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湖出家的经过
杭州这个地方实堪称为佛地,因为寺庙之多约有两千余所,可想见杭州佛法之盛了!
最近《越风》社要出关于《西湖》的增刊,由黄居士来函,要我做一篇《西湖与佛教之因缘》。我觉得这个题目的范围太广泛了,而且又无参考书在手,于短期间内是不能做成的;所以,现在就将我从前在西湖居住时,把那些值得追味的几件事情来说一说,也算是纪念我出家的经过。
我第一次到杭州是光绪二十八年七月①。在杭州住了约一个月光景,但是并没有到寺院里去过。只记得有一次到涌金门外去吃过一回茶,同时也就把西湖的风景稍微看了一下。
第二次到杭州是民国元年的七月。这回到杭州倒住得很久,一直住了近十年,可以说是很久的了。我的住处在钱塘门内,离西湖很近,只两里路光景。在钱塘门外,靠西湖边有一所小茶馆名景春园。我常常一个人出门,独自到景春园的楼上去吃茶。
民国初年,西湖的情形完全与现在两样——那时候还有城墙及很多柳树,都是很好看的。除了春秋两季的香会之外,西湖边的人总是很少;而钱塘门外更是冷静了。
在景春园楼下,有许多茶客都是那些摇船抬轿的劳动者居多;而在楼上吃茶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所以,我常常一个人在上面吃茶,同时还凭栏看着西湖的风景。
在茶馆的附近,就是那有名的大寺院——昭庆寺了。我吃茶之后,也常常顺便到那里去看一看。
民国二年夏天,我曾在西湖的广化寺里住了好几天。但是住的地方却不在出家人的范围之内,是在该寺的旁边,有一所叫做痘神祠的楼上。
痘神祠是广化寺专门为着要给那些在家的客人住的。我住在里面的时候,有时也曾到出家人所住的地方去看看,心里却感觉很有意思呢!
记得那时我亦常常坐船到湖心亭去吃茶。
曾有一次,学校里有一位名人来演讲,我和夏丏尊居士却出门躲避,到湖心亭上去吃茶呢!当时夏丏尊对我说:“像我们这种人,出家做和尚倒是很好的。”我听到这句话,就觉得很有意思。这可以说是我后来出家的一个远因了。
到了民国五年的夏天,我因为看到日本杂志中有说及关于断食可以治疗各种疾病,当时我就起了一种好奇心,想来断食一下。因为我那时患有神经衰弱症,若实行断食后,或者可以痊愈亦未可知。要行断食时,须于寒冷的季候方宜。所以,我便预定十一月来作断食的时间。
至于断食的地点须先考虑一下,似觉总要有个很幽静的地方才好。当时我就和西泠印社的叶品三君来商量,结果他说在西湖附近的虎跑寺可作为断食的地点。我就问他:“既要到虎跑寺去,总要有人来介绍才对。究竟要请谁呢?”他说:“有一位丁辅之是虎跑的大护法,可以请他去说一说。”于是他便写信请丁辅之代为介绍了。
因为从前的虎跑不像现在这样热闹,而是游客很少,且十分冷静的地方啊,若用来作为我断食的地点,可以说是最相宜的了。
到了十一月,我还不曾亲自到过。于是我便托人到虎跑寺那边去走一趟,看看在哪一间房里住好。回来后,他说在方丈楼下的地方倒很幽静的。因为那边的房子很多,且平常时候都是关着,客人是不能走进去的;而在方丈楼上,则只有一位出家人住着,此外并没有什么人居住。
等到十一月底,我到了虎跑寺,就住在方丈楼下的那间屋子里。我住进去以后,常看见一位出家人在我的窗前经过(即是住在楼上的那一位)。我看到他却十分的欢喜呢!因此,就时常和他谈话;同时,他也拿佛经来给我看。
我以前从五岁时,即时常和出家人见面,时常看见出家人到我的家里念经及拜忏。于十二三岁时,也曾学了放焰口。可是并没有和有道德的出家人住在一起,同时,也不知道寺院中的内容是怎样的,以及出家人的生活又是如何。
这回到虎跑去住,看到他们那种生活,却很欢喜而且羡慕起来了。
我虽然只住了半个多月,但心里却十分的愉快,而且对于他们所吃的菜蔬,更是欢喜吃。及回到学校以后,我就请佣人依照他们那样的菜煮来吃。
这一次我到虎跑寺去断食,可以说是我出家的近因了。
到了民国六年的下半年,我就发心吃素了。
在冬天的时候,即请了许多的经,如《普贤行愿品》、《楞严经》及《大乘起信论》等很多的佛经。自己的房里,也供起佛像来,如地藏菩萨、观世音菩萨等的像。于是亦天天烧香了。
到了这一年放年假的时候,我并没有回家去,而到虎跑寺里面去过年。我仍住在方丈楼下。那个时候,则更感觉得有兴味了,于是就发心出家。同时就想拜那位住在方丈楼上的出家人做师父。
他的名字是弘详。可是他不肯我去拜他,而介绍我拜他的师父。他的师父是在松木场护国寺里居住。于是他就请他的师父回到虎跑寺来,而我也就于民国七年正月十五日受三皈依了。
我打算于此年的暑假入山,预先在寺里住了一年后再实行出家的。当这个时候,我就做了一件海青,及学习两堂功课。
二月初五日那天,是我母亲的忌日,于是我就先于两天前到虎跑去,诵了三天的《地藏经》,为我的母亲回向。
到了五月底,我就提前先考试。考试之后,即到虎跑寺入山了。到了寺中一日以后,即穿出家人的衣裳,而预备转年再剃度。
及至七月初,夏丏尊居士来。他看到我穿出家人的衣裳但还未出家,他就对我说:“既住在寺里面,并且穿了出家人的衣裳,而不出家,那是没有什么意思的。所以还是赶紧剃度好!”
我本来是想转年再出家的,但是承他的劝,于是就赶紧出家了。七月十三日那一天,相传是大势至菩萨的圣诞,所以就在那天落发。
落发以后仍须受戒的,于是由林同庄介绍,到灵隐寺去受戒了。
灵隐寺是杭州规模最大的寺院,我一向是很欢喜的。我出家以后,曾到各处的大寺院看过,但是总没有像灵隐寺那么好!
八月底,我就到灵隐寺去,寺中的方丈和尚很客气,叫我住在客堂后面芸香阁的楼上。当时是由慧明法师做大师父的。有一天,我在客堂里遇到这位法师了。他看到我时就说:“既系来受戒的,为什么不进戒堂呢?虽然你在家的时候是读书人,但是读书人就能这样地随便吗?就是在家时是一个皇帝,我也是一样看待的!”那时方丈和尚仍是要我住在客堂楼上,而于戒堂里有了紧要的佛事时,方去参加一两回的。
那时候,我虽然不能和慧明法师时常见面,但是看到他那样的忠厚笃实,却是令我佩服不已的!
受戒以后,我就住在虎跑寺内。到了十二月,即搬到玉泉寺去住。此后即常常到别处去,没有久住在西湖了。
放生与杀生之果报
今日与诸君相见。先问诸君:(一)欲延寿否?(二)欲愈病否?(三)欲免难否?(四)欲得子否?(五)欲生西否?
倘愿者,今有一最简便易行之法奉告,即是放生也。
古今来,关于放生能延寿等之果报事迹甚多。今每门各举一事,为诸君言之。
一、延寿
张从善,幼年,尝持活鱼,刺指痛甚。自念:“我伤一指,痛楚如是。群鱼剔腮剖腹,断尾剖鳞,其痛如何?特不能言耳。”遂尽放之溪中,自此不复伤一物,享年九十有八。
二、愈病
杭州叶洪五,九岁时,得恶梦,惊寤,呕血满床,久治不愈。先是彼甚聪颖,家人皆爱之,多与之钱,已积数千缗。至是,其祖母指钱曰:“病至不起,欲此何为?”尽其所有,买物放生,及钱尽,病遂全愈矣。
三、免难
嘉兴孔某,至一亲戚家。留午餐,将杀鸡供馔。孔力止之,继以誓,遂止。是夕宿其家,正捣米,悬石杵于朽梁之上。孔卧其下。更余,已眠。忽有鸡来啄其头,驱去复来,如是者三。孔不胜其扰,遂起觅火逐之。甫离席,而杵坠,正在其首卧处。孔遂悟鸡报恩也。每举以告人,劝勿杀生。
四、得子
杭州杨墅庙,甚有灵感。绍兴人倪玉树,赴庙求子。愿得子日,杀猪、羊、鸡、鹅等谢神。夜梦神告曰:“汝欲生子,乃立杀愿何耶?”倪叩首乞示。神曰:“尔欲有子,物亦欲有子也。物之多子者莫如鱼、虾、螺等,尔盍放之!”倪自是见鱼、虾、螺等,即买而投之江。后果连产五子。
五、生西
湖南张居士,旧业屠,每早宰猪,听邻寺晓钟声为准。一日忽无声。张问之,僧云:“夜梦十一人乞命,谓不鸣钟可免也。”张念所欲宰之猪,适有十一子。遂乃感悟。弃屠业,皈依佛法。勤修十余年,已得神通,知去来事。预告命终之日,端坐而逝。经谓上品往生,须慈心不杀。张居士因戒杀而得往生西方,决无疑矣。
以上所言,且据放生之人今生所得之果报。若据究竟而言,当来决定成佛。因佛心者,大慈悲是,今能放生,即具慈悲之心,能植成佛之因也。
放生之功德如此。则杀生所应得之恶报,可想而知,无须再举。因杀生之人,现生即短命、多病、多难、无子及不得生西也。命终之后,先堕地狱、饿鬼、畜生,经无量劫,备受众苦。地狱、饿鬼之苦,人皆知之。至生于畜生中,即常常有怨仇返报之事。昔日杀牛、羊、猪、鸡、鸭、鱼、虾等之人,即自变为牛、羊、猪、鸡、鸭、鱼、虾等。昔日被杀之牛、羊、猪、鸡、鸭、鱼、虾等,或变为人,而返杀害之。此是因果报应之理,决定无疑,而不能幸免者也。
既经无量劫,生三恶道,受报渐毕。再生人中,依旧短命、多病、多难、无子及不得生西也。以后须再经过多劫,渐种善根,能行放生戒杀诸善事,又能勇猛精勤、忏悔往业,乃能渐离一切苦难也。
抑余又有为诸君言者。上所述杀牛、羊、猪、鸡、鸭、鱼、虾,乃举其大者而言。下至极微细之苍蝇、蚊虫、臭虫、跳蚤、蜈蚣、壁虎、蚁子等,亦决不可害损。倘故意杀一蚊虫,亦决定获得如上所述之种种苦报。断不可以其物微细而轻忽之也。
今日与诸君相见,余已述放生与杀生之果报如此苦乐不同。惟愿诸君自今以后,力行放生之事,痛改杀生之事。余尝闻人云:泉州近来放生之法会甚多,但杀生之家犹复不少。或有一人茹素,而家中男女等仍买鸡、鸭、鱼、虾等之活物任意杀害也。愿诸君于此事多多注意。自己既不杀生,亦应劝一切人皆不杀生。况家中男女等,皆自己所亲爱之人,岂忍见其故造杀业,行将备受大苦,而不加以劝告阻止耶?诸君勉旃,愿悉听受余之忠言也。
青年佛徒应注意的四项
养正院从开办到现在,已是一年多了。外面的名誉很好,这因为由瑞今法师主办,又得各位法师热心爱护,所以能有这样的成绩。
我这次到厦门,得来这里参观,心里非常欢喜。各方面的布置都很完美,就是地上也扫得干干净净的,这样,在别的地方,很不容易看到。
我在泉州草庵大病的时候,承诸位写一封信来——各人都签了名,慰问我的病状;并且又承诸位念佛七天,代我忏悔,还有像这样别的事,都使我感激万分!
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到鼓浪屿日光岩去方便闭关了。时期大约颇长久,怕不能时时会到,所以特地发心来和诸位叙谈叙谈。
今天所要和诸位谈的,共有四项:一是惜福,二是习劳,三是持戒,四是自尊——都是青年佛徒应该注意的。
一、惜福
“惜”是爱惜,“福”是福气。就是我们纵有福气,也要加以爱惜,切不可把它浪费。
诸位要晓得:末法时代,人的福气是很微薄的!若不爱惜,将这很薄的福享尽了,就要受莫大的痛苦。古人所说“乐极生悲”,就是这意思啊!我记得从前小孩子的时候,我父亲请人写了一副大对联,是清朝刘文定公的句子,高高地挂在大厅的抱柱上,上联是“惜食,惜衣,非为惜财缘惜福”。我的哥哥时常教我念这句子,我念熟了,以后凡是临到穿衣或是饮食的当儿,我都十分注意,就是一粒米饭,也不敢随意糟掉;而且我母亲也常常教我,身上所穿的衣服当时时小心,不可损坏或污染。这因为母亲和哥哥怕我不爱惜衣食,损失福报以致短命而死,所以常常这样叮嘱着。
诸位可晓得:我五岁的时候,父亲就不在世了!七岁我练习写字,拿整张的纸瞎写,一点不知爱惜,我母亲看到,就正颜厉色地说:“孩子!你要知道呀!你父亲在世时,莫说这样大的整张纸不肯糟蹋,就连寸把长的纸条,也不肯随便丢掉哩!”母亲这话,也是惜福的意思啊!
我因为有这样的家庭教育,深深地印在脑里,后来年纪大了,也没一时不爱惜衣食;就是出家以后,一直到现在,也还保守着这样的习惯。
诸位请看:我脚上穿的一双黄鞋子,还是一九二○年在杭州时候,一位打念七佛的出家人送给我的。又诸位有空,可以到我房间里来看看,我的棉被面子,还是出家以前所用的;又有一把洋伞,也是一九一一年买的。这些东西,即使有破烂的地方,请人用针线缝缝,仍旧同新的一样了,简直可尽我形寿受用着哩!不过,我所穿的小衫裤和罗汉草鞋一类的东西,却须五六年一换,除此以外,一切衣物,大都是在家时候或是初出家时候制的。
从前常有人送我好的衣服或别的珍贵之物,但我大半都转送别人。因为我知道:我的福薄,好的东西是没有胆量受用的。又如吃东西,只生病时候吃一些好的,除此以外,从不敢随便乱买好的东西吃。
惜福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主张,就是净土宗大德——印光老法师也是这样,有人送他白木耳等补品,他自己总不愿意吃,转送到观宗寺去供养谛闲法师。
别人问他:“法师!你为什么不吃好的补品?”
他说:“我福气很薄,不堪消受。”
他老人家——印光法师,性情刚直,平常对人只问理之当不当,情面是不顾的。前几年有一位皈依弟子,是鼓浪屿有名的居士,去看望他,和他一道吃饭,这位居士先吃好,老法师见他碗里剩落了一两粒米饭,于是就很不客气地大声呵斥道:“你有多大福气,可以这样随便糟蹋饭粒!你得把它吃光!”
诸位!以上所说的话,句句都要牢记!要晓得:我们即使有十分福气,也只好享受三分,所余的可以留到以后去享受。诸位或者能发大心,愿以我的福气,布施一切众生,共同享受,那更好了。
二、习劳
“习”是练习,“劳”是劳动。现在讲讲习劳的事情。
诸位请看看自己的身体,上有两手,下有两脚,这原为劳动而生的。若不将它运用习劳,不但有负两手两脚,就是对于身体也一定有害无益的。换句话说:若常常劳动,身体必定康健。而且我们要晓得:劳动原是人类本分上的事,不唯我们寻常出家人要练习劳动,即使到了佛的地位,也要常常劳动才行。现在我且讲讲佛的劳动的故事:
所谓佛,就是释迦牟尼佛。在平常人想起来,佛在世时,总以为同现在的方丈和尚一样,有衣钵师、侍者师常常侍候着,佛自己不必做什么,但是不然,有一天,佛看到地下不很清洁,自己就拿起扫帚来扫地,许多大弟子见了,也过来帮扫,不一时,把地扫得十分清洁。佛看了欢喜,随即到讲堂里去说法,说道:“若人扫地,能得五种功德……”
又有一个时候,佛和阿难出外游行,在路上碰到一个喝醉了酒的弟子,已醉得不省人事了。佛就命阿难抬脚,自己抬头,一直抬到井边,用桶汲水,叫阿难把他洗濯干净。
有一天,佛看到门前木头做的横楣坏了,自己动手去修补。
有一次,一个弟子生了病,没有人照应,佛就问他说:“你生了病,为什么没人照应你?”
那弟子说:“从前人家有病,我不曾发心去照应他,现在我有病,所以人家也不来照应我了。”
佛听了这话,就说:“人家不来照应你,就由我来照应你吧!”就将那病弟子大小便种种污秽,洗濯得干干净净。并且还将他的床铺理得清清楚楚,然后扶他上床。
由此可见,佛是怎样的习劳了。佛绝不像现在的人,凡事都要人家服劳,自己坐着享福。这些事实,出于经律,并不是凭空说说的。
现在我再说两桩事情给大家听听。
《阿弥陀经》中载着的一位大弟子——阿楼陀,他双目失明,不能料理自己。佛就替他裁衣服,还叫别的弟子一道帮着做。
有一次,佛看到一位老年比丘眼睛花了,要穿针缝衣,无奈眼睛看不清楚,嘴里叫着:“谁能替我穿针呀?”佛听了立刻答应说:“我来替你穿。”
以上所举的例,都足证明佛是常常劳动的。我盼望诸位也当以佛为模范,凡事自己动手去做,不可依赖别人!
三、持戒
“持戒”二字的意义,我想诸位总是明白的吧!
我们不说修到菩萨或佛的地位,就是想来生再做人,最低的限度,也要能持五戒。可惜现在受戒的人虽多,只是挂个名而已,切切实实能持戒的却很少。要知道:受戒之后,若不持戒,所犯的罪,比不受戒的人要加倍的大,所以我时常劝人不要随便受戒。至于现在一般传戒的情形,看了真痛心,我实在说也不忍说了!我想最好还是随自己的力量去受戒,万不可敷衍门面,自寻苦恼。
戒中最重要的,不用说是杀、盗、淫、妄,此外还有饮酒、食肉,也易惹人讥嫌。至于吃烟,在律中虽无明文,但在我国习惯上,也很容易受人讥嫌的,总以不吃为是。
四、自尊
“尊”是尊重,“自尊”就是自己尊重自己。可是人都喜欢人家尊重我,而不知我自己尊重自己;不知道要想人家尊重自己,必须从我自己尊重自己做起。
怎样尊重自己呢?就是自己时时想着:我当做一个伟大的人,做一个了不起的人。比如我们想做一位清净的高僧吧,就拿《高僧传》来读,看他们怎样行,我也怎样行——所谓“彼既丈夫我亦尔”。又比方我想将来做一位大菩萨,那么,就当依经中所载的菩萨行,随力行去。这就是自尊。但自尊与贡高不同。贡高是妄自尊大、目空一切的胡乱行为;自尊是自己增进自己的德业,其中并没有一丝一毫看不起人的意思的。
诸位万万不可以为自己是一个小孩子,是一个小和尚,一切不妨随便些;也不可说我是一个平常的出家人,哪里敢希望做高僧、做大菩萨。凡事全在自己做去,能有高尚的志向,没有做不到的。
诸位如果作这样想:我是不敢希望做高僧、做大菩萨的,那做事就随随便便,甚至自暴自弃,走到堕落的路上去了,那不是很危险的么?诸位应当知道:年纪虽然小,志气却不可不高啊!
我还有一句话要向大家说,我们现在依佛出家,所处的地位是非常尊贵的,就以剃发、披袈裟的形式而论,也是人天师表,国王和诸天人来礼拜,我们都可端坐而受。你们知道这道理么?自今以后,就当尊重自己,万万不可随便了。
以上四项,是出家人最当注意的,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我不久就要闭关,不能和诸位时常在一块儿谈话,这是很抱歉的。但我还想在关内讲讲律,每星期约讲三四次,诸位碰到例假,不妨来听听!今天得和诸位见面,我非常高兴。我只希望诸位把我所讲的四项牢记在心,作为永久的纪念!
时间讲得很久了,费诸位的神,抱歉!抱歉!
南闽十年之梦影
我一到南普陀寺,就想来养正院和诸位法师讲谈讲谈,原定的题目是“余之忏悔”,说来话长,非十几小时不能讲完。近来因为讲律,须得把讲稿写好,总抽不出一个时间来,心里又怕负了自己的初愿,只好抽出很短的时间,来和诸位谈谈,谈我在南闽十年中的几件事情!
我第一回到南闽,在一九二八年的十一月,是从上海来的。起初还是在温州;我在温州住得很久,差不多有十年光景。
由温州到上海,是为着编辑《护生画集》的事,和朋友商量一切;到十一月底,才把《护生画集》编好。
那时我听人说:尤惜阴居士也在上海。他是我旧时很要好的朋友,我就想去看一看他。一天下午,我去看尤居士,居士说要到暹罗国去,第二天一早就要动身的。我听了觉得很喜欢,于是也想和他一道去。
我就在十几小时中,急急地预备着。第二天早晨,天还没大亮,就赶到轮船码头,和尤居士一起动身到暹罗国去了。从上海到暹罗,是要经过厦门的,料不到这就成了我来厦门的因缘。十二月初,到了厦门,承陈敬贤居士的招待,也在他们的楼上吃过午饭,后来陈居士就介绍我到南普陀寺来。那时的南普陀,和现在不同,马路还没有建筑,我是坐着轿子到寺里来的。
到了南普陀寺,就在方丈楼上住了几天。时常来谈天的,有性愿老法师、芝峰法师……芝峰法师和我同在温州,虽不曾见过面,却是很相契的。现在突然在南普陀寺晤见了,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我本来是要到暹罗去的,因着诸位法师的挽留,就留滞在厦门,不想到暹罗国去了。
在厦门住了几天,又到小云峰那边去过年。一直到正月半以后才回到厦门,住在闽南佛学院的小楼上,约莫住了三个月工夫。看到院里面的学僧虽然只有二十几位,他们的态度都很文雅,而且很有礼貌,和教职员的感情也很不差,我当时很赞美他们。
这时芝峰法师就谈起佛学院里的课程来。他说:“门类分得很多,时间的分配却很少,这样下去,怕没有什么成绩吧?”因此,我表示了一点意见,大约是说:“把英文和算术等删掉,佛学却不可减少,而且还得增加,就把腾出来的时间教佛学吧!”他们都很赞成。听说从此以后,学生们的成绩确比以前好得多了!
我在佛学院的小楼上一直住到四月间,怕将来的天气更会热起来,于是又回到温州去。
第二回到南闽,是在一九二九年十月。起初在南普陀寺住了几天,以后因为寺里要做水陆,又搬到太平岩去住。等到水陆圆满,又回到寺里,在前面的老功德楼住着。
当时闽南佛学院的学生,忽然增加了两倍多,约有六十多位,管理方面不免感到困难。虽然竭力地整顿,终不能恢复以前的样子。不久,我又到小雪峰去过年,正月半才到承天寺来。
那时性愿老法师也在承天寺,在起草章程,说是想办什么研究社。
不久,研究社成立了,景象很好,真所谓“人才济济”,很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盛况。现在妙释寺的善契师,南山寺的传证师,以及已故南普陀寺的广究师……都是那时候的学僧哩!
研究社初办的几个月间,常住的经忏很少,每天有工夫上课,所以成绩卓著,为别处所少有。当时我也在那边教了两回写字的方法,遇有闲空,又拿寺里那些古版的藏经来整理整理,后来还编成目录,至今留在那边。这样在寺里约莫住了三个月,到四月,怕天气要热起来,又回到温州去。
一九三一年九月,广洽法师写信来,说很盼望我到厦门去。当时我就从温州动身到上海,预备再到厦门;但许多朋友都说:时局不大安定,远行颇不相宜,于是我只好仍回温州。直到转年(即一九三二年)十月,到了厦门,计算起来,已是第三回了!
到厦门之后,由性愿老法师介绍,到山边岩去住;但其间妙释寺也去住了几天。那时我虽然没有到南普陀来住,但佛学院的学僧和教职员,却是常常来妙释寺谈天的。
一九三三年正月廿一日,我开始在妙释寺讲律。
这年五月,又移到开元寺去。
当时许多学律的僧众,都能勇猛精进,一天到晚地用功,从没有空过的工夫;就是秩序方面也很好,大家都啧啧地称赞着。
有一天,已是黄昏时候了,我在学僧们宿舍前面的大树下立着,各房灯火发出很亮的光;诵经之声,又复朗朗入耳,一时心中觉得有无限的欢慰!可是这种良好的景象,不能长久地继续下去,恍如昙花一现,不久就消失了。但是当时的景象,却很深地印在我的脑中,现在回想起来,还如在大树底下目睹一般。这是永远不会消灭,永远不会忘记的啊!
十一月,我搬到草庵来过年。
一九三四年二月,又回到南普陀。
当时旧友大半散了;佛学院中的教职员和学僧,也没有一位认识的。
我这一回到南普陀寺来,是准了常惺法师的约,来整顿僧教育的。后来我观察情形,觉得因缘还没有成熟,要想整顿,一时也无从着手,所以就作罢了。此后并没有到闽南佛学院去。
讲到这里,我顺便将我个人对于僧教育的意见,说明一下:
我平时对于佛教是不愿意去分别哪一宗、哪一派的,因为我觉得各宗各派,都各有各的长处。
但是有一点,我以为无论哪一宗、哪一派的学僧,却非深信不可,那就是佛教的基本原则,就是深信善恶因果报应的道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同时还须深信佛菩萨的灵感!这不仅初级的学僧应该这样,就是升到佛教大学也要这样!
善恶因果报应和佛菩萨的灵感道理,虽然很容易懂,可是能彻底相信的却不多。这所谓信,不是口头说说的信,是要内心切切实实去信的呀!
咳!这很容易明白的道理,若要切切实实地去信,却不容易啊!
我以为无论如何,必须深信善恶因果报应和诸佛菩萨灵感的道理,才有做佛教徒的资格!
须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种因果报应,是丝毫不爽的!又须知我们一个人所有的行为,一举一动,以至起心动念,诸佛菩萨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人若能这样十分决定地信着,他的品行道德,自然会一天比一天地高起来!
要晓得我们出家人(就所谓僧宝),在俗家人之上,地位是很高的。所以品行道德,也要在俗家人之上才行!
倘品行道德仅能和俗家人相等,那已经难为情了!何况不如?又何况十分的不如呢?咳!这样他们看出家人就要十分地轻慢,十分地鄙视,种种讥笑的话,也接连地来了。
记得我将要出家的时候,有一位在北京的老朋友写信来劝告我,你知道他劝告的是什么?他说:“听到你要不做人,要做僧去……”咳!我们听到了这话,该是怎样的痛心啊!他以为做僧的,都不是人,简直把僧不当人看了!你想,这句话多么厉害呀!
出家人何以不是人?为什么被人轻慢到这地步?我们都得自己反省一下!我想:这原因都由于我们出家人做人太随便的缘故;种种太随便了,就闹出这样的话柄来了。
至于为什么会随便呢?那就是由于不能深信善恶因果报应和诸佛菩萨灵感的道理的缘故。倘若我们能够真正生信,十分决定的信,我想就是把你的脑袋斫掉,也不肯随便的了!
以上所说,并不是单单养正院的学僧应该牢记,就是佛教大学的学僧也应该牢记,相信善恶因果报应和诸佛菩萨灵感不爽的道理!
就我个人而论,已经是将近六十的人了,出家已有二十年,但我依旧喜欢看这类的书——记载善恶因果报应和佛菩萨灵感的书。
我近来省察自己,觉得自己越弄越不像了!所以我要常常研究这一类的书:希望我的品行道德,一天高尚一天;希望能够改过迁善,做一个好人;又因为我想做一个好人,同时我也希望诸位都做好人!
这一段话,虽然是我勉励我自己的,但我很希望诸位也能照样去实行!
关于善恶因果报应和佛菩萨灵感的书,印光老法师在苏州所办的弘化社那边印得很多,定价也很低廉;诸位若要看的话,可托广洽法师写信去购请,或者他们会赠送也未可知。
以上是我个人对于僧教育的一点意见。下面我再来说几样事情。
我于一九三五年到惠安净峰寺去住。到十一月,忽然生了一场大病,所以我就搬到草庵来养病。
这一回的大病,可以说是我一生的大纪念!
我于一九三六年的正月,扶病到南普陀寺来。在病床上有一只钟,比其他的钟总要慢两刻,别人看到了,总是说:“这个钟不准。”我说:“这是草庵钟!”别人听了“草庵钟”三字还是不懂:难道天下的钟也有许多不同的么?现在就让我详详细细地来说个明白。
我那一回大病,在草庵住了一个多月。摆在病床上的钟,是以草庵的钟为标准的。而草庵的钟,总比一般的钟要慢半点。
我以后虽然移到南普陀,但我的钟还是那个样子,比平常的钟慢两刻,所以“草庵钟”就成了一个名词了。这件事由别人看来,也许以为是很好笑的吧!但我觉得很有意思!因为我看到这个钟,就想到我在草庵生大病的情形了,往往使我发大惭愧,惭愧我德薄业重。
我要自己时时发大惭愧,我总是故意地把钟改慢两刻,照草庵那钟的样子;不止当时如此,到现在还是如此,而且愿尽形寿,常常如此。
以后在南普陀住了几个月,于五月间,才到鼓浪屿日光岩去。十二月仍回南普陀。
到今年,一九三七年,我在闽南居住,算起来,首尾已是十年了。
回想我在这十年之中,在闽南所做的事情,成功的却是很少很少,残缺破碎的居其大半,所以我常常自己反省,觉得自己的德行,实在十分欠缺!
因此近来我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二一老人”。什么叫“二一老人”呢?这有我自己的根据。
记得古人有句诗:“一事无成人渐老。”清初吴梅村(伟业)临终的绝命词有:“一钱不值何消说。”这两句诗的开头都是“一”字,所以我用来做自己的名字,叫做“二一老人”。
因此我十年来在闽南所做的事,虽然不完满,而我也不怎样地去求它完满了!诸位要晓得:我的性情是很特别的,我只希望我的事情失败,因为事情失败、不完满,这才使我常常发大惭愧!能够晓得自己的德行欠缺,自己的修善不足,那我才可努力用功,努力改过迁善!
一个人如果事情做完满了,那么这个人就会心满意足,洋洋得意,反而增长他贡高我慢的念头,生出种种的过失来!所以还是不去希望完满的好!
不论什么事,总希望他失败,失败才会发大惭愧!倘若因成功而得意,那就不得了啦!
我近来,每每想到“二一老人”这个名字,觉得很有意味!
这“二一老人”的名字,也可以算是我在闽南居住了十年的一个最好的纪念!
最后之□□
佛教养正院已办有四年了。诸位同学初来的时候,身体很小,经过四年之久,身体皆大起来了,有的和我也差不多。啊!光阴很快。人生在世,自幼年至中年,自中年至老年,虽然经过几十年之光景,实与一会儿差不多。就我自己而论,我的年纪将到六十了,回想从小孩子的时候起到现在,种种经过如在目前。啊!我想我以往经过的情形,只有一句话可以对诸位说,就是“不堪回首”而已。
我常自己来想:啊!我是一个禽兽吗?好像不是,因为我还是一个人身;我的天良丧尽了吗?好像还没有,因为我尚有一线天良常常想念自己的过失;我从小孩子起一直到现在都埋头造恶吗?好像也不是,因为我小孩子的时候,常行袁了凡的功过格,三十岁以后,很注意于修养,初出家时,也不是没有道心。虽然如此,但出家以后一直到现在,便大不同了:因为出家以后二十年之中,一天比一天堕落,身体虽然不是禽兽,而心则与禽兽差不多;天良虽然没有完全丧尽,但是昏愦糊涂,一天比一天厉害,抑或与天良丧尽也差不多了。讲到埋头造恶的一句话,我自从出家以后,恶念一天比一天增加,善念一天比一天退失,一直到现在,可以说是醇乎其醇的一个埋头造恶的人,这个也无须客气、也无须谦让了。
就以上所说看起来,我从出家后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真可令人惊叹;其中到闽南以后十年的工夫,尤其是堕落的堕落。去年春间曾经在养正院讲过一次,所讲的题目,就是《南闽十年之梦影》。那一次所讲的,字字之中,都可以看到我的泪痕,诸位应当还记得吧。
可是到了今年,比去年更不像样子了。自从正月二十到泉州,这两个月之中,弄得不知所云。不只我自己看不过去,就是我的朋友也说我以前如闲云野鹤,独往独来,随意栖止,何以近来竟大改常度,到处演讲,常常见客,时时宴会,简直变成一个“应酬的和尚”了。这是我的朋友所讲的。啊!“应酬的和尚”这五个字,我想我自己近来倒很有几分相像。
如是在泉州住了两个月以后,又到惠安、到厦门、到漳州,都是继续前稿:除了利养,还是名闻,除了名闻,还是利养。日常生活,总不在名闻利养之外。虽在瑞竹岩住了两个月,稍少闲静,但是不久,又到祈保亭冒充善知识,受了许多的善男信女的礼拜供养,可以说是惭愧已极了。
九月又到安海,住了一个月,十分的热闹。近来再到泉州,虽然时常起一种恐惧厌离的心,但是仍不免向这一条名闻利养的路上前进。可是近来也有件可庆幸的事,因为我近来得到永春十五岁小孩子一封信。他劝我以后不可常常宴会,要养静用功;信中又说起他近来的生活,如吟诗、赏月、看花、静坐等,洋洋千言的一封信。啊!他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竟有如此高尚的思想、正当的见解;我看到他这一封信,真是惭愧万分了。我自从得到他的信以后,就以十分坚决的心,谢绝宴会,虽然得罪了别人,也不管它,这个也可算是近来一件可庆幸的事了。
虽然是如此,但我的过失也太多了,可以说是从头至足,没有一处无过失,岂只谢绝宴会就算了结了吗?尤其是今年几个月之中,极力冒充善知识,实在是太为佛门丢脸。别人或者能够原谅我;但我对我自己,绝不能够原谅,断不能如此马马虎虎地过去。所以我近来对人讲话的时候,绝不顾惜情面,决定赶快料理没有了结的事情,将“法师”、“老法师”、“律师”等名目,一概取消,将学人、侍者等一概辞谢;孑然一身,遂我初服,这个或者亦是我一生的大结束了。
啊!再过一个多月,我的年纪要到六十了。像我出家以来,既然是无惭无愧,埋头造恶,所以到现在所做的事,大半支离破碎不能圆满,这个也是分所当然。只有对于养正院诸位同学,相处四年之久,有点不能忘情。我很盼望养正院从此以后,能够复兴起来,为全国模范的僧学院。可是我的年纪老了,又没有道德学问,我以后对于养正院,也只可说“爱莫能助”了。
啊!与诸位同学谈得时间也太久了,且用古人的诗来作临别赠言。诗云:
□□□□□□□,①
万事都从缺陷好。
吟到夕阳山外山,
古今谁免余情绕。
①原诗为龚自珍《已亥杂诗》第272首:
未济终焉心缥缈,百事翻从缺陷好。
吟道夕阳山外山,古今谁免余情绕。