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不愿这么说,”方丝萦用舌头润了润嘴唇。“但是,这是事实,你似乎不喜欢那孩子。我只请求你,待她稍微好一点——”
“你在暗示我虐待了那孩子?”艾琳竟有些脸红。
“不是的,我不敢。”方丝萦轻柔的说,露出了一股委曲求全的神态。“只是,每个孩子都希望温情,何况,你是她的妈妈,不是吗?”
“你才是她的妈妈!”
“她永不会知道这个。事实上,她叫你妈妈。所以,你是她的母亲,现在是,将来也是。而我呢,只不过隐姓埋名的看看她,终究要离开的。”
“离开?”艾琳熄灭了烟蒂。“你必须说清楚一点!我以为,你将永不离开呢!”
“在正心教完这一个学期,我就必须回美国去了。”方丝萦静静的看着艾琳。“现在离放寒假只有一个月了,所以,这是我停留在这儿最后的一个月。你了解我的意思了吗?我十分舍不得亭亭,假若你肯答应我,好好照顾她,我——”一层泪浪突然涌了上来,她的眸子浸在水雾之中了。“我说不出我的心情,我想,我们都是女人,都有情感,你会了解我的。”
艾琳紧紧的注视着她,好一会儿,她没有说话,然后,她拉了一张椅子,在方丝萦对面坐了下来。她的眼光仍然深深的、分析的停留在她脸上。
“你在施舍吗?宽宏大量的把你的丈夫施舍给另一个女人?是吗?”
“不,你错了。”方丝萦迎视着她的目光,也深深的回视着她。“我不是那样的女人,如果我爱的,我必争取。问题是——”她顿了顿。“十年是一个很漫长的时间,我无法再恢复往日的感情,你了解吗?何况,在美国,我的未婚夫正等着我去结婚。我不可能在台湾再停留下去,我必须回去结婚。”
两个女人对面对的看着,这是她们第一次这样深刻的打量着对方,研究着对方,同时,去费心的想了解和看透对方。
“可是——”艾琳说:“你难道不知道他想娶你吗?他今天已经对我提出离婚的要求了。”
“是吗?”方丝萦微微扬起了眉梢,深思的说:“那只是他片面的意思,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我已经不爱他了,我停留在这儿半年之久,只是为了亭亭。如果亭亭过得很快乐,我对这儿就无牵无挂了。我必定要走,要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去!”
“可是——”艾琳怀疑的看着她:“你就不再顾念霈文,他确实对你魂牵梦萦了十年之久!”
“我感动,所以我原谅了他。”她说:“但是,爱情是另外一回事,是吗?爱情不是怜悯和同情。”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你走定了?”
“是的。”
“他知道吗?”
“他会知道的,我预备尽快让他了解!”
艾琳不说话了,她无法把目光从方丝萦的脸上移开,她觉得这女人是一个谜,一个难解的人物,一本复杂的书。好半天,她才说:“如果你走了,他会心碎。”
“一个女性的手,可以缝合那伤口。”方丝萦轻声的说。
“他会需要你!”
艾琳挑起了眉毛,她和方丝萦四目相瞩,谁也不再说话,室内好安静好安静,只有窗外的雨滴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远处,寒风正掠过了原野,穿过了松林,发出一串低幽的呼号。
艾琳走到了窗边,把头倚在窗棂上,她看着窗外的雨雾,那雨雾蒙蒙然,漠漠无边。
“我不觉得他会需要我,”她说:“他现在对我所需要的,只是一张离婚证书。”
“当然你不会答应他!”方丝萦说,走到艾琳的身边来。
“他马上会好转的,等我离开以后。”她的声音迫切而诚恳。
“请相信我,千万别离开他!”
艾琳掉转了头来,她直视着方丝萦。
“你似乎很急切的想撮合我们?”她问。
“是的。”
“为什么?”
“如果他有一个好妻子,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就摆脱了我精神上的负荷。而且,我希望亭亭生活在一个正常而美满的家庭里。”
“你有没有想过,假若你和他重新结合,才算是个完美的家庭?”她紧盯着问,她的目光是锐利的,直射在方丝萦的脸上。
“那已经不可能,”方丝萦坦白的望着她。“我说过,我已经不再爱他了。”
“真的?你不是为了某种原因而故意这样说?”
“真的!完完全全真的!”
艾琳重新望向窗外,一种复杂的情绪爬上了她的心头。她觉得酸楚,她觉得迷茫,她觉得身体里有一种崭新的情感在那儿升腾,她觉得自己忽然变得那么女性,那么软弱。在她的血管中,一份温温柔柔的情绪正慢慢的蔓延开来,扩散在她的全身里。
“好吧,”她回过头来。“如果你走了,我保证,我会善待那孩子。”
眼泪滑下了方丝萦的面颊,她用带泪的眸子瞅着艾琳。在这一剎那间,一种奇异的、崭新的友谊在两个女人之间滋生了。方丝萦没有立即离去,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两个女人之间还谈了一些什么,但是,当方丝萦回到自己屋子的时候,夜已经很深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