌尼克点头,“太好了,乌尼克。你终于可以告诉其他顾客一个完整的故事了。来吧,维利,我们要去拜访柯斯特·辛格曼先生。”
他们离开书店,走到第五街转向北,再往上城的方向前进。
“案子普通得就像是你脸上的鼻子一样,”埃勒里说道,迈大步伐以便跟得上维利,“真的很普通,警官。”
“我还是觉得很疯狂,奎因先生。”
“完全相反,我们所面对的是完全有逻辑的一组事实。我们的贼偷了一枚有价值的邮票。他进入乌尼克的书店,设法进入后面的房间。他听到警官和佛德烈·威敏进来了,他飞快地思索。如果他被抓到时邮票在他身上……你看,维利,唯一可以解释后来发生偷窃同一本书的窃案,是因为窃贼普南柯在书店后面房间时,把邮票塞进某一本《变动中的欧洲》的书页之间,然后就逃走了。书本身并不值钱,但他还是有取回邮票的麻烦——威敏是怎么称呼那枚邮票的?‘黑便士’。所以当晚他回来了,看到老乌尼克离开书店了,才进去向店员买下所有《变动中的欧洲》。他一共买到七本。那枚邮票不在他买的七本之中,否则他为什么要再去偷下午卖出的那几本呢?到目前为止都还不错。没在那七本中找到邮票,所以他又回来了,当晚从巷子里闯进乌尼克的小办公室——你看那被破坏的锁——查阅账册中当天下午买书的人的姓名和地址,隔天晚上他抢了哈茨利。普南柯显然是从他的办公室跟踪他的。普南柯立刻发现他犯了一个错误,那本旧书显然不是前一天下午买的。因为他知道哈茨利公司和住家的地址,所以他赶到东橘区,偷了哈茨利新买的那一本。那本里也没有,所以他凶恶地造访洪奈尔和珍娜·密金斯,偷了他们买的书。现在还有一位买书人没遇见,所以我们才要去拜访辛格曼。因为如果普南柯在洪奈尔和密金斯小姐的书里也一无所获,他一定会去找辛格曼,我们一定要尽可能打败这个狡猾的贼。”
他们发现,柯斯特·辛格曼是个年轻的学生,他与父母同住在一间老旧的公寓中。是的,他那本《变动中的欧洲》还在,他买书是为了政治学的课外读物,他把书拿了出来。埃勒里一页一页地仔细翻阅,没有发现那枚失窃的邮票。
“辛格曼先生,你有没有在书页之间发现一枚旧的邮票?”埃勒里问道。
那个学生摇摇头:“我根本还没翻开过呢,先生。邮票?哪一年发行的?我自己本身也在收集邮票,你知道。”
“没关系,没关系。”埃勒里急忙说道,他很清楚那些集邮者的狂热,他和维利可要赶快离开了。
“很明显,”埃勒里解释给警官听,“我们那狡猾的普南柯在洪奈尔或密金斯小姐的书里找到了那枚邮票。哪一个窃案是先发生的,维利?”
“仿佛记得这位密金斯小姐是第二个被偷的。”
“那么黑便士就是在她的那本书中……这就是那幢办公大楼。我们去拜访一下佛德烈·威敏先生。”
大楼十楼一〇二六室的雾玻璃门上用黑字写着:
埃勒里和维利警官进去后发现那是一个很大的办公室。墙壁上覆满玻璃架子,里面有好几百枚邮票,都分别裱贴起来。桌上有一些特别的柜子,显然是放置一些更有价值的票种。整个地方是杂乱的,有一股霉味,和老乌尼克的书店一样。
三个人抬起头来,其中一人,由其脸颊上的绷带,可知他必然是佛德烈·威敏。他是个瘦高的老德国人,有着稀疏的胡子和收藏家的狂热表情。第二个人像他一样又高又瘦,他戴着绿色的眼镜,和威敏出奇地想像,不过从他神经质的举动和颤抖的双手来看,他一定更老。第三个人是一个小个子,相当肥胖,面无表情。
埃勒里介绍了他自己和维利警官,第三个人竖起耳朵听。
“该不是那个埃勒里·奎因吧?”他说,颤颤巍巍地走向前,“我是汉弗利,保险公司的调查员。很高兴认识你。”他用力地握着埃勒里的手,“这两位就是威敏兄弟,他们拥有这个地方。佛德烈和亚伯特。亚伯特·威敏先生在展售会和抢劫的时候正好外出。太可惜了,不然或许可以抓到那贼。”
佛德烈·威敏突然变成德国式的亢奋和喋喋不休。埃勒里微笑地听着,在每四个字时点一下头:“我明白,威敏先生。这个情况是这样的:你邮寄了三封邀请函给知名的收藏家,请他们参加一场特别的稀有邮票展示——目的是销售。两天前三人打电话给你,自称是希区曼先生、彼得斯先生和本尼森先生。你见过希区曼和彼得斯,但没见过本尼森。前两个收藏家买了一些票种。你认为是本尼森的那个人落在后面,攻击你——是的,是的,我都知道。让我看看那只被撬开的柜子,麻烦你。”
两兄弟带他到办公室中央的桌子前。桌上有一个扁平的柜子,盖子是普通的薄玻璃加上细窄的长方形木框。在玻璃柜内放置了几枚裱贴好的邮票,衬底则是黑缎子。缎子中央有一个皮盒子,已经打开了,它白衬里上的邮票已经被拿走了。柜子的盖子是被撬开的,总共有四道铁撬板造成的明显痕迹。栓扣被扯掉且断裂了。
“业余的,”维利警官哼了一声道,“根本不必用力就可以用手指把那个上锁的盖子打开了。”
埃勒里锐利的眼光看清了摆在他眼前的一切。
“威敏先生,”他说着并转向受伤的邮商,“你称为‘黑便士’的那枚邮票就是放在那个打开的皮盒子中的?”
“是的,奎因先生。但窃贼强行打开柜子的时候,皮盒子是盖着的。”
“那么他怎样准确无误地知道该偷什么呢?”
佛德烈·威敏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脸颊说:“放在柜子中的邮票是非卖品,它们是我们收藏中的极品,这个盒子里的每一枚邮票都值好几百元。不过当那三个人在这儿时,我们很自然地谈到稀有的票种,所以我打开柜子,把我们最有价值的邮票给他们看。就是这样,那个窃贼看到了黑便士。他是个收藏家,奎因先生,否则他不会挑那么特别的邮票来偷。这邮票的历史很有趣。”
“老天爷!”埃勒里说道,“这些东西都有历史吗?”
汉弗利,保险公司的人,大笑道:“是什么呢!佛德烈和亚伯特·威敏先生在这行业非常有名,因为他们拥有两枚最特别的邮票,一模一样的。黑便士,是收藏家对它的称呼,它是英国邮票,第一次发行是在一八四〇年;有很多这种邮票流通在外,即使是末盖邮戳的也不过价值十七点五美元罢了。但这两位先生所拥有的这两枚,每枚价值三万元,奎因先生——是这样才使得这个窃案这么重要。事实上,我们公司也深深牵涉在内,因为两枚邮票都以全额投保。”
“三万元!”埃勒里咕哝着,“对一张破纸来说那可真是一大笔钱呢。为什么它们会这么值钱呢?”
亚伯特·威敏神经质地把他的绿眼镜拉下来一点遮住他的眼睛:“因为我们的两张都是由维多利亚女皇亲笔签名发行的,所以值钱。罗兰·希尔爵士于一八三九年在英国创立了标准化的便士邮资系统,他负责黑便士的发行工作。女皇非常高兴,因为英国也像其他国家一样,在推动一套成功的邮资系统上一直有很多问题,所以当邮票印好之后,她在首两张上亲笔签名,并把它们送给邮票的设计师——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她的亲笔签名使得这邮票这么有价值。我弟弟和我幸运地得到这两张仅有的邮票。”
“另外一枚在哪里呢?我想看一眼值得女皇签名的邮票。”
两兄弟急忙走到办公室墙角的一个大保险箱那儿。他们回来时,亚伯特好像带着金块一样拿着一个皮盒子,佛德烈扶着他的手臂,好像是武装警卫要保护那金块一样。埃勒里用手指把它转过来,感觉上厚而且硬。它是一般大小的方形邮票,无齿孔,周围有黑色的设计,里面是雕刻的维多利亚女皇头像的轮廓——全部都用黑色调。在脸部较明亮的部分以褪色的黑色墨水写着两个小小的姓名缩写——V·R.“它们两枚完全一样,”佛德烈·威敏说道,“姓名缩写也一样。”
“非常有趣,”埃勒里说道,归还了那个盒子。两兄弟连走带跑地把邮票放回大保险箱的抽屉里,并异常小心地把保险锁锁上,“当三位访客看过了里面的邮票之后,你当然将柜子锁上了吧?”
“喔,那当然,”佛德烈·威敏说道,“我关上黑便士的盒子,并锁上柜子。”
“那是由你本人寄发邀请函吗?我看到你这里并没有打字机。”
“我们所有的书信都是用一一0二室的一位公共速记员,奎因先生。”
埃勒里很郑重地向邮票商道谢,对保险公司的人挥挥手,并用手推了推维利警官肥胖的身体,然后两人就离开办公室了。他们在一一0二室见到了一位面容尖刻的年轻女子。维利警官出示了他的警章,埃勒里很快就看到了威敏寄出的三封邀请函的副本。他记下了姓名和住址,两人就离开了。
他们先去拜访名叫约翰·希区曼的收藏家。希区曼是个矮而结实的老人,他有一头白发和螺丝状的眼睛,他很唐突也很难沟通。没错,两天前他是到过威敏的办公室。关于黑便士?当然,每个收藏家都知道那对值钱的邮票是威敏兄弟拥有的,有女皇亲笔签名的邮票在邮票王国可是大大有名的。窃案?狗屎!希区曼对本尼森一无所知,对假扮是他的人也一样。希区曼比窃贼早一步离开。再者,希区曼根本不在乎是谁偷了邮票,他只想一个人静一下。
维利警官表现出野兽般的仇恨征兆,但埃勒里只是微笑,把他的手指深深地插在警官手臂的肌肉中,赶着他离开希区曼的房子。他们搭乘地铁到市区去。
杰森·彼得斯,他们发现他是个中年人,又高又瘦又黄,像是中国人用的封口蜡。他似乎很希望有所帮助。是的,他和希区曼一起离开威敏的办公室,比第三个人早。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第三个人,不过他曾由别的收藏家处得知本尼森的名字。是的,他知道黑便士的故事,他两年前还试图要向威敏兄弟买一枚呢,不过威敏兄弟拒绝出售。
“集邮,”出来后埃勒里对维利说,“是个奇怪的嗜好。它可以因为一些特殊票种的狂热而折磨人。我可不怀疑这些集邮人士会为了特别的邮票而自相残杀。”
警官揉着他的鼻子:“它现在看起来怎么样?”他急切地问道。
“维利,”埃勒里回答,“它看起来肿肿的——而且不一样。”
他们在接近河边的一幢古老的棕色石屋内见到了阿弗瑞·本尼森,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人。
“不,我没有看到那份邀请函,”本尼森说道,“你知道,我在两周前雇用了这个自称为威廉·普南柯的人,他帮我整理我的收藏以及任何一个收藏家都会有的大量信件。那个人懂邮票,没错。两个星期来他对我的帮助很大。一定是他截下了威敏兄弟的邀请函。他看到有这个机会进入他们的办公室,他去了,并自称是阿弗瑞·本尼森……”那个收藏家耸耸肩,“就是这么简单,人相信,对这么一个无耻的人来说。”
“当然喽,从抢案的那天早上后你就没有再听到他的消息了?”
“当然没有。他达到他的目的就滚了。”
“那到底他帮你做什么事,本尼森先生?”
“集邮助理的例行工作——分类、编目录、裱贴、回信。受雇于我的两周内,我跟他住在这里。”本尼森不表示赞成地微笑,“你看,我是个单身汉——独自住在这个大房子里。我真的很高兴有他作伴,虽然他是个古怪的家伙。”
“古怪的家伙?”
“嗯,”本尼森说道,“他是个很奇怪的人。他私人的东西很少,而且我发现那些东西两天前都不见了。他好像不喜欢人。每次有我的朋友或是收藏家来访,他就到他自己的房间里去,好像不喜欢和别人混地一起。”
“所以就没有别人能够补充说明他的长相?”
“很不幸,没有。他是个相当高的人,我应该说有相当年纪了。不过他那深色眼镜和大把的黑胡子使他不论到哪里都很突出。”
埃勒里在椅子上伸个大懒腰:“我对他这个人的习惯特别有兴趣,本尼森先生。个人特质经常是用来辨识罪犯的一个无瑕的工具,这位维利警官可以说明给你听。请努力地想想吧,这个人是不是表现过任何奇怪的习惯?”
本尼森抿着嘴唇专心地思考,他的脸庞发亮了:“老天爷,有了!他吸鼻烟。”
埃勒里和维利警官对望一眼。
“很有意思,”埃勒里微笑着说道,“我父亲也是——奎因警官,你知道的——我从孩童时代起就很喜欢看吸鼻烟者的动作。普南柯是否经常吸鼻烟?”
“我不能确切地说,奎因先生,”本尼森皱着眉头回答,“事实上,他跟我在一起的两个星期内我只看过一次,而我几乎整天都和他在这个房间里工作。那是在上星期,我恰好出去一会儿,回来时我看到他拿着一个雕花的小盒子,用手指头拿出一点东西来吸,他很快地把盒子收起来,好像他不希望我看到——天知道,其实我并不在乎,只要他不在这里抽烟就可以了。我这里曾经因为一个助手抽烟而引起火灾,我可不希望再有一次。”
埃勒里的脸有了光泽,他坐起来并不停地用手指去弄他的夹鼻眼镜:“你不知道那个人的地址吧?”他慢慢地问道。
“不,我不知道。恐怕我雇用他的时候没有适当的防范。”收藏家叹息道,“我很幸运他没有从我这里偷走任何东西,我的收藏值不少钱呢。”
“毋庸置疑,”埃勒里以愉快的声音说道,他站起身,“我可不可以借用你的电话,本尼森先生?”
“当然可以。”
埃勒里查阅电话簿然后打了几个电话,他的声调是如此地低以至于本尼森和维利警官都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等他放下电话后,他说:“如果你能拨出一个小时,本尼森先生,我想邀请你跟我们到市区走一趟。”
本尼森似乎很惊讶,但他微笑并说道:“我很乐意。”说着去拿他的外套。
埃勒里招了一辆计程车,三人被载往四十九街。到小书店门口时,他说声道歉就匆匆入内,一会儿就跟着老乌尼克一起出来,老乌尼克用颤抖的手把书店的门锁上。
到达威敏的办公室时,他们发现汉弗利以及乌尼克的顾客哈茨利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很高兴你们能来,”埃勒里欣喜地对他们说,“午安,威敏先生。一个小小的会议,我想我们能够把这件事理出头绪来。哈哈!”
佛德烈·威敏抓着他的头;亚伯特·威敏全身武装地坐在墙角,戴着绿色的眼镜,点了点头。
“我们还得等一下,”埃勒里说,“我也请了彼得斯先生和希区曼先生来,你们坐下吧。”
他们在大多数的时间内都是沉默的,也没有什么不安。埃勒里在办公室内漫步,好奇地观赏着墙上的稀有邮票,自己轻声地吹着口哨。没有人说话。维利警官以怀疑的眼光看着他。然后门开了,彼得斯和希区曼同时现身。他们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看看彼此,耸耸肩,然后走进来。希区曼脸上有不快之色。
“什么事情啊,奎因先生?”他说道,“我很忙。”
“不是一个很独特的情况,”埃勒里微笑道,“啊,彼得斯先生,你好。我想不用再做介绍了……请坐,各位先生!”他以比较尖锐的声音说道,他们坐下来了。
门又打开了,一个短小、白发、像鸟一样的人窥视着他们。维利警官似乎很惊异,但埃勒里愉快地点着头:“进来,爸爸,进来!你正好赶上第一场表演。”
理查德·奎因警官竖起他的小头,精明地看着聚集在一起的人,然后关上他身后的门:“如此电话召唤是在搞什么鬼啊,儿子?”
“也没有特别刺激的事。不是谋杀,也不是你的专长。但这可能会使你感兴趣。各位先生,奎因警官。”
奎因警官咕哝着坐了下来,拿出他的陈旧鼻烟盒,大口地吸了起来。
埃勒里沉着地站在椅子圈的中心,望着每一张好奇的脸孔:“黑便士的抢案,提供了一个不无聊的故事。我刻意地说‘提供’,因为这个案子已经破了。”
“这是不是就是我在总局听到的那个邮票抢案?”奎因警官问道。
“是的。”
“破案了?”本尼森问道,“我不认为我听懂了,奎因先生。你找到普南柯了吗?”
埃勒里随意地挥挥手臂。
“我从来没有那么乐观地想要抓住威廉·普南柯先生。你知道,他戴深色眼镜,有着黑胡子。现在,任何略懂犯罪侦查学的人都可以告诉你,一般人以表面的细节来指认脸孔。黑胡子引人注意,深色眼镜加深印象。事实上,这位哈茨利先生,乌尼克就说他的观察能力很差,可是他还是能从昏暗的街灯下看出攻击他的人有黑胡子并戴深色眼镜。但这些都只是基本的,并不特别机灵。我们可以合理地假设普南柯希望这些特殊的面部特征被牢记。我相信他有伪装,而那胡须可能是假的,并且他也可能平日不戴深色眼镜。”
大家都点头。
“这是这个罪犯三个心理特征中第一而且是最简单的一项。”埃勒里微笑并突然转向奎因警官,“爸爸,你是个资深的鼻烟吸食者。你每天要吸几次?”
警官奎因眨眨眼睛:“喔,大概每半个小时一次,有时候就像你抽烟那么频繁。”
“正是。现在,本尼森先生告诉我,在普南柯先生住在他家里的两个星期内,他们两人每天并肩工作,可是他只看过普南柯吸过一次鼻烟。由这里我们得到一个最具启发性和建议性和事实。”
由众人脸上的空洞表情可以看出来,在这一点上,他们不但没有看到启发性的光芒,反而留在全然的黑暗之中。只有奎因警官例外,他点了点头,在他的椅子中转动身体,并开始冷静地研究每一张在他眼前的脸孔。
埃勒里点了一根香烟:“很好,”他说着,驱散了一些烟,“这样我们就有了第二个心理上的因素。第三点则是普南柯在一个相当公开的场所攻击佛德烈·威敏先生,明显意图要偷窃一枚值钱的邮票。在这样的状况之下,任何窃贼最在意的就是速度。威敏先生只不过被吓呆了——他随时可能清醒过来大声喊叫,或许会有客户走进来,亚伯特·威敏先生可能出其不意地回来——”
“等一下,儿子,”奎因警官说道,“我知道一共有两枚叫什么名字的邮票。我想看看还在这里的那一枚。”
埃勒里点点头:“是不是可以请你们哪一位去拿。”
佛德烈·威敏站起来走到保险箱去,按了号码锁打开门,在里面弄了一会儿,才带着装着第二枚黑便士的皮盒子回来。奎因警官好奇地检视那枚厚厚的小纸片,一张价值三万元的旧纸片,他像埃勒里一样感到肃然起敬。
当他听到埃勒里对维利警官说:“警官,我可不可以借用你的左轮枪?”他差点把邮票弄掉下去。
维利的大手在臀部的口袋中摸索,然后拿出一柄长管的警用左轮枪。埃勒里拿着它仔细地掂着重量。然后他用手指握住枪托的部位,走向房间中央那个被弄坏的柜子。
“请看,各位先生——详细说明我的第三个论点——普南柯用了一根铁棒来开这个柜子,而为了要撬开盒子,他发现必须把铁棒插进盖子和前面的盒面四次,所以有四个明显的记号留在盖子下方。
“现在,你们可以看到,这个柜子是用薄玻璃做成的,而且它上了锁,黑便士放在里面盖好的皮盒子中。据我推测,普南柯大概就站在这里,手里拿着铁棒。你们各位想想看,一个要争取时间的贼,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会怎么做?”
众人目瞪口呆。奎因警官的嘴闭得紧紧的,一抹微笑荡漾在维利警官宽阔的脸庞上。
“这很清楚,”埃勒里说道,“看着我。我是普南柯。我手上的左轮枪是那根铁撬板。我站在柜子前面……”他的双眼在夹鼻眼镜后面发亮了,然后他把左轮枪高高举过他的头。接着,他把枪管朝着柜子上的薄玻璃砸下去。亚伯特·威敏发出一声尖叫,佛德烈·威敏半站起来,怒目而视。埃勒里的手在距离玻璃半英寸的地方停下来了。
“不要砸坏玻璃,你这个笨蛋!”戴绿眼镜的邮票商大叫,“你这样只会……”
他往前跳,站在柜子前面,颤抖的手张开仿佛要保护柜子和里面的东西。埃勒里微笑着并用枪口轻轻戳一下那个人发抖的腹部。“我很高兴你制止了我,威敏先生。把你的手举起来,快点!”
“怎么——怎么,你是什么意思?”亚伯特·威敏大口喘气,很快地把手臂举起来。
“我的意思是,”埃勒里温和地说道,“你就是威廉·普南柯,你的弟弟佛德烈则是你的共犯!”
威敏兄弟颤抖着坐在他们的椅子中,维利警官站在他们面前,带着讨厌的笑容。亚伯特·威敏吓得魂飞魄散,抖得像强风中的白杨叶子一样。
“这非常简单,可以说是一套基本的演绎方法,”埃勒里说明,“先说第三点,为什么那个贼不用最合理的方法,也就是用铁棒把玻璃砸碎,而要浪费宝贵的时间,用铁撬板弄了四次才打开盖子呢?显然是要保护柜子中其他邮票不受到可能的伤害,就像亚伯特·威敏先生刚才以肢体语言所说明的,那么谁会这么有心要保护其他邮票呢——希区曼、彼得斯、本尼森或甚至是神秘的普南柯本人?当然不是。只有威敏兄弟才会,拥有邮票的人。”
老乌尼克开始发笑,他用手推了推奎因警官:“看到没有,我不是说他很聪明的吗?要是我——我,我就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个。”
“而且为什么普南柯不偷柜子里的其他邮票呢?一个窃贼应该会这么做的。普南柯却没有。如果威敏先生本身就是贼的话,偷其他的邮票就变得没有意义了。”
“吸鼻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奎因先生?”彼得斯问道。
“是的。从普南柯受雇于本尼森先生的两周内只吸食过一次,我们就可以轻易地得到结论。因为吸食鼻烟是很自由很频繁的,普南柯并不是一个嗜鼻烟者,所以那一天他吸的不是鼻烟,还有什么东西是以类似的方式吸食的?呃——粉末形式的药物——海洛因!嗜海洛因者有什么特征?神经质的外表,瘦消,几乎是骨瘦如柴,还有最重要的,空洞的双眼,瞳孔会受到药物的影响而收缩。这是为什么普南柯要戴深色眼镜的另一个解释。它具有双重作用——可轻易辨认的伪装,并可隐藏他的双眼,不致暴露他的不良嗜好!但当我看到亚伯特·威敏先生,”埃勒里走向那畏缩的人并取下他的绿色眼镜,露出来的是两个像针尖一样的瞳孔——“戴着这副眼镜,这是由心理学上证明了他普南柯的身分。”
“没错,但偷窃那些书呢?”哈茨利说道。
“那是一个很漂亮、相当完整的计划的一部分,”埃勒里说道,“既然亚伯特·威敏是乔装的贼,佛德烈·威敏脸上又带着伤,那么他一定是个共犯。所以既然威敏兄弟是贼,整个关于书的事就是个障眼法。攻击佛德烈,策略性地由书店逃跑,几件偷取《变动中的欧洲》的小抢案——用一系列精心策划的事件来证明确实是外来的贼抢了邮票,以取信于警方和保险公司。这些人真是狂热的收藏家。”
汉弗利不安地扭动他那肥胖的身躯:“一切都非常好,奎因先生,但到底他们自己偷的邮票在哪里?他们藏在哪里?”
“就这一点我认真地想了很久,汉弗利。因为虽然我的三项演绎法在心理学上可认定他们有罪,但在威敏兄弟处找到了被偷的邮票才是直接证据。”奎因警官正在机械式地把第二枚邮票翻来翻去,“我问我自己,”埃勒里继续说道,“再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哪里是最可能藏匿邮票的地方?然后我想起来这两枚邮票是一模一样的,甚至女皇签的缩写都在同一个地方。所以我对自己说:如果我是威敏先生,我应该会把邮票藏在最明显的地方。那么什么是最明显的地方?”
埃勒里叹口气并把左轮枪还给维利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