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的行动最好安分一些,我了解你这种欢场中的女子,生来就是不安于室!我告诉你,高立德年轻有为,你别再去勾引他!你当心!我不允许你让霈文戴绿帽子!”
“哦!老太太——”含烟喊着,泪水奔流了下来,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掉转头,她打开房门,冲了出去。立即,她奔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她就直直的仆倒在床上。把头深深的埋进枕头里,她沉痛的、悲愤的、心魂俱裂的啜泣起来。
一直到中午吃午餐的时候,含烟才从她的房里走出来。她的脸色是苍白的,眼睛是浮肿的,坐在餐桌上,她像个无主的幽灵。高立德刚从茶园里回来,一张晒得发红的脸,一对明朗的眼睛,他望着含烟,心无城府的说:“哈!你失信了,你不是说要到茶园里去采茶吗?怎么没去呢?怕晒太阳,是吗?”
含烟勉强的挤出了一个微笑,像电光一闪般,那微笑就消失了,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心神恍惚的垂下头去。高立德有些惊奇,怎么了?什么东西把这女人脸上的阳光一起带走了?她看来像才从地狱里走出来一般。他下意识的看着柏老太太,后者脸上的表情是莫测高深的,带着她一向的庄重与高贵,那张脸孔是没有温情,没有喜悦,没有热也没有光的。是这位老太太给那小女人什么难堪了?他敏感的想着,再望向含烟,那黑发的头垂得好低,而碗里的饭,却几乎完全没有动过。
黄昏的时候,含烟走出了含烟山庄,沿着那条泥土路,她向后走去,缓缓的,沉重的,心神不属的。路两边的茶园里,一群群的女工还在忙碌的采着茶,她们工作得很起劲,弯着腰,唱着歌,挽着篮子。那些女工和她往日的打扮一样,也都戴着斗笠,用各种不同颜色的布,包着手脚。那不同颜色的衣服,散在那一大片绿油油的茶园里,看起来是动人的。她不知不觉的站住了步子,呆呆的看着那些女工发愣,假若——
假若当初自己不晕倒在晒茶场中,现在会怎样呢?依然是一个女工?她用手抚摩着面颊,忽然间,她宁愿自己仍然是个女工了,她们看来多么无忧无虑!在她们的生活里,一定没有侮辱、轻蔑,和伤害吧!有吗?她深思着。或者也有的,谁知道呢?人哪,你们是些残忍的动物!最残忍的,别的动物只在为生存作战时才伤害彼此,而你们,却会为了种种原因彼此残杀!人哪!你们多残忍!
一个人从山坡上跑了过来,笑嘻嘻的停在含烟面前嚷着说:“你还是来了,要加入我们吗?不过,你来晚了,我们已经要收工了。”
含烟瑟缩的看了高立德一眼,急急的摇着头,说:“不!不!我不是来采茶的,我是——是想去松竹桥等霈文的。”
高立德审视她,然后,他收住了笑,很诚恳的说:“柏老太太给了你什么难堪吗?”
她惊跳了一下,迅速的抬起头来,她一迭连声的说:“没有,没有,完全没有!她是个好母亲,她怎会给我难堪呢?完全没有!你别胡说啊!完全没有!”
高立德点了点头。
“那么,你去吧!”他又笑了。“霈文真好福气!我手下这些女工,就没有一个晕倒的!”
含烟的脸上涌起了一阵尴尬的红晕,高立德马上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这样的玩笑是过分了一些,他显然让她不安了。
他立刻弯了弯腰:“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她微笑了一下,摇摇头,似乎表示没有关系,她的思想仍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遥远的深谷里。她那沉静的面貌给人一种怆恻而悲凉的感觉。高立德不禁怔住了,那属于新娘的喜悦呢?那幸福的光彩呢?这小女人身上有着多重的负荷!她怎么了?
含烟转过了身子,她继续向那条路上走去了。落日照着她,那踽踽而行的影子又瘦又小又无力,像个飘荡的、虚浮的幽灵。高立德打了个寒战,一个不祥的预感罩住了他,他完全呆住了。
到了松竹桥,含烟在那桥头的栏杆上坐了下来,沐浴在那秋日的斜晖中,她安安静静的坐着,倾听着桥下的流水潺潺。斜阳在水面洒下了一片柔和的红光,芦花在晚风中摇曳,她出神的望着那河水,又出神的望着天边的那轮落日,和那满天的彩霞。不住的喃喃自问着:“我错了?我做错了?”
她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终于,一阵熟悉的汽车喇叭声惊动了她,她跳起来,霈文及时煞住了车子,她跑过去,霈文打开了车门,笑着说:“你怎么坐在这儿?”
“我等你!”她说着,钻进了车子。
“哈!你离不开我了!我想。”霈文有些得意,但是,笑容立即从他唇边消失了,他审视她。“怎么?含烟?你哭过了吗?”
“没有,没有。”她拚命的摇头,可是,泪水却不听指挥的涌进了眼眶里,迅速的淹没了那对黑眼珠。霈文的脸色变了,他把车子停在路边的山脚下,熄了火。一把揽过了含烟,他托起她的下巴来,深深的、研究的望着那张苍白的小脸,郑重的问:“怎么了?告诉我!”
她又摇了摇头,泪珠滚落了下来。
“只是想你,好想好想你。”她说,把面颊埋进了他胸前的衣服里,用手紧抱住他的腰。
“哦,是吗?”他松了口气,不禁怜惜的抚摩着她的头发。
“你这个小傻瓜!你吓了我一大跳!我不过才离开你几个小时,你也不该就弄得这样苍白呀!来,抬起头来,让我再看看你!”
“不!”她把头埋得更深了,她的身子微微的战栗着。“以后我跟你去工厂好吗?我像以前一样帮你做事!”
“别傻了,含烟!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不是我的女秘书!”
他笑了。“告诉我,你一整天做了些什么?”
“想你。好想好想你。”
他扶起她的头来,注视着她。
“我也想你,”他轻轻的说。“好想好想你!”
她闪动着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