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钱小红,湖南的。
一米五五的样子,短发、带卷、蛋脸偏圆,基本上是良家民女的模样,嫁个男人安分守己生儿育女的胚子。遗憾的是,钱小红的胸部太大,即便不是钱小红的本意,也被毫无余地地划出良民圈子,与寡妇的门前一样多了事。
钱小红的胸,诚实点说,漂亮!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它的质地,手感应是顶极棒的,悄悄看着,挺养眼。问题是人活在群体中,得与群众的眼光保持一致,你特立独行,那就是你有想法。如此一来,钱小红的胸就刺眼了。
么子体统哟,丢死人了。村民们与下体暗底里同时勃胀的自卑,找到了群体发泄的xx道。
钱小红的母亲得肝硬化,死得早。有好事者考证,钱小红的母亲胸脯平平,钱小红的胸并非来自遗传。钱小红是在奶奶的怀里长大的。
奶奶守了五十年寡,死时八十岁,奶奶是惟一知道钱小红身体秘密的人,但是奶奶到死也一声不吭。
奶奶一声不吭地把谜底带进了棺材。
奶奶死的第二年,钱小红满十六岁。事实上,钱小红从五年级开始,身后就有了指指划划和唾沫星子,像苍蝇一样尾随。村里本份的女孩子,弓着背,穿着宽松的衣服,谦卑地护着胸部,先从胸部上脱离浪荡的印象,惟独钱小红挺着两座山峰,乌云压城一样,毫无顾忌地逼过来。长双丰乳本是天意,敢挺起来,不能不说是一种勇气。
钱小红十三岁时就熟透了,没有心思学习,初中一毕业,便离开了学校,甩着袖子在乡里混着。
钱小红说话很嗲。父亲十天半月回来一次,钱小红就坐在父亲的腿上撒娇,脸蛋往父亲脸上凑。父女俩这个亲热劲儿让人别扭。钱小红的父亲是包工头,活儿有起色后,便盖起了两层楼房,全是套间,屋里屋外收拾得比城里的房子还洋气。钱小红的闺房选在楼上。外墙也有楼梯通道。有些小伙子看准了钱小红家里的钱,想做钱小红的男人。有人说钱小红从小学起开始搞对象,开始是跟高年级的男生搞,后来跟社会青年搞;她带男人回家干,床上总有湿濡印迹;夏天的夜晚,乘凉时跟男人干;光天化日下,在电站排水的水泥管道里跟男人干。反正是搞得名声很浪。
有人说钱小红的Rx房摸不得,像个电闸开关,摸的和被摸的立马触电。
钱小红只有一个姐姐,比钱小红大八岁。钱小红十岁的时候,曾和姐姐、奶奶挤在一个房间,与姐姐同床。姐姐有了未婚夫后,以为钱小红不懂事,晚上三个人悄悄挤睡一块。
钱小红跟姐夫关系不错。姐夫跟钱小红关系不错。
乡里的传闻,有的并不可信,但钱小红与姐夫的关系,随便哪个,砍掉脑壳都会跟你赌一把。事发那年,也就是钱小红奶奶死后第二年。那年春天的田野很野,没有遮拦,金黄的油菜花,一路铺展到天边,风推搡着,油菜花一浪一浪,像钱小红的胸,荡着春情。钱小红和姐姐、姐夫在一里外的菜园子里种菜,钱小红说口渴,扭着屁股回家了。屁股是个暗号,在姐夫眼前划来划去,姐夫的心便乱成一团。诗人歌唱,春天是最好的结婚天,蜜蜂在飞舞,暖暖的太阳摸在身上,姐夫有了睡觉、搂着女人睡觉的欲望。老婆晚上只会挺尸,像那一亩三分自留地,默默地任他耕作,换个姿势都难。想着想着,姐夫没心思干活了。姐夫左瞄右瞄,上瞅下瞅,皱起眉头,酝酿了一会,成功地逼出一个响屁,然后对老婆说肚子疼,要拉屎,样子很憋很急。老婆傻呵呵地一笑,说,懒人屎尿多,快点去屙。
姐夫一溜小跑。
一根苗儿一个坑,姐姐绣花一样把辣椒苗全部栽完,用充满母性的眼光打量土地,满足地微笑,脸像一朵黑花。该浇水了,两人还没返回。风滑过寂寞的姐姐,她的灰土布衣上沾满了黄泥,脚陷在土里,姐姐就显得很矮。过了一会,姐姐走上田埂,右手在额头搭个凉棚,眯缝着眼,远远看到父母家的楼房,墙上镶嵌的玻璃碎片金光闪烁,使房子在阳光下金碧辉煌。姐姐看不到钱小红和男人的影子。都在搞么子喽?姐姐不安起来。她拍拍尘土洗洗手,离开了菜地,悄悄潜了回来。姐姐先是到厕所找男人,没看见,莫不是厨房喝水?厨房也没人。姐姐的心撞击得有些剧烈,她激动了,隐约预感发生了什么。上楼到钱小红的闺房的时候,她手扪着胸口,扶着墙,大口地喘气,花花的太阳把她照得头昏目眩。
房门虚掩,有长寸余宽的缝隙。
峰哥,穿衣服走吧,阿姊会怀疑的。
她死心眼,她不懂!
阿姊晓得了怎么办?
她不会晓得的。
这回我可能会有小崽子。
给老子生下来,老子养!
姐姐双腿哆嗦,“嘭”地用力踹开了门,站在门口。
姐姐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很长。
床上的两张脸在阴影里分开。
一只蜜蜂嗡嗡地飞进房间。
尘埃在阳光下翻滚。
瞬间死一样的安静。
钱小红并不害羞,她慢吞吞地往身上套衣服。原来怕伤害阿姊,这回好,面对面,心里石头落了地,倒轻松了。钱小红不说话,套完衣服,索性侧身朝里,背对着门,等着姐姐的数落。
姐夫站了起来,赤条条地,躯体得意地抖动,好像干了这辈子最爽心的事。姐姐嗫嚅半天,黑脸像条苦瓜,怔怔地看着姐夫的裸体,忽然“哇”地一声,捂着脸跑了。跑到楼下,姐姐站住了,她觉得不对,该羞愧的应是这对狗男女,该逃跑的也应是这对狗男女,我没做贼,我跑什么?想到此处,姐姐勇气来了,“哗啦”一下撕开嗓门嚎啕大哭,手指钱小红的房间,拖着长调,扯着嗓子用难听的哭腔开骂。
猪日的家伙!臭不要脸的骚货!贱逼!烂逼!哇——好不要脸啊!姐姐控诉,声音里期待着乡邻的支持。果然,听到这样的呼天抢地的哭骂声,左邻右舍,蚂蚁出洞一样,纷纷赶来,聚集在楼底下。
避避风头吧,你阿姊这边,我有办法。姐夫着手料理后事,听得出姐夫把姐姐控制住了。
那你呢?你不避一避吗?钱小红闷闷地问。
你要嫁人的,我是男人家,无所谓,这点事算么子!姐夫很义气的样子。
钱小红抿了抿嘴,咽下了想说的话。
第二天,钱小红就走了,去县城的招待所里当服务员。
招待所在县城边上,外表有些破落,水泥地面水泥墙,没有装修,三十来间客房,分布在三层楼上。钱小红也不记村里那点屁事,心里想,跟姐夫算不得乱伦,公公跟媳妇干,嫂嫂跟叔子干,这些事还少么?都怪自己背运。开始钱小红还担心会怀上姐夫的崽,“大姨妈”却准时来了。“大姨妈”一来,就等于一切重新开始。
服务员当中,钱小红的胸仍是最突出的。她的屁股也翘起来了,走路时近乎疯狂地扭动,像条快乐的小母狗。钱小红的屁股一扭动就发出某种信息,男人看到就想干她。常有房客打个电话来服务台,和钱小红聊天。钱小红殷勤地陪人聊,不时咯咯咯地笑,像有人挠她的胳肢窝。
有一回,钱小红跟一个北方男人聊得上瘾,那人说,你过来,我给点北方特产你吃。晚上十二点,交完班,钱小红去了。男人拉开门,钱小红从男人身边经过,男人掐了她一下,说,这小腰!钱小红一扭,两座山峰撞到墙上,弹回来时,男人已经关好了门。房间里很挤,有股子霉味,一盏壁灯暗黄,被子发黑,床很窄,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一只烟蒂冒着白烟。北方男人一表人才,他试探性地动了手脚,得到钱小红身体的默许,胆子便大了起来。北方男人好像没见过钱小红这么凶猛的长势,拼命挤压钱小红的胸,像是鉴别真伪。他手忙脚乱,两只手只能对付钱小红半边胸,它像汽球一样臌胀,北方男人感觉一股气流在掌心奔跑。他就这样轻一下重一下地玩来玩去,把钱小红捏得蚊子一样哼哼叫。钱小红忽然想起什么,推开北方男人,媚了他一眼,说,你的北方特产呢?男人凑近脸说,嘿嘿,我就是。钱小红咯咯咯乱笑,说你真会开玩笑。男人就大胆地摸到下面,钱小红制止了。装纯洁?男人嘻笑。来月经呢,搞不得!男人不信,说我给你钱!钱小红说你看吧!她掀起裙子,脱下短裤,男人就看到模糊的血。男人说没关系,我不嫌脏,证明我真的喜欢你。钱小红想,村里人说这是倒霉的东西倒霉的事,要尽量躲开不看的,谁还会去碰它?城里人就是不一样。她又娇媚地瞄了北方男人一眼,觉得男人挺入眼的,就说,我看你像当老师的?男人说,中学老师。钱小红就咬了一下嘴唇,说你没老婆么?有啊,正因为有老婆喽。钱小红不明白这里面的因果关系。有婚姻才有外遇,有老婆才有外欲,你不懂。男人说。懂这个干嘛,有个屁用,我去洗一洗。钱小红在洗手间哗啦哗啦忙乎完,仍有些犹疑,但还是被身体说服,坚决地干了。男人呼哧呼哧把她翻咸鱼一样捣腾,完了男人提起裤子问多少钱?钱小红一愣,问道,什么钱?男人愣得更厉害,说,你没卖过啊?卖,卖么子?卖淫啊!
车来车往,卷起尘土乱舞,长厢公交车嘎吱嘎吱爬过。钱小红套件浅蓝色背心超短裙,大部份肌肤裸露在外,表情像围着肚兜的婴儿一样无邪。她在站牌下瞌着瓜子,无聊地张望。钱小红想了一些事情,比如第一次跟人搞;比如戏班子里的小生,一去无音讯;比如姐夫,搞出个烂摊子。这些事被车轮碾碎着,在空气里飞舞,都去他妈的了。
钱小红胸前那一道很深的槽,像是从眉心沿着鼻尖划下来,一直划到钱小红两腿分叉的
地方,想象停留在这个关键部位,就像百川入海,到达最终目标。候车的男女眼神贼溜溜地扫过钱小红的胸,这样浮想联翩。女人眼里有很不情愿的妒忌,孤傲地昂着头;男人的身体暖暖地苏醒,在心里大胆地意淫。他们幻想成为花,自在地插入钱小红这个妖艳的花瓶里,然后散漫地东倒西歪,用身体去蹂躏钱小红,就像狗在草地上打滚,或者粗暴地将它击碎,获取那碎裂的动听。
公交车来了,像醉后的老翁。车停靠后,窗里所有的目光唰地集中起来,准确地说,是落在钱小红胸前的槽里。在这个小城市里,穿得这么露肉,需要不少勇气。站牌下的男人狠命却又不舍地一瞥,无可奈何,鱼贯而上。钱小红哼着“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脚击地面,悠闲地敲打节奏,不急不缓地尾随。
风卷起灰尘扑过来,钱小红就眯了眼,再睁开眼时,只见车屁股甩下一股青烟。钱小红跺了一脚,心里骂了句“猪日的”,胸脯颤抖。
钱小红钱小红!女人的声音,有一高个影子压了过来。蓬松的卷发满头,是个时髦的鸡窝,耳朵上两个巨大的银环晃荡,猩红的小嘴咧开嘻笑。
杨春花!钱小红也喊了一声。杨春花曾与钱小红同桌,她这身装扮浓烈得像个真正的婊子,但并不性感。
你在哪里做事喽?杨春花拿小眼睛瞄钱小红的胸。
县招待所呀。
好多钱一个月?
150块。
太少了,到我朋友的公司去干吧!春花嘴里噼里啪啦地说,拉起钱小红的手就走,拎个小鸡似的。
约一站路的距离便到了。地段不错,吃喝玩乐周边全部具备,说不上繁华,却相当热闹。这种城市总这样的,街面不平不宽,墙壁上涂着政策宣传口号,树叶蒙着灰尘,槟榔嚼得满地都是,生活的痕迹很浓,像一锅混水每天沸腾。这个城里的人生活着,就好比嚼槟榔,嚼时有滋有味的,吐在地上,嘴里便有些干燥与麻木。杨春花的手握得紧紧的,像怕钱小红飞走。
卷闸门很宽,穿过一排柜台到了办公室,黑沙发上,几个男人在烟雾中聊天。有女孩在写字台上噼哩啪啦地按计算器。杨春花说,谭老板,我老同学呢!看看么子样啰!杨春花像用的假声,把钱小红吓一跳。被叫做谭老板的男人站了起来,四十左右,秃头,不高,偏胖。他眼神迅速地扫过钱小红坚挺的胸,笑着挥了一下夹着香烟的手,说,叫什么名字?钱小红,金钱的钱,大小的小,红色的红!杨春花抢答,然后紧挨着另一位稍年轻的男人坐下,那个男人的手便缠上了春花的腰。钱小红朝谭老板明媚地一笑。
好!明朝上班。谭老板很爽快。
当晚谭老板请客,在“迎春酒楼”的包间里。红旗化工厂刘厂长、桃园百货商场张经理、进出口公司李主任……钱小红代表谭老板跟他们碰杯。刘厂长满面红光,胖得像过年的猪,眼神在钱小红的胸上滚球似的。钱小红不喜欢。钱小红不懂巧言拒杯,就老老实实地喝,一滴不洒。钱小红是没喝过酒的,有点晕晕乎乎,就像夏天的中午,在教室里听课,知了麻木地歌唱,她就有点昏昏欲睡。这些男人血红着眼睛,个个说谭老板请了高手啊!钱小红就知道任重道远,去了趟洗手间,屙了一点,吐了一点,重新清醒了。一杯一杯,五粮液完了二锅头,二锅头完了是红酒,红酒完了灌生啤,把肚子当成厕所,胡乱往里面下东西,制造肥料。钱小红在关键时候站起来,还替谭老板挡了几招,把个杨春花看得眼睛发直。
第二天谭老板那谢了顶的脑袋闪闪发光,说久攻不下的两座大山终于溃败了,财源广进呢!红旗是大厂,跟他们搞成一笔生易,本年度就可以掠开胡子吃稀饭。你过来,我带你识点货。谭老板打开了他的货仓。钱小红看到一堆破铜烂铁。谭老板说是阀门,这轻轻巧巧的铜质玩意,值几百块呢。那玩意管什么用?用处大着呐!好像被谭老板领进了财经阵地,钱小红既受宠若惊,又诚惶诚恐,她没搞清楚,自己才来,为公司做了哪点贡献喽,值得谭老这么器重。
喝酒看人知品性呐!你这个人直,值得信任,我看人没错过。谭老板好像知道钱小红想什么。过一会又说,明天开始你睡仓库,隔壁有间卧室,床、被、电视机都有。
我听老板吩咐呢!钱小红第一回拍马屁。谭老板就乐了,说你学得蛮快。
没几天钱小红就知道了,杨春花在做小老婆哩。男的是谭老板的同行,也是搞破铜烂铁生意的,叫马训马老板。钱小红发现这里兴叫老板。一个摆槟榔摊子的小生意人,喊他一声老板,会乐得罕有的大方,槟榔给你特惠价。谭老板说他跟马老板是铁杆哥们,杨春花原来是在谭老板这里干活的,交际能力不错,马老板要挖过去,谭老板就放行了。这不,来了更好的嘛!谭老板露出烟熏黄的牙齿。
第一个月工资开了四百。杨春花叫钱小红过去搓几圈麻将,放松一下,交流一下感情。麻将打得不大,二四角,钱小红手气好,一下子赢了二三十块钱。马老板跟杨春花打对桌,马老板输牌不输德,笑眯眯的,就聊钱小红的工作。钱小红实话实说,要谢谢春花呢,这个月开了四百块钱工资。马老板就点头,不错不错,好好干。杨春花朝马老板睇眼色,马老板朝杨春花睇眼色,钱小红就知道他俩有事。以为他们因为中间还有另外一个人,不好说,也就假装没看见。过一阵钱小红的脚被人踩了一下,钱小红立即判断是马老板误当春花的脚踩了。
春花有么子事讲喽?钱小红到底藏不住。春花就诡秘地笑,有件事很赚钱,不知你想不想一起干。钱小红说怎么个干法?你有谭老板仓库的钥匙吧?有啊。你晓得那里面有很多值钱的东西吧?晓得。谭老板仓库存货多,他是不怎么盘点的,我很清楚,你每个月从里面拿几个值钱点的出来,我们帮你脱手,三七开四六开随你。搞几个月就走人,怎么样?钱小红怔住了,心想,马老板不是谭老板的铁杆么?钱小红有点郁闷,说我回去考虑一下。
其实也没怎么考虑,钱小红已动了这个心,甚至怀里揣着价值五百元的东东走到了半路,胸把那块破铜捂得温热。那是夜里,街上没什么人行走,两旁的杨柳树条儿很抒情地摇摆,她像个贼一样,心咚咚乱跳。钱小红你不是个东西呢!你贪这几块钱么?钱小红这么骂了自己,骂着骂着,觉得自己崇高起来,在大街上漂浮。钱小红半路调头,折了回来,悄悄地把东西放回了原处。这些细节钱小红没对春花他们讲。谭老板对她信任,春花对她有恩,她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不做,春花肯定会怀疑她出卖她们,而且也时刻担心钱小红会向谭老板告密,然后怕谭老板会暗中算计他们。做吧?对不起谭老板,搞不好会被抓起来。看来春花当她是老鼠,放进谭老板的粮仓了。我钱小红偷情偷人偷笑,哪一单是为了钱啊!钱小红为自己感动,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钱小红的品德还是蛮高尚的。
钱小红守着仓库,睡在床上望着白花花的墙壁想了一夜,做出一个很悲壮的决定:辞工。站旁边好像有个饭店招聘,不如到饭店端盘子去。第二天钱小红就对谭老板说了,谭老板短秃秃的手指永远夹着一支燃着的香烟,他说,钱小红你对我有意见只管提,莫耍小性子。钱小红连连摆手,说,不是的不是的,我受谭老板好多关照,工作却做得不好,哪里对谭老板有什么意见。钱小红表情发窘,呼吸急促,胸前一粒扣子崩儿掉地上,滚到桌子底下去了,想必是钱小红衣裳太紧,而那对xx子又不甘束缚的缘故。钱小红没看见。钱小红执意要走,谭老板不好再作挽留,又另外给她三百块钱。钱小红不要,说你为什么给我钱?谭老板说给你发奖金啊。我不要,这三百块钱奖金不是我应得的。钱小红你较什么劲呢?拿了这三百块钱你就无耻了,不要这三百块钱你就高尚了么?我还是没资格要。谭老板你说有没有当面拜把子,背后捅刀子的?当然有,林子大,什么鸟都有,也不奇怪。谭老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阅历。谭老板当得我的长辈,肯定比我清楚。钱小红带点暗示。我都晓得。谭老板呵呵一笑。你晓得?你晓得么子东西了?钱小红的狐眼就睁大了。你跟马老板打麻将了啊哈哈哈。是打麻将了。你们谈什么,我都晓得。钱小红心里一惊。还是告诉你吧钱小红,那是我的主意,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我对你没有丝毫戒备了。原来如此。钱小红心头涌起一阵不快,也就不冷不热地说,谭老板,可我对你不信任了,你好好发财吧。
请问这里招人是吧?在谭老板面前蹶完蹄子,钱小红马不停蹄地赶到“福满楼”餐馆。老板娘是女的,也就三十多岁,脸上像糊了一层石灰,用炭笔涂黑了眉毛和眼圈,嘴上抹了猪血,公交车上的握环吊她耳朵上了。钱小红觉得只要她笑,准会是裂缝的墙,噼哩啪啦地掉石灰。
老板娘上上下下地把钱小红看了几个回合,似笑非笑,盯着钱小红的胸,问,有经验么?什么经验?钱小红不明白。当然是工作经验,难道问你睡觉的经验么?老板娘提高音调。钱小红知道睡觉就叫做爱,心想那破经验还值得谈么。这老板娘根本没打算要钱小红,明摆着是戏弄她。这时从里面出来一个男的,胡子拉茬,说,应聘啊?钱小红便朝男的捅了一句,是啊,工作经验有,睡觉的经验也有!男的愣了,说,小妹子挺有性格,多大了?老板娘朝男人翻白眼,还问什么?我看她就不是干活的料。我十六岁,看我什么干不过你。钱小红对老板娘说。她知道老板娘怕留下她这个隐患,女人那点想法,钱小红还是知道一二的,好歹也有五六年的情龄。
十六啊,不算童工了。做过饭店么?男人很有兴趣。
去去去,少啰嗦了。老板娘拉下了脸,把男人赶鸡一样。
钱小红就很纳闷,吸引男人的地方,女人总是排斥。男人的欣赏跟女人的欣赏似乎总是敌对的。男人端着双肩,晃荡着撑不起屁股的裤子离开。大门口的透明玻璃门把钱小红撞得眼前发黑。
日头当中,钱小红踩着自己影子的头,差点掉进下水道的坑里。烂西瓜露出红色的瓤,黑色的苍蝇像瓜籽儿,密密麻麻地叮着,钱小红走过,嗡地飞起来,划一个圈,重新落下。树叶晒得打蔫了,肚子里叽哩咕噜的,他妈的真口渴。钱小红摸出一个硬币,买了一根香蕉形冰棍,一边往嘴里进进出出,一边留意着墙上、电线杆上糊着的东西。军医看性病、前列腺患者的福音、梅毒淋菌的帮手……就是没有需要钱小红的。
哎——!谁唤谁?太阳晒得人产生幻觉。
哎!叫声到身边了。是晃荡着大裤子的男人跟上来,还是端着双肩,而且有点驼背。到我朋友的店里做不?那口气好像在说今天晚上睡觉不?钱小红狠狠地吸吮变得很短的冰棍,从嘴里抽出来,说,你带路。钱小红从小这么吸冰棍。男人看得眼睛发直,喉结上下串动。你渴吧?我买支冰棍给你吃。钱小红问他。不用不用,到店里喝冷茶去。一会你就说你是我表妹。钱小红媚了他一眼,咬着吃剩的竹篾棍子嘻嘻笑。
你看,到了!本城发廊。男人伸出食指。
钱小红诧异了一下,她以为是去饭店。门面挺大,透明玻璃墙,屋里人影晃动。门口贴着一张红色广告:招聘洗头妹,年龄16—20岁,有无经验都行。
我看看你的手。
钱小红叉开十指。
很肉感,把指甲剪掉,实习一天。老板看完钱小红的手后,果断地说。老板是男的,二十多岁,精瘦,头发很长,前面看不男不女,后面看亦男亦女。钱小红私下底说老板像画画的。
洗头的加上钱小红一共有四个,还有一个男师傅,是老板雇的。钱小红荣幸地开始了第三种职业生活。不到一小时,钱小红就跟工友们混熟了,半个月后,来洗头的男顾客故意磨磨蹭蹭地,单等钱小红的空闲。
钱小红是天生的洗头妹。顾客往椅子上一坐,后脑勺不高不低,不偏不倚,正对准钱小红胸部的强力生长范围。男人们顶着一脑壳泡沫,跟钱小红聊来聊去,冲完水,进入头部十五分钟按摩的环节,便闭上了眼睛,脑袋往后靠,直到枕在钱小红的胸上。顾客舒服,老板高兴,就悄悄奖励钱小红,肯定她的价值和能力。
钱小红跟李思江最好,两个人睡的是上下铺。李思江是一个很憨厚的姑娘,纯净,秀丽,可以说就是那深山里的矿泉水,善良得能感化所有坏蛋。
李思江说,钱小红你别出卖色情哦。钱小红扑哧一笑,说,李思江耶,你脑壳不开尺,我睡觉都不要钱,还有什么好卖的?李思江比钱小红小一岁,有一张白净些的苹果脸。
你是处女吗?钱小红问。
李思江不吭声。黑暗中钱小红就翻下床,和李思江挤在一起。
别把这些事藏起来,说吧,说出来人才痛快的。
这个……那年……李思江嘴里含着萝卜似的。
你摸摸我的胸。
李思江不敢伸手,钱小红就抓她的手,李思江的手停在局部,然后惊讶犹疑地摸了一圈,说,真的好大。
嘻嘻,我姐夫的功劳。从十岁开始,我姐夫有机会就摸,搓,揉,十四岁姐夫就搞了我。
这么大,很重吧?你摸我的,桔子一样。李思江很羡慕。
钱小红摸了,完全是柚子和桔子的差别。但后来钱小红哭了,说,姐夫真不是个东西。
晃荡大裤子的男人找钱小红洗过两次头,后来再也没出现过,糊石灰的女人把他封醋坛子里了。自从钱小红与李思江摊牌交底长谈过后,两个人结成死党,用当地话说,砍掉脑壳共得疤。李思江的脸蛋惹了祸,把隔壁店一个小年轻的魂勾走了,这小年轻偏是吃软饭的,在女朋友手下讨生,被那个长得粗糙肥胖的女人控制着。他偷偷摸摸到宿舍看过李思江几回,一起看了两场电影,就被那个女人发现了。女人在发廊找到钱小红,全身肥肉耸动,戳着指头说,你悠着点,莫在老娘门前耍花招。女人不知道是哪个洗头妹,只觉得钱小红胸挺得高,嫌疑最大。钱小红知道怎么回事,也不辩解,阴阳怪气地说,牛吃秧苗不怪牛,只怪看牛的没看好!把女人堵得半天不作声,急得要扯钱小红的头发,钱小红一躬身溜得老远。
李思江耶,这样的男人理他做么子?由女的养着,搞得灵肉两分,跟卖淫冇两样!钱小红想起酒店那个北方男人说的卖淫,认为有偿的做爱,都可归属那一类。
可是,他说他喜欢我,不喜欢他那朋友。李思江困惑得不行。
他耍你的!做女的莫太被动,这里的男人都是前列腺炎哩!钱小红并不知道前列腺炎是怎么回事,既然到处张贴这种病的医治方法,肯定是比较严重,比较普遍的。钱小红有钱小红的逻辑。李思江一脸纯情,慢慢接受钱小红的熏陶,渐渐悟出些道理,从此几乎是崇拜钱小红。
有一天李思江给男顾客洗头,突然问道,你有前列腺炎吧?客人没听清,以为叫他往前面坐一点。李思江正要重复,钱小红就在背后撞了她一下。李思江才咽下没问。不过两人求知欲倒是挺强的,下班后就在电线杆上寻找“前列腺炎患者的福音”,有的字读半边,有的干脆没见过,磕磕碰碰,两个人凑起来,总算明白前列腺所在的位置。李思江吐着舌头,说,男人那东西,好复杂。
忽然就到了冬天,似乎什么都黯淡起来。天冷了,脚趾头在鞋子里躲着还嫌不暖,手指头在洗发水里泡着,就受罪了。日子过得干巴巴的,钱小红忽然有了一丝腻味情绪,好像总跟一个人一个姿势做爱一样,不休息几天,不换个花样,或者换个对象,就无聊得难受。最美好的事情也会做得像糠渣。钱小红一边洗头一边无聊地望着马路,看看街上的人们,他们好像都找到了自己该干的事情。
到S城去耍不?那里洗头工资多十倍呢。一个叫李麻子的顾客对钱小红说。
电视里听过这个地方,只知道天蓝楼高人牛逼,一个男人无数妻,就是不知道也有洗头的活干。钱小红轻蔑而懒散地回应。
当然有,不但洗上头,还洗下头哩。S城的妹子太丑了,像你和李思江,肯定是冒尖货。李麻子夸了一句,并表示愿意提供帮助。李麻子的话很具煽动性,一会就把钱小红的大胸脯撩得一起一伏,激动得即将如脱兔般从衣服里面蹿出来。钱小红再掌握了点情况,眼前就浮现了S城诗情画意的市容,和满大街走着的风度翩翩的男人。给李麻子洗完头,松了骨,钱小红就觉得应该去转一圈,见见世面了。兜里的钱基本够用,钱不是问题,关键是得找个伴。钱小红就私下地对李思江说了。李思江说有多远啊?火车一夜就到了。路费呢?好像是八十块钱。到那找谁啊?李麻子说会安排好。我想一想。还想什么?你不去我自己去,别怪我不够死党。
捱到月底,李思江还是犹豫,钱小红就有点火,愤愤地说,李思江你真是难产!憋这么久,还不下蛋!李思江生死抉择似的,难下决心。
晚上在宿舍,钱小红交待后事,说,李思江耶,明天上午你替我跟老板辞工,我晚上跟李麻子在火车站碰面。你就使劲洗吧,洗个老板当当!钱小红最后一句话把李思江激动了,李思江苹果脸一红,说,我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